“新清史”的挑戰(zhàn)與中國話語權的堅守
作者:劉山山
來源:澎湃新聞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十一月十九日辛卯
??????????耶穌2018年12月25日
12月22至23日,“清代歷史文化認同與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學術研討會”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召開,來自中國社科院、中國人民大學、復旦大學、北京師范大學、中央民族大學等多位專家學者參加了此次會議。會議主題是歷史文化認同與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強調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結構,把握統(tǒng)一多民族中國原則,樹立中國在面對西方學術世界挑戰(zhàn)過程中自身的學術話語。
研討會現場
本次會議議程分為“開幕式”、“大會發(fā)言”與“分組討論”三個階段。中國社科院副院長高翔、歷史所黨委書記余新華、歷史所所長卜憲群分別做了開幕式講話。其中高翔副院長就如何進一步推動歷史研究,結合自身的清史研究經歷,談了三點意見:第一,必須始終堅持以唯物史觀為指導。唯物史觀是當代中國史學的旗幟和靈魂。第二,要認真弘揚中國史學悠久而深厚的經世傳統(tǒng),立足當代、立足國情,主動為黨和國家大局服務。第三,必須始終堅持歷史研究的科學性原則,用長時段的眼光、全局的眼光、發(fā)展的眼光、本質的眼光看待任何一個歷史問題。卜憲群研究員指出,歷史文化認同是國家發(fā)展重要層面,是古往今來史學家共同研究的歷史命題,成為各民族共識,進而凝聚成中華民族不朽的價值觀。
其后,有六位專家代表作大會發(fā)言,包括馬大正、杜家驥、陳祖武、常建華、張玉興、李治亭。其中馬大正研究員的《中國邊疆治理研究的當代價值》主題發(fā)言,提出在研究中要堅持學術與政治分開等觀點,但在研究過程中需本著國家利益高于一切原則。對一些有爭議的問題,在堅持學術問題與政治分開、歷史問題與現實分開前提下,倡導和而不同,增信釋疑、求同存異,在學術的軌道上心平氣和地展開討論。
杜家驥教授在發(fā)言中強調,清王朝的國體似應稱為“滿族為主體、以滿漢及蒙古等少數民族聯合統(tǒng)治”更為確切。以漢人為主促成的民國成立伊始,即宣布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也絕不是一蹴而就突然形成的,而是在清朝時期就已經有了相關基礎。以上兩位老先生充分展現老一輩史學家治學嚴謹、客觀的學術素養(yǎng)。
李治亭研究員一直是中國反對“新清史”的強有力聲音,因此他的發(fā)言也得到學界廣泛關注。他提出,以往我們對什么是清代中國并沒有講清楚。歐立德認為中國的概念只是一種設想,如果用全球化看中國,那“中國”就“消失”了,而成為內陸亞洲,中國變成滿洲的一部分;清朝皇帝也不再是中國皇帝了。他提出要重提長城、大一統(tǒng)、華夷之辨等中國概念。
大會發(fā)言結束后,與會成員分為兩個小組展開討論,第一、第二小組共40余外相關領域專家、學者進行了報告。限于會議學者多、時間長、內容廣,就其中一些主題論述,特歸類、敘述入下。
有關“新清史”的討論
而今在中國清史學界,所謂西方挑戰(zhàn)主要來自美國的“新清史”學派,因而本次會議涵蓋了諸多針對“新清史”的文章,其中不乏有學者提出新的學術方法、證據,頗具一定學術價值。其中,中國人民大學清史所所長朱滸報告《美國中國史研究的“后東方學”幽靈》一文,指出像“新清史”、“中國中心觀”等被視為學術前沿的研究取向,實際上從未改變用西方標準觀察中國歷史和質疑中國人表述自身歷史的能力的立場,這成為“后東方學”的典型表現。而導致這種狀況的主要原因是,美國中國學界制造一體的初衷本就是為了反對歐洲中心論而反對歐洲中心論,未從根本上改變舊有的問題意識和提問方式,也就無法不繼續(xù)沿用西方中心論的思維框架進去看待其他地方的研究。
人大清史所朱滸教授的研究在理論闡述上較具深度與新意,敏感意識到美國“新清史”學術創(chuàng)作的緣起與動因。進一步得出在“后東方學”觀照下的“新清史”研究,其雄心當然不囿于重新勾勒一幅清史面相,而是試圖對中國歷史的解釋模式給出一種新的認知思路。從米華健等人總結美國學術轉向的兩個方面:中國研究中的族群轉向與實現內亞、歐亞轉向,進行深度剖析,并認為“新清史”看上去被賦予了超越柯文式“中國中心觀”的新范式意義,但其實這種突破性意義遠遠沒有那么貨真價實,相反,這兩者在本質上遵循同樣邏輯,也在“中國中心觀”所推進的“后東方學”思想幽靈上達成共識。同樣,反漢化論的邏輯思路完全可以說是反歐洲中心論脈絡的有機延伸。對于“新清史”來說,在反漢化論和“清帝國主義論”支撐下,不僅享受著知識上的超越性,還有道義上的優(yōu)越性。朱滸教授最后說道,由于“新清史”首要旨趣是追隨西方社會科學思潮的變動而變動,故無論其制造議題如何翻新,都脫離不了“后東方學”式認知的范圍,進而也決不可能發(fā)現更加客觀真實的中國歷史。
中國社科院世界史研究所董欣潔副研究員,指出西方國家的“新清史”從整體而言是二戰(zhàn)后西方的世界史研究的一部分,同時也體現出西方世界史研究的某些共性。她進一步強調,目前一些“新清史”著作將中亞地區(qū)參與互動的各方主體均做模糊化處理,在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等重大互動進程的比較研究中可以模糊歷史定性問題,顯然可視作另一種極端形式,這種現象實際上觸及了一個重要的方法論問題,即在清史研究中如何運用跨文化互動分析。
人大清史所劉文鵬教授則從軍機處角度反對把理藩院體制視為清朝在藩部地區(qū)主要治理方式,后者成為“新清史”學者闡發(fā)殖民帝國理論的主要依據。他指出,清朝在18世紀中期徹底平定西北后,逐漸在天山南北和阿爾泰地區(qū)建立起一套軍機處統(tǒng)轄之下的將軍、大臣駐防體系,是對過去理藩院體制之下“羈縻政策”的揚棄,是清朝統(tǒng)治者經過縝密思考后的結果,有一個把藩部治理重心從理藩院向駐防體制轉移、把藩部地區(qū)重新組織到“國家”之中的過程。它表明清朝力圖在新的地緣政治格局下,以中央集權制度為基礎,將國家權力延伸到邊疆地區(qū)的基層社會,進一步推進國家構建。作為中樞權力機構的軍機處在其中起到關鍵性作用。這種政治實踐為晚清新疆建省、向近代主權國家過渡奠定了基礎,是中國這個多民族統(tǒng)一國家發(fā)展歷史進程中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與“新清史”學者所謂的“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大相徑庭。
中央民大鐘焓副教授發(fā)表過一系列有關“新清史”的著論,一直站在學術研究的前沿,他的發(fā)言也自然受到很多關注。其演講題目為《非漢文材料所見清代內亞人群的北京觀——對“承德內亞首都論”的批評與反思》,這篇提交論文多達60頁,顯示其學術考據功力之深。鐘焓針對1990年代以來,國外清史學界開始流行的一種貌似時髦新穎之觀點——對于清帝國統(tǒng)治區(qū)域內眾多內亞民族人群來說,坐落在長城以外的承德(熱河)才是他們心目中具有政治意義的首都,一一展開論述。由于在2004年出版的由多位“新清史”學者合著的論文集《新清帝國史:創(chuàng)制內亞帝國于承德》中,對承德作為清朝的“內亞首都”的歷史定性得到了高度重視,而“承德內亞首都論”的基本內涵近年來也已經被有些中國學者所接受,為應對這項挑戰(zhàn),鐘焓分別從清代滿洲等東北民族、蒙古族、西域民族的北京觀方面,運用詳實史料,對“承德內亞首都論”進行駁斥。
云南大學周瓊教授從環(huán)境史角度梳理清代云南各地“八景”及其文化的起源、發(fā)展、“八景”興盛與衰落過程,探討文化及傳統(tǒng)對邊疆民族地區(qū)自然景觀塑造力由盛而衰的過程,強調內地文化及本土民族文化與自然環(huán)境共同塑造景觀的史實,以回應部分“新清史”研究者有關清代不同群體想象、追憶并重塑西南邊陲的空間與景觀,并以此強調、突出清王朝“重塑”邊疆統(tǒng)治及文化的觀點。
此外,中國社科院中國邊疆研究所博士后劉姍姍從柯嬌燕《孤軍》一書出發(fā),解讀“新清史”代表柯嬌燕的學術思想,主張中國學者要進一步了解“新清史”,以免落入自說自話的窠臼。從以上對“新清史”研究的“破”中來看,不乏新穎、有深度文章,但總體看來“破”的力度依舊不夠,“破”的角度在未來還可以繼續(xù)挖掘。如何做到正面應對“新清史”,精確了解西方學者學術邏輯,以及在寫作過程中做到自身邏輯完整,駁斥有理有據,而不僅是打打擦邊球,這是下一步還要去努力的方面。
研討會現場
中國學術話語的堅守
在堅持、加強中國學術話語方面,多數學者從“大一統(tǒng)”、“正統(tǒng)性建構”、“內地一體化”、“中外一家”、“夷夏之防”等理論視角進行發(fā)言、討論。如關于“大一統(tǒng)”方面,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李世愉研究員在其提交論文《從國家認同的視角看清代在西南地區(qū)推行的教育制度》中指出,清政府在西南大力推行教育制度的主要原因,是要實現邊疆與內地的一體化,進而達到“大一統(tǒng)”。中央民族大學蒼銘教授也提倡以“大一統(tǒng)”視角來看待清代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構建過程,認為《皇清職貢圖》圖文并茂式記錄中國邊疆各民族外貌、服飾、風土人情等情況,正是反映清代中國統(tǒng)一多多民族國家的盛況。統(tǒng)治者的繪圖目的,圖像的內容,充分反映了其“大一統(tǒng)”的政治理念和“中外一家”的民族共同體意識。云南師范大學鄒建達教授論證了雍正的“大一統(tǒng)”思想及其在西南的實踐。中國社科院呂文利研究員則論證了清代邊疆治理中的“修”“齊”思想,將其分為“因俗而治”與“修教齊政”兩個階段,他指出這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由此構成清代大一統(tǒng)的基石。
通過“大一統(tǒng)”、“夷夏之防”等視角,從而得出統(tǒng)一多民族中國與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結論。在堅守這條學術話語與政治底線基礎上,圍繞國家認同、民族文化共同體建設、滿漢關系等問題,許多知名專家、學者提交高質量論文,發(fā)表了精彩演講。如北京師范大學李帆教授通過對清季歷史教科書研究,關注清代如何通過歷史書寫來塑造“國民”,達成歷史教育之目標。認為塑造“國民”,就意味著必須認同一個民族國家,這是歷史教科書敘述清朝歷史的基點所在。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李理,提交《從清初宮廷器物、服飾——看清朝加入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進程》會議論文,用內容豐富的PPT展示了沈陽故宮、北京故宮、中國國家博物館等文博單位珍藏的清初宮廷器物、服飾這類傳世文物,并以此為研究對象,通過考察得其源于中原、來自中華傳統(tǒng)文化,進而說明清政權的本質,乃是及中國古代封建王朝一次新的更疊,指出大清取代大明,其核心仍是千百年封建體系的傳承與延續(xù)。
中央民族大學余梓東教授與楊賀龍博士,對清朝民族政策體系進行研究,認為清朝從政治、軍事、文化、社會、利益等各方面形塑了國家認同的路徑。中南民族大學孔定芳教授認為清廷的正統(tǒng)性建構,不僅為其贏得了統(tǒng)治合法性的認同,而且也促進了滿漢文化的深層整合,為“中華”認同意識的挺生奠定了身后的精神基礎。新疆大學郭文忠副教授以《哈薩克貢馬圖》為研究中心,探討其所折射出的清代中華民族共同體發(fā)展與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形成歷程,得出在宮廷畫作中展現出清朝上承漢唐舊疆、下啟后昆新識的全新的西域敘事與國家意象。
本次會議雖主要圍繞“新清史”、“國家認同”、“民族認同”等進行討論,但涉及內容卻豐富多樣,如林存陽研究員探討清初至乾嘉,學人之所以群趨于訓詁考據之途的原因,乃是其背后蘊涵著一套信仰和價值體系。吳四伍則通過研究清代倉厫管理的技術與制度問題,揭示出清朝國家救荒實踐的現實面。并且,某些話題呈現出歷史研究方法的多元性,如復旦大學路偉東教授對西北回民戰(zhàn)爭波及人群的心理創(chuàng)傷及其長遠影響進行闡述等。諸方面皆顯示出,此次會議搭建了重要的學術交流平臺,也將對未來學術研究方向產生一定影響。
研討會現場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