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9精品视频天天在看,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灯红酒绿,国产xxxxx在线观看,在线911精品亚洲

    <rp id="00a9v"></rp>
      <track id="00a9v"><dl id="00a9v"><delect id="00a9v"></delect></dl></track>
      1. 【盧盈華】楊簡的心一元論辨析——從一元論與二元論的諸種含義說起

        欄目:學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12-17 00:22:00
        標簽:一元論、關(guān)聯(lián)式一元論、心一元論、楊簡

        楊簡的心一元論辨析

        ——從一元論與二元論的諸種含義說起

        作者:盧盈華(美國南伊利諾伊大學哲學博士,華東師范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與哲學系副教授)

        來源:《道德與文明》2020年第4期

         

        摘要:不同于朱熹的性、理與氣、心的(在存在論與概念獨立上的)二元論,也不同于陸象山與王陽明心與理的關(guān)聯(lián)式的一元論,楊簡的思想形態(tài)展現(xiàn)出化約式的一元論。楊簡以心來吞沒理,或者說將理還原為心,注重人的主體精神與心的整全一體。他的心一元論也體現(xiàn)在對“意”的拒斥,意便是區(qū)分為二的思維活動。雖然楊簡認同道德情感與德性價值,但是道德情感應(yīng)該如何表現(xiàn)才符合理想秩序,仁義禮智如何實現(xiàn)才是合理正當,對他來說并沒有客觀的規(guī)范,人們只能各自根據(jù)其內(nèi)心所認定為正確的方式行事。因此,其學說無可避免地會導向主觀主義。

         

        關(guān)鍵詞:楊簡;一元論;心一元論;關(guān)聯(lián)式一元論;不起意;主觀主義

         

        一、究竟何為一元論與心一元論?

         

        楊簡(1141-1226,字敬仲,世稱慈湖先生)的思想經(jīng)常被學者概括為徹底的一元論或心一元論。然而論者在使用這些詞匯的時候,卻沒有能夠清晰地界定何為一元論或心一元論。如此,反而產(chǎn)生了更多的混淆。反對者聲稱,朱熹和象山的學說也是一元論。欲明了慈湖之學,首先需要對我們借用的概念有一個清晰的認識。

         

        我們先就一元或二元自身的含義來進行澄清。如果我們說事物A與事物B是二元并列或?qū)α⒌年P(guān)系,我們可以表示:(Ⅰ)在本體論上此二者可獨立地存在,不來源于彼此。在此意義上,笛卡爾的學說被稱為身心二元論;(Ⅱ)在價值論上,A與B同等重要;或(Ⅲ)在自身概念構(gòu)成上,此二者可單獨地成立。就Ⅲ而言,只要標明了感性和理性、物質(zhì)和精神等概念之并列對立,不管論者是否在本體論和價值論上將其中之一看作奠基者,該論者的思想已經(jīng)可以被看作二元論。因此,由于區(qū)分了物質(zhì)與精神,唯物主義者在這一點上可以被看作二元論者。

         

        同理,當我們說事物C表示一元之存在,如果我們表示化約式(還原式)的一元論(reductivemonism),我們可以表達:(1)在本體論上事物C最為本原,其他事物均來自于此;(2)在價值論上,事物C優(yōu)先于其他事物;(3)在自身概念構(gòu)成上,事物C能夠單獨存在。因此,由于認為物質(zhì)在存在論與價值論上比精神更為根本,盡管物質(zhì)與精神概念都能夠單獨存在,唯物主義者也被看作一元論者。

         

        而當我們指稱關(guān)聯(lián)式的一元論(correlatedmonism)時,如事物D與事物E相互關(guān)聯(lián),我們可以表示:(a)在本體論上,二者都是最本源的,但不是本質(zhì)上可以獨立地存在的,因此二者雖表面是二,但也可以被看作是一。換言之,二者相互包含,相互預設(shè)。有此必有彼,無此必無彼。反過來也成立,有彼必有此,無彼必無此。(b)在價值論上,二者同等重要,因為它們本質(zhì)上并非二者,仍是一。二只是用來描述此一的不同方面。(c)在自身概念構(gòu)成上,此二者不能獨自成立。此點與(a)相通。這種關(guān)聯(lián)式的一元論,常常被誤解為二元論,因而造成諸多誤解。

         

        在澄清了二元、化約式一元與關(guān)聯(lián)式一元后,我們可以先對朱子、象山和陽明的思想進行定位。在朱子思想中,理表示宇宙之模式,而氣表示可感者。理與氣在存在論上相互獨立地存在,二者不離不雜,理并不能直接生出氣,因此,在存在論上朱子是二元論者;在價值論上,先驗的理對經(jīng)驗的氣做出調(diào)節(jié)與規(guī)范,理比氣更為純粹,乃是善的來源,因此朱子于此是一元論者。做工夫的重心是主理,居敬窮理,以心統(tǒng)合性與情;而在概念構(gòu)成上,理與氣之概念可以單獨地存在,朱子于此又是二元論者。在現(xiàn)實上,并不存在無理之氣,卻可能存在尚未有氣以實現(xiàn)之的理。

         

        在象山與陽明的思想中,理主要表示價值與規(guī)范的含義,而非本體論與宇宙論意義上的結(jié)構(gòu)。在存在論方面,我們并不能說理獨自存在并引導世界之構(gòu)成,也不能說心憑空創(chuàng)生萬物。二者均非形而上的實體。本心中蘊含了理,它不是駁雜的意念;而理只有通過本心才能得到確證,理表示心的活動之秩序,及其隱含的價值與規(guī)范。本心與價值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guān)系。陸象山說:“此心此理,實不容有二”(《與曾宅之書》)[1](5)。這里的不容有二,并不是以心來吞沒理,而是表示這表面上的二者有一內(nèi)在之關(guān)聯(lián)。所以象山也強調(diào)求理:“塞宇宙一理耳,學者之所以學,欲明此理耳。此理之大,豈有限量?程明道所謂有憾于天地,則大于天地者矣,謂此理也”(《與趙詠道書》)[1](161)。人們通過表達不同的情感,踐履不同的價值,賦予萬物以意義,賦予他人與自我以人格,在此意義上,本心與價值也有創(chuàng)生的含義。但并不是其中之一創(chuàng)生其他所有事物,而是二者共同地負責萬物的存在。

         

        在價值論方面,不同于理規(guī)范心,也不同于心生出理,象山與陽明的心學乃并重心與理,以心的有序活動來規(guī)范心的無序活動。這不是以理性來規(guī)范情感,也不是只突出人心之主體性與能動性,將其看作在本質(zhì)上自由自在,不受任何制約。象山與陽明在本心、良知、心體與一般的包含了各種意的心之間,做出了明確的區(qū)分。在工夫重心上,象山和陽明心與理并重,主張致吾心良知之天理。

         

        在概念構(gòu)成上,本心與理之概念均不能獨立成立。不含有對理的明察或意向,便不是本心;不通過心的活動,理亦不能展現(xiàn)出來。理與本心良知憑借心的有序活動,得到同時證成,理側(cè)重表示心的活動之秩序,或曰道德情感之秩序,是對心之表現(xiàn)的提煉,而本心良知則側(cè)重在時間中心的有序活動之具體表現(xiàn),或曰不同道德情感之實際體驗,是對理的具體化。本心良知與理的關(guān)系,類似于現(xiàn)象學直觀與本質(zhì)的關(guān)系,無直觀無以說明本質(zhì)之存在,無本質(zhì)亦不可能有直觀。我們并不能說二者誰更居先。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思想中,知表示出行為的推動力,無實行無以說明有真知,真知也無以能夠推動行動,“知”與“行”的概念并不能各自獨立存在[2](197-214)。正是由于將知與行看作可以獨自存在的兩樣東西,一些學者批評王陽明知行合一的說法是循環(huán)論證,或曰竊題[3](162)。事實上,王陽明并不是在不同的概念之間做出推論,而是展示、描述事實本身。對知與行、良知與天理的關(guān)聯(lián)式的一元論詮釋,看起來也像是循環(huán)論證[4](146),但這不是對相互獨立的概念做出推論,而是揭示本身便是辯證的存在之事實,因此并非循環(huán)論證。

         

        二、楊簡心一元論的特征

         

        與象山、陽明本心與理并重的趨向不同,楊簡很少談到“理”。他的主張,乃一心而已。楊簡多次談及“道”,但也將其還原為心。在存在論上,道、理、萬物俱源于心的本然狀態(tài);在價值論上,道、理所代表的法則、價值均被還原為心。因此做工夫的重心是針對心;在概念構(gòu)成上,心可以獨自存在,而道、理之概念表面上可獨自存在,但終極地仍被化約為心。因此,楊簡確實表現(xiàn)了徹底的心一元論之特征。他的一元論乃是化約式的一元論。如果說朱子哲學是一種客觀主義,象山與陽明兼有主觀主義與客觀主義的色彩,在關(guān)系中確證天理與本心,那么楊簡思想中主觀主義的色彩則更加濃厚。茲引其說數(shù)條如下:

         

        人心自神,人心自靈,人心自備眾德,不學而能,不慮而知,自溫自良,自恭自儉,自溫而厲,自威而不猛,自恭而安。人不自知,因物有遷,故昏故失。自適道而上,則自知自信。(《論〈論語〉上》,《慈湖遺書》卷十)[5](2081-2082)

         

        斯心即天之所以清明也,即地之所以博厚也,即日月之所以明,四時之所以行,萬物之所以生也,即古今圣賢之所以同也。(《達庵記》,《慈湖遺書》卷二)[5](1855)

         

        對楊簡來說,人心自發(fā)地發(fā)揮神妙作用,不需額外的力量。萬事萬物都由心而得以存在與演化。他也倡導“心之精神是謂圣”,圣人之品格亦由心之精微神妙所導出。他解釋道:

         

        心之精神,無方無體,至靜而虛明,有變化而無營為。禹曰“安女止”,明其本靜止也;舜曰“道心”,明此心即道也。(《申義堂記》,《慈湖遺書》卷二)[5](1851)

         

        心的神妙表現(xiàn)在,它沒有固定的方向與形跡寓所,它引發(fā)變化卻沒有造作,它就是道之所在。正是這樣的主張,使得慈湖常常被批評為狂禪、唯我論。當然,通過后文的辨析,我們會看到,雖然這種學說在現(xiàn)實性上會產(chǎn)生一些流弊,但楊慈湖所標舉的心,仍然具有道德的含義,與這些標簽都不同。

         

        楊簡說道:“天下無二道,六經(jīng)安得有二旨”(《春秋解序》,《慈湖遺書》卷一)[5](1844)。他不僅如象山那樣倡導本心,更將對本心的體悟運用到了對載道之經(jīng)典的注釋中。象山并不重視對經(jīng)書的注解,楊簡在這一點上與他不同。既然古今中外,人同此心,那么經(jīng)書的詮釋標準也只能在于人心。楊簡云:

         

        皋陶曰:“慎厥身,修思永。”永,久也。古者未有道之名……至舜授禹,始曰道心?!私杂惺切模切慕蕴撁鳠o體,無體則無際畔,天地萬物盡在吾虛明無體之中,變化萬狀,而吾虛明無體者常一也。(《永堂記》,《慈湖遺書》卷二)[5](1880)

         

        《易》者,己也,非有他也。以《易》為書,不以《易》為己,不可也;以《易》為天地之變化,不以《易》為己之變化,不可也。天地,我之天地;變化,我之變化,非他物也?!茖W《易》者求諸己,不求諸書。古圣作《易》,凡以開吾心之明而已。不求諸己而求諸書,其不明古圣之所指也甚矣?。ā都阂住?,《慈湖遺書》卷七)[5](1972-1977)

         

        人心即大《易》之道,自神自眀。私欲蔽之,始昏始亂。“獨行愿”者,自行其心也??鬃釉弧靶闹袷侵^圣”,深眀此心之即道也。眀此心者,自寂然,自變化,自無外慕。(《履》,《楊氏易傳》卷五)[5](87)

         

        在楊簡看來,在未有道之名的時候,人心已然恒久永在,道心實乃只是人心。心之所以虛空光明,乃是由于它如太陽或明鏡一般敞亮,無有偏私。本心之所以無有本體,乃是由于它自身就是終極的本體;它沒有有限的邊界。本心之所以常一,乃是由于它永恒存在,且為一整體貫通宇宙,永不割裂。在楊簡看來,我們讀書與解書的途徑,也須由心出發(fā)。換句話說,我們應(yīng)該以自我之心作為讀書與處事的依據(jù),而不是將讀書作為了解吾人之心的根據(jù)。古人著書,也是依據(jù)人心而作,以啟迪后人悟入此心。語言乃是工具而非目的;工具不謂不重要,卻不可以作為終極的裁決標準。

         

        楊簡對經(jīng)典的解釋,呈現(xiàn)出自由的面向。他精彩地以心詮釋了經(jīng)典的精義,而對與其一心之體悟不合的經(jīng)典文本,楊簡則推測其為偽書,或記載錯誤,或者不管言者是否權(quán)威,依舊對其展開批評。楊簡站在“只是一心”的立場,批評了孟子的存心養(yǎng)性之說:

         

        性即心,心即道,道即圣,圣即睿。言其本謂之性,言其精神思慮謂之心,言其天下莫不共由于是謂之道,皆是物也。孩提皆知愛親,及長,皆知敬兄,不學而能,不慮而知,非圣乎?人惟不自知,故昏故愚。孟子有“存心養(yǎng)性”之說,致學者多疑惑心與性之為二,此亦孟子之疵。(《論〈書〉》,《慈湖遺書》卷八)(2020)

         

        在楊簡看來,分別說存心與養(yǎng)性會導致學者以為心與性是兩回事。他還說道:

         

        孟子曰:“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鼻倚姆怯畜w之物也。有體則有所,有所則可以言存。心本無體,無體則何所存?不覺其未始動搖者,而惟執(zhí)其或存或不存,是棄真而取偽也?!献又^“志,至焉;氣,次焉,持其志,無暴其氣,配義與道”與“存心養(yǎng)性”之說同,孔子未嘗有此論,惟曰“忠信篤敬?!眳⑶耙泻?,未嘗分裂本末,未嘗殊名而失一貫之實也。(《論〈孟子〉》,《慈湖遺書》卷十四)[5](2164-2167)

         

        孟子的心性為一,是關(guān)聯(lián)式的一元論,而慈湖思想中的心性為一,則是化性歸心的一元論。慈湖認為,由于心沒有寓所與所依之體,因此“存心”無從談起。在與孔子的對比中,慈湖批評孟子失卻了一以貫之的宗旨,而分立志、氣、義、道之名目。這四者在他看來,也只是心而已。在孟子原文的語境中,志表示具有道德、理想含義的志向,而氣則表示勇氣、意志力。孟子堅持我們應(yīng)當以志向來統(tǒng)領(lǐng)勇氣,而不是相反。其實,孟子也沒有完全割裂志與氣,他的“浩然之氣”之表述,便是摻入了道德理想的氣,而不是普通的氣。如果為孟子說句公道話,我們可以聲稱:如果完全不做區(qū)分,我們怎么認識感性刺激之體驗、理性思維之體驗以及道德精神之體驗的分際,而不致墮入錯誤的道路中?實質(zhì)上,慈湖的側(cè)重與擔憂之點與孟子不同。慈湖唯恐人們陷入名相、語言的分別之中,而忽視了心的整體之一這一特性。此外,在慈湖看來,感性、理性與精神之體驗都是心的活動,心自然會將它們協(xié)調(diào)一致,無須人為地、額外地設(shè)置一些僵死的、固化的步驟,這樣做類似于疊床架屋。

         

        慈湖對《論語》的記載,同樣敢于質(zhì)疑:

         

        子曰:“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笨鬃赢斎諉⒄d門弟子之時,其詳必不如此。記錄者欲嚴其辭,而浸失圣人之旨也。然而圣言之大旨終在,孔子之本旨非并列而為四條也,敘事先后淺深云爾,通三才惟有此道而已。……此心即道,奚俟他求?……德即知,知與仁一也,皆覺也。惟常覺而后可以言仁,仁非思為之謂,一而非二。依,猶據(jù)也,非仁在彼而我依之也,一也,亦猶“何莫由斯道”也,非謂我與道為二也,達其旨可也。藝,謂禮樂射御書數(shù),亦非道外之物?!浾哒`條列而為四。(《論〈論語〉下》,《慈湖遺書》卷十一)[5](2118-2120)

         

        《論語》中的這條記載與楊簡的心一元論有所齟齬。仁不是思慮之事,乃一心之自然發(fā)用。德、仁、藝無非道也,無非心也,何能分立為四?德與仁為一,不外乎道;六藝也非道外之物。將此三者與道并列,構(gòu)成了四樣不同的價值或德目,如此乃是對道之整全性的割裂。慈湖并不愿意否定孔子,因此,他斷定記錄者記載錯誤。

         

        三、“不起意”的工夫論

         

        既然心如此高明完美,何以人心會有不完善的表現(xiàn)?對此問題,他的解決之道是區(qū)分“心”與“意”。這與朱子區(qū)分性、理與心,或象山和陽明區(qū)分性、理、本心、心體、良知與一般泛言的心、意有所不同。

         

        簡單來說,在楊簡思想中,心至善至靈,而意則本質(zhì)上是暗昧的,對心有遮蔽作用。對象山與陽明而言,意有善意與惡意;而對慈湖來說,意主要指負面的意氣、分別、偏見、執(zhí)著。他寫道:

         

        人心自明,人心自靈,意起我立,必固礙塞,始喪其明,始失其靈??鬃尤张c門弟子從容問答,其諄諄告戒,止絕學者之病,大略有四:曰意,曰必,曰固,曰我。門弟子有一于此,圣人必止絕之。

         

        ……

         

        何謂意?微起焉皆謂之意,微止焉皆謂之意。意之為狀,不可勝窮,有利有害,有是有非,有進有退,有虛有實,有多有寡,有散有合,有依有違,有前有后,有上有下,有體有用,有本有末,有此有彼,有動有靜,有今有古,若此之類,雖窮日之力,窮年之力,縱說橫說,廣說備說,不可得而盡。然則心與意奚辨?是二者未始不一,蔽者自不一。一則為心,二則為意,直則為心,支則為意,通則為心,阻則為意。直心直用,不識不知,變化云為,豈支豈離?感通無窮,匪思匪為,孟子明心,孔子毋意,意毋則此心明矣。(《絕四記》,《慈湖遺書》卷二)(1856-1857)

         

        《論語·子罕》載:“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慈湖認為毋意最為關(guān)鍵,后三者都是毋意的具體表現(xiàn)。意難以定義,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如果對意的表現(xiàn)姿態(tài)進行列舉,將永遠不能認識其本質(zhì)。他以一與二對心與意進行本質(zhì)上的區(qū)分。統(tǒng)合性、總體性、貫通性地看待事物則是一,是心的表現(xiàn);具有刻意的分別心去看待事物,分解出若干成分以對事物進行認識,乃至對這些成分厚此薄彼,則是意的表現(xiàn)。心呈現(xiàn)為直接、通達,而意則呈現(xiàn)為支離、阻斷。在心的活動中,沒有刻意認知的成分?!安蛔R不知,變化云為,豈支豈離?”人只要有刻意的思慮、念頭,遠離心的平靜狀態(tài),而進入攪擾狀態(tài)中,那便是起意。此外,執(zhí)著于語言文字,也被看作是起意。慈湖寫道:

         

        心不必言,亦不可言。不得已而有言,孔子不言心,惟絕學者之意,而猶曰“予欲無言”,則知言亦起病,言亦起意,姑曰毋意。圣人尚不欲言,恐學者又起無意之意也。離意求心,未脫乎意。直心直意,匪合匪離,誠實無他,道心獨妙,匪粗匪索,匪學匪精。一猶贅辭,二何足論!十百千萬,至于無窮,無始無終,非眾非寡,姑假以言,謂之一貫。愈辯愈支,愈說愈離;不說猶離,況于費辭?善說何辭?實德何為?雖為非為,我自有之。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繼日,非意也;孔子臨事而懼,好謀而成,非意也。(《絕四記》,《慈湖遺書》卷二)[5](1857)

         

        楊簡將陸象山不注重分解的精神發(fā)揮到了極致。陸象山并沒有反對思考思慮本身,而慈湖則彰顯無思無為的心靈境界。若從知識即美德的角度看,分別心通過分析可以澄清概念、增進知識,因而便是善的。即使我們后退一步,不將分別心看作是善的,一般也至多將其看作是中性的。而對慈湖而言,并不是理性的濫用或誤用才是惡,理性本身便構(gòu)成惡,這與禪佛教將認知心看作是執(zhí)心有相通之處。對區(qū)分的概念之執(zhí)實遮蓋了心與現(xiàn)象之圓融與整體。

         

        “無意之意”單從語詞上看,可以有正面和負面兩種解釋。正面的解釋為:人不可能完全沒有任何意念,但所起的不是普通的意念,而是非刻意的意念。負面的解釋則是:刻意地執(zhí)著于無意,卻也是一種刻意。在慈湖這里,他表達的是負面的含義,對其有所批評。若以完全斷絕意念去求心,還是沒有脫離意念。換句話說,該有意念時,我們還是應(yīng)該有意念,只不過這種意念是本于心所發(fā)出的直意,不同于普通的造作的意念。周公長思,孔子好謀,不可能沒有思慮和意念,但這卻不是普通的意。為了避免“意”這一字的混淆,這種“直心直意”中的“意”在現(xiàn)代漢語中大概更適合被轉(zhuǎn)寫為“心念”,而非“意念”。

         

        難以理解的地方在于,第一,在思考中不可能沒有分析,分析中不可能沒有區(qū)分,區(qū)分中不可能沒有分別心。出于“直心直意”的思考中同樣蘊含分別心,與慈湖所標榜的“不識不知”與“一而非二”是否相沖突?第二,將認知心看作負面的執(zhí)心,神妙地將其跨越,如何能開出科學?慈湖并沒有正視此問題的嚴重性,并給予一系統(tǒng)解答,蓋系統(tǒng)性之分辨也非其所喜。對第一個問題,我們可詮釋如下:直心直意中的區(qū)分,歸根結(jié)底仍是不區(qū)分,因為這不是刻意的區(qū)分,而是順從心之虛明而作的區(qū)分,雖然從表面上看有人為,終極地卻無人為造作、私意于其中。關(guān)于第二個問題,慈湖確實認為,德性優(yōu)先于知性,認知心本質(zhì)上是負面執(zhí)累,這也是他被批評者看作具有反智傾向的原因所在。盡管中國哲學傳統(tǒng)基本上都認為道德精神優(yōu)先于知識,但相對而言,理學更重視認知心的積極意義,更能賦予求知以獨立性,而象山和陽明的心學也沒有完全否定思慮和理性,亦可以通過一些曲折成就知識[6](127-129)??陀^而言,我們須得承認慈湖思想中存有輕視理性認知這一短板,依照楊簡的方式,人們無法做出深入、艱苦的分辨與思考。

         

        四、楊簡心一元論下的人格特質(zhì)及其與禪宗的關(guān)聯(lián)和區(qū)別

         

        如前所述,相比于陸九淵,楊簡心學的獨特之處在其激進的心一元論。何靜寫道:“陸九淵實際上尚有程朱理本論的留存,而作為弟子的楊簡則清除了這種殘余,成了徹底的心本論者。”[7]這是一個非常富有洞察力的論斷。這里我們要探討的是,如何對此義理形態(tài)做一個價值評判。如果人們徹底地服膺楊簡的學說,依之修身行事,將會養(yǎng)成什么樣的人格?

         

        根據(jù)上文的解讀,我們可以看到,楊簡突出心的主體地位,并反對過多刻意的思慮,反對盲從權(quán)威、畏首畏尾、優(yōu)柔寡斷、憂愁顧慮,而呈現(xiàn)出自由灑脫的姿態(tài)。理、性、道之類的模式、本性、法則都不能成為桎梏自我之心的力量,反而由心所導出。簡言之,楊簡式的人格具備以下特征:果敢、直率、不虛偽、特立獨行、勇于決斷、輕松瀟灑、仗義執(zhí)言、不懼險阻、開拓進取、大膽創(chuàng)新等。既定的禮法、語言文字,均不能阻擋我心之發(fā)用,這樣的人格呈現(xiàn)出豪邁氣概。這種“活潑潑地”之精神頗類似禪門尤其是臨濟宗的宗風。而心之發(fā)用,亦不能用動態(tài)的活潑來限定,它沒有固定的格式,可動亦可靜。

         

        楊簡之學常常被儒者批評為禪學,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在筆者看來,他的學說與禪宗有以下一些相似之處:(1)突出心的至高地位,不落俗套;(2)凸顯心的澄明特征,呈現(xiàn)虛明、空無、神妙之姿態(tài)與境界;(3)反對分別心與對語言文字的執(zhí)著,具有貶低智識的傾向。

         

        不過,作為真誠的儒者,慈湖之學與禪宗還是存在顯著的差異。慈湖所標榜的心,內(nèi)在地具有惻隱等道德情感作為其內(nèi)容,并導出仁義禮智等德性與價值,而不只是空無。是否在作用上談?wù)摽諢o,并非區(qū)分佛教與儒家的標準。作用姿態(tài)上的空無,是儒佛的共法。《尚書·周書·洪范》云:“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尊王之路?!比宸鸬牟煌庍€在于,儒家堅持創(chuàng)生之實體(不論道、理抑或道德心)和自性的存在,以及世界的實在性,而佛教則主張緣起性空,在本體上否定創(chuàng)生之實體,否定萬物的自性以及世界的實在性。

         

        盡管如此,在儒家內(nèi)部,楊簡和后來的王龍溪算得上是最為接近禪宗的思想家了。這不是根據(jù)其學說表面的主張得來的,而是由其邏輯結(jié)論得出的。雖然慈湖認同道德情感與德性價值,但是道德情感應(yīng)該如何表現(xiàn)才符合理想秩序,仁義禮智如何實現(xiàn)才是合理正當,并沒有客觀的標準,人們只能各自根據(jù)其內(nèi)心所認定為正確的方式去行事。慈湖之學培養(yǎng)的人格隱含了主觀主義的不良特質(zhì):放肆狂妄、獨斷頑固、任情任性。雖然這些表面上都為慈湖所反對,但其學說卻可吊詭地導向這些性情。楊簡也對他人的言行做出了正當與不正當?shù)牡赖略u判,但卻無法詳細交代其客觀依據(jù)所在,并不能真正說服其他的主觀主義者。

         

        陳志強曾撰文極其精辟地闡釋了楊簡的神秘主義思想[8]。筆者認為,神秘體驗在美學之曠達、心靈自由以及在宗教之解脫、救贖、悲憫、與神交流方面自然有其意義[9](1-19),神妙化境也是道德修養(yǎng)所能抵達的境界,然而由于缺乏客觀規(guī)范性,“神”之體驗和境界并不能成為倫理實踐的基礎(chǔ)。缺乏對心之具體的有序與無序表現(xiàn)的闡明分判,人們只能根據(jù)主觀感受來判斷何者為澄明,何者為私意。我們亦需要區(qū)分不同類型的神秘主義。萬物一體之神秘體驗,實則質(zhì)樸,為普通人透過惻隱之類的體驗所能觸及。這種體驗配合道德情感與理性,可以為道德實踐提供引導。而無方無體、神感神應(yīng)、上下與天地同流、無聲無臭之類的神秘體驗,則超出個人的把控之外,人們不能掌握此體驗何時何地一定會出現(xiàn),這是修行達到一定化境的結(jié)果。此外,后者之神秘體驗還表示去除私心雜慮的“無”之工夫[10]。在道德領(lǐng)域,人們須對復雜的道德現(xiàn)象予以正視,而不應(yīng)過多留戀此種神秘境界與“無”之工夫,因為道德情感、理性、意志的實存與具體發(fā)用才是重點。而且,吊詭的是,對“無”的執(zhí)著,恰恰違背了“無”所蘊含的不對“無”過多發(fā)揮的姿態(tài),違背了即“無”以顯“有”的儒家精神。

         

        象山曾自述其學說與楊簡的區(qū)別:“我不說一,楊敬仲說一?!盵1](259)對于象山和陽明而言,我們可以通過對心的秩序做出描述以區(qū)分心的無序狀態(tài)與有序狀態(tài),并領(lǐng)會心的秩序所開顯的價值(理)及其隱含的規(guī)范含義。而對于楊簡來說,這樣做將是對人心的禁錮,“二而非一”。他只是指出,不起意便不會有無序的感受與思緒出現(xiàn),但不起意的說法又過于籠統(tǒng)高妙,不能為道德實踐提供實際的指導。更何況,現(xiàn)實生活中為善的艱難和復雜,迫使人們要做出刻意的思考,如面對道德兩難當如何應(yīng)對等。這都不是簡單的不起意這一號召所能完美解決的。楊簡式的灑脫人格,可以指引人們堅決地走上正確的道路,卻也可以使人毅然地踏上錯誤的路途。

         

        來自心學陣營內(nèi)部的評論,比來自對立陣營理學的外在批評更能增進我們客觀的了解。針對世人對楊簡之學為禪學的批評,象山說:“楊敬仲,不可說他有禪,只是尚有習氣未盡?!盵1](447)雖然象山不同意世人將慈湖之學當作禪學批判,卻也認為慈湖之學不能對治人之習氣。王陽明評價楊簡道:“楊慈湖不為無見,又著在無聲無臭上見了”(《傳習錄下》,《王陽明全集》卷三)[11](127)。他認為慈湖先生具備一些見識,但可惜執(zhí)著于無之上,忽視了具體的生活體驗,其所標榜的無形無跡之境界,過于高妙。對王陽明的這一評判,蔡方鹿的理解有些偏差。他解釋道:“[王陽明]認為楊簡有自己的見解,并在無聲無臭的道心上得以體現(xiàn)。說明王陽明認為楊簡明白什么是‘道心’。”[12]根據(jù)語勢,陽明這里對楊簡思想有所保留?!爸笔菆?zhí)著的意思,而非顯著的含義。結(jié)合前面的“又”字、后面的“著在”用語,聯(lián)系通行用法,我們可以得出如上結(jié)論。

         

        相比之下,王龍溪則對慈湖甚為推崇:“知慈湖‘不起意’之義,則知良知矣。意者本心自然之用,如水鑒之應(yīng)物,變化云為,萬物畢照,未嘗有所動也。惟離心而起意則為妄,千過萬惡皆從意生。不起意,是塞其過惡之原,所謂防未萌之欲也。不起意,則本心自清自明,不假思為,虛靈變化之妙,固自若也”(《慈湖精舍會語》,《龍溪王先生全集》卷五)[13](113)。通過對比象山、陽明和龍溪對慈湖的評價,我們不僅可以看到慈湖與龍溪較近于禪學以心為本的理路,也可以看到龍溪與陽明的思想存在一定的距離。

         

        參考文獻
         
        [1]陸九淵.陸九淵集[M].鐘哲,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0.
         
        [2]LuYinghua,WangYangmingsTheoryoftheUnityofKnowledgeandActionRevisited:AnInvestigationfromthePerspectiveofMoralEmotion,PhilosophyEast&West,69,no.1(2019).
         
        [3]IrvingM.Copi&CarlCohen,IntroductiontoLogic(11thEd.),UpperSaddleRiver,N.J.:PrenticeHall,2002.
         
        [4]陳志強.一場心學與理學的當代對話——國際中國哲學學會第十九屆國際會議側(cè)記[M]//中國哲學與文化(第十三輯).鄭宗義,主編.桂林:漓江出版社,2016.
         
        [5]楊簡.楊簡全集(全十冊)[M].董平,校點.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5.
         
        [6]牟宗三.現(xiàn)象與物自身[M]//牟宗三先生全集:第二十一卷.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2003.
         
        [7]何靜.楊簡心學新論[J].社會科學研究,2013,(15).
         
        [8]陳志強.楊簡的覺悟經(jīng)驗與神秘主義[J].東吳哲學學報,2013,(2).
         
        [9]AnthonyJ.Steinbock,PhenomenologyandMysticism:TheVerticalityofReligiousExperience,BloomingtonandIndianapolis:IndianaUniversityPress,2009.
         
        [10]盧盈華.王陽明四句教的“實存與機能說”之新詮釋[J].浙江學刊,2018,(2).
         
        [11]王陽明.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一冊[M].吳光,等,編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
         
        [12]蔡方鹿,葉俊.楊簡對陸九淵心學的超越[J].哲學研究,2015,(7).

         

        責任編輯:近復

         


        微信公眾號

        儒家網(wǎng)

        青春儒學

        民間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