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現(xiàn)代女性的“合理安頓”
——兼與蔣慶先生商榷
作者:羅雅琳(北京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
來源:先進輯刊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七月初六日丁卯
耶穌2015年8月19日
日劇《喪失名字的女神》海報
(媽媽們)在考試當日叫來消防車、擅自打電話取消別人的合格資格、向校方曝光不為人知的家庭情況,每年都會發(fā)生類似的事件。
——日劇《喪失名字的女神》
上半年,一位充滿母愛的巨蟹座室友向我極力推薦了一部日劇《Mother Game》。聽說是親子題材,我起初并未太感興趣??僧敯l(fā)現(xiàn)它的全名叫『マザー?ゲーム~彼女の階級~』(《母親游戲:她們的階級》)(下文簡稱《她們》)時,我頓時兩眼冒光。種族、性別、階級的文化研究“三字經(jīng)”,它的片名里居然占了兩個,免不了心癢要拿來解剖一番。認真看起來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一集集追完。故事講的是,因為托兒所學位爆滿,開便當?shù)甑膯斡H媽媽浦原希子誤入貴族學校小水滴幼兒園。這個幼兒園擁有極高的名牌小學升學率,因而為名流社會家庭所青睞。(注:日本小學分三種:公立、國立、私立。公立不用考試,國立和私立需要考試,尤其是一些名牌大學的附屬小學,因為擁有極高的直升幾率,競爭尤為激烈)上學第一天,穿衛(wèi)衣騎自行車送孩子上學的浦原希子就震驚地發(fā)現(xiàn),幼兒園的其他媽媽們清一色穿套裝、拎名牌包、開名車接送孩子,與她這位沒錢的單身母親幾乎不在同一個世界。其中尤以三位(家庭財力最雄厚的)媽媽最為顯赫,她們占據(jù)小水滴幼兒園的等級排位前三名,由高到低分別是:小彬的媽媽、日本地產(chǎn)巨頭的女繼承人小田寺球繪,優(yōu)輝的媽媽、高級私人醫(yī)院的少夫人矢野聰子,梨香的媽媽、辭職帶孩子的廣告公司前王牌銷售后藤綠。盡管一開始希子與她們格格不入,但隨著劇情推進,她的直爽、熱心和堅強逐漸征服其他媽媽,她們互相幫助、解決育兒過程中的種種問題,隨著孩子從幼兒園畢業(yè),媽媽們也完成了自身的成長。
《母親游戲:她們的階級》海報
點開《她們》的豆瓣電影頁面,底下的短評不斷提示我它與另一部2011年日劇《喪失名字的女神》(名前をなくした女神)(下文簡稱《喪失》)的相似之處。同時,大家也對《她們》中的媽媽過于和諧友愛、不如《喪失》中“撕得好”而深表惋惜。帶著好奇,我又看起了《喪失》。如果說,《她們》最具風格性的特色,在于采用一種近乎《小時代》的方式渲染貴族媽媽們的寶馬車、凱莉包、chaumet首飾、豪華別墅,以及與之配套的、嚴肅的中產(chǎn)階級行為規(guī)范,從而與穿著樸素、舉止活潑的希子形成對比。那么,《喪失》則在一個階級邊界相對模糊的幼兒園中,將“媽媽友”們的氛圍拍出了恐怖片的氣質(zhì)?!秵适А返谝患?,在外來者健太媽媽秋山侑子滿心歡喜地展望新生活之時,畫面立刻轉(zhuǎn)為黑白,同時響起冷酷的畫外音:“這里并不是充滿幸福的樂園,而是一個束縛著母親們的地獄般的世界”。
母親們的勾心斗角構成了《她們》的主要情節(jié),所謂“喪失名字的女神”,說的是母親們一方面在幼兒園里彼此稱呼XX媽媽而非自己的真名,另一方面被對孩子的責任牢牢束縛,從而在象征和實質(zhì)的兩個層面都喪失了自我。育兒成為她們唯一獲得主體感、尊嚴感的場所,這個場所無疑將產(chǎn)生出霍布斯筆下“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為了孩子之間的比拼,母親之間長期地保持著“人所共知的戰(zhàn)斗意圖”和“實際的戰(zhàn)斗”。這就是本文一開篇提到的,“在考試當日叫來消防車、擅自打電話取消別人的合格資格、向校方曝光不為人知的家庭情況、每年都會發(fā)生類似的事件”。同時,孩子們也成為犧牲品,因為所有的母親都相信他們比別人強,而事實往往并非如此。
《她們》和《喪失》講述的是同一個時段:從幼兒園最后一年開學到小學入學考試成績揭曉。日本的名牌小學擁有極高的直升名牌中學、大學幾率,一旦躋身其中,便被視為已經(jīng)踏入了未來精英階層的門檻。因此,把小學入學考試發(fā)榜設定為這兩部育兒劇終點,和民間傳奇的結局往往是男女主角的婚禮其實是一個道理,它們都講述了階層形成的過程。這兩類故事中喜聞樂見的結局,要么是較高階層如何順利在下一代中完成了本階層的再生產(chǎn),要么是較低階層如何進入較高階層。日本的小學競爭比中國更殘酷,小學入學考試不僅要考察成績(因此需要上額外的英語和體育輔導班),還要考察家庭背景和行為規(guī)范。這也就意味著打破階層界限更為艱難。父母的學歷、職業(yè)、收入被直接納入私立小學招生的考察范圍,因此《她們》和《喪失》中都有平民母親偽裝成貴婦、使孩子能夠融入較高階層的例子,她們也都因無力負擔孩子的教育費用而成為陪酒女。事實上,更多的平民孩子因為無法負擔課外輔導的費用而選擇進入不用考試的公立小學。
《她們的階級》劇照,穿衛(wèi)衣的女主角和穿高級套裝的貴婦媽媽們
另一重壓力來自于對家庭作為社會基本單位的極端強調(diào),以及對母親在家庭教育中的絕對角色的強調(diào)。《喪失》幾乎成為一部對主婦的教化劇,它強調(diào)在孩子成長中母親的示范作用和“天職”問題。到結尾,老師說出“能保護孩子們的,只有在座的各位母親”時,讓人忍不住出一身冷汗。日劇中的家庭往往角色分工明確,男主外女主內(nèi),并強調(diào)孩子是否優(yōu)秀與母親是否用心培育直接相關。近年來的一系列日劇,則著重反映母親在家庭中的壓抑,2014年大熱的日劇《晝顏:工作日下午3點的戀人們》即是一例,《喪失》和《她們》亦是如此。給出的解決之道,《喪失》是重新強調(diào)家庭中各人的角色與責任,《晝顏》則反其道而行之,讓不幸福的主婦們在工作日下午三點(家務已經(jīng)做完、丈夫還未下班、孩子尚未下課的自由時間)出軌,通過婚外情轉(zhuǎn)移家庭制度的壓抑。
《晝顏》臺詞
《晝顏》和《喪失》給出的解決辦法,都沒有對家庭制度下的性別關系做出真正的反思?!稌冾仭分谐鲕壍睦炎诱f,為什么可以每天溫柔地笑、毫無怨言干家務和照顧孩子、一臉歡天喜地的給在外花天酒地的丈夫熨西裝、忍受丈夫說“是我掙錢養(yǎng)家”的高高在上,只不過是因為在外面有了對自己很溫柔的情人。這是一種飲鴆止渴般的解決之道?!秵适А窂娬{(diào)丈夫要理解妻子為家庭的付出,但仍然把“對內(nèi)”事務完全分配給妻子。最后一集中,孩子們升入小學,幼兒園媽媽友們暫時和解,全片卻結束在小學里響起爆炸聲,同時配有畫外音“歡迎來到新媽媽友的世界”。矛盾不過是暫時緩和,母親之間的新戰(zhàn)爭再一次打響。在這樣的競爭中,女性只能掙扎如何“活下去”,而無法“活得好”,孩子們也是如此。
如何“活得好”?鑒于這個問題的關懷對象不止女性,我嘗試從一種女性主義之外的角度進行討論。之所以采取這種討論方式,是因為前幾天剛好讀到蔣慶先生的一篇文章:《只有儒家能安頓現(xiàn)代女性》。在這篇文章中, 他希望從社會整體安排的角度給女性以“合理的安頓”。他認為,西方理性主義的婚姻觀認為男女都要遵守同一個理,走上了抽象看待“人”的歧途。而儒家的婚姻觀則關注具體的人,認為“男要遵從男的理,女要遵從女的理,男女夫妻各自都要按照自己在社會關系中的不同名分生活”。蔣先生一文激起千層浪,尤其是“男要遵從男的理,女要遵從女的理”這一點,引發(fā)不少對其“性別本質(zhì)主義”的批評。經(jīng)受“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的共和國精神洗禮的大多數(shù)當代人,對這一點自然難以接受。但如果嘗試理解蔣慶先生的邏輯,他此處提及的“普遍/具體”關系或可引人深思。如果說,今天“新左派”對于“中國道路”的探討,意味著反抗一種普遍主義話語的壓迫,通過對“特殊性”的強調(diào),恢復多樣文化、價值與生活世界的正當性。那么,在同樣的意義上,我們也需反思“男女都一樣”中對于具體性、特殊性的忽視。但關鍵的問題在于,什么才是“具體”,什么才是“順自然而然”?性別本質(zhì)主義的錯誤,不是在于它劃分出男性與女性的差異(我們必須承認人與人的差異始終存在),而是在于它其實是一種普遍性的規(guī)劃,違背了真正的“自然”。反對“普遍”的“個人”,不等于只能強調(diào)男性的“特殊”和女性的特殊,從這個意義上,蔣慶先生和80年代的“女性寫作”可能陷入了同樣的誤區(qū)。
亞里士多德有教誨:“人是一個社會的動物?!比说恼蝹惱砩钍菍θ酥暾拘缘某扇€人在城邦中的幸福生活建立在共同生活的基礎之上,這是一種以情感相通和感覺相連為特征的、具有豐富的實質(zhì)內(nèi)容的共同倫理生活。其途徑,一是依靠人作為“講道理的動物”建立起具有正義和善的內(nèi)涵的倫理生活,二則是通過友愛,形成人與人對彼此存在的關切和感受?!秵适А泛汀端齻儭分猿尸F(xiàn)出暗黑與治愈兩種不同的色調(diào),最顯著的差別在于女主角?!端齻儭分械呐鹘瞧衷W佑行皭酃荛e事”,她在劇中有一句名言“恕我直言”。以這句話作為開端,她為后藤綠抵擋丈夫的粗暴,替矢野聰子在婆婆面前申辯,批評小田寺球繪的丈夫不負責任,這些挺身而出的時刻成為其他女性生活的光明轉(zhuǎn)折點。相比之下,《喪失》中的女主角秋山侑太不僅不能為其他媽媽解決問題,即使是自己和孩子遇上委屈,也不過是默默忍讓以求周全。希子的“恕我直言”代表著一種“講道理”的能力,借此,她得以打破家庭之“私”的壁壘,從而將正義和善從個人擴展至更大范圍的共同體,從內(nèi)在準則擴展為人們共同生活的尺度,因而成為全劇最具有力量感的人物。
前面已經(jīng)說到,《喪失》將幼兒園媽媽友的世界描繪為“一個束縛著母親們的地獄般的世界”。事實上,地獄這個意象在《她們》當中也出現(xiàn)過,第一集中由紀告訴“小燕子”般剛剛闖入小水滴幼兒園的希子:在這里,要是與那三個人為敵的話,是要下地獄的。那么,《她們》靠什么擺脫了“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答案是友愛。這當然不是抽象地說無產(chǎn)階級和資產(chǎn)階級做朋友,平民和土豪做朋友。而是說,媽媽們在共同撫育孩子的過程中感受到彼此的痛苦和歡樂息息相通,從而在友愛的基礎上使共同的幸福生活成為可能?!秵适А泛汀端齻儭范挤磸蛷娬{(diào)了人的寂寞感受,在被緊緊限制于家庭和幼兒園的媽媽們而言,生活更是寂寞。因此,《她們》在全劇結尾強調(diào):“但其實,大家都是一樣的,無論處于何種黑暗之中,請伸出手看看,那里有著和你抱著同樣煩惱的人”。友愛的作用,在于“建立人與人之間生活的團結,特別是共同生活的基礎,即使在不平等的人之間的友愛,也通過某種平等來縮小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李猛:《自然社會》,第58頁)“階級”始終是一種區(qū)隔,一種現(xiàn)代社會的分化原則。但分化并不是“階級”視野的目的所在,重要的是變化與更新,是打破不合理的位置安排,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達致幸福的手段和條件?!秵适А凡粩嘟虒覀儯俗钪匾氖墙邮茏约?。這是為克服人與人的戰(zhàn)爭狀態(tài)端出了一碗心靈雞湯。接受自己原有位置,當然不會爭斗,但變化也就無從談起?!秵适А返慕Y尾,想讓女兒可以變得特別的羅羅媽媽終于“接受自己”,帶著羅羅從東京撤回農(nóng)村,過上“快樂的田園生活”。給天資與其他小孩并未顯現(xiàn)出明顯差異、甚至有著特別表演才能的羅羅安排這樣的結局,不得不讓人覺得“反動透頂”。相比之下,《她們》則展現(xiàn)出好的教育理念能讓所有人實現(xiàn)自我的上行:小水滴幼兒園里的孩子們最后不是根據(jù)出身進入不同學校,而是每個人都獲得足夠的發(fā)展,進入最適合自己的位置。
接下來的問題是,為何女性如此容易地陷入“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日本的媽媽劇和中國的宮斗劇都是如此。其原因絕非女性天性,而或許在于女性的逼仄生存空間和單一的價值評估標準——霍布斯有言:“任何兩個人如果想取得同一東西而又不能同時享用時,彼此就會成為仇敵”??梢韵氲降囊环N解決之道,是為女性提供更多元的生活選擇。因此,《她們》的結局非常值得贊賞,它不是像《喪失》中那樣把脫軌者拽回家庭的軌道,而是讓女強人后藤綠、家庭主婦矢野聰子、單親媽媽浦原希子都找到自己最合適的生活形態(tài)。她們的幸福,不是得自對家庭制度的循規(guī)蹈矩,而是因為她們本身的德性(職場精英、優(yōu)秀主婦、手藝精湛的便當?shù)曛鳎┳阋垣@得幸福。這正是1998版《新華字典》上那個例句所展示的生活圖景:“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這在今天聽起來像是一種反諷,但讓處于社會各個位置的人都有“光明的前途”,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嗎?
蔣慶先生在《只有儒家能安頓現(xiàn)代女性》一文中指出,“儒家是根據(jù)女性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來給女性以合理的安頓,使女性在‘婦道’與‘婦禮’中獲得屬于自己的生命意義與存在價值”。前半句確有其道理,女性也好,“人”也好,其“合理安頓”確實需要建立在與其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的吻合之上。郭象注《莊子·逍遙游》時說的“各以得性為至,自盡為極也”,說的也是這樣的道理。但接下來,蔣慶先生寫道:“做好女兒、好母親、好妻子是女性的自然屬性與家庭屬性的必然要求,是衡量中國女性生命意義的最基本的價值依托”,女性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立馬被改寫為“自然屬性與家庭屬性”,而女性對其“社會屬性”的“盡其性”,就被窄化為對家庭的義務。為何女性的家庭義務必須要以家務勞動、養(yǎng)育孩子、孝敬父母公婆的形態(tài)完成,先略去不論。單單就將女性的社會屬性限定為家庭屬性這一點,其中就有著危險的忽略。它將使女性(一半人口)失去在更為廣闊的共同體中生活的能力和學習如何共同生活的機會(事實上她們又無法不共同生活),爭斗和怨妒在所難免。《喪失》正是對其后果的展現(xiàn),《晝顏》則是對家庭制度的一次詛咒。在古代這一問題并不明顯,是因為身、家、國、天下之間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女性尚能在對家的服務中感知到與更大共同體之間的關系。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宋史》中的蘇軾之母:“(蘇軾)生十年,父洵游學四方,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程氏讀東漢《范滂傳》,慨然太息,軾請曰:‘軾若為滂,母許之否乎?’程氏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邪?’”(《宋史·蘇軾傳》)。而在家與國之間關系已經(jīng)近乎斷裂的今天,就更不能重提讓女性恪守家庭之道的老調(diào)。否則,無法通過交流探索如何在共同體中生活的她們,不僅其自身的社會性本性無法得到成全,更將使共同體的混亂與分裂無可避免。
因此,現(xiàn)代女性之“合理安頓”不能通過回到家庭,同樣地,男性與女性的關系也不能只放在家庭的單一維度中進行考察。正相反,只有跳出家庭與“私”的限制,才能在社會學和倫理學的雙重層面解決女性的“合理安頓”問題。女性主義學者凱琳·薩克斯在《重新解讀恩格斯——婦女、生產(chǎn)組織和私有制》一文中,對恩格斯提出的私有制和階級是性別壓迫的根本條件提出了補充看法。她指出,男女的社會及家庭地位與他(她)們有無社會性成人身份有關。婦女進行家務性勞動、男人從事交換性社會勞動的兩分制度安排,其實是一種巧妙的統(tǒng)治策略。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男性能承受更重的剝削,而作為補償,男性被分配以社會性成人的身份和對女性的占有權。女性由于無法參加公眾社會勞動,因而無法獲取社會性成人的身份,從而也無法參與決策政治、解決糾紛的成人權利。這些都是平等社會里成年人的責任,女性便因此失去了與男性的平等位置。而另一方面,女性擁有“社會性成人”的身份不只是為了“男女平權”,還是為了共同學習在人與人之間建立同情共感,并在此基礎上交流、協(xié)商,形成共同的倫理生活——“友愛需要時間,需要形成共同的道德。正如俗話所說,只有一塊兒吃夠了咸鹽,人們才能夠相知”(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1156b25-26)60年代美國女權運動有一個著名口號:“個人的即政治的”。這個口號的含義,一方面是提示我們,貌似“合理”的性別安排后有著人為安排的治理和規(guī)訓,女性問題的發(fā)露,需要她們具有將私人的困擾上升為公共議題的覺悟,這便是從“私”到“公”;而另一方面,它也是一個從“個”到“共”的過程,擺脫原子狀的個人形態(tài),在共同的(城邦的)生活中實現(xiàn)對人們完整本性的成全,從而實現(xiàn)真正的幸福生活。
電影《青春之歌》劇照,最中間是林道靜和江華
蔣慶先生文中提到,當代中國女性生命信仰茫然,是因為“全職的家庭婦女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了,再加上西方男女平等觀對中國女性的影響,許多女性不自覺地都把參加社會公共生活取得職業(yè)或事業(yè)的成功看作是自己最基本的價值依托與成就感、歸屬感所在,甚至看作是最根本的生命意義與存在價值。這樣的話,就背離了女性的自然屬性與家庭屬性,女性就不再是女性了,而是與男性沒有區(qū)別了?!边@一判斷,似乎是忽略了共和國的女性解放史。所謂當下女性在職業(yè)與家庭角色之間的茫然,不是因為家庭重要性降低(當下社會中的家庭角色比起50-70年代反而是加強了),而是50-70年代女性社會化的那一套理念和支撐其的社會養(yǎng)育體系消失的結果?!端齻儭返呐臄z,有著對于日本職業(yè)女性增多這一現(xiàn)象的關懷。職業(yè)女性無法全職帶孩子,因此需要將孩子送入托兒所(與托兒所相對的是幼兒園,需要母親投入更多的精力)?!端齻儭访恳患拈_頭都是浦原希子與區(qū)政府保育科職員的對話,托兒所空位遠遠不夠,希子無奈之下才將孩子送入小水滴幼兒園。而在最后一集中,小水滴幼兒園園長決定不再只招收全職母親的孩子,而是開放一半名額給職業(yè)女性,此外,返回職場的后藤綠也決定開辦一家支持職業(yè)女性育兒的公司。事實上,中國的50-70年代,也是通過辦托兒所和食堂的辦法,將女性從家庭中解放出來,成為“社會性成人”,李雙雙就是典型的例子。
描寫50-70年代兩性關系的最經(jīng)典作品,其實是《青春之歌》?!肚啻褐琛分?,江華在向林道靜“示愛”時說的是:“咱倆的關系,可以比同志的關系更進一步嗎?”這句話是頗有意味的。賀桂梅老師在《“可見的女性”如何可能》一文中指出,江華和林道靜的關系體現(xiàn)出共同政治信仰能包納私人的欲望與情感的可能,它提出的問題是:革命秩序如何展示更“好”的性別關系?江華和林道靜是現(xiàn)實的家庭關系,也是革命同志的關系。如果要將革命年代的理想與亞里士多德的教誨對接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大膽地將“革命友誼”與亞氏的“友愛”對等。在最理想的狀態(tài)下,人們之所以能結成“革命友誼”,不是因為他們的出身、性別上相似,而在于他們德性上近似,具有相同的高尚品質(zhì)。通過“革命友誼”,中國革命有效地實現(xiàn)了多種身份政治的聯(lián)合和動員,基于品質(zhì)高低“友愛”成為連結人群的一個最大公約數(shù)。而當性別關系問題納入了“友愛”的維度,則或許可以跳出在這一問題上男女對對方的指責和站在一己立場的規(guī)訓,找到相互理解、重建共識的結合點。這樣的做法,才是基于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實現(xiàn)男女兩性真正的“合理安頓”。
相關鏈接
【蔣慶】只有儒家能安頓現(xiàn)代女性
http://m.lfshouyuan.com/article/id/6034/
責任編輯:葛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