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泰勒】斯賓諾莎與心靈的麻煩
斯賓諾莎與心靈的麻煩
作者：丹·泰勒 著 吳萬偉 譯
來源：譯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布
本文顯示甚至偉大的哲學(xué)家也會感到心碎。
人們通常想不到會從閱讀巴魯赫·斯賓諾莎（Baruch Spinoza (1632-1677）以便尋求愛情建議。我們不知道他對愛情的了解有多大，他有關(guān)真實愛情的話語往往是不信任和不多愁善感的。在一段有關(guān)嫉妒的文章中，他給出了“愛上婦女”的例子，這是女性出現(xiàn)在他著作中的少數(shù)案例之一：
“當一個人想象著他愛的女人失身于他人，他不僅會感到煩惱，因為它的欲望是被阻礙著，而且他還要討厭她，因為他不能不將他所愛的對象的形象和另一個人的生殖器及排泄物的形象聯(lián)想在一起?！保ù颂幾g文借自賀麟譯《倫理學(xué)》（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4年）第3部分命題三十六附釋，第127頁?！g注）
對一個本來以精神的慷慨和對人類的關(guān)愛而著稱的作家而言，這是一個非同尋常地痛苦和心碎的公式。他描述的愛似乎總是注定要失敗。如果最后不是以出軌不忠和欺騙而結(jié)束，它本來可能干擾我們對哲學(xué)家的孤獨的侵占（就像這個時代的很多其他人一樣，此人沒有結(jié)婚也沒有孩子，就我們所知，除了一次之外，也沒有任何顯著的浪漫愛情——我們隨后將談?wù)?。。。）?o:p>
在《知性改進論:并論最足以指導(dǎo)人達到對事物的真知識的途徑》(1662)中 ——最早認識斯賓諾莎以困難著名的哲學(xué)的最佳地方之一——斯賓諾莎帶著一種失落感談到他如何擁抱哲學(xué)生活：
“在人生體驗教導(dǎo)我普通生活中定期出現(xiàn)的所有一切都是空虛和徒勞之后，我看到曾經(jīng)是我的恐懼起源和對象的一切就自身來說無所謂好壞，除非我的心靈受到它們的感動，我終于下定決心試圖發(fā)現(xiàn)是否存在真正好的東西能表達自身，單單這個善就能持續(xù)給我最大的快樂和永生?！?o:p>
無論是此處還是在《倫理學(xué)》中，愛情的危險似乎并不在于愛情本身，而是在它賦予某個人或某種關(guān)系一種重要性，它必然是不確定的而且經(jīng)常受到變化引發(fā)的動蕩旋渦。墜入情網(wǎng)者或許熱烈地愛上被愛者，但被愛者有一天或許不再感受到同樣的愛或許選擇移情別戀。而且，愛情把我們拉進來，把我們俘虜，它的狂熱和激情將理性探索和日常生活的尋常工作統(tǒng)統(tǒng)壓趴下。只是后來，斯賓諾莎才在某些技術(shù)性定義中為浪漫愛情留出了可能性。他認為，婚姻在某些情況下與理性保持一致，只要肉體的結(jié)合“并非僅僅依靠外在表象產(chǎn)生”而是出于“生孩子的愛以及明智地教育他們”和“心靈自由”產(chǎn)生的愛。（《倫理學(xué)》第3部分情感定義20節(jié)）
但是，這些時刻呈現(xiàn)一種影響后來表達的形狀。研究斯賓諾莎政治學(xué)的人都知道在他未完成的政治學(xué)專著（1676）的末尾，斯賓諾莎將女性從參與其理想民主中排除出去，因為她們被認為有天生的弱點。雖然吉納維夫·勞埃德（Genevieve Lloyd）和貝斯·羅德（Beth Lord）通過更早的《倫理學(xué)》可信地重構(gòu)了斯賓諾莎中的女性主義，其中女性柔弱不是因為其天性而是因為歷史和社會政治環(huán)境，但這些言論成為輕易宣稱斯賓諾莎是“我們現(xiàn)代人中的一員”的挑戰(zhàn)。
斯蒂芬·萊希（Stephen Lahey）的畫作：斯賓諾莎的心都碎了。2022年。
愛情瘋狂
斯賓諾莎的早期傳記作家猜測他在20歲出頭時經(jīng)歷過一場傷心的愛情。約翰尼斯·卡勒盧斯（Johannes Colerus）是一位路德派牧師和幾乎是斯賓諾莎的同代人，他首次對斯賓諾莎進行傳記研究，在1677年斯賓諾莎英年早逝之后采訪過從前的房東和相關(guān)人士。他聲稱，斯賓諾莎向他的拉丁語老師弗蘭西斯·馮·登·恩登（Franciscus Van den Enden）的女兒克拉拉·瑪瑞亞（Clara Maria）求婚，但遭到了拒絕，因為人家愛上了另一個學(xué)生。最近的傳記試圖駁斥這個觀點，暗示兩者年齡差距太大，求婚根本不可能。不過，最近由馬克西姆·羅弗爾（Maxime Rovere）撰寫的精彩的斯賓諾莎傳記（尚未翻譯成英文）讓水變得更渾濁了。克拉拉·瑪瑞亞在遇見23歲的斯賓諾莎時是16歲。她在幫助父親為斯賓諾莎講授拉丁語，很可能弗蘭西斯安排的公演劇目中一起扮演悲劇或愛情故事中的人物。除了流言、猜測、文本中的自我辯護，我們還能從哪里求助來了解斯賓諾莎的心中麻煩呢？我們可以觀察他提到的詩歌和文學(xué)。
在一本激烈批判圣經(jīng)權(quán)威的書《神學(xué)政治論》（1670）中（為其贏得了這樣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綽號，有位批評者稱這本書是魔鬼本人在地獄炮制的作品），斯賓諾莎引用了在16世紀和17世紀的歐洲非常知名的文本亞里士多德的《瘋狂的奧蘭多》（Orlando Furioso (1532)）在這本因為諷刺性地對待愛情而聞名的復(fù)雜史詩中，我們跟隨愛上了異教徒王后安杰莉卡（Angelica）的騎士奧蘭多的旅行腳步。當安杰莉卡愛上了另一個騎士后，奧蘭多的愛情受到傷害，結(jié)果他瘋狂地在整個歐洲和非洲橫沖直撞，最后，他的朋友阿斯托爾弗（Astolfo）飛到月亮上，他的感覺才重新恢復(fù)。在《神學(xué)政治論》中，斯賓諾莎引用了這個文本作為例子來說明，如果要理解怪異或不可思議的東西，認識作者的動機和背景是多么重要：
“我知道我曾經(jīng)讀過一本書，一個過去總是騎上長著翅膀的魔鬼在空中飛翔的名叫奧蘭多的人憤怒不已。他單槍匹馬地殺掉了很多人和巨人，他可以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這本書包括了其他類似幻想，如果從思想的角度看完全是不可思議的東西。”（第7章，第61段。）
在一段似乎沒有引起關(guān)注的挑釁性文章中，斯賓諾莎將其與羅馬詩人奧維德（Ovid）的珀耳修斯（Perseus希臘神話中的英雄，是宙斯之子）進行對比。他那長著翅膀的鞋子幫助他殺掉女妖美杜莎（Medusa），同時參孫（Samson神話人物，擁有天生神力的猶太戰(zhàn)士）也用一塊兒未干的驢腮骨殺掉了上千個非利士人。（“他見一塊未乾的驢腮骨,就伸手拾起來,用以擊殺一千人。16參孫說:“我用驢腮骨殺人成堆,用驢腮骨殺了一千人”17《士師記》第15章15至17節(jié)，pp.399-400. ——譯注），以利亞（Elijah）的火車火馬讓他乘旋風升天去了。（《列王記下》第2章第11節(jié)，《圣經(jīng)簡化字現(xiàn)代標點和合本》第570頁——譯注）“我要說，這些故事完全是類似的?！辈顒e只不過是它們的背景和目的罷了。
雖然這些說法與他的刻薄機智交織在一起，但是，它們也暗示斯賓諾莎的思考中小說的價值。在他死后發(fā)現(xiàn)的圖書收藏中就包含了令人吃驚數(shù)量的文學(xué)作品，對于擁有樸素的形而上學(xué)聲譽的哲學(xué)家，尤其如此。很多作品是用西班牙語寫的，那是他生長的西班牙猶太人傳統(tǒng)社區(qū)學(xué)習的語言——包括塞萬提斯（Cervantes）、克韋多（Quevedo）和西班牙詩人貢古拉（Gongora）。斯賓諾莎自己的作品中常常提及拉丁詩人和戲劇家奧維德（Ovid）和泰倫斯（Terence）。
泰倫斯的《閹奴》（Eunuchus）處理的是心的麻煩。這個劇本斯賓諾莎非常熟悉。有人認為他在年輕時，在弗蘭西斯·馮·登·恩登（Franciscus Van den Enden）導(dǎo)演的公共演出中扮演了年輕人，或許扮演了他女兒。他后來在《倫理學(xué)》第4部分提及這個內(nèi)容，不忠實情人的主題再次出現(xiàn)：“同樣，又每見有人音遭受到愛人的拒絕，遂致專去思想女人的愛情不專一，態(tài)度不真摯以及其他古詩中常常詠嘆的弱點，但是所有這些，只要他的愛人對他又表示好感，他立刻就會忘記在九霄云外?！保ù司浣枳再R麟譯《倫理學(xué)》（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4）第5部分命題十附釋，第247-8頁。——譯注）這似乎在該劇的第一幕上重復(fù)出現(xiàn)，其中陷入愛情中的主人公雅典良家青年菲得瑞亞（Phaedria）熱戀妓女臺絲（Thais），但遭到臺絲的拒絕而感到絕望，他本來希望誘惑她的。他那說話樸實的仆人帕曼紐（Parmeno）警告主人喪失智慧的后果，接著提供戲劇建議和愛情的危險性：“愛情中有所有這些罪惡：委屈、懷疑、仇恨、和解、戰(zhàn)爭、和平。如果你期待憑借理性改變這些東西，這些天生不確定的東西，你就不會受到它的影響，就像你使用自己的努力對理性發(fā)脾氣一樣?！?Eunuchus, I.i).
對于試圖把不確定的東西變成確定性的挑戰(zhàn)，斯賓諾莎有很多話要說。這展現(xiàn)在《知性改進論》中，他問自己是否可能“愿意喪失某些確定性的東西”——思想生活——來獲得感官快樂、財富和榮耀等“不確定的”存在。在《倫理學(xué)》第4部分列舉情感科學(xué)也是情感物理學(xué)的要點的基礎(chǔ)中，處理其權(quán)力、力量和因果關(guān)系。就像醉鬼、哭泣的剛會走路的小孩、話匣子、狂熱分子一樣，患上相思病的人也是出現(xiàn)在斯賓諾莎的多彩多姿著作中的若干戲劇性劇中人之一。相思病人有一種特別的瘋狂，失去了對身體和心靈的控制。這是比柏拉圖的《斐德羅篇》和《會飲篇》中的“愛情的瘋狂”更少神圣性，更少受到啟發(fā)的東西，比更少暈眩的超現(xiàn)實主義者安德烈·布勒東（André Breton）的“瘋狂的愛”（ l’amour fou）更接近被綁架的東西。帕曼紐警告菲得瑞亞這種“被俘虜”的狀態(tài)，祈求他喜歡賣身為奴的人“用你能給出的最低價救贖你自己”：支付贖金，避免更深地陷入愛情的陷阱中。
有關(guān)愛情瘋狂、騎士精神(尤指男人對女人的彬彬有禮、殷勤、體貼）的荒謬之類言論在16世紀很常見。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是位躍馬持槍大戰(zhàn)風車的騎士，他要為并不存在的公主杜爾西內(nèi)亞·臺爾·托波索（Dulcinea del Toboso）而戰(zhàn)。莎士比亞的著作中也有很多愛情的愚蠢行為“最謹慎的瘋狂”?！读_密歐與朱麗葉》的“一對被災(zāi)星所詛咒命途多舛的戀人”，同時也在強大幻覺詛咒下的勞作，是任人差遣的臣服?？释静豢赡艿氖?，愛情用迷人和華麗的幻覺傷害我們，它很容易變成嫉妒、仇恨和報復(fù)等激情，這是緊迫的議題。
愛情，被斯賓諾莎騙人地簡單定義為“一種以為出于外部理由的快樂”一直被讀者錯誤地忽略了。在斯賓諾莎看來，愛情和欲望是人類力量的核心。但是，正如斯賓諾莎也非常清楚地說明的那樣：愛情復(fù)雜得很。
作者簡介：
丹·泰勒（Dan Taylor）是開放大學(xué)社會和政治思想講師。
譯自：Spinoza & the Troubles of the Heart by Dan Taylor
https://philosophynow.org/issues/148/Spinoza_and_the_Troubles_of_the_Hear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