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祥龍《家與孝:從中西間視野看》新書研討會紀要
作者:許瑞
來源:“燕園禮學”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六月十七日戊戌
耶穌2017年7月10日
書名:《家與孝:從中西間視野看》
作者: 張祥龍
出版社: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出版時間: 2017年1月
2017年4月16日下午兩點,北京大學禮學研究中心第十二期“禮學沙龍”舉行。在本次沙龍活動中,與會學者圍繞張祥龍老師的新書《家與孝》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討論。
交流會分為兩個半場,上半場由楊善華老師主持,下半場由北京大學哲學系吳飛教授主持。北京大學哲學系張祥龍教授,北京大學哲學系吳飛教授、李猛教授、吳增定教授,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楊善華教授、周飛舟教授、孫飛宇副教授,清華大學哲學系唐文明教授,清華大學法學院趙曉力副教授,中國人民大學經(jīng)學與子學教研室陳壁生教授,山東大學黃啟祥副教授參加研討會并發(fā)言。
張祥龍教授2012年在北京大學退休,現(xiàn)任職于山東大學哲社學院,曾任北京大學現(xiàn)象學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外國哲學研究所”學術委員、中國現(xiàn)代外國哲學學會理事,研究領域包括東西方哲學比較、西方現(xiàn)代哲學(現(xiàn)象學)和儒家哲學。
曾出版《海德格爾思想與中國天道》、《從現(xiàn)象學到孔夫子》、《思想避難:全球化中的中國古代哲理》等專著十余種。2017年初出版的新書《家與孝》對現(xiàn)代西方關于家的思想做了系統(tǒng)新穎闡述,并通過中西比較,揭示出中國傳統(tǒng)哲理的獨特之處。新書面世后,引發(fā)了社會各界廣泛的興趣和討論。
張祥龍教授
【研討會上半場】
在主持人楊善華教授的介紹后,研討會正式開始。
唐文明教授做了題為“實際生活經(jīng)驗與思想的路標——評張祥龍的儒學研究”的發(fā)言。唐文明教授認為,用現(xiàn)象學方式研究儒學的學者不止張祥龍教授一人,但堅持不懈并形成一系列獨創(chuàng)性論說的目前大概只有他一人。因此,張祥龍教授為我們確立了一些思想的路標,其意義和重要性亟待我們的重視。
唐文明教授指出,作為一種方法和思想態(tài)度的現(xiàn)象學,呼吁回到實際生活經(jīng)驗,去展開存在論層次的哲理言說,這在詮釋學與存在論之間建立了緊密連接?!皬默F(xiàn)象學到孔夫子”,是張祥龍對其儒學研究方案的鮮明概括。然而,張祥龍教授看重現(xiàn)象學在儒學研究方法上的啟發(fā),但他并未簡單套用現(xiàn)象學的行話來詮釋儒學。
換言之,“從現(xiàn)象學到孔夫子”中的“從”和“到”始終是兩個不同的環(huán)節(jié),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和緊張;他的方法論也不能簡單地歸入以西釋中的行列,毋寧說,中西思想的相互激蕩與誘發(fā)才能恰當表達出張祥龍教授的根本性意圖和結構性視野。
在此基礎上,唐文明教授以“重視中國古代思想的言說方式和時間性問題”、“強調(diào)‘孝’的價值”和“呼吁建立儒家文化保護區(qū)”三個“路標”,總結了張祥龍教授所開創(chuàng)的“儒教現(xiàn)象學”的貢獻。
首先,唐文明教授指出,張祥龍教授對中國古代思想自身的言說方式和時間性問題的研究,受到現(xiàn)象學“對概念化思維的批評”和“回到實際生活經(jīng)驗的呼吁”的啟發(fā)。張祥龍教授意識到概念化思維在理解中國古代思想上的不恰當性,重視立足于“象”和“道”的兩種中國古代思想自身的言說方式。其儒學研究中對“時”的重視,也與現(xiàn)象學將時間領會為存在之境域這一思想不無關系。
在中國古代思想傳統(tǒng)中,時間性問題的重要性表現(xiàn)在不能離人心而論天道,語言的意義也只能呈現(xiàn)于天道與人心的關聯(lián)結構中。這為理解“天人合一”找到了正確的方向。并且,在這一現(xiàn)象學方法的激發(fā)下,他反對將產(chǎn)生自概念化思維的普遍主義應用于儒學研究。
在唐教授看來,一方面,澄清并捍衛(wèi)儒家思想的非普遍主義特征,是事關儒家再臨之合適道路的重大問題;另一方面,應“反對任何普遍主義的文化侵略和同質(zhì)化擴張”,這是解決文明之間可能沖突的重要思想基礎。
唐文明教授
其次,唐文明教授分析到,張祥龍教授對“孝”的價值的強調(diào),是通過現(xiàn)象學的研究方法,說明孝在未來的儒教文明乃至人類文明中應有的重要地位?!缎⒁庾R的時間分析》透過海德格爾對時間性的揭示去分析親子關系的慈孝經(jīng)驗,呈現(xiàn)了時間在慈孝經(jīng)驗中的構成性意義。并且,在將慈孝經(jīng)驗確立為人之為人的根本經(jīng)驗的同時,批評了海德格爾等西方思想家在相關問題上的缺失。
不同于功利主義和情感主義的理解,在張祥龍教授看來,慈表達的是為人父母者在贈予時的無限慷慨,孝表達的是為人子女者在領受恩典時的無限感激,這本身就隱含著一種“倫理的宇宙論”?!都遗c孝》一書更將慈孝經(jīng)驗的時間性分析延伸到人類學的相關討論中,發(fā)展出一種以“孝”的現(xiàn)象理解人類內(nèi)時間意識的“現(xiàn)象學人類學”。
最后,唐文明教授提出,張祥龍教授“建立儒家文化保護區(qū)”的背后,是對現(xiàn)代實際生活處境的深入把握。張祥龍教授分析了對儒家文化傳統(tǒng)瀕臨滅絕的嚴峻現(xiàn)實,并將“全球化”這一現(xiàn)代性形態(tài)歸結為古希臘以來西方數(shù)學-科學-哲學-神學的普遍化擴張的結果。在此基礎上,張祥龍教授呼吁建立“儒家文化保護區(qū)”,從屬于他直面這一實際處境的整體籌劃,有重要的警示作用。
這一方案避開大多數(shù)被人們認為可行的路線,來警示人們,我們無法僅通過肯定人倫的情感價值,來克服現(xiàn)代性的危機。如果現(xiàn)代性加諸自然之上的技術鎖鏈不被去除,人倫的覺醒從根本上說也不可能。在這個特殊的歷史時刻,張祥龍教授對現(xiàn)代性的反思和對中國文明的持續(xù)思索,尤其能堅定我們繼續(xù)深思和篤行的決心。
隨后,周飛舟教授做了題為“孝與推己及人”的發(fā)言。周教授指出,中國宋明理學中有很多關于孝和推己及人的基本關系的理解,背后涉及孝和人性的關系。
周飛舟教授舉了兩個例子,第一個是《論語·學而》中“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根據(jù)朱子的理解,孝悌是“為仁”之本,而不是“仁”之本。朱子還引用程子的話,認為“德有本,本立則其道充大。孝弟行于家,而后仁愛及于物,所謂親親而仁民也。故為仁以孝弟為本。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或問:“孝弟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曰:“非也。謂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是仁之本則不可。蓋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個仁、義、禮、智四者而已,曷嘗有孝弟來。然仁主于愛,愛莫大于愛親,故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周飛舟教授的理解分為三層。
第一層,孝不是仁之本,而是為仁之本,是因為,仁是性,是向外推出去的可能性;孝是仁的表現(xiàn),而不直接是仁。仁作為人性表現(xiàn)在父子關系中間是孝,二者是“性”和“用”的關系。
第二層,孝不是人性,而是仁的“用”或者實踐,但“孝”又不能是實踐的手段或者開始,否則就是墨家的“愛無差等,施由親始”。朱子認為,墨家的學說和“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有根本的區(qū)別:“既無差等,何故施由親始?”墨家把愛人之心推而愛親,這不是親親而仁民的基本道路。
由此,第三層意思是,孝不是性或者性的根本,也不是愛的開始或者展開的階段,而是人的實踐的根本。
周飛舟教授進一步指出,孝作為“為仁”的根本,意即:仁在表現(xiàn)為人倫關系的實踐時,最根本的是孝。這是“推己及人”的關鍵。孝不是仁的根本,而是“親親”的根本,“親親”才是仁的實踐。
在這里,周飛舟教授又一次舉出朱子對《孟子》中“仁之實,事親是也”的注解:“仁主于愛,而愛莫切于事親;義主于敬,而敬莫先于從兄。故仁義之道,其用至廣,而其實不越于事親從兄之間。蓋良心之發(fā),最為切近而精實者。有子以孝弟為為仁之本,其意亦猶此也?!敝熳訉ⅰ熬珜崱敝皩崱崩斫鉃椤叭A實”。
周飛舟教授解釋到,人之實本只是事親,推廣之無非都是仁,是仁義的華彩。人性中這一“外推”的本能首先表現(xiàn)在孝上,是因為孝“親切而精實”?!坝H切”是指這一情感最自然,不需要為難;“精實”是指性發(fā)而為情后最為濃郁,這種最自然和濃郁的情感,是推己及人的根本條件。
最后,周飛舟教授補充到,“推己及人”的忠恕之道,其前提是“為仁由己”,回到自己,從己身向外推擴。這個“己”又一定和家庭、和父母子女聯(lián)系在一起。
周飛舟教授
趙曉力副教授則以“接力模式與反哺模式”為題,通過費孝通先生這一對中西家庭模式的經(jīng)典劃分,討論《家與孝》一書中的“孝”具體是兩代家庭還是三代家庭中才能成立的問題。傳統(tǒng)的家庭法是宗法/父法的模式,而從上世紀三十年代南京國民政府的《民法親屬編》,到八十年代,乃至新千年的《婚姻法》,都是西方親屬模式的推演。
從上世紀三十年代到現(xiàn)代,新的法律都是基于夫妻子女這樣的家庭模式構建的。這樣的家庭中,家庭只向下承擔撫育功能,卻難以安置贍養(yǎng)義務。費老1983年的文章《家庭結構變動中的老年贍養(yǎng)問題》,補充了在1947年《生育制度》中的觀點。據(jù)費老自述,他對“個人的生死”和“社會的持續(xù)”這一矛盾的解決方案,與其說得之于西方學者,倒不如說是得自中國文化。他以“前有祖宗,后有子孫的社會觀”,也即三代家庭模型,修正了《生育制度》中“雙系撫育”的家庭模型。
為什么要做出這一修正?趙曉力教授指出,在兩代家庭中,上下兩代之間是不平衡的,上一代有撫育下一代的責任,下一代卻無贍養(yǎng)上一代的義務,一代代都只向下承擔責任。但這和我們的經(jīng)驗其實并不完全吻合,更貼合中國經(jīng)驗的,還是費老講的“三代模型”。例如,費老做的關于湖北地方自殺的調(diào)查表明,在有些地方特別不孝的兒媳自殺了,是擔心自己老了之后也被這樣對待。這顯然是三代家庭的經(jīng)驗。
周飛舟教授和趙曉力副教授
趙曉力教授進一步分析到,中國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也是三代模型。最大的“孝”實際是有后,而不是贍養(yǎng)。這樣講,就比較容易把我們的經(jīng)驗包含進來,尤其是文化和思想層面的“孝”也可以落實下來。在這里,張祥龍教授書里談到的“時間性”的概念,也有助于給社會科學提供一個更深的思路:生活在三代家庭中的人,想到自己有父母,就應該想到自己為人父母的未來。要從與父母的關系中看到過去和將來,使雙方的聯(lián)系不僅僅停留在基因上的聯(lián)系,而是上升到精神文化的聯(lián)系。
楊善華教授補充到,費老認為中國是傳統(tǒng)模型的判斷基本沒有錯,但是費老認為“甲代養(yǎng)育乙,甲老了乙贍養(yǎng)甲”的模式是互惠均衡的,這一點自己不能同意。楊教授認為,在兩代家庭中不能表現(xiàn)出這一均衡。要到在三代的時候,均衡才顯示出來。乙代要撫養(yǎng)丙代,而且得到了甲代的大力支持,這個更符合我們的經(jīng)驗。隨著現(xiàn)代中國家庭發(fā)生的諸多變化,社會學對家庭也不斷產(chǎn)生著新的理解。與這相關的問題是,“家庭核心化”現(xiàn)象在社會變遷中是否真實存在?這涉及到家庭的定義問題,而現(xiàn)代家庭的邊界在很多時候是模糊不清的。
楊善華教授
接下來,陳壁生教授做了“孝:文明世界與哲學分析”的發(fā)言。陳壁生教授認為,許多人把張祥龍教授的研究概括為“以現(xiàn)象學方式去研究儒學”,有嚴重的簡單化之嫌。從《家與孝》一書中可以看出,張祥龍教授是站在現(xiàn)代人的角度,在對中國文明的整體把握的基礎上,用西方哲學方法深入探究中國文明的核心問題。
自從現(xiàn)代學術轉(zhuǎn)型以來,可能許多人能夠認識“孝”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但是對“孝”的專門研究,實際上并不多。這是因為,“孝”的問題難以完全按照現(xiàn)代人的思維方式進行清晰的整理和表達,這個文化的關鍵術語,既可以是一種情感,也是一種道德,還是一種政治方式,一種社會組織的基礎。自小而言,凡子之報父,都是孝。自大而言,中華禮樂文明的核心,即是奠基在孝之上??梢哉f,古人講的“孝”是一個至簡至大的問題,與中國文明的核心息息相關,卻又難以一言蔽之。
因此,在現(xiàn)代學術中講“孝”問題,變得十分困難。目前講到這一問題的時候,主要有兩種思路,第一種進路是思想史式的,也就是梳理孝作為一種思想在歷史上的意義。但是,如果將“孝”理解為思想,就是一種很不深刻,甚至很簡單的思想。所以就有了第二種理解方式,也即將“孝”理解為一種文化,從新文化運動時期吳虞的非孝,到現(xiàn)代新儒家如徐復觀研究孝,都是從文化角度去理解的。但是,如果對“孝”的理解僅僅停留在文化層面,往往變成一種文化表態(tài),而缺乏有深度的分析,更難以揭示其抽象的哲學意義。
陳壁生教授
在這個背景下,張祥龍老師《家與孝》一書,以及此前的一系列相關論文,如《思想避難》一書中的《孝意識的時間分析》等,具有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這種開創(chuàng)性就是把古代觀念世界中幾乎無所不包的“孝”,從無所不包中抽象出來,從“人的內(nèi)時間意識”出發(fā)去重新論證、分析孝的特征,據(jù)此清晰而集中地揭示中國文明的內(nèi)核特征。
陳壁生教授進而提出,看張祥龍教授的著作,可以建立一種關于孝的文明模型,以此考察中西文明之別。簡單來說,從文明生發(fā)的角度看,“孝”的基礎是父子關系。張祥龍教授不斷提到親子關系的結構問題,從親子關系的結構,可以展開對“孝”的生物和倫理維度的理解。
父子關系的最低層面是生物性。在《家與孝》中,好幾個地方提到人與動物的差別,并用是否有孝來闡述這種差別。可以說,除了雌雄同體或單性繁殖動物,都有所謂的“父子”關系。但如果將父子關系定在這種生物性上,人和動物是沒有區(qū)別的。人因為有人倫才得以和動物區(qū)分開來,所以倫理性是人的一個根本屬性。人倫的發(fā)生,是人脫離野蠻狀態(tài)的開端。
因此,父子關系的第二個層面是倫理性。在這一層面關系上,中西文明也發(fā)生了分歧,中國的父子情感可以用“孝”這種道德去安頓,而西方?jīng)]有一個明確而一貫的,可以和“孝”相對應的英文詞語。這其實可以說明,當古代中國人發(fā)明出“孝”這一詞語,并專門用它來定義父子關系之后,父子關系便確定下來。詞語的確立同時也是觀念的確立,詞語的連續(xù)性常常也就是觀念的連續(xù)性。西方有父子關系,但是沒有專門用于標書父子關系的一種倫理道德。在這一意義上,中西文明走上了根本不同的道路。
中國文明中一旦以“孝”來定義父子關系,“家”的理論也從而產(chǎn)生。因此有“孝”的第三個層面,即孝的政治性和宗教性?!靶ⅰ卑差D父子關系,以孝構成的家是政治的基本單位,秩序構建和文明生活都需要教化,而教化是從“孝”開始的。因為只要有家庭,孝中包含的子對父的愛敬之情,就普遍、自然地存在,因此,順治天下就要從孝弟之教開始。同時,孝還有宗教性,這里所說的“宗教”,是在“家是中國人的宗教”的意義上講的。生活在家中的人,孝的身體意義就表現(xiàn)出來了。例如“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會導致不能觸犯刑律,把身體視為“父母之遺體”,會決定性的影響人對自我的認知。而像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等觀念的產(chǎn)生,也使孝構成了所有人倫關系的基礎,而不只是規(guī)范父子關系。關系“孝”的禮儀,如葬禮、祭禮,也是從“孝”衍生出去,這更接近我們今天所說的宗教性色彩。從這些角度來看,對“孝”的描述與整個中國文明的關系都十分緊密。
可以說,“孝”在整個個中國文明中具有基礎性的地位,但如何更好的理解并描述孝,關系著對中國文明的理解的深度,張祥龍老師《家與孝》一書,可以說是開始了對“孝”的哲學論證與討論,這正是深度認識中國文明的一個方向。
【研討會下半場】
下半場開始后,吳飛教授對前面的發(fā)言做了簡短的回應和點評。吳飛教授認為,人倫問題不僅是文化、風俗或者制度的問題,而是應該作為一個最根本的哲學問題,只有這樣,才能打開儒學研究的全新局面。吳飛教授認為,這個思路在清代已經(jīng)開始了,在張祥龍教授這里通過現(xiàn)象學的視角打開了更大的視野。接下來下半場的主旋律,就是從西學的角度,來回應作為一個哲學問題的“孝”。
吳飛教授
李猛教授做了題為“孝:我們的世界從哪里開始?論生活的順道與逆道”的發(fā)言。李老師認為,凡對傳統(tǒng)文化關切和同情的人都會注意到,在家庭和孝的問題上的分歧是中西的重要差別,但是如何理解這一分歧,以及是否傳統(tǒng)倫理無論如何調(diào)整,已經(jīng)不再可能成為現(xiàn)代生活的理想,都有待更深入的思考。而從哲學角度深入“孝”的問題,重要的是要有一個好的切入點。
李猛教授認為,張祥龍教授在這兩個方向都做出了努力。張祥龍教授從現(xiàn)象學的途徑出發(fā),將西方哲學在整體上判定為“沒有家的哲學”。李猛教授分析,在哲學上,“沒有家”的判斷,有希臘和希伯萊兩條路向。張祥龍教授引用《創(chuàng)世紀》中亞伯拉罕的故事,構成了其中一個路向,這個故事也尤其與“無家可歸”的意涵相關。
張祥龍教授解釋集中在《創(chuàng)世紀》22章的祭獻。如果將這一事件放在《創(chuàng)世紀》亞伯蘭/亞伯拉罕敘事的整體中,其無家意涵可以獲得更好的展示。在《創(chuàng)世紀》第12第1節(jié)神的指示“你要離開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舊約原有的猶太注疏強調(diào),離開土地、親族等一切熟悉的東西,是上帝對亞伯蘭的第一次檢驗。在《創(chuàng)世紀》第20章第12節(jié),亞伯拉罕說自己“神叫我離開父家,漂流在外”,可見離家漫游是亞伯拉罕故事的主旨。祭獻則是最后的檢驗,只有經(jīng)歷這個檢驗才能使“神的名為大”,猶太氏族統(tǒng)治的建立都和蒙神的檢驗連在一起。
西方文明作為“離家”的文明,要不斷拋棄最熟悉的東西,向不確定的應許之地前進。即使這個家還在,真正“繁衍遍地”的也是這些離家的人,這涉及到了另一個核心主題——生養(yǎng)。離家和生養(yǎng)的主題在《創(chuàng)世紀》22章結合了起來。第22章第2節(jié),“神說,你帶著你的兒子,就是你獨生的兒子,你所愛的以撒,往摩利亞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獻為燔祭”,其實暗指的正是回到第12章開頭的地方(lekh lekha),是一個首尾呼應的主題。這些試探都表明,所謂“親切熟悉”的東西,也可能也是新的東西,在祭獻的故事中,哪怕被視為上帝賜予的最“親”的禮物,反過來,就是用來檢驗生活方式的最強的祭獻。
因此,無家的哲學要點是始終能夠去放棄,無論是家庭還是制度,哪怕是神應許的最大的東西,這才是神進一步應許的基礎。后來馬克思·韋伯分析源于猶太先知傳統(tǒng)的文明與中國文明的區(qū)別,認為西方文明有能力把舊的東西拋掉重建,這與對“家”的態(tài)度有關?!盁o家”不是簡單的忽略,而是要能拋棄家,棄絕這個世界,才能建立的。所要棄絕的不僅是家的結構,更是對最親密的父子關系的棄絕,克服這些自然情感,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重建,是最終西方文明得以成為世界化的主要動力,也是對今天的中國影響最大的地方。
李猛教授
反過來,中國家庭的孝,如果有這樣一個強大的力量能夠?qū)ψ陨硎┘佑绊?,這一力量在哪里?李猛教授指出,張祥龍教授在這里講的特殊之處在于通過“孝”理解家,而不是將“家”直接當做自然的家。但是,如何講出這種非普遍、偏愛的情感的哲學意涵?我們似乎需要暫時放棄“護教”的心態(tài),來看到以家的思路理解人和世界面臨的困難。
在《論語》中,孔子和弟子也有很多討論。這個“順道”在制度等方面具有的困難,可以作為把孝的討論深入的動力。李猛教授認為,孝和家的關系似乎和現(xiàn)代社會創(chuàng)制性的制度秩序之間存在根本沖突。孝不能完全被制度化。費老也強調(diào)孝在傳統(tǒng)社會中的作用,但是在制度上也有懷疑。所以,人所建立的制度是不是有一定限度,而這與通過孝延續(xù)的自然力量有很大的關聯(lián)。制度是不是永遠不可能達到完美的程度,而最終仍然要受到人性,人身上的自然力量的根本限制?這是一個重要的哲學問題。
李猛教授還進一步在討論中提到,在古羅馬,家父長制下父子關系的核心是與宗教連在一起的“敬”,這構成了制度權威的基礎,也成為了社會和國家的基礎。中國與之相似,但是有一個重要的不同——我們很少認為,與孝聯(lián)系的人倫情感是能完全體現(xiàn)在制度和權利上,因為它屬于人不能完全被抹殺的的自然性的部分。這是我們在面對現(xiàn)代的技術世界,思考人在自然世界的位置的重要入手點,也是“孝”的重要意義所在。
吳增定教授做了題為“存在論與倫理學:論家與孝的張力”的發(fā)言,從現(xiàn)象學角度,結合自己的閱讀體會,來看張祥龍教授思路的變化。吳增定教授回憶說,讀張祥龍教授的《海德格爾思想與中國天道》,可以看出,張祥龍教授更偏向道家的思考方式。書中認為海德格爾突破了“天人之分”,反對將世界技術化、對象化,與中國的天道非常相似?!疤斓馈辈皇敲撾x人之外的獨立客觀對象,而是和人連在一起。而在《家與孝》中的現(xiàn)象學描述不再是寬泛的“天人合一”,而是強調(diào)具體經(jīng)驗,尤其是“家”的經(jīng)驗。
吳增定教授認為,張祥龍教授對“孝”和時間性的關系的論述尤其精彩,極大突破了個體性的維度。胡塞爾和海德格爾的時間都是個體性的,但是張祥龍教授講的與“孝”關聯(lián)的時間是代際性的。列維納斯曾批評海德格爾,認為他的現(xiàn)象學描述是純粹的存在論分析,沒有倫理意義;而張祥龍教授的現(xiàn)象學,就從海德格爾和“天道”這樣存在論的分析,推進到了倫理維度的分析。
一方面,張祥龍教授沿用現(xiàn)象學的方法,也就是不把世界作為理論對象,而是作為在其中的生活世界;另一方面,在推進到儒家經(jīng)驗的時候,反倒對經(jīng)典現(xiàn)象學提出了潛在的批評。單純的存在論分析,無論是個人的生存經(jīng)驗還是存在經(jīng)驗,海德格爾認為都是孤獨個體,此在的本真的生活一定是“無家可歸”的,生活是有限的,需要決斷,人生此在是偶然的、未完成的。這些生存論描述的維度,都在張祥龍教授對家、時間性和孝的描述中得到了深刻批評。
吳增定教授
吳增定教授指出,張祥龍教授揭示的儒家的生存經(jīng)驗,是真正的“與他人共在”。家和孝都是向他人開放的,與去世的祖先,甚至與未來的無數(shù)時代的人都是共在的。張祥龍教授揭示的儒家的時間性,也是代際傳承的時間性,不是個體的生存,而是一出生就處在代際傳承之中。最后,海德格爾講的此在在時間中的存在,變成一種真正的共在,而不是海德格爾說的“向來屬我”的世界??梢?,張祥龍教授通過深層的現(xiàn)象學推進,的確把“孝”背后的哲學和形而上學的生存意涵,比如時間性和生存的多維度展現(xiàn)出來了。
接下來,孫飛宇副教授做了題為“《家與孝》一書中的亂倫禁忌與單性繁殖原則”的發(fā)言。孫飛宇副教授強調(diào),西方文明是“沒有家”的文明,這也是《家與孝》分析東西文明差異的基石。西方有“弒父”的故事,而東方有的是“孝”的故事。在俄狄浦斯的故事里,“弒父”是為了“娶母”。可見,“亂倫”的狀態(tài)是沒有“孝”的狀態(tài),而“孝”的文明則沒有“亂倫”的狀態(tài)。
張祥龍教授在書中講,儒家是行動的結果,“有家”也是行動的結果。在這個意義上,“孝”和“弒父”構成了東西文明行動和后果的表征。與“有父”相連的行動是“孝”,后果是“有家”,與“無父”相連的行動則是“弒父”,后果是“無家”。在一些人類學學者眼中,“亂倫禁忌”是人類社會的最初結構。而張祥龍教授將其和單性繁殖聯(lián)系在一起,并用這個理論模型打開歷史、政治和思想的現(xiàn)象。
張祥龍教授討論的生物進化的歷史是從無性到有性,因此,“亂倫”的前提首先是性別秩序的建立,這一基礎上,才有親屬差別和家庭秩序?!皝y倫”是對性別差異的反動,而張祥龍教授認為生物的天性本身就有制度、制約和繁殖結構,在人這里表現(xiàn)為“亂倫禁忌”,同時造就了家庭。孫飛宇老師認為,本書最精彩的部分,是將亂倫禁忌和“孝”的關系,與時間性分析結合在一起?!皝y倫禁忌”不僅是禁忌,在中國文明中,更是孝的根源。這個講法落實之后,才能構成全書的統(tǒng)貫分析。
作為對比,西方文明的內(nèi)在秩序都和亂倫有關。張祥龍教授寫到,一方面,世界的基本秩序是由兩性繁殖構建起來的;另一方面,單性繁殖又構成了西方文明的神圣性來源。這在此前對西方哲學和社會中都很少有體現(xiàn)。孫飛宇副教授指出,與世界起源相關的“神圣性”似乎作為神的專利,可見意志問題就是單性繁殖的問題。俄狄浦斯悲劇的核心是,人作為可朽之人,是不能越過這一界限的,這從古希臘到基督教思想中都是如此?!盁o性”和“有性”的狀態(tài),是神圣和非神圣的狀態(tài)。
孫飛宇老師認為,張祥龍教授的現(xiàn)象學分析最精彩的就在于此。以可朽形式追求不朽的哲學,是西方文明追求永恒的形式;而這個過程,在張祥龍教授看來,就是“亂倫”的過程——“亂倫式思考作為自我的繁殖和延續(xù)”,及其所必然帶來的倫理困境和現(xiàn)實政治上的困難。總之,在《家與孝》中,西方的“亂倫式”思想是其高明和深刻所在,“亂倫禁忌”是將神圣和惡在其與岸上同時賦予了可朽之人;而東方的“亂倫禁忌”,則將高貴和神圣性交給了在日常中修養(yǎng)的人。
孫飛宇副教授
最后,黃啟祥副教授做了題為“探尋孝道的哲學基礎”的發(fā)言,結合張祥龍教授的思想脈絡,對《家與孝》這本書做了正面介紹。
黃教授指出,最近十幾年,張祥龍教授都致力于探究孝道的基礎。研究孝道,是因為孝道在當代面臨理論和現(xiàn)實方面的挑戰(zhàn)。而從哲學上研究孝道,填補了中西哲學思想史中孝道研究的缺失??梢姡瑥埾辇埥淌诘男⒌姥芯?,目的在于改變哲學本身無孝道可言的狀態(tài)。首先,孝的行為與人的本性是否有關?與形而上、天道是否有關?其次,如果有關是通過什么途徑相關?如何改變我們對20世紀的認識論的看法?
接下來,黃教授主要介紹了張祥龍教授研究的突破。張祥龍教授的基本思路,是用當代哲學和科學的新啟發(fā),探索孝道和人性的關系。從人類進化來看,孝道既復雜,又存在某種脆弱性。雖然認為“孝”是后天獲得的觀點在今天十分強有力,但是從更廣闊的視角來看,就能發(fā)現(xiàn)孝與人本性的關聯(lián)。張祥龍教授通過對在現(xiàn)象學時間觀的闡發(fā),說明了人的本性在內(nèi)時間流中的構成,并清楚的展示了孝道和人類本性的關系。
黃教授進一步指出,張祥龍教授的研究方法,在哲理的之外,還有一種是實證的。在當今世界,關于人的科學的、現(xiàn)象學和人類學研究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人類學和社會學的發(fā)展,為什么沒有發(fā)展出孝道的哲學?這是張祥龍教授另一個明顯的突破。在現(xiàn)象學中提出孝和時間的關系,在現(xiàn)象學中找出孝可以采用的話語,如何看待醫(yī)學世界和贍養(yǎng)關系,都是前人沒有研究過的。這為他在孝道問題上的基本觀點,找到了人類學和現(xiàn)象學的全新依據(jù)。此外,例如“代發(fā)天性”等概念,都是張祥龍教授的獨創(chuàng)。
最后,黃教授指出,在《家與孝》的中西對比視野中,我們更可以看到,孝是與整個人類特性相關的跨文化現(xiàn)象。張祥龍教授對孝道的理解,從文化和宗教的關系來加深,就有助于說清孝道作為德的合理性,也能說明孝道的普適性。從而展示出,當代文明國家相互交往的文化價值。孝道對人類文明也是潛在的普世價值。當然,孝心和孝道的闡發(fā),也有利于今天的中國人應對“孝”的現(xiàn)實危機。傳統(tǒng)需要改變自身適應當代環(huán)境,但是當代也需要適應傳統(tǒng)的優(yōu)勢。
黃啟祥副教授
老師們發(fā)言結束后,吳飛教授做了簡要的總結。他指出,《家與孝》一書的意義并不僅僅在于它的結論,更體現(xiàn)在它所開啟的新的研究方向,也就是如何從哲學的角度談論“孝”的問題,這也是今天研討會反復回到的主題。因此,希望這本書在今后引發(fā)的并不僅僅是對細微問題的爭論,還能推進到更廣、更深的思考。
三聯(lián)書店的編輯王競女士匯報了本書的出版狀況及其面世后的反響。她介紹,本書面世后,在學界迅速引發(fā)了討論,也收獲了很多媒體的關注。在學者的專業(yè)領域討論之外,網(wǎng)民引起的現(xiàn)實層面討論也很多。從公眾的反映可以看出,“孝”的問題不僅是學術問題,在現(xiàn)實中也十分迫切,對這一問題的不同意見,也提示著在當今談論“孝”的困難處境。因此,要感謝《家與孝》這本書為我們打開了探索、思考家庭與孝道問題的更大的可能性空間。
王競女士
在本次研討會的結尾,張祥龍教授對與會學者的發(fā)言做了總的評論和回應。
張祥龍教授回顧了自己的思想經(jīng)歷,是從現(xiàn)象學的文本研究中發(fā)現(xiàn)現(xiàn)象學解釋中國哲理的優(yōu)勢,再在中國思想中得到源泉,從而看到西方現(xiàn)象學的不足。這本書不限于迄今中國哲學研究的方法,張祥龍教授因此指出,“家”往往是政治哲學和社會學、人類學研究的對象,但如果不講到哲學的根底,就是不完善的?!靶ⅰ辈恢皇俏幕蛘邆惱憩F(xiàn)象,“家”也不只是一個社會單元。因此,應從哲理上把家和孝看作人類生存乃至理解世界的源頭,進一步,也是社會和國家的源頭。
然而,西方近代理解家和國的思路,卻恰好相反,而這一思路的影響反而是巨大的。張祥龍教授提到,霍布斯的《利維坦》和《論公民》,就可以看作從“國”的契約方式反向理解“家”的思路。但霍布斯也的確是抓住了家和國的交界點,讓人感到家的問題的確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關于“孝”在中西方思想史中的地位問題,張祥龍教授認為,西方哲學史中核心的存在論-認識論的路線,都缺乏對“孝”的討論,只在倫理和法律領域涉及“家”的問題;而中國的《易經(jīng)》講“乾坤生六子”,可見中國思想的核心就是“家”的問題。家是孝的源頭,而孝是家的完成,借助孝才能把家提升為“真態(tài)”的家。一個民族想要贏得歷史地位、獲得生存自覺,就要靠健全的“家”。對于人來說,沒有孝,“慈”也就不會長久。慈似乎更接近動物式的本能,但沒有孝的反哺,就不能發(fā)展成真正的家。
關于中西家庭問題的比較,張祥龍教授認為,羅馬和中國古代的“家”的思想的確有可以比較的地方。自己最近的文章《“父親”的地位——從儒家和人類學的視野看》也在討論這個問題。文中提到,沒有孝的反哺,父系家庭是難以達到的。
沙龍現(xiàn)場
對于孝是否與人性相關的問題,張祥龍教授表示,這個問題是自己一直以來的關注重點。他認為,“孝”如果是和人性相連的,儒家的命運就是和人類的命運相關的。只要我們還是要通過父母結合來生養(yǎng)子女,而不是以其他形式來生產(chǎn)人類或靠高科技追求不朽,儒家的文化和生活形態(tài)就是還有生命力的。
接下來,張祥龍教授對與會學者的發(fā)言作了回應。張祥龍教授指出,唐文明教授提出的“親密者的陌生性”和“陌生者的親密性”是很重要的講法。家和孝遠遠不是直接現(xiàn)實的,“孝”不只是順道,里面也有逆道,有很多“不容易理解”的東西。用現(xiàn)象學的話說,在“家”之中也有他者性。列維納斯把父子關系看作有他者性的關系,這可以與中國“一體之親”的說法做一對比。對父母的孝道,往往按照一般地禮數(shù)可以做到,但是誠心的時候,又不能不考慮情勢,其中有很多變化的可能,比如“父為子隱”的問題。因此可以看出,恰恰是在最親密的關系中,能夠意識到其中的“陌生性”或“他者性”,是非常重要的。儒家對“慈”的強調(diào)遠不如孝,也在于孝保留著他者性。當然,這他者性中包含親密性,甚至是造福家庭和社會的真態(tài)親密性。
對于周飛舟教授講“孝”和仁性的關系,張祥龍教授指出,對于孔子所講的“仁者愛人”的理解,朱子接受了程子的說法,認為仁不是“愛”,而是“愛之理”,因為愛只是情。這和他對孝作為“用”而不是“體”的看法是相關的。但是,張祥龍教授雖然從總體上尊崇宋明理學,但是認為“至情中必有至理”,程朱此處將孝愛至情與仁德至理兩分,實屬不當。歷史上對程朱此論的不同意見,可參見程樹德《論語集釋》卷一“有子曰”章注釋。
對于趙曉力副教授講到的三代模型,張祥龍教授認為,孝與時的關系,以及“反哺模式”,的確是在三代家庭中才能成立。張祥龍教授結合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談到,生兒育女后,才真正走出了自我中心,反思父母對子女的恩情,并知恩圖報。
關于陳壁生教授提到的家和孝與文明的發(fā)生的關聯(lián),張祥龍教授完全認可了這一說法,并補充到,動物的父親只是生理意義上的,而父性的出現(xiàn)是很不容易的,這要求雄性在一個群體中合作,互相承認對方在群體中占有配偶的合法性。張老師結合自己的實地調(diào)研指出,沒有父系、完全按照血緣關系組建的母系家庭,雖然有許多優(yōu)點,比如家庭和諧、性關系不涉及財產(chǎn),但可能由于姻親不發(fā)達,無法解決安全問題,從而無法擴展。所以母系和父系的家庭和社會,各有長處和短處。如吳飛教授所說,人類社會不是沒有母系,而是沒有單獨而長久的母系、母權社會階段。在文明的開端,可能產(chǎn)生了各種家庭結構,不同的人群按自身處境各取所需。后來是父系占了主流,說明這段悠長歷史中,安全是個大問題,所以與安全連帶的文明或更高力量的發(fā)展有生存優(yōu)勢。
對于孫飛宇教授講的“亂倫禁忌”問題,張祥龍教授表示贊同。在儒家看來,夫妻關系是不應該有生存時間性的,只應該有生存空間性。而“亂倫”實質(zhì)是對此的反動。
在張祥龍教授與各位學者廣泛交流、討論之后,本次禮學沙龍圓滿結束。
責任編輯: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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