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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鄧聯(lián)合】從“天游”到“游人之樊”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19-01-23 20:17:52
        標簽:儒家、處世之道、莊子、王船山

        從“天游”到“游人之樊”

        作者:鄧聯(lián)合

        來源:《上饒師范學院學報》2018年第2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臘月十八日庚申

                  耶穌2019年1月23日

         

        作者簡介:鄧聯(lián)合(1969- ),男,江蘇銅山人,山東大學易學與中國古代哲學研究中心暨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教授,博士,主要從事道家哲學研究,E-mail:denglianhe@163.com。山東濟南250100

         

        內容提要:為糾正莊子處世之道的逃世主義弊害,王船山在《莊子解》中基于“渾天”的視域,特別拎出《莊子》書中“寓庸”和“隨成”兩個語詞作為關鍵概念,通過賦予被莊子否棄的人倫物理以天然合理性,推衍出了一種于日用倫常中隨在體認“渾天”“無游而不逍遙”的處世哲學。而在非常態(tài)的涉亂世之術方面,船山主張的“存諸己”所強調的是以心合天,內在地挺立自我生命本體,“存諸人”則是指個體在內養(yǎng)自心之虛和的前提下,既不以己意責求他人,更置外部境遇的吉兇禍福于度外,從而以堅貞的生命姿態(tài)傲然立于艱難之世。這種世自昏亂、我自寧定的“兩行”,彰顯了船山以道自守、孤絕無畏的儒家君子人格。

         

        關鍵詞:王船山/莊子/儒家/處世之道

         

        標題注釋: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12JJD720003);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1BZX041);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2&ZD109)。

         

        “渾天”視域中的“隨成”“寓庸”

         

        《莊子解》是王船山晚年撰寫的莊學專書。在這部重要著作中,船山試圖以“渾天”為終極視域,著力消融莊儒之分歧,把“渾天”說涵攝的儒家成分納入他所構建的莊學體系中,并將其視作莊子思想的本有之義,特別是在處世之道方面。

         

        “渾天”一詞不見于《莊子》全書。但在船山看來,莊子之“所自悟,蓋得之于渾天”,而莊之所以高于老而“自立一宗”[1]第十三冊,473,關鍵正在于“渾天”。綜合《莊子解》的相關論述,船山所謂“渾天”之要義如下:(1)“渾天之體”乃流動不息、充塞宇宙、無所不在的“渾淪一氣”,萬物皆為其所化;(2)“渾淪一氣”原是無形之虛,化而為物則為有形之實,物滅又復歸于“渾淪一氣”而為虛,如此循環(huán)不已;(3)“渾天”兼涵形下之物和形上之道,或者說“渾天”、物、道三者,一也;(4)就空間言,“渾天”至大無外、至小無內,萬物皆在其中;(5)就時間言,“渾天”無始無終、永恒無端,萬變不出其外;(6)“渾天”本無時間和空間上的截然界分,任何界分都是人為的,即容成氏所謂“除日無歲,無內無外”[1]第十三冊,473。在不同語境下,船山又多次從不同角度,套用《莊子》原文的其他語詞指稱作為莊子全部思想之靈根的“渾天”,例如“環(huán)中”“天均”“一”“天”,或“寥天”“皡天”“宇宙”“大壑”等。

         

        船山提出“渾天”說之目的,意在從根本上化解莊子與儒家的思想分歧:天人殊途。按他的說法,“《莊子》一書,止是一‘天’字?!惑w天于心以認之,而以天道為真知,正是異端窠臼。”[1]第十二冊,642在現(xiàn)實生活中,莊子“蔽于天而不知人”[2]的異端性在于,其學必墮入棄絕天下、“逃之空虛”[1]第十三冊,496的出世主義。為消除這一根本偏失,船山在《莊子解》中基于“渾天”的視域,別具手眼地拎出《莊子》書中“寓庸”和“隨成”兩個語詞作為關鍵概念,進而提出了“以‘隨成’為師天之大用,而‘寓庸’以‘逍遙’”[1]第十三冊,395的思想主張,從而使莊子之學獲得了在世實踐的理論品格。

         

        “寓庸”,《莊子》原文作“寓諸庸”,全書僅《齊物論》篇出現(xiàn)兩次:(1)“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雹賉1]第十三冊,104-105(2)“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1]第十三冊,108“隨成”僅見于《則陽》篇“冉相氏得其環(huán)中”一段:“冉相氏得其環(huán)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闔嘗舍之!……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恒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莩墒显唬骸諢o歲,無內無外?!盵1]第十三冊,393-394后人對“寓庸”和“隨成”的涵義解釋頗不一致。筆者認為,暫且不論二者于《莊子》原文中之本義為何,僅就出現(xiàn)頻次來看,它們在莊子哲學中應不是非常重要的思想概念,甚至它們究竟能否算得上嚴格意義上的思想“概念”也仍有可討論之處。但船山對“寓庸”和“隨成”卻高度重視。這表現(xiàn)為在《莊子解》中他不僅多次提及二者——二者各出現(xiàn)十余次,而且在分別賦予它們以具體明晰的思想內涵的基礎上,對其所彰顯的精神旨趣、其于莊子哲學的理論意義都作了深入系統(tǒng)的推衍??梢哉f,正是由于船山的詮釋和闡發(fā),“寓庸”和“隨成”才得以成為“莊子哲學”不可或缺的兩個關鍵性的“概念”。

         

        先來看他對“隨成”的詮釋?!肚f子解·則陽》篇:

         

        渾天之體:天半出地上,半入地下,地與萬物在于其中,隨天化之至而成?!险叻乔澹抡叻菨?,物化其中,自日月、星辰、風霆、雨露,與土石、山陵、原隰、江河、草木、人獸,隨運而成,有者非實,無者非虛。[1]第十三冊,395

         

        隨成者,隨物而成。道無定,故無實。無實者,無根也。無根者,即以無根為根,合宇宙而皆在?!恍諢o十姓,除一家無百家,除十姓百家無天下,除天下無天。合之則渾乎一天,散之則十姓百家之不一。[1]第十三冊,402

         

        概言之,“隨成”是指“隨天化之至而成”“隨運而成”“隨物而成”。分開說,從下往上看,萬物都是“渾天”隨在化生的結果,故萬物即“渾天”;從上往下看,“渾天”又在萬物中隨在落實自身,故“渾天”即萬物。結合船山對莊子之道的看法,由于“渾天”隨在生成而落實自身為萬物,故萬物皆為道,或道在萬物,如《莊子解·知北游》篇所云:“道惟無在,故可隨在而在,無在無不在。”[1]第十三冊,341

         

        再看船山對“寓庸”的詮釋:

         

        日在天之中,而為天所寓之庸耳。[1]第十三冊,112

         

        萬化而未始有極者也。……天地、日星、山川、神人,皆所寓之庸,自為本根。[1]第十三冊,166

         

        且道惟無體,故寓庸而不適于是非。[1]第十三冊,417

         

        蓋以為寓,則無言而非寓也;以為非寓,則寓固非寓也。堇也,桔梗也,雞癰也,豕零也,皆時為帝者也;螻蟻也,稊稗也,瓦甓也,屎溺也,皆道之所在也;非寓也。曰道,曰德,曰性,曰心,曰神,曰天,可名言者皆寓也。[1]第十三冊,418

         

        要言之,萬物皆為“渾天”之當下所寓所在,道亦在其中。不難看出,“隨成”和“寓庸”實為二而一的兩個概念,其所凸顯的都是“渾天”和萬物萬事的體用分殊關系,故《莊子解·外物》篇將二者并舉曰:“每猶庸也,隨也?!悦砍晒Α?,寓庸而隨成也?!盵1]第十三冊,410

         

        以萬物為“渾天”之“隨運而成”“所寓之庸”,實質上是從終極本體的角度肯定了萬物存在的合理性。正是基于這一點,船山不僅以日月、山川、螻蟻、稊稗等自然之物為“渾天”之所寓所在,其于《莊子解·天下》篇更認為人文之物同樣有其存在的天然合理性:

         

        下至名、法、操、稽、農、桑、畜、牧之教,無不有天存焉。[1]第十三冊,465

         

        這句話和前引《莊子解·則陽》篇所說的“除天下無天”,皆已明顯偏離了莊子的思想邏輯和價值邊界。因為莊子固然主張道“無所不在”,但在他那里,“天”與“人”卻是對立的,而名法操稽之教皆應歸結為“人”,它們都屬于沈濁的“天下”世界②,其存在并不具有天然的合理性,故莊子貶之為“塵垢”。而船山的“寓庸”“隨成”之說卻以“渾天”這一無所不包的最高概念攏括“天下”和“人”,把“天下”和“人”一并視為“天”之所涵(“除天下無天”),或“天”之落實(“無不有天存焉”)。《莊子解·大宗師》篇把這層意思說得更明白:

         

        夫天,天也,人亦天也。“勞神明為一”者,見天而不見人之一天……天不與人為耦……[1]第十三冊,163

         

        這段話在強調“人亦天”的同時,轉而暗中批評莊子由于未能將“人”包括進來,因此其所謂“天”只是與“人”對耦的不完整之“天”(“見天而不見人”)。相較于莊子,船山的看法可謂“天人無二”或“天人一體”,其思想實質是要取消莊子本旨中“天”與“人”的對立關系,既把“人”向上升而為“天”,又把“天”向下落而為“人”,其結果是把已被莊子否棄的人倫物理在“渾天”的視域中以“天”之所化所寓的名義重新確立起來。

         

        寓形兩間,游可逍遙

         

        船山提出“寓庸”“隨成”之說的理論目的,不僅是為了描述“渾天”與萬物、“天”與“人”之間的體用分殊關系,更在于由這種關系引出一種于日用倫常中隨在體認“渾天”的處世哲學,以糾正莊子“遺物離人而立于獨”[1]第十三冊,324的出世主義。

         

        在《齊物論》篇“為是不用而寓諸庸……適得而幾矣”句后,船山注:“隨所用而用之,無容言也?!盵1]第十三冊,104緊接著他又詳解曰:

         

        夫緣用而體始不可廢,如不適于用而立其體,則駢母枝指而已。達者不立體而唯用之適。用愛于親,不待言無事于兼也,愛親而已。愛有可兼,不待言無私于親也,兼愛而已。用乎其不得不用,因而用之,其用也亦寓焉耳。[1]第十三冊,105

         

        在《莊子解·天下》篇,船山認為圣人之學的特點是“即顯即微,即體即用”[1]第十三冊,465:“天”為體為微,其隨在所寓之“物”為用為顯。據(jù)此可知,他對《齊物論》篇“寓諸庸”的上述解說明顯是釋“庸”為用,以用彰體③。與此相應,在《讀四書大全說·中庸·名篇大旨》中,他還曾說:“中者體也,庸者用也?!f子言‘寓諸庸’,庸亦用也。”[1]第六冊,454從“渾天”的角度看,天與物一、道與器一、體與用一,物、器、用之外,無天、無道、無體。所以,天、道、體之顯發(fā),須即物、即器、即用。推而言之,若要盡體、踐道而贊天或與天合,只需因隨“渾天”之當下所寓所在而發(fā)用即可,用之顯發(fā)即體之立。正如肖建原所指出的,不同于莊子,船山主張的“寓諸庸”體現(xiàn)了他以“有”為取向的境界論,即不離無限萬物之實有,以實現(xiàn)對全體事物的內部超越[3]。由此,個體玄遠的精神追求就轉換為日常世界中的人倫踐履;反過來說,游于人之樊亦可謂“天游”,正所謂“即超越即實存”[4]。在兼括天人的“渾天”視域下,莊子哲學由此開顯出一種日用倫常的面向,并被賦予了在世生存的實踐品格。借馮友蘭先生的說法,這便是“極高明而道中庸”的中國哲學精神之體現(xiàn)。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個體應怎樣“師天之大用”而隨在體認“渾天”呢?從船山對此問題的以下闡述中,我們可看到其“寓庸”“隨成”之說更為顯著的儒家精神特質:

         

        不得已而寓于庸,則刑、禮、知、德,皆犯人之形者所有事,墨儒所爭務,而亦可兩行,人勤行之,我亦庸之。[1]第十三冊,162

         

        真人者,可似春可似秋,可刑可禮,可知可德,可亡人之國,可澤及萬世,悶然而應,皆翛然往來,無新無拒,而一之以天;有一日之生,寓一日之庸……[1]第十三冊,163

         

        除日無歲,日新而隨成者……[1]第十三冊,400

         

        茍無所知,則事至乎前,不容不躊躇矣。因事以躊躇,則必每一事而一理,是不得已之寓庸;而功之成也,以隨而成也;不待去矜而自無可矜。[1]第十三冊,410

         

        基于天人對立的思想邏輯,莊子視野中的“人之形”及其“所有事”不過是偶然、暫時且價值虛妄的存在,人相對于萬物也并不具有獨特性和優(yōu)越性,所謂“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1]第十三冊,164“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1]第十三冊,169。既然“人”只是一種應當予以否棄的現(xiàn)象,故個體的生命安頓之道便在于“忘禮樂”“忘仁義”,直至“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1]第十三冊,174,亦即從人倫和世俗自我中超離而出,向上“入于寥天一”[1]第十三冊,172,或“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1]第十三冊,164。但從上述引文中我們看到,由于船山以“人之形”及其“所有事”皆為“渾天”之隨在所寓,所以他認為人生在世應積極有為、主動擔當、追求事功、日新不已。其中透顯出的儒家價值取向,可概括為《莊子解·達生》篇的一句話:“蓋人之生也,所勤勤于有事者,立德也,立教也,立功也,立名也。[1]第十三冊,291第二段解語所云“有一日之生,寓一日之庸”,實為宋明道學提倡的“在人倫物理上縱橫自得”[1]第六冊,681盡人事而俟天命。

         

        作為一代大儒,船山在各種著述中針對莊子的逃世主義寫下了大量的批評文字。比較而言,或許是由于他在晚年對莊子其人其學頗有同情的理解,或是由于著作體例的原因,這種批評在《莊子解》中表現(xiàn)得相對委婉一些,雖然其基本的思想立場并未弱化。在船山的立場上,既然“天下之繁,皆吾推移之所必徹”[1]第十三冊,355,而個體在人倫物理上即可“寓諸庸而無不得”[1]第十三冊,276,所以出離人間、墮入虛空的逃世主義便屬邪诐之異端。退一步說,即便寄意“天游”也無需逃世,而恰在入世,因為個體當下所在之倫常形位乃是“渾天”之所寓所成,更何況“夫天本虛以受每。人之生也,日夜皆在天中,虛固未嘗離也”[1]第十三冊,414。所以,個體只需踐行人倫,即可當下體認“渾天”,以至無時無處不在“天游”之中,“‘寓庸’以‘逍遙’”。反乎此,逃世者不明“渾天”之旨,另外“孤立虛寂之宗”,便是“有天有人”,即分裂天人而為二,“相與為耦而非一矣”。就其動機而言,逃世者不過是希圖通過孤立一玄遠之天于人之外,進而“以天勝人而相與爭”,但由于人原本就在天中,且“人亦天也”,故其爭“抑不勝矣”[1]第十三冊,162-163。換句話說,逃離社會人倫既無必要,更不可能,而逃世者亦終必陷入自困自窮之境。

         

        作為船山引莊子之旨以通君子之道的重要標志,從“‘寓庸’以‘逍遙’”的入世或在世主義出發(fā),他對莊子的“逍遙義”作了儒家化的改造。眾所周知,“逍遙游”是莊子的人生理想,同時又堪稱莊學之魂,其主旨是“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1]第十三冊,88,或“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1]第十三冊,86,抑或“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yè)”[1]第十三冊,171。據(jù)此以觀,拘限于“四?!敝畠?、“塵垢”之中的鯤鵬、蜩鳩以及鄉(xiāng)國之士等小大之物皆不逍遙矣。但船山卻徑直撥反了莊子之旨,許小大之物以逍遙?!肚f子解·逍遙游》篇:

         

        寓形于兩間,游而已矣。無小無大,無不自得而止。其行也無所圖,其反也無所息,無待也。無待者:不待物以立己,不待事以立功,不待實以立名。小大一致,休于天均,則無不逍遙矣。[1]第十三冊,81

         

        庖人游于庖,尸祝游于尸祝,羹熟祭畢,悠然忘其有事,小大之辨忘,而皆遂其逍遙。[1]第十三冊,88

         

        五石之瓠,人見為大者;不龜手之藥,人見為小者;困于無所用,則皆不逍遙也;因其所可用,則皆逍遙也。[1]第十三冊,91

         

        所謂“寓形于兩間”,是指“犯人之形”而寓于天地間。天地間萬物有小大之分,人之形位亦如此。在莊子,小大之所以不道遙,是因為他們未能脫出各自的形位之限而“游方之外”[1]第十三冊,170。而在船山,無論其大如鯤鵬,還是其小如蜩鳩,皆為“渾天”之所化,故原本皆可“遂其逍遙”。關鍵在于他們能否忘“小大之辨”,“因其所可用”而“休于天均”,即:擺脫對各種外部因素的依賴,不以當下之形位拘囿其己,從而既“無小無大”又可小可大,游于小則用其小而不囿于小、游于大則用其大而不囿于大,以因順“天均”之所寓所成而隨在自得。用《莊子解·刻意》篇的話說:“寓諸庸,兩行而小大各得其逍遙”[1]第十三冊,261,譬如,假使宋榮子能“適于物以成其大用”[1]第十三冊,86,鄉(xiāng)國之士能“忘其小而游”[1]第十三冊,86,那么二者皆可謂逍遙。問題是:何以做到“小大之辨忘”?船山說:

         

        四子者,以大宗為師,而不師心者也。……攖寧者,物自結而我自解,為雞、為彈、為輪,無不可寓庸,而終無所遁。東西南北皆攖也,則皆寧也。故游可逍遙……[1]第十三冊,169

         

        “以大宗為師”也就是以“渾天”為師。之所以“不師心”,是因為此心本質上是“為物所結而自懸不欲解”的自我物化意識——在小而以其小自是、在大而以其大自是。因此,以之為心實際是以物為心,以此心為師則無異于“師物”而自我沉淪。反之,“以大宗為師”,則可基于“渾天”的視域以觀其小大,視其小大為“渾天”之隨在所寓,這樣就能做到“物自結而我自解”,即消除心中狹隘的物化意識,在小而不自囿于小——譬如“為蜩、鶯鳩,則眇乎小而自有余,不見為小也”,在大而不自囿于大——譬如“為鯤、鵬,則警乎大而適如其小,不見為大也”,從而將自身終極性地安頓于宏闊無限的生命場域中,“是乃無游而不逍遙也”[1]第十三冊,87。

         

        值得注意的是,在批評和撥反莊子的逃世主義的同時,船山也不忘在下述問題上為其進行辯護:既然莊子的“寓庸”“隨成”之說蘊涵著日用倫常的實踐精神,那么,他為什么不僅對此絕口不言,而反倒還要頻頻責難儒家提倡的仁義禮樂,并貶孔子為“游方之內”[1]第十三冊,170者呢?對此問題,船山的辯護仍在“渾天”的終極視域內展開。首先,如前文所述,他斷定莊子責難的并非儒家正宗,而只是圣學之緒余旁流。就此而言,“其非毀堯舜,抑揚仲尼者,亦后世浮屠訶佛罵祖之意”[1]第十三冊,466。而在根本的層面上,他認為雖然“仁義禮樂之散見者,皆天均之所運”,名法操稽之教亦“無不有天存焉”,但鄙陋之小儒卻常?!暗蜜E而忘真”,以至“捐體而狥用,則于用皆忘”;再者,仁義禮樂等“散見者”雖為前人所已言,但卻“未嘗統(tǒng)一于天均之環(huán)中”,所以就出現(xiàn)了“小儒泥而不通,而畸人偏說承之以井飲而相捽”的“樊然殽亂”之現(xiàn)象[1]第十三冊,465-466。針對于此,莊子“乃自處于無體之體,以該群言,而捐其是非之私”[1]第十三冊,466。也就是說,莊子之所以絕口不言仁義禮樂等“渾天”之用,而僅繁言其體,是為了以無形無跡的“渾天”之體收攝各種“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的一偏之言,避免陷入一偏之用,從而“救道于裂”。更進一步看,莊子雖然只是“言微也,言體也”,但其所言卻又可以“寓體于用”“象微于顯”,即莊子的“渾天”說貫通了體用與顯微,其于本體的層面上原已蘊涵著人倫實踐的向度。

         

        綜上,在船山看來,莊子是在終極本體的層面守護圣道,其學“蓋亦內圣外王之一端,而不昧其所從來,推崇先圣所修明之道以為大宗”[1]第十三冊,466。筆者認為,表面上船山是為莊子辯護,實際卻是他在為自己對莊子思想的儒家化改造進行學理辯護。因為經(jīng)此辯護,其“寓庸”“隨成”之說所彰顯的在世實踐的精神品格似乎不再是他從外部塞給莊子的,而是本已內蘊于莊子思想之中,但卻涵而未發(fā)罷了,而船山所做的工作則是由體及用、由微而顯,依循莊子的思想邏輯將其揭示出來。

         

        涉亂世之術

         

        船山對莊子的逃世主義多有批評④,但恰如楚狂接輿對孔子所說:“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無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1]第十三冊,142,而他的“寓庸”“隨成”之說所提供的入世哲學很大程度上也僅適用于常態(tài)下的生活世界(天下有道),一旦不可選擇地陷于昏亂之世,個體又將何以存身自處,抑或逍遙而游于其間?對此,船山本人亦有清醒的省察:

         

        人間世無不可游也,而入之也難。即生于其間,則雖亂世暴君不能逃也。[1]第十三冊,126

         

        此種涉亂世之難,處于明清易代之際、一生動蕩坎坷的船山多有切身體驗。我們知道,莊子曾把個體生命的險難境遇比作“游于羿之彀中”[1]第十三冊,148,并由此提出了許多在儒家看來極為圓滑茍且的應世之術。從《莊子通·敘》來看,船山的現(xiàn)實生命體驗與莊子并無大異,而他也因此對其應世之術似乎有所借?、?。正是由于這一點,他對《人間世》篇的思想內容頗為戚戚焉:“此篇為涉亂世以自全而全人之妙術,君子深有取焉?!盵1]第十三冊,126雖謂“深有取焉”,但船山畢竟是堅貞的儒者和遺民,其涉亂世之術終歸與莊子不屬一類。

         

        其一生經(jīng)歷表明,作為堅貞的儒者和遺民,船山始終恪守他的思想理念和政治信仰,從未放棄對各種類型的逃世主義的批評和對污濁兇險的現(xiàn)實世界的抵抗?!肚f子解·逍遙游》篇的一段話明確表達了他處身亂世的堅貞態(tài)度:

         

        若夫“乘天地之正”者,無非正也。天高地下,高者不憂其亢,下者不憂其污,含弘萬有而不相悖害,皆可游也?!坝鶜庵妗?,六氣自辨,御者不辨也。寒而游于寒,暑而游于暑,大火大浸,無不可御而游焉;污隆治亂之無窮,與之為無窮;則大亦一無窮,小亦一無窮;鄉(xiāng)國可游也,內外榮辱可游也,泠然之風可游也,疾雷迅飚、烈日凍雨可游也。[1]第十三冊,87

         

        這段話表明,雖已隱遁深山多年,船山的內心卻仍然很不平靜。其中運用了一系列的對立語詞,諸如高下、亢污、寒暑、污隆、治亂、榮辱、烈日凍雨云云,它們共同喻指著個體可能遭遇的復雜叵測的生活世界,而船山所處的歷史現(xiàn)實、所經(jīng)歷的坎坷生涯即為此類。在他看來,真正的逍遙者不僅不逃避險惡詭變的外在生命境遇,相反,他總是游身于各種不期然的生命境遇下,生命境遇愈險惡,其自我心神愈篤定。從相反角度說,不避垢濁、不計榮辱,敢于直面復雜叵測的生命境遇,恰恰是個體之內心篤定的外在表征。借《莊子通·逍遙游》篇的話說就是:“‘乘天地之正’者,不驚于天地之勢也;‘御六氣之辨’者,不騖于六氣之勢也”[1]第十三冊,496。依船山的思想邏輯,這里以及上段引文中的“乘天地之正者”,應是指契悟“渾天”而合于“渾天”之體者。正是這種形而上的自我覺解,賦予了作為堅貞君子的船山以艱難境遇下無畏的生命勇氣,而他所稱揚的逍遙者的“不待物以立己,不待事以立功,不待實以立名”[1]第十三冊,81,實亦是其自遠當朝而投跡山林、著書立說的自勉自定。秉持這一精神立場,以《人間世》篇為中心,他對莊子主張的涉亂世之術進行了儒家化改造。

         

        參照《人間世》等篇的文辭和語脈,船山認為,身處善惡相軋之世,君子所以招禍殃己的原因可以歸結為兩個方面。

         

        其一是追逐名利,他說:

         

        亂世者,善惡相軋之積。惡之軋善也方酷,而善復挾其有用之材,以軋惡而取其名。名之所在,即刑之所懸矣。[1]第十三冊,126

         

        一觸暴人年壯行獨之戾氣,遂與爭名而菑所不恤矣。[1]第十三冊,132

         

        大名之所在,大刑之所嬰,大善大惡之爭,大險大阻存焉。[1]第十三冊,122

         

        名者人之所名也,猶夫利者非必果利于己?!又橐嗪萎愑谛∪嗽?!逐于外而棄其中心之常然,近名近刑,孰與辨其得失哉![1]第十三冊,189-190

         

        從中可見,即使是良善的君子也難免有求名之心,而在暴人惡徒橫行的亂世,“避刑則必尸其名,求名則必蹈乎刑。名者眾之所聚爭,肯綮之會,即刑之所自召也”[1]第十三冊,122。因此,求大名則近乎自求“大刑”。

         

        其二是自以為是、自恃其能,船山說:

         

        有以者,以其所以者為有。端虛、勉一,曲直、上比,皆其所以,則皆據(jù)以為有者也。夫人之應物,有則見易,無則見難。易則若可不慎,取給于所有而有余裕?!卸娨?,則違天而貪于取名……[1]第十三冊,131

         

        有以者,皆有用也?!室砸盹w而或弋之也,以知知而必菑之矣。[1]第十三冊,142

         

        《人間世》篇原文中的“以者”,王先謙釋為“挾持之具”[5],即行為處事的能力、方法、憑據(jù)或理由。船山認為,“有以者”之所以招禍,是因為他們往往自恃其能,以求名逐欲,或自伐其美,從而把世事看得過于簡單容易,以致麻痹大意、處事不慎而招禍殃己。

         

        針對以上兩條殃己之端,船山主張,君子應首先拋棄名利意識:“生死可外,而況于名?”[1]第十三冊,126“不近名者之不近刑,夙矣”[1]第十三冊,143;“不居善之名,即可以遠惡之刑。盡年而游,不損其逍遙”[1]第十三冊,121。其次,從“渾天”的角度看,萬物皆有其所能所用,“寓諸庸者,非無用,而不挾所以,以自伐其美以為用?!ú粧镀溆靡杂糜谌?,則時而為社,亦不得已而寓諸庸?!盵1]第十三冊,142意思是說,君子應祛除自矜意識,將已能消泯于所遇之物中而不現(xiàn)⑥,以為世用。

         

        船山主張的這兩條處世之道似乎與莊子并無二致,但須知這只是問題的表面,實則非也。應當說,船山之所以有近乎莊子的如上之論,乃是由其《莊子解》所采取的因順原文、隨文申義的詮釋方法和體例所致。在表面相似的背后,船山真正提倡的涉亂世之術與莊子有著根本的區(qū)別,而他隨文申義的如上之論內中亦有著與《莊子》原文迥然相異的實質內涵。

         

        在《人間世》篇孔子與顏回的對話中,莊子曾論及涉亂世之術不可或缺的兩個方面,即“存諸己”和“存諸人”的問題,前者指自處安己,后者指待人接物,其間的關系是:“先存諸己而后存諸人。所存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1]第十三冊,127這就是說,應當先解決何以自處的問題,然后才能以適當?shù)姆绞酱私游?,特別是與暴人打交道。船山發(fā)揮莊子此語曰:

         

        存諸人者一存諸己者也。……已有以存,則可以存諸人也。以存諸己者為至,不得已而應,而持之以慎,要以不迷于己,不亟求于人,則條貫通一而道不雜。唯宅心于虛白而棄其心知之用者能之,暴人固無足畏也。[1]第十三冊,127

         

        乍看起來,這段話與莊子之旨仍無大異,只不過船山的說法更為清晰細密一些。然而深入分析可知,在“渾天”說的思想視域中,他對“存諸己”和“存諸人”的詮釋實另有新意。

         

        關于“存諸己”,船山說:“顏子之心齋,存諸己者也?!盵1]第十三冊,127又說:

         

        心齋之要無他,虛而已矣。氣者生氣也,即皥?zhí)熘蜌庖??!暮瑲庖陨莆嵘?,而不與天下相構,則長葆其天光,而至虛者至一也。……心可使符乎氣之和,而不符乎耳;將暴人狂蕩之言,百姓怨詛之口,皆止乎化聲而不以蕩吾之氣,則與皥?zhí)熘撘曰?,同為道之所集……[1]第十三冊,132

         

        如前所述,“皥?zhí)臁奔础皽喬臁?,而“皥?zhí)熘蜌狻奔啊鞍執(zhí)熘摗苯灾浮皽喬熘w”?;诖?,“心齋之要”就在于屏除外部干擾,使吾人得自“皥?zhí)臁钡暮蜌饣蛱摎獠皇芷鋼u蕩,從而將己心與“渾天之體”相合。由此可見,船山之所謂“存諸己”乃是指存其本有之心,或以心合天、得道于心,內在地挺立自我生命本體。

         

        能“存諸己”,不僅可使個體獲致形而上的自我生命安頓,對其在世生存也有重要意義:

         

        存諸己者,不悅生而惡死,定于虛一矣。[1]第十三冊,139

         

        此“存諸已”者之素定也。不悅生而惡死,而后其虛也果虛,其一也果一矣?!肥┯谇?,耳目受色聲之震撼,入感其心而搖其氣,則陰陽人事交起為患,心不可解,身無可逃。而氣之宅于虛者,無死無生,常自定焉,可無疑于行矣。[1]第十三冊,135

         

        這里是說,如果個體能將其生命終極性地安頓于“渾天”之中,那么,生死哀樂以及各種陰陽人事之患就不能搖撼其心,在險不可測的世界中,他始終泰然自若,保持其自寧自定的精神立場,所謂“己養(yǎng)其和而物不得戾”[1]第十三冊,133-134。引文末句云“常自定焉,可無疑于行矣”,是指既然個體已內有所定,那么他就可以坦然對外“存諸人”,即待人接物乃至與暴人打交道了。

         

        關于“存諸人”之術,船山仍強調一“虛”字。他說:

         

        此“而后存諸人”之善術也。不任耳而宅于一,亦虛而已矣。以此而游于人間世,豈徒合大國之交為然哉?邱里之間,田夫牧豎之事,相與者莫不然也。(敔按:言此以見人人當用此以處世。)[1]第十三冊,136

         

        此處的“存諸人”是指內養(yǎng)虛和而不以己意責求他人。如王敔按語所示,這可以歸結為常態(tài)生活中眾人皆可自行其道、包容彼此差異的“兩行”之術。異于此,另一種“存諸人”之術則是非常態(tài)下君子與暴人的相處方式:

         

        而后存諸人者,乘物以游心?!沃停唷巴馇币?;心之和,亦“內直”也。因就而入感其心,則與俱靡而不能“無疵”;以其和者出而示人,則與不肖之心為“町畦崖岸”,而致“毀首碎胸”之患;皆有心知之美,自伐以犯人,幾于死亡而不覺者也。傅太子則傅太子,惡用知其德之殺與不殺,而蕩吾德以犯之乎?[1]第十三冊,139

         

        作為“存諸人”之術,船山這里所理解的“乘物以游心”也可說是一種“兩行”:我只需內守己心之和、盡臣子之職,暴人之德究竟如何則大可不以為念,正所謂我自我而暴人自暴人。船山認為,這樣做的結果是,一方面可避免因與暴人發(fā)生沖撞而自陷死地,另一方面,由于我“澄其氣以待物”[1]第十三冊,132,以至“外無耦而內無我”[1]第十三冊,133,所以各種外在兇險也就不會再對我構成實質性的威脅,所謂“乘而游,則凡天下不肖之心,茀然之氣,皆泠然之風,莽渺之鳥也”[1]第十三冊,137,“雖有機有阱,有威有權,無所施也”[1]第十三冊,133。

         

        道靖于己,無待于物

         

        表面上看,這種“兩行”之術似乎有悖于儒家歷來推重的以道抗位的士人節(jié)操,表現(xiàn)出了某種明哲保身的思想傾向。但這并非船山的本意,他之所以作如此之論不過是為了照顧《人間世》篇原文的語脈和文理。事實上,在暴人和危困兇險之事面前,船山固然時或有無奈之感,但卻并沒有從儒家的立場上退卻。且看這段話:

         

        養(yǎng)其存諸己者,則何至溢言、遷令、勸成以僨事?然則所以報君之命者,至于忘生死而已極,又何必有功有名以為報邪?故以無事無心事其心者,可以忠報君,可以孝報父,而不尸其名,不居其功。非無己、無功、無名之人,孰能與于此?[1]第十三冊,137

         

        所謂“養(yǎng)其存諸己者”,是指養(yǎng)護其得于“渾天”的自我生命本體,借《孟子·告子上》的話說,此即“先立乎其大者”。據(jù)此以“存諸人”,船山這里主張士君子應心定“渾天”,內無我而外無待,他不僅不求功名,更置其自身的生死得失于度外。在篇中“且夫乘物以游心,讬不得已以養(yǎng)中,至矣。何作為報也”句下,其注云:“報君止此耳,何用他求?”[1]第十三冊,137意思是說,儒者之“存諸人”當?shù)笠赖蓝小⒈M倫盡職,而絲毫不計個人之吉兇禍福。船山認為,倘能如此,則“毀之不怒,譽之不喜,暴人日操斧斤以相菑,而與之相忘,唯其虛而已矣。天下皆用實,而無能用虛”[1]第十三冊,143。結合上文,此處的“相忘”并不是說斧斤之菑果真被忘卻到了不復存在的程度,而是指儒者應以無畏的生命勇氣無視或漠視其存在。

         

        且不論船山在其非莊學專書中對莊子處亂世之術的批評⑦,即便在《莊子解》《莊子通》中,脫開《人間世》篇的文本和語境限制,從他對另外某些篇所作的思想闡發(fā)中,我們仍可看到,面對暴人惡徒以及各種災殃,避禍保身并不為其所念,他所看重的是自我精神信仰在兇險境遇中的保全:

         

        得喪窮通,吉兇生死,人間必有之事也;吾不能不襲其間,而惡能損我之真![1]第十三冊,316

         

        可流、可死,可憂、可悲,忠孝無待于物,流死憂悲,而和未嘗焚也?!?,則道靖于已,而無待于物,刀鋸水火,且得不游乎,而奚足以為忠孝?。1]第十三冊,516

         

        據(jù)此可說,船山用以詮釋《人間世》篇之“存諸己”和“存諸人”的“虛”,既非為保身而采取的“術”或“權”意義上的“虛”,更非逃世墮空之“虛”,而是指向內落實為“我之真”(自我生命本體)的“渾天”之“虛”。進一步,上文提到的那種非常態(tài)下的“兩行”實質上應是指“存于己者定而忘人”[1]第十三冊,126,即無論處于何種人間世,士君子都必須卓然挺立其中,堅定自我的精神志操而不為世事之紛擾所動??蔀樽糇C者,羅瑄《刊王船山莊子解跋》提到,親聞船山論《莊》的門人羅良鈺“嘗聞之先生曰:‘《莊子·人間世》一篇,學者不可不讀。涉世如此,足安義命。’先生之有取于《莊》者在是。先生之解《莊》,豈與王弼、郭象諸家同日語哉!”[1]第十六冊,397結合船山對王弼“師老莊之機械以避禍而瓦全之術”的批評[1]第一冊,535,可見他所取于《莊》者,乃在于涉世安己之“義”,而不是避禍保身之“術”。

         

        這一點,從船山對《人間世》篇多次提及對戒慎之術的改造中可以看得更清楚。他說:

         

        慎之于饑飽喜怒之間,抑末矣。“無門無毒”,宅一以集虛者,不蘄乎慎而自慎;于其就和出入之間,發(fā)之至當而無所犯也,則見為慎。所謂“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也,則又涉亂世之末流者不得已之機權也。[1]第十三冊,139

         

        故從末而慎之,不勝慎也;從本而慎之,一宅而已矣。耳非不聽而止于聽,非不有言有行而適其符,于物無所慎,而自無不慎。不然,慎亦慄也,先內熱而陰陽人事莫非患矣。[1]第十三冊,136-137

         

        不恃所有以易天下,毫厘之不合于皥?zhí)煺?,唯恐犯之,其慎之也至矣。然其所慎者,特化形化聲之接構,而故非惴惴焉有內熱之傷。則其慎也,一逍遙矣。[1]第十三冊,143

         

        莊子認為,身處兇險之世,君子不妨以戒慎之術避禍自存。但此術卻被船山貶斥為“涉亂世之末流者不得已之機權”,其實質是針對個體“不勝慎”的外物、專求保全形軀的慎之末或“從末而慎”,它所折射出的是個體內心之恐懼與戰(zhàn)栗。反乎此,君子的慎之至或“從本而慎”則應專注于己心,宅一于“渾天”,不讓外在的生死禍福逼塞或遮蔽其生命本體,至于形軀之保全倒無須在意。船山認為,君子若能慎而至于此,則“物皆可游也[1]第十三冊,500,縱然是“衛(wèi)君之暴,齊楚之交,蒯聵之天殺,無不可支離于其側”[1]第十三冊,143。換言之,持此慎而涉亂世,亦可謂逍遙矣。

         

        總括上文,以《人間世》篇為中心,船山通過詮釋《莊子》文本而提出的涉亂世之術,可與其《俟解》中的一段話互為參照:

         

        ……篤實之光輝,如泰山喬岳屹立群峰之表,當世之是非、毀譽、去就、恩怨漠然于已無與,而后俯臨乎流俗污世而物莫能攖。故孔子可以筆削誅亂臣,討賊子,而兇人不能害;孟子可以距楊、墨,斥公孫衍、張儀為妾婦,而不畏其傷。[1]第十二冊,481

         

        在這種物自物、我自我,或世自昏亂、我自寧定的“兩行”中,船山歷經(jīng)危難而始終固執(zhí)君子之道的孤絕無畏之人格彰顯無遺。

         

        注釋:

         

        ①嚴靈峰、陳鼓應認為,這段話中的“庸也者……適得而幾矣”二十字,或是前人為“用”字作注而混入正文的衍文,當刪去。(見: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上冊,中華書局,1983年,第64頁)

         

        ②《莊子·天下》篇:“(莊周)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

         

        ③張學智先生對“寓庸”的理解值得商榷。他說:“‘寓’即寄,‘庸’即眾。‘寓庸’即隨所遇之物而寄寓其中,不以所遇動其心,傷其天和。有‘寓庸’的識度就可以游人間世之樊籠?!?見:《王夫之〈莊子通〉對莊子的改鑄——以〈人間世〉為中心》,《哲學門》第四卷第二冊,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

         

        ④參閱鄧聯(lián)合《莊生非知道者——王船山莊學思想的另一面相》,《文史哲》2014年第4期。

         

        ⑤《莊子通·敘》:“行乎不相涉之世,浮沉其側者五年,弗獲已,所以應之者,薄似莊生之術,得無大疚愧?……謂予以莊生之術,祈免于‘羿之彀中’,予亦無容自解?!?見:《船山全書》第十三冊,第493頁)

         

        ⑥參閱張學智《王夫之〈莊子通〉對莊子的改鑄——以〈人間世〉為中心》,《哲學門》第四卷第二冊,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

         

        ⑦參閱鄧聯(lián)合《王船山莊學話語的兩種形態(tài)及其思想旨趣》,《人文雜志》2017年第3期。

         

        原文參考文獻:

         

        [1]王夫之.船山全書[M].2版.長沙:岳麓書社,2011.

         

        [2]王先謙.荀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2012:380.

         

        [3]肖建原.王夫之對老莊思想的研究——從“無”到“有”的境界論[D].西安:西北大學,2008:125-126.

         

        [4]曾昭旭.王船山哲學[M].臺北:臺灣遠景出版事業(yè)公司,1983:241.

         

        [5]王先謙.莊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7:34.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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