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的另一種可能
作者:王小燕(安徽水利水電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來源:《中華讀書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四年歲次癸卯十月初三日丁丑
耶穌2023年11月15日
《詩經(jīng)詩解》,許總著,廈門大學出版社2023年1月,168.00元
“詩言志,歌詠言”,作為中國古代詩歌的開端,《詩經(jīng)》自誕生伊始,就有無數(shù)先賢對其進行注解。許總老師新作《詩經(jīng)詩解》以一種全新的形式,展示讀《詩》的另一種可能。
許多初讀《詩經(jīng)》的讀者,面對市場上紛繁雜蕪的各種注疏本往往束手無措,有時又怕偏聽一家之言,但要將所有學人著作通讀,在如何鑒別、如何挑選上又會耗費大量精力。許老師的《詩經(jīng)詩解》中涵括了近兩百種《詩經(jīng)》相關(guān)著作,既有古人論詩,又有近人新作,還包含各種史書典籍中對《詩經(jīng)》的見解,可謂是一部“導(dǎo)覽全書”,有助讀者“按圖索驥”。
《詩經(jīng)詩解》全書包括《詩經(jīng)》原文、注釋等。與其他注本不同的是,在注釋之后是許老師的一首首凝練《詩經(jīng)》原文的絕句,即論詩絕句。以詩論詩古已有之,按章學誠先生《文史通義·詩話篇》,中國以詩論詩的源頭即是《詩經(jīng)》,如“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維是褊心,是以為刺”(《魏風·葛屢》)中的“維是褊心,是以為刺”,“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面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cè)”(《小雅·何人斯》)中的“作此好歌,以極反側(cè)”,“四牡骙骙,八鸞喈喈。仲山甫徂齊,式遄其歸。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大雅·烝民》)中的“吉甫作誦,穆如清風”,或?qū)ι蟿裾],或?qū)r風進行評價,或評價詩歌風格……這些論詩之句在后世被總結(jié)為“美”和“刺”。而自唐杜甫《戲為六絕句》始,開啟論詩絕句的濫觴,后世戴復(fù)古、元好問發(fā)展經(jīng)營,直至清代發(fā)展至集大成。以絕句論詩,既是于詩的批評,又是批評之詩,兼有評論與藝術(shù)雙重功用,在中國文學批評史和文學史上均不可忽視。許總先生以絕句論詩,繼承前人論詩主題外,又根據(jù)原文大意,例舉歷代前人觀點和主要分歧之處,隨后或有辨析,或有新論,或有生發(fā)。
書中許老師談及《詩經(jīng)》對后世詩歌的影響,以及后世詩歌對《詩經(jīng)》的繼承。例如陶潛《歸田園居》“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之于《魏風·十畝之間》;古詩“人生忽如寄”之于《唐風·山有樞》;杜甫“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之于《陳風·月出》;姜夔《長亭怨慢》“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之于《檜風·隰有萇楚》,再如曹攄《思友人詩》“感時歌蟋蟀,思賢詠白駒”、駱賓王《幽縶書情通簡知己》“穴疑丹鳳起,場似白駒來”、李白《送楊少府赴選》“空谷無白駒,賢人豈悲吟”之于《小雅·祈父之什·白駒》……不勝枚舉。而后,將后世詩歌與《詩經(jīng)》對比,在歷史的空間和歷史的時間之間架起橋梁。如白居易《輕肥》“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與《小雅·苕之華》“人可以食,鮮可以飽”,時空不同卻都有怵目驚心之效。除了這種延續(xù)與溝通,許老師還對后世之詩的弊端進行了批評,如都寫狩獵之行,楊雄《長楊賦》“羅千乘于林莽,列萬騎于山嵎”宏辭麗藻極盡鋪排,而《秦風·駟驖》卻以簡單詞句寫將獵、正獵、獵后,語言平實卻情致甚佳。不單詩歌可以跨越時空,在許老師的豐富聯(lián)想中,幾乎所有的中國文學都可以在《詩經(jīng)詩解》中找到對照,如聞一多先生《匡齋尺牘》中摹狼之狼狽:“一只肥大的狼,走起路來,身子作跳板狀,前后更迭的一起一伏,往前傾時,前腳差點踩著頸下垂著的胡,往后坐時,后腳又像要踏上拖地的尾巴”,與《豳風·狼跋》中的“狼跋其胡,載疐其尾”如出一轍。
“歷史是一首用時間寫在人類記憶上的回旋詩歌?!保ㄑ┤R)“詩”與“史”的關(guān)系是非常緊密的。許老師以其博學與睿見,將《詩經(jīng)》與各種史書典籍相佐證,如《尚書》《左傳》《史記》《竹書紀年》等,言出有據(jù),力圖復(fù)歸詩篇中所述真實歷史,把讀者帶進引人入勝的歷史叢林,令讀者在閱讀中不單能“解詩”,更能“解史”。不單歷史,許老師還將醫(yī)學、經(jīng)濟學知識引入“解詩”,如《芣苢》篇,引《本草經(jīng)疏》和《雷公炮制藥性解》釋“芣苢”的藥性和功能,給“解詩”以獨特視角;《大雅·桑柔》篇,由反復(fù)勸諫君王要安民保民中悟得:“榮夷于二千八百余年之前,已創(chuàng)為國營經(jīng)濟之雛型,由經(jīng)濟學史觀之,則又豈可忽焉?”
王國維先生《人間詞話》中言:“詩詞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鳴者也?!薄对娊?jīng)詩解》之不平不只在歷史,許老師還由《詩經(jīng)詩解》之解讀,緊跟熱點,觀照當下現(xiàn)實,非常有新意。如由《摽有梅》生發(fā)對時下單身青年越來越多的感慨:“如之奈何? 如之奈何?”又如由《小雅·谷風》《鄭風·豐》之“婚變”想見時下亦多“喜新厭舊、夫婦斷離”,不禁疑惑:這難道也是一種傳承?由《鄭風·子衿》之“刺學校廢”,聯(lián)想如今棄學亂象,不禁生發(fā)憂慮:“蓋學自有道,教亦有方,世風習染,悲思尤長!”由《小雅·北山》之“不均”,想到基尼系數(shù)問題;由《小雅·賓之初筵》聯(lián)想當下茅臺高價難求……讀來令人不禁莞爾,在許老師極其豐富的想象力和聯(lián)想力中,倏忽間遙遠發(fā)黃的《詩經(jīng)》就有了摩登的時代氣息,來到了讀者的日常生活中。
對近代讀《詩經(jīng)》中的誤讀問題,許老師在書中也做了一針見血的批評。認為有些新說“或望文生義,或臆測之辭”(《召南·鵲巢》),只是“著眼文辭之表義”(《衛(wèi)風·碩人》),并沒有真正深入地去了解原詩背景;有些解讀竟是“基于詩出民間之預(yù)設(shè)”(《邶風·簡兮》),因此解讀只是浮于表面。而這種讀《詩》的不良態(tài)度危害也是極大的,往往“令詩之深義盡失”(《邶風·簡兮》)。對于如何讀《詩》,許老師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即讀《詩》應(yīng)“不必強執(zhí)一端也”(《召南·草蟲》),“當識其大”,以免“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王風·黍離》),否則“其間曲旨微文之妙概無所見”(《齊風·猗嗟》)。
愛默生在《善待命運》中說過:“有一些書是極具生命力,極富感染力的,它們不會讓讀者在原地停滯不前,在合上書本的那一刻,你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更有思想的人?!弊x完許老師的《詩經(jīng)詩解》即給我這樣的感受:這是一本《詩經(jīng)》的版本目錄導(dǎo)覽,它讓我知道《詩經(jīng)》自古至今有那么多種注疏;這是一本《詩經(jīng)》的使用指南,它讓我知道以后自己讀《詩》原文時應(yīng)該從何處著手,應(yīng)該如何去探尋歷史,同時應(yīng)該避免哪些閱讀歧路;這是一本“穿越神器”,由它勾連了時空——中國所有的古典詩歌都是可以聯(lián)通的,當下生活的點滴都能在《詩經(jīng)》中找到原型和答案,而《詩經(jīng)》也不再只是發(fā)黃舊書冊,而是一簇生機勃勃的歷史火炬,它照亮現(xiàn)實,也照亮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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