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年代學研究的新視野
作者:杜勇(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中國先秦史學會副會長)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二月廿二日丙子
耶穌2022年3月24日
西周年代學是一個富有恒久魅力的學術課題。自漢代劉歆利用三統(tǒng)歷和《武成》歷日資料推考武王克商之年始,從事此項工作的學者代不乏人。20世紀以來,中外學者苦心孤詣、上下求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性進展。夏商周斷代工程(以下簡稱“工程”)擬定的《西周金文歷譜》(以下簡稱《歷譜》)即是一項重大的標志性成果,把西周年代學研究推向了一個新高度。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新資料的不斷發(fā)現,《歷譜》修訂與調整的必要性日漸凸顯。在這方面,各種意見紛然雜陳。朱鳳瀚對新出金文年歷資料的及時推介和深刻分析,把《歷譜》的修訂工作正式提上日程,具有導夫先路的前沿性和創(chuàng)新性。本文擬對西周年代學研究相關進展略作述評,以期有所助益。
覺公簋與西周早期年代的突破
覺公簋是近年公布的一件西周早期銅器,銘文云:“覺公作妻姚簋,遘于王命唐伯侯于晉。唯王廿又八祀?!币饧从X公為妻姚作簋,時值王命唐伯為侯于晉,事在王二十八年。朱鳳瀚首次公布此器時,提出“王命唐伯侯于晉”,有成王和康王兩種可能性,但更傾向于成王。(《公簋與唐伯侯于晉》,《考古》2007年第3期)周初成王年幼即位,由周公攝政,七年后致政成王。關于成王在位的時間,先秦典籍未見明確記載。西漢學者劉歆推得成王在位計三十年,不含周公攝政七年。周公攝政是否為一個獨立的紀年單元,學界有不同意見。成王崩,康王繼立,《帝王世紀》謂其在位計26年。工程《歷譜》擬定成王在位22年、康王25年。不管覺公簋是成王或康王時器,都無法容納覺公簋銘文所記時王二十八年。李伯謙、彭裕商等贊同覺公簋為成王時器,意味著成王在位時間需要修訂。李學勤主康王說,也認為銘文紀年有助于工程《歷譜》的進一步修正。(《論覺公簋年代及有關問題》,《慶祝何炳棣先生九十華誕論文集》,三秦出版社2008年版)
覺公簋為一件在香港私人收藏家處所見青銅盆形腹簋。其口微外侈,方沿平折,腹較淺且稍外鼓,略顯束頸,圈足較高,直足壁微鼓,雙獸首半環(huán)形耳的下部有圓角長方形小珥。頸部紋飾帶的正、背面中間均有對稱的獸首,獸首兩側各有兩渦紋(正、背面共有8個),渦紋與獸首之間飾對稱的“立刀形”紋(實際上是龍紋肢體變形),渦紋間夾以顧首龍紋;腹部飾豎條棱紋;圈足紋飾帶的正、背面中間有對稱的低平的雙“立刀形”突棱,兩側各飾兩個對稱的勾喙變形夔龍紋(正、背面共有8個);頸與圈足的紋飾帶上下均界以凸弦紋。(郭飛/整理)
重訂西周早期《歷譜》,不只涉及某一王年,武王克商之年的時間定位才是關乎全局的核心問題。工程擬定公元前1046年為武王克商之年,過于倚重《國語》所載伶州鳩后推的“歲在鶉火”天象,又誤判武王在位四年,可信度大打折扣。在西周年代框架大體不變的情況下,我們認為以公元前1045年(公歷1月15日)作為商王伐紂之年似更合理。(參見杜勇、沈長云:《金文斷代方法探微》,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杜勇:《武王伐紂日譜的重新構擬》,《古代文明》2020年第1期)
這種微調僅供參考,覺公簋的發(fā)現卻使問題顯得嚴重起來。武王克商之年若不加修訂,覺公簋銘“唯王廿又八祀”則難于妥善措置。故朱鳳瀚《武王至康王年歷表》擬定公元前1061年為武王元年,成王在位37年(前1058—前1022),康王26年(前1021—前996)。盡管他一再聲明此表屬于試驗性質,實際上卻是運用新的年歷資料,對工程《歷譜》進行修訂調整的最早也最有根據的嘗試。李學勤對《歷譜》的修正意見是,成王在位19年(前1042—前1024),康王在位28年(前1023—前996),余仍其舊。陳久金堅決反對改動《歷譜》所定武王克商之年,認為這是許多人認真研究和論證的結果,不能輕易否定。陳久金是工程《歷譜》的擬定者,堅持原定年代框架,將成王在位年數調整為32年(前1042—前1011)、康王為15年(前1010—前996),覺公簋列入成王紀年。(《對西周諸王王年的最終修正意見》,《廣西民族大學學報》2017年第1期)
為了壓縮康王在位年數,陳久金把學界公認的康王二十五年小盂鼎并入成王歷譜,方法不免失當,很難令人接受。王占奎近期新擬年表,將克商之年改訂為公元前1029年,成王在位12年,康王在位28年,以覺公簋為康王二十八年器。(《西周列王紀年的構擬——宣王元年即BC826年方案》,《考古與文物》2021年第3期)此方案所擬成王在位年代明顯偏短,多有窒礙。近出清華簡《金縢》稱“成王猶幼在位”,與各種傳世文獻相印合。若成王在位只有12年,死時則不過25歲左右,其子康王繼位必為幼童。然《尚書·顧命》等文獻全無康王身為稚子繼位的跡象。且成王卒年四月甲子入譜為三十日,與“哉(始)生霸”含義翩然相反。該年表又以作冊夨令簋為昭王十五年器,亦與史實相遠。
近出曾公編鐘所記為成王時代之事,說明其銘中的“康宮”并非康王之廟。夨令諸器有“康宮”字樣,且有周公、明保的相關活動,應為成世器,當非昭世物。(杜勇:《曾公
編鐘破解康宮難題》,《中國社會科學報》2020年6月8日第5版)有的學者以為曾公
編鐘所記非實,或從類型學的角度堅持肯定康宮原則的正確性,(劉樹滿:《再論令方彝為西周昭王銅器》,《中國社會科學報》2022年3月10日第4版)尚須通盤檢視相關資料,才能把康宮問題的研究推向深入。
過去學界對工程《歷譜》的質疑,不少人主張采用古本《竹書紀年》“西周二百五十七年”積年說。但是,依此將公元前1027年作為武王克商之年,不僅與《武成》《召誥》等相關歷日不諧,而且需要大幅度壓縮西周列王的在位年代,致使不少金文歷日難于入譜。覺公簋的發(fā)現再次表明,這條路可能是行不通的。
?簋與西周中期年代的調整
新見?簋對于修正《歷譜》西周中期年代的必要性,也是朱鳳瀚首先發(fā)現并詳加論說的。(《關于西周金文歷日的新資料》,《故宮博物院院刊》2014年第6期)?簋銘文言稱“顯考共王”,是知時王為懿王或孝王?!妒酚洝ぶ鼙炯o》說:“共王崩,子懿王囏立……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為孝王。孝王崩,諸侯復立懿王太子燮,是為夷王?!贝搜孕⑼跖c夷王為叔祖與侄孫關系,不少著述采信其說。然孝王的王位來自侄叔相傳,夷王的王位來自叔祖與侄孫相傳,世所罕見。如此混亂不堪的王位更迭,歷史上幾乎無人懷疑,即使以疑古著稱的清儒崔述也只是表示不解,結論仍是不可考究。
事實上,孝王并非懿王叔父,而是懿王之弟。這不僅有《世本》和《史記·三代世表》可以為證,而且《周本紀》也可能原本如此?!对姟ご笱拧っ駝凇房资瑁骸啊妒辣尽芳啊吨鼙炯o》皆云……恭王生懿王及孝王”,說明唐代《史記》即謂孝王為懿王之弟。近出清華簡《攝命》反映了這一事實?!稊z命》開篇即云:“王曰:劼姪,毖攝?!贝恕皠隆庇柤?,與姪形成偏正結構?!皧笔桥訉π值苤拥姆Q呼,此處當讀為侄,指時王兄弟之子?!氨选币馈墩f文》可釋作“慎”,言伯攝做事勤謹?!稊z命》篇中時王還以第三者口吻稱伯攝為王子,知非己出,與前稱“劼姪”相應。西周兩代君王具有叔侄關系者,只有孝王與夷王見諸文獻記載,可知《攝命》篇中的王為孝王,冊命對象伯攝即是后來繼位的夷王燮,“攝”與“燮”音近相假。孝王與夷王既為叔侄關系,則懿、孝二王當以兄弟行。(杜勇:《清華簡〈攝命〉人物關系辨析》,《中原文化研究》2020年第3期)以此觀之,?簋言稱“顯考共王”,則“唯十年正月初吉甲寅”,不是懿王十年就是孝王十年。
然而,工程《歷譜》擬定懿王在位8年、孝王在位6年,同樣無法容納?簋關于“唯十年”的紀年。若從懿王元年(前899)順推10年,其月相歷日也不相合。美國學者夏含夷運用一王雙元年說,順推12年為前888年,取丑正正月乙卯朔,甲寅先天一日基本可合。(《由〈?簋〉銘文看“天再旦于鄭”》,《歷史研究》2016年第1期)只是這種雙元紀年方式在西周金文中并無可靠證據,看不出相關紀元應有的區(qū)別,令人生疑。筆者曾擬孝王元年為前897年,順推十年亦為前888年。不過這個證據不算有力,?簋的年代是懿是孝,尚可再做研究,但工程《歷譜》關于西周中期的年代須加修正,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朱鳳瀚《關于西周金文歷日的新資料》(《故宮博物院院刊》2014年第6期)一文指出,?簋的銘文發(fā)表于2012年出版的吳鎮(zhèn)烽先生的《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編號為05386,該器為某私人收藏,器形圖像未刊。朱鳳瀚通過釋讀銘文記錄王冊命語中“今朕不顯考龏(共)王既命女(汝)更乃且考事”句,認為時王即共王之子懿王。銘文既記王年為“十年”,則懿王在位年必不會少于十年。(郭飛/整理)
西周中期《歷譜》的修訂,受到懿王元年這一重要年代支點的制約。古本《竹書紀年》稱“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鄭”,自近人劉朝陽視作日食后,信從者眾。工程通過天文計算方法確定這次日全食發(fā)生在公元前899年,懿王元年的時間定位由此確定。朱鳳瀚強調?簋為懿王十年器,實際是要突破《歷譜》懿王元年的藩籬,否則不只?簋年歷無法入譜,新近發(fā)現的一批高王年銅器如三十四年吳盉、二十四年簋、二十四年
簋、二十四年
簋等器,入譜也面臨極大困難。因此,朱氏擬定穆王55年、共王35年、懿王20年、孝王3年、夷王7年,其中懿王元年定為公元前907年。陳久金、王占奎堅持工程《歷譜》對懿王元年的定位,?簋年歷列入孝王歷譜,新見高王年銅器列入相應歷譜。陳久金擬定穆王在位53年、共王24年、懿王3年、孝王15年、夷王4年。王占奎擬定穆王在位37年、共王31年、懿王8年、孝王32年、夷王18年。真是“無邊光景一時新”!
關于西周中期《歷譜》的修訂工作,涉及的問題很多,這里不妨略加討論。
其一,懿王元年的天象問題。由于“天再旦”用語過于簡略,不定因素太多,是否確為日食,張培瑜認為很難判定。趙光賢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認為也可能是大風揚塵蔽日而后天色重開的天象。(《周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鄭”為日食說質疑》,《人文雜志》1993年第4期)工程《歷譜》對懿王元年的定位,懿、孝、夷三王在位僅22年,與厲王元年相距太近,不利于懿王前后高王年銅器的入譜,似乎也暗示這個方案可能存在問題,至少不能急于視為定論。
其二,穆王在位年代問題?!妒酚洝访餮阅峦趵^位50歲,在位55年。這是共和以前關于周王年歲和在位年代的唯一記載,彌足珍貴。司馬遷是一位嚴肅而又富有理性的歷史學家,對天子年壽這種非要害問題,若無實據恐怕不會多此一筆。由懷疑穆王高壽進而對其在位年數隨意增減,未必妥善。
其三,共王年代長短問題。從穆王壽過百年的情況看,共王在位時間不可能太長。即使不考慮穆王30歲左右生共王,保守假定穆王40歲生其嫡長,共王繼位時也已65歲。若共王在位30年以上,死時亦成百歲老人。父子兩代壽高如此,概率不大。不過,共王在位時間也不會太短,趞曹鼎紀年顯示絕不低于15年。將明言“共王”十五年的趞曹鼎置于孝王或宣王時代,或定共王在位10年,(金宇飛:《西周諸王年代的新推定》,《寶雞文理學院學報》2019年第4期)均屬錯誤。
其四,夷王在位時間問題?!蹲髠鳌氛压晖踝映f:“至于夷王,王愆于厥身。諸侯莫不并走其望,以祈王身?!倍抛ⅲ骸绊?,惡疾也?!币耐趵^位后惡疾纏身,體質孱弱,執(zhí)政時間不會太長。有的新擬歷表定孝王、夷王在位50年,又波及厲王年代將其調整為15年,似與事實相捍格。
逨鼎與西周晚期年代的疑思
2003年,陜西省眉縣楊家村出土的宣世逨鼎,使已有定論的西周晚期年代面臨巨大挑戰(zhàn)。兩種逨鼎銘文一記“唯卌又二年五月既生霸乙卯”,歷日入譜在五月二十五日;一記“唯卌又三年六月既生霸丁亥”,歷日入譜在六月四日。二者皆與四分月相不合,也與斷代工程的月相二系說一合一不合,從而成為西周年代學上的一大難題。
天文歷法專家張培瑜首先考慮將宣王元年移后一年,即從公元前826年起算,兩種逨鼎的既生霸歷日可排入歷譜前半月,一在朔日,一在十日。為此,張氏放棄了一貫堅持的月相四分說,進而提出西周晚期以初吉為朔,既生霸指上半月,既望、既死霸指下半月的新說。(《逨鼎的王世與西周晚期歷法月相紀日》,《中國歷史文物》2003年第3期)朱鳳瀚將宣王元年后移一年,試排相關銅器歷日,以說明其可行性。(《陜西眉縣出土窖藏青銅器筆談》,《文物》2003年第6期)王占奎近擬年表,也采用公元前826年為宣王元年說,積年46年(含共和14年)。陳久金堅持傳統(tǒng)說法,新擬歷譜未列逨鼎歷日,但早先認為逨鼎為厲王時器,共和時期可以繼續(xù)使用厲王紀年,故將四十二年逨鼎置于共和6年,四十三年逨鼎置于共和7年。(《吳逨鼎月相歷日發(fā)現的重大科學意義》,《自然科學史研究》2003年第4期)李學勤推測宣王后期歷法可能發(fā)生了錯亂,或因十四月的設置不是一個整月,只有若干日,造成了逨鼎歷日的失序(《眉縣楊家村器銘歷日的難題》,《寶雞文理學院學報》2003年第5期)。
逨鼎的出土,給學者帶來許多困惑,二十年來一直沒有較好的解決方案。問題出在司馬遷對共和以后列王年代的整理上,還是出在以往對月相歷日的認識上,抑或二者兼而有之,確實頗費思量。司馬遷整理出的《十二諸侯年表》,使中國古代歷史自共和元年(前841)以后有了確切紀年,是一項重大的學術貢獻。工程的實施,也正是有效利用這個基礎才得以向前推進的。如果對此加以調整,勢必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造成新舊年代體系的巨大波動。當然,這不是說司馬遷對兩周之際年代的考訂就絕對正確,但錯誤的發(fā)生應該不在共和、宣王、幽王的紀年上,因受資料限制更有可能在諸侯在位年代及與王年的對應關系上。如晉文侯、鄭武公、秦襄公等幾位助力平王東遷的諸侯,《十二諸侯年表》所記其在位年代與古本《竹書紀年》不合,也與清華簡《系年》《鄭文公問太伯》不合,這是需要仔細考究的,可留待另文討論。但是,對兩周之際諸王的紀年,司馬遷所掌握的材料遠勝于列國諸侯,其可靠性要大得多,如何調整須持謹慎態(tài)度。
逨鼎有四十二年逨鼎、四十三年逨鼎,2003年出土于陜西省眉縣楊家村。其中四十二年逨鼎共兩件,紋飾、銘文相同,只是大小有別。四十三年逨鼎共十件,該組器形、紋飾、銘文全同,大小相次。因第九、第十號兩件器形較小,不能通篇記鑄,而將全文分為兩部分,分鑄于兩件器物內壁,其余八件鼎每鼎鑄一篇銘文。銘文中年、月、干支、月相俱全,為研究西周歷法提供了新資料。(郭飛/整理)
第一,宣王元年是否需要下調。下調一年似乎可以解決逨鼎歷日不合譜的問題,但實際相合的只是月相二分說。若下調兩年,其歷日一在五月七日,一在六月十五日,可合于月相四分說。月相四分說經得起純歷理檢驗,(杜勇、沈長云:《金文斷代方法探微》,第225—228頁)月相二分說卻存在種種矛盾。比如宣世晉侯蘇鐘,初吉、既生霸、既望、既死霸同出一銘,設若既望、既死霸都表示下半月,何需兩種月相名詞并用?既生霸指前半月既已包括朔日,何需再用初吉?銘文重在記事,并非文人雅士抒情寫意的美文,并不存在月相詞語交錯使用的修辭問題。這是月相二分說不好解釋的。至于說初吉屬于另一記時系統(tǒng),或以九天作為循環(huán)周期,也違背王國維早就提示過的“一器之中不容用兩種記日法”的邏輯規(guī)則。雖然宣王元年的時間定位可以再做研究,但以逨鼎歷日作為上調或下移的決定性因素似不可取。
第二,共和時期是否可以并入厲宣紀年。如所周知,周厲王是在國人大舉暴動的情況下被趕跑的。無論貴族還是平民,無不切齒痛恨厲王的虐政,何以還要繼續(xù)用其紀年?厲王既已外逃,又怎么可能像逨鼎銘文中的“王”那樣置身王庭、冊命大臣、頒行賞賜?厲王流彘后,太子靜的性命倒是被召公保住了,但一時匿不敢出,用以紀年的宣王名分又從何而來?這些情況表明,共和必是一個獨立的紀年單元,將其并入厲王或宣王時期都是不合適的。
第三,厲王是否在位37年。陳夢家曾利用《史記》衛(wèi)、齊、陳《世家》有關年代資料,提出厲王統(tǒng)治在14—18年之間,影響甚巨。司馬遷《十二諸侯年表》不自厲王始,并非太史公對厲王在位37年不敢自信,而是緣于諸侯國年代資料的欠缺,無法整齊入表,只好選擇共和元年作為起點。即使如此,共和元年以后的諸侯年代也是一片混亂,不能與王年準確對應。如“犬戎殺幽王”一事,《魯世家》說在孝公二十五年,《十二諸侯年表》卻記在孝公三十六年,相差不是一年兩年,而是11年?!吨鼙炯o》記千畝之戰(zhàn)在宣王三十九年,《十二諸侯年表》卻記在晉穆侯十年(即宣王二十六年),同一戰(zhàn)役的時間竟然相差13年。(杜勇:《千畝之戰(zhàn)析疑》,《中原文化研究》2021年第5期)《十二諸侯年表》以王年為綱,諸侯紀年為目,以綱統(tǒng)目,主次分明。若謂諸侯紀年的準確性高于王年,恐怕正好把事情弄反了。改訂史有明文的厲王在位年代,似宜謹慎從事。
科學無止境。覺公簋、?簋、逨鼎等紀年銅器的發(fā)現,對于工程《歷譜》的修訂與調整,更準確地擬定西周王年,具有重要的坐標意義。但工程《歷譜》修訂工作牽涉面廣,難度甚大,尚須歷史學、考古學、天文學等眾多學科密切配合,疑義相析,探賾索隱,才能多幾分真相,少一些失誤,真正形成更加科學合理的西周年代方案來。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多卷本《西周史》”(17ZDA179)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