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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韓煥忠】歐陽漸的四書學

        欄目:《原道》第33輯
        發(fā)布時間:2018-01-24 00:5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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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漸的四書學

        作者:韓煥忠(蘇州大學宗教研究所教授,哲學博士) 

        來源:《原道》第33輯,陳明、朱漢民主編,湖南大學出版社,2017年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臘月初七日乙卯

                   耶穌2018年1月23日

         

        內(nèi)容提要:本文試圖從孔佛二家視界融合的角度上理解歐陽竟無的融通之論。歐陽漸晚年編定《孔學雜著》,攝之以佛,頗帶有回真向俗的意味。他認為宇宙萬物與群眾思慮莫不依于一心,此心以寂為體,以智為用,孔學和佛教都是依體所起之用,或說都是顯寂之智,二家的分判唯在于究竟不究竟、圓滿不圓滿而已。他對《中庸》極為重視,以之為孔學“真精神”之所在,所著《中庸讀敘》一文大力揭橥中庸之真義,批駁宋儒之誤解,痛斥鄉(xiāng)愿之亂德。他將《大學》視為是對中庸的實踐,在他看來,所謂大學之道,就在如何實踐“誠”而已。他讀《論語》,志在揭橥孔子與般若實有相契合之處,表彰“孔子之真精神嚴義利之界”,以拯救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于危亡之中。他讀《孟子》,亦針砭時弊,希圖以孟子的“浩然之氣”及“大丈夫”精神起而拯救國家于危亡之中。

         

        關(guān)鍵詞:歐陽漸;佛學;四書學;

         

        一、前言

         

        歐陽漸早年學儒,中年事佛,晚年值日寇侵華,于山河破碎之際目睹血肉橫飛,乃抉發(fā)孔學真義,編定《孔學雜著》,而攝之以佛,頗帶有回真向俗的意味。

         

        歐陽漸(1871-1943),字竟無,江西宜黃人,六歲而孤,攻苦食淡,二十歲入經(jīng)訓書院,從叔父治程朱之學,博涉經(jīng)史,兼工天算,甲午戰(zhàn)后,慨雜學無濟時艱,乃專攻陸王。時楊文會居士創(chuàng)辦金陵刻經(jīng)處,盛弘佛法,竟無好友桂伯華師事之,屢與竟無言,竟無廷試南返,道經(jīng)金陵,遂往刻經(jīng)處參禮,得楊文會開示,歸而興辦正知學堂,出任廣昌教諭。三十六歲,竟無生母卒,于是斷肉食,絕色欲,杜仕進,歸心佛法,以求究竟解脫。次年,竟無赴南京從學于楊文會,并出訪日本,尋求遺籍,回國后為了獲得長久學習佛法的經(jīng)濟基礎,曾任兩廣優(yōu)級師范講席,后因病歸里,與好友李證剛經(jīng)營農(nóng)場于九峰山,又大病瀕死。庚戌(1910)竟無再度赴寧,潛心研究,長于唯識,深為楊文會居士器重。辛亥(1911)八月,楊文會卒,以金陵刻經(jīng)處??淌赂秶诰篃o。竟無自謂悲憤而后有學,在愛女、愛子、愛徒、好友相繼喪亡之后,精治《瑜伽》,通宵達旦,著《瑜伽師地論敘》,倡唯識、法相分宗之說,章太炎譽其“足以獨步千祀”,聶耦耕、梁漱溟、熊十力、王恩洋、朱謙之等皆來就學。1922年竟無創(chuàng)立支那內(nèi)學院,講《唯識抉擇談》,立師、悲、教、戒為院訓,治《般若》《涅槃》,并輯印《藏要》。九一八事變之后,竟無忠義奮發(fā),呼號救亡。七七事變,竟無率內(nèi)院弟子將所刻經(jīng)版遷往四川江津,繼續(xù)以講學刻經(jīng)為事,直至1943年2月去世。竟無平生著述26種,30多卷,由內(nèi)學院蜀院輯為《歐陽竟無先生內(nèi)外學》,刊行于世。[1]

         

        對歐陽竟無融通孔佛的研究,比較重要的成果,有程恭讓《歐陽竟無佛學思想研究》中“孔佛究竟會通說”一章及肖平《歐陽竟無對儒學的貢獻》一文。程恭讓在時間維度上對竟無相關(guān)思想的發(fā)展進行了勾勒,他一方面認為,“不論是中年時期的排斥儒家,還是晚年階段的貫通儒佛,歐陽在解決儒佛關(guān)系問題時,始終以對‘真實佛教’精神的維持作為主導,此點是沒有疑義的!所以即使在歐陽的融會儒佛之說中,仍然表現(xiàn)出了其佛理創(chuàng)造傾向‘佛教化’的特征。”另有學者指出,竟無的會通孔佛,“仍可以看成是中國佛教思想史上佛儒融通這一傳統(tǒng)的延續(xù)!”[2]《孔學雜著》是對竟無1930年代論定孔學著作的結(jié)集,由蜀院刻版于1941年9月,當為其晚年手訂之作,是人們準確了解竟無四書學的依據(jù)。肖平則將竟無的會通孔佛看成竟無在晚年證得“佛之唯一宗趣為無余涅槃”后對儒學“獨具匠心”的闡發(fā),將其視為對儒學的一種發(fā)展。[3]如果說程恭讓的結(jié)論彰顯了竟無“佛”之意趣的話,那么肖平的研究則突出了其為“儒”的范圍。

         

        本文試圖從孔佛二家視界融合的角度上理解歐陽竟無的融通之論,將《孔學雜著》視為竟無的以佛詮儒之作。我按照佛教講經(jīng)的慣例,將全書分為三部分:《孔佛》《孔佛概論之概論》為竟無四書學之“明宗分”,《中庸讀敘》《大學王注讀敘》《論語讀敘》《論語十一篇課敘》《孟子十篇課敘》《孟子八十課敘》為竟無四書學之“正宗分”,《夏聲說》《論學書》為竟無四書學之“流通分”。我認為,竟無此書實際上就是帶著豐富的佛學內(nèi)涵向其精神出發(fā)點的一種回歸。

         

        二、孔佛概論

         

        歐陽竟無從佛教“唯心所現(xiàn)”“唯識所變”的立場出發(fā),認為宇宙萬物與群眾思慮莫不依于一心,此心以寂為體,以智為用;寂為諸法如幻如化一切皆空之實相,智為知諸法如幻如化一切皆空而能予以運用的方便善巧。在竟無看來,無論是孔學,還是佛教,都是依此空寂之體所現(xiàn)起的作用,或者說都是顯現(xiàn)此空寂之體的智慧。其不同者,在于孔學乃空寂之體部分所現(xiàn)起的作用,而佛教則是空寂之體全體所現(xiàn)起的作用,儒學作為智慧只能部分地顯現(xiàn)此空寂之體,佛教則可以全體顯現(xiàn)此空寂之體,因此孔學為行而佛教為果,佛孔二家的分判唯在于究竟不究竟、圓滿不圓滿而已,“其為當理適義一也?!盵4]這是竟無觀察孔佛二家的理論前提,同時也意味著竟無將孔學完全置入了佛教的思想體系之中。

         

        歐陽竟無依據(jù)他對孔佛二家經(jīng)典的理解,從寂滅寂靜義、用依于體義、相應不二義、舍染取凈義四個方面對孔佛二家的一致進行了概略性的分疏和解說。[5]

         

        1.寂滅寂靜義。歐陽竟無認為,無論孔佛,皆以寂滅寂靜為宗趣;韓愈、歐陽修等文學家以清凈寂滅為消極無物世界淪亡之義,是對寂滅寂靜的誤解。在他看來,寂是宇宙人生的本體,寂滅寂靜就是佛教所說的涅槃,實為煩惱除滅、一真清凈,人欲凈盡、天理純?nèi)x。竟無指出,《大學》《中庸》為孔學的概論,而《大學》之道又綱領(lǐng)于“在止于至善”一句,此“至善”,即是寂滅寂靜義。他引儒家經(jīng)典解釋說,“何謂善?‘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就相應寂滅而言謂之道,成是無欠謂之性,繼此不斷謂之善。道也,性也,善也,其極一也。善而曰‘至’,何耶?‘天命之謂性’,‘于穆不已’之謂天,無聲臭之謂‘于穆’,‘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辽浦^無聲臭也。至善之為無聲臭,非寂滅寂靜而何耶?”在竟無看來,孔學之所謂“至善”,就是圓滿成就人的本性,人的本性根源于無聲無臭的“上天”,故可說“至善”即是無聲無臭,無聲無臭即寂滅寂靜,故可說“至善”即是寂滅寂靜。竟無從《大學》與《金剛經(jīng)》中各取一句話,“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以之為孔學佛學的宗旨,使孔佛二家在終極歸趣上實現(xiàn)了完全等同。

         

        2.用依于體義。在歐陽竟無看來,寂滅寂靜、不生不滅、真如、涅槃為體,生滅無定、變化無常的萬事萬物以及正智、真如為用。竟無認為,“用依于體”的“依”字,就是“依他起”的“依”字,依他有凈,即菩提,依他有染,即無明十二因緣;從體所起之用本是如幻如化的,視其為幻化就是菩提,執(zhí)之為真實即為無明。佛家如此,孔學亦然?!吨芤住贰按笱苤當?shù)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余一不用即取其與體相應之義,如此其用乃神。其他如“發(fā)而皆中節(jié)”根于“未發(fā)之中”,“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根于“寂然不動”,兩儀、四象、八卦根于太極等,都是“用”依于“不用”的例子。不過竟無認為孔學所說“不用”,無論言性言命言天,都還只是依體之用,即便是《周易》亦不能外,“《易》之道廣矣備矣,而命名為‘易’,易者,用也:曰交易,陰陽交而成卦也;曰變易,六爻發(fā)揮,惟變是適也;曰不易,與體相應,無思無為而能冒天下之道,所謂生生之謂易也。吾嘗有言,孔學依體之用也,佛學則依體之用而用滿之體也?!睋Q言之,孔佛雖同為依體所起之用,但孔學與體終有一間之隔,不如佛家之能圓滿透見本體。竟無此論一方面證明了孔佛二家的一致性,另一方面也保留了佛教佛家的絕對優(yōu)越性,體現(xiàn)了他作為佛教居士的最終立場。

         

        3.相應不二義。竟無認為,體與用二者之間相應不二,此從般若學立場上說是不二法門,從瑜伽學立場上說相應善巧,故而不存在孤立的寂滅寂靜之體,也不存在脫離寂滅寂靜之體而獨行的智慧。因此,說“無余涅槃”,不過是“就寂而詮寂”而已,肯定難于為人理解。就孔學而言,乾之為卦六爻純陽,坤之為卦六爻純陰,就陽而詮陽不免于獨陽不長,就陰而詮陰亦至于孤陰不生。故而欲談論涅槃之義,須從法身、般若、解脫三德之不縱不橫來說。竟無此處用語過于簡略,致其語義晦澀,肖平先生認為是相應不二之義詮釋孔學之陰陽和合之理,[6]恐不盡然。將此義置入全文語境來看,當是說無寂滅寂靜之體當無孔學佛學,若無孔學佛學,則此寂滅寂靜之體亦無所開顯,孔學佛學既為依寂靜寂滅之體所起之用,故必與寂滅寂靜之體相應不二,說孔學陰陽相生也好,說般若不二法門也好,說瑜伽相應善巧也好,皆就其能與體相應而謂之為不二法門,謂之善巧權(quán)便。我認為,必須如是解,方可使竟無之文義前后貫串連通;又由于孔學佛學雖皆為依體起用,但佛學為用滿之體,因此孔學的與體相應也就含有與佛學相應的意義;竟無講相應不二義,除含有孔佛二家作為教理與寂滅寂靜之體相應不二的意義之外,還應當含有孔佛二家相應不二的意義,唯此義隱晦,須細心體會方知。

         

        4.舍染取凈義。歐陽竟無認為,諸佛立教,以舍染取凈為宗旨,孔學以陽代表善、凈、君子,以陰代表惡、染、小人,其扶陽抑陰即是舍染取凈,此義于《易》之夬、姤、復、剝、泰、否六卦尤為明顯。夬卦上巽下乾,一陰在上,五陽上迫,“揚于王庭,孚號有厲?!本篃o認此卦表示陰勢已微,其猶揚猶號則意味著必將極力夬去所有陰氣。姤卦上乾下兌,五陽在上,一陰在下,“女壯勿用取女。”竟無認為此表示在陰氣初起時即應予以重視,以勿用相警戒。復卦上坤下震,一陽在下,“至日閉關(guān),商旅不行,后不省方。”竟無認為這是在細心養(yǎng)護微弱的陽氣以便使其增長。剝卦上艮下坤,一陽在上,五陰上迫,“碩果不食?!本篃o認為此“不食”就是對僅存陽氣的保護和愛惜。泰卦上坤下乾,“小往大來,君子道長,小人道消?!狈褙陨锨吕?,“大往小來,君子道消,小人道長?!币躁枤庵鶃硐L而判泰否,其扶陽抑陰之意至為顯然。扶陽抑陰,就意味著崇善黜惡,也就是舍染取凈,因此說孔佛皆以舍染取凈為宗旨。

         

        歐陽竟無雖認為孔學不如佛學究竟和圓滿,但又從多個方面證明孔佛具有一致性,這就為其將孔學納入佛學的體系之中奠定了基礎,又為他將佛教的義理灌輸?shù)娇讓W經(jīng)典之中架起了橋梁。竟無關(guān)于孔佛的概論成為其四書學的理論基礎。

         

        三、中庸讀敘

         

        孔子推崇中庸而鄙薄鄉(xiāng)愿,故而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保ā墩撜Z·雍也》)“鄉(xiāng)愿,德之賊也?!保ā墩撜Z·陽貨》)子思得孔子之家傳,著《中庸》,盛倡中庸之為德。歐陽竟無對《中庸》極為重視,以之為孔學“真精神”之所在,乃至將討論《中庸》之義理作為支那內(nèi)學院遷蜀后第三個人日大會(1940)的主題,并將自己所著的《中庸讀敘》一文廣寄諸友,大力揭橥中庸之真義,指出宋儒之誤解,闡明誤解之危害。

         

        中庸之真義為何?歐陽竟無認為,中庸的真義,用一個字來概括,就是“誠”;就兩個字來表述,就是“中庸”“中和”“忠恕”,用三個字來顯示就是“費而隱”、“微之顯”。歐陽對“誠”極為重視,在他看來,無論是天地萬物、中外古今、天下國家、禮樂政刑,還是智愚、賢不肖、知能、大小、曲直、險夷,都不過是一“誠”而已。他說,“誠至,則生天生地,生物不測;誠不至,則一切俱無,心非其心,境非其境,事非其事。以之為己,烏乎能存?以之為人?烏乎能信?以之為天下國家,與接為構(gòu),日以心斗,變態(tài)誰究,又烏乎能行?及其至也,不敢知其人,不足以為國,豈不哀哉!”[7]因此,必須將“誠”始終如一地徹底貫徹于一切事為中。歐陽以“誠”釋“中庸”,又以“中”為“天下之大本”,以“庸”為“天下之達道”,極力強調(diào)此大本達道,必須始發(fā)于極微,而終成于極顯,“但喜怒哀樂之未發(fā)之中而天下大本以立,但庸德庸言之行謹而天下之達道以經(jīng)綸。天下大本,非貫徹于無聲無臭不睹不聞之無可貫徹,不足以立也;天下達道,非推極于繼志述事、參天贊地之無可推極,不足以經(jīng)綸也?!盵8]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又以“費而隱”“微之顯”詮釋中庸。“費而隱”就是“逆而窮其源”,即由顯然可見之事推知到其極為隱微難知之內(nèi)心;“微之顯”就是“順而竟其委”,即順著內(nèi)心之中很微少但也很微妙的那點誠意,發(fā)揮為外在的可以為人所知的行為。由此,竟無對中庸的看法極不同于古人,“中即淵深,庸即高明”。[9]從儒家經(jīng)典詮釋史上來看,這可說是一個極具精神內(nèi)涵而又極有思想震撼力的定義。

         

        宋儒解“中庸”,以“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為“中”,以“平?!睘椤坝埂?,歐陽竟無認為,這絕對是對中庸天大的誤解。在他看來,所謂“過不及”,所謂“平?!保暗强昭?,都無實事”,而且與經(jīng)典本身相抵牾,“明明經(jīng)釋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觀喜怒哀樂未發(fā)時氣象即行實地,不勞揣摩;明明經(jīng)文庸德之行繼之以素位而行,素患難行患難,為人君止于仁,即庸德之行也?!盵10]他在給朋友的書信中說得更為痛切,“中庸實有其事,實地可蹈,非擬議揣度虛而無薄。如所言不偏之中,中無定所,平常之庸,庸墮卑流。中無定所,適足藏奸,庸墮卑流,暴棄之藪?!才分窗l(fā)謂之中,陳白沙謂觀未發(fā)時氣象是也,未發(fā)氣象即易之無思無為、寂然不動之寂,亦即佛家之涅槃寂滅。顧數(shù)千年來一談寂滅,駭而卻走,動輒謂宗教術(shù)語,何必涉及,是所謂欲其人之存活先褫其魂斬其命根也。寂滅者,人欲凈盡之謂耳?!盵11]由于不知中庸真義即佛家之寂滅義,即人欲凈盡、天理純?nèi)?、無人無我、究竟平等之義,故而亦不能對《中庸》所提倡的智、仁、勇三達德形成完整的理解,甚乃誤及《大學》,不知“明德”即此“未發(fā)之中”,致其所謂“格物”不過“偏取一隅”而已,而其所謂“恕”亦“不免有人有我”。竟無不無憤切地指出,“孔學入門,勒為概論,止是《學》、《庸》。千百年來,講學家流但憑凡心推測圣量,又復故封疆域,他實不容,是故中國無孔學。……以西圣人之三藏十二部解東圣人之四書五經(jīng),求圣于圣,方便莫大,本是貧子而忽得無價明珠,愿天下明道度人之人皆起而先讀佛書也。”[12]其言下之意,孔學之亡,實亡于宋儒日以辟佛為事,誤解中庸等經(jīng)典,而欲昌明孔學,必須先讀佛書。竟無以佛家道理發(fā)明孔學真義的悲心切愿于此表露無遺!

         

        宋儒對中庸的誤解造成的危害非常嚴重。歐陽竟無極為沉痛地指出,宋儒之說行而孔子之義晦,人皆馳騖于名言章句而疏于實事,“否塞晦盲,釀為風俗:沉淵刲股致死,藐諸孤精誠格鬼神,獨不利儒者之口;天下奇男子,行人所不能行,而不能以一盼;鄉(xiāng)黨自好者流,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全家保妻子,簞食斗羹見于色,又何恤乎邦之杌隉!黠者于是乘其弊竊其器以鉗制一世,而復任艱無伎,私熾無智,于是乎日蹙國百里,強者乃吞噬不已?!痹诰篃o看來,宋儒之說盛行,導致了整個社會風俗的敗壞,那些真正有誠心的人受到諷刺和誹謗,那些真正能夠特立獨行的人得不到應有的尊敬和重視,那些地方上的頭面人物看起來雖然看起來好像忠心為國、廉潔奉公,實際上則只知道保全家產(chǎn)、老婆、孩子,而狡猾者雖乘機竊取了國家政權(quán),但卻沒有無力應付充滿內(nèi)憂外患的艱難處境,私欲熾盛而毫無智慧,遂致國勢日蹙,積弱積貧,造成列強無休止的侵略和掠奪。竟無認為,所有這一切,“揆厥病源,皆不識中庸之道之所致也?!盵13]中庸之道雖然高深,但只要人們能直下誠心承當,自可臻其境界,以應世態(tài)之萬變,以處天下國家萬幾之叢脞。因此,他希望學者們“認明宗旨”而“學以盡性”。需要指出的是,竟無之非議宋儒,主要是針對程朱一系,而對于頗有幾分狂狷氣息的陸象山,他則是極為佩服的,甚至認為他就是一個實踐中庸之德的典范,竟無在誦其詩而慕其人,“嗟乎象山,天下大亂,孔學將亡,吾烏得其人而旦暮遇之!”[14]竟無憂慮國是、期盼切實實踐圣賢之道以救時除弊之心彰然可表!

         

        歐陽竟無對自己在《中庸讀敘》中抉發(fā)的中庸真義極為自信,不僅在一年一度的內(nèi)學院人日大會上以之作為主題發(fā)言,還將其加上跋語寄給那些未能與會的朋友和弟子,自謂斯文足以“繼孟子學旨”,希望接受者們能細心閱讀,體會出“竟無非七十之年不能說此”的苦心孤詣,其中“一字一句,皆有根本”,認為此書“以寂滅寂靜為趣,力辟鄉(xiāng)愿中庸,救今時漢奸之蔽。”[15]竟無雖避寇于蜀中,且已至晚景,但卻有如此誠心以天下而自任,正體現(xiàn)出孔子以來中國讀書人憂時憂國的優(yōu)良品格。

         

        四、大學王注讀敘

         

        歐陽竟無研讀《大學》,非常推崇王陽明的注釋,故而著《大學王注讀敘》及《附讀大學十義》,系統(tǒng)闡發(fā)自己對《大學》的理解。與宋儒論四書先《大學》而后《中庸》不同,歐陽竟無將《大學》視為是對《中庸》的實踐。他既以“誠”之一字概括《中庸》,則大學之道,就在如何實踐“誠”而已。

         

        在歐陽竟無看來,《大學》之“不自欺”“誠意”“格物致知”“忠恕”,皆是在教人實踐中庸之誠。陽明云:“大學之道,在誠意而已矣;誠意之道,在不自欺而已矣?!本篃o對此極為欣賞,而深感當時自欺欺人盛行,然人不可欺,欺人者亦自欺而已,于是對自欺者大張撻伐,“自欺者無志,不圖勝事而甘劣跡;自欺者無氣,不勝艱巨巧于趨避;自欺者無恥,不恤鰥寡但畏強御;自欺者喪心,不事清明而工虛妄;自欺者自戕,未有虛妄而不速亡。末世不自欺者誰哉,宜救火追亡講《大學》之道?!盵16]陽明以意為心之動,以知為意之體,以物為意之用,竟無由此認定知為心之體,即《中庸》之“誠”。而《中庸》以“誠”為“物之終始”,認為“不誠無物”,因此竟無說,“如其誠而誠之,謂之致知,即謂之誠意;用當而體復,謂之格物,即謂之誠意;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謂之誠意,即謂之致知;慎獨,謂之誠意,即謂之格物?!盵17]總之,格物,致知,慎獨,言語雖有差異,而論實事卻是相同的,即貫徹和實踐《中庸》之“誠”。竟無由此建立了《大學》與《中庸》互解的橋梁:“道學”即“道問學”,“自修”即“尊德性”,“恂慄”即“盡精微”,“威儀”即“致廣大”,“優(yōu)優(yōu)大哉”即“威儀三千”,“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必先治其國乃至致知在格物”即“費而隱”,“物格而后知至乃至國治而后天下平”即“微之顯”。因此他很贊同“大學之道誠意而已矣”的說法?!洞髮W》條目,誠意之下,即是正心,修齊治平。竟無認為,此即是曾子所概括的“忠恕之道”。他解釋“中其心之謂忠,如其心之謂恕,忠恕之道,誠意而已矣。忠恕,所以修身,所以齊治平,亦誠意而已矣?!盵18]對于《論語》之老安少懷朋友信之,《大學》所列之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jīng),竟無莫不認為是對誠意的落實。換言之,《大學》就等于為《中庸》下了一個非常好的注腳!

         

        歐陽竟無于《大學王注讀敘》之后附列十義:一曰大人之學。大人亦不過充其為人之量者而已,人皆可為,但風氣力強,習非成是,溺淖失知,自視日卑,因此,作圣日臧,不作圣日亡,《大學》就是教人成就其偉大人格的一門學問。二曰天下之欲。任天下之重者需要具有偉大的品格,故而明明德、格、致、誠、正、修、齊、治、平,皆為天下,而非為一己之潔身自好,《大學》正是培養(yǎng)天下所欲之大人的學問。三曰孔子之志??鬃颖酒洳蝗倘酥?,志行大道,以成天下為公,然不得其位,而其悲天憫人之懷無時或息,遂體現(xiàn)于《大學》之中。四曰忠恕之道。格致誠正修是忠,齊治平為恕,先修其身乃至先致其知及致知在格物是忠,而后家齊乃至而后天下平為恕,自明不已所以親民止是修身止是誠意是忠而后恕??傊?,《大學》所說忠恕之道而已。五曰得國之實。人民是國家的根本,得國之實,就是得民之心,得民心之道,即《大學》所說,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為拂人之性,災必及身,以及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等。六曰格物之功?!洞髮W》非常重視格物,證之《中庸》,其義益明,舉凡尊德性、道問學、致廣大、盡精微、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參贊天地乃至天下平,無非由格物而來。七曰孔顏之樂。孔顏能誠其意而毋自欺,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得一善而拳拳服膺,當下安心,故而能有此樂。八曰真實之知。《大學》所說之知,如知止而后有定、知所先后則近道矣、于止知其所止等,皆為證知,非是解知。九曰學庸之事?!吨杏埂窞榭讓W概論,《大學》則闡明了實踐孔學的方法,因此若欲學問思辨,當學《中庸》,若欲篤行,則當學《大學》。十曰學庸之序。程朱先《大學》而后《中庸》,不知其何據(jù),不可從,《中庸》既為概論而《大學》為圣行,自當先《中庸》而后《大學》。此之十義,全面表達了竟無對《大學》的理解,可作為竟無對《大學王注讀敘》的補充。[19]

         

        王陽明對《大學》的注解,即《大學問》,其主要特點就是否定朱熹的《四書集注·大學章句》,認為《大學》并無缺簡和錯簡,因此不必為“格物在致知”補傳,更不必重新調(diào)整章序,并通過系統(tǒng)闡發(fā)了自己的“致良知”之說。歐陽竟無推崇王陽明的解釋,這與二人在思想上都與佛教淵源深厚有關(guān)系。他鄙薄朱熹《大學章句》,除了思想傾向之外,當是有感于1930年后代中國的內(nèi)憂外患日趨嚴重,他痛感鄉(xiāng)愿盛行,漢奸遍地,民風萎靡,士氣不振,宋儒標榜“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不能辭其咎,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對出現(xiàn)王陽明一類圣賢人物撥亂反正的熱烈期待。

         

        五、論語課敘

         

        歐陽竟無之讀《論語》,志在揭橥孔子與般若實有相契合之處,表彰“孔子之真精神嚴義利之界”,以拯救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于危亡之中。

         

        歐陽竟無認為,孔子思想與佛教的般若學實有諸多的相契合之處,因此研讀《論語》應當借鑒般若學。竟無指出,與孔學相比,佛學有三藏結(jié)集,有闡發(fā)奧義的毗曇之學,因而佛教的經(jīng)典雖然浩如煙海,但條理清晰,非常有利于研讀;而孔學卻沒有這么幸運,一者敗壞于暴秦的焚書,二者湮沒于年代的久遠,遂致其真義的失傳,利用孔學者或尊之如天,憎惡孔學者則墜之如淵,實則這一切都與孔學沒有關(guān)系。因此竟無希望破除門戶之見,本著東海圣人與西海圣人心同理同的觀念,運用佛教的智慧來理解孔學。他說,“若能精內(nèi)典,嫻般若,興晉以秦者,文武之道,猶不盡墜歟。般若直下明心,孔亦直下明心,蓋墨子短喪薄葬,一切由事起,孔子食旨不甘,聞樂不樂,一切由心起。直下明心,不愿乎外,是之謂‘一’,無入而不自得焉,是之謂‘貫’也?!闳綦x言行義,孔亦離言行義,所謂時行物生天亦何言也。般若無知,孔亦無知,所謂問我空空叩端而竭也?!闳粝嗨葡嗬m(xù),孔亦相似相續(xù),所謂逝者如斯不舍晝夜也,于穆不已天之所以為天,至誠無息人之所以為人。”[20]

         

        歐陽竟無在研讀《論語》時不僅將《論語》置入佛教的語境之中,還對《論語》的篇目進行了重新安排?!墩撜Z》原文20篇,雖大致可以說是以類相從,但并沒有鮮明的主題,相互之間也沒有什么邏輯關(guān)系,竟無按照不同的主題將其分為十一篇,并按照一定的邏輯關(guān)系安排其先后順序。竟無認為,非知天之所以為天不足以知人,非知人之所以為人不足以知仁,仁者人也,這也是孔學之為孔學的地方,他將《論語》中與此相關(guān)的條目集為“性天篇”,顯然具有為孔學建構(gòu)形上依據(jù)的意味。《論語》中有些條目是論述如何實踐仁的,有些條目是論述如何實踐禮的,有些條目是論述如何為人處世的,有些條目是論述如何為政的,竟無分別集為“仁篇”“禮篇”“達道篇”“為政篇”,這有點類似于闡明孔學是如何落實而成為具體實踐的?!墩撜Z》中有些條目是談論如何做學問的,竟無集之為“為學篇”;有些條目是展現(xiàn)孔子的圣人境界的,竟無集之為“圣德篇”。除此之外,竟無還集有“勸學篇”“君子小人篇”以引導讀者樹立正確的人生趨向,集有“群弟子篇”“古今人篇”以拓寬讀者的視野。如此以來,《論語》就成為一部既有理論基礎又有實踐方案,既有學習榜樣又有學習方法的系統(tǒng)性專著。[21]

         

        歐陽竟無希望通過大力表彰“孔子真精神嚴義利之界”以斥責鄉(xiāng)愿和挽救危亡。在他看來,偷與私,即僥幸和自私,能夠使國家滅亡而無可救藥;而鄉(xiāng)愿則使這兩種惡劣品格深錮于人心而難以拔除。在日本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的時刻,全民族都應抱定必死之決心,全副身心地投入到抗戰(zhàn)的洪流之中,“而鄉(xiāng)愿同流合污,奄然媚世,積習中于人心,豆羹簞食是圖,而何有于國!大廈將傾之勢而聊樂我員,流血百萬乃視若無睹聽若無聞!”竟無認為,欲救此深錮之疾,非膚泛之論所能湊效,他指出,“疾雷破山風振海儻足以動之,烈日當空儻足以明之,其必曰,孔子真精神,嚴之以義利之界歟!義利之界明,譬之播種,始可以言耕耨?!奔醋詈玫姆绞骄褪前l(fā)掘和彰顯孔子的真精神,“以是談學,志不離道而游不廢藝,學祛其蔽而思通其神,忠必參前倚衡,恕必人立人達,詩必于思,禮必于本,性天必至寂而上達乎不可思議,若夫為政則大同之世必極于均和而安!”[22]二千多年來,由于義利之界不明,晦盲否塞,反覆沈錮,于今尤烈,從而將《論語》中的至理格言視為味同嚼蠟的無意義之語。竟無認為,如此論學即為鄉(xiāng)愿,屬于“偽孔”之學!為挽救行將危亡的國家,也為了警醒昏聵庸惰的人心,竟無要求自己,也要求別人,必須認真領(lǐng)會“孔子真精神嚴義利之界”。

         

        在中華民族的生存危機日趨嚴重的形勢下,歐陽竟無對《論語》的佛學解讀及對孔子真精神的抉發(fā),某種意義上彰顯出這部圣典對于安頓心靈、凝聚民心、激勵斗志和振奮精神具有永恒的思想價值。

         

        六、孟子課敘

         

        歐陽竟無之讀《孟子》,亦有針砭時弊之意,希圖以孟子的“浩然之氣”及“大丈夫”精神起而拯救國家于危亡之中。

         

        歐陽竟無以《孟子》為依據(jù),分析了他所處時代“朝野無賢”“國家無政”“天下無道”的成因。朝野何以無賢?其因有十:一、畏言圣人,二、不畏鄉(xiāng)愿,三、生死事大仁義事小,四、貴勢不貴自,五、不知輕利而重義,六、不知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七、不知心之為圣,八、不知學之至易,九、不知學惟不已,十、不知虛名可恥。由此十因,遂至朝野無賢。國家何以無政?其因亦十:一、不知民為貴君為輕,二、不知政乃不忍人之心之所寄,三、不知廢興存亡之系于仁政,四、不知御侮之在于自強,五、不知時勢之易為,六、不知政外之政,七、不知巧便以行其政,八、不知王霸之辨,九、不知殺人兵戰(zhàn)之不可用,十、不知人民土地政事有根本之創(chuàng)制。由此十因,遂致國家無政。天下何以無道?其因有四:一、不知事功之非極,二、不知勢祿之非泰,三、不知圣教之差別,四、不知成人之差等。由此四因,遂致天下無道。他認為,天下無道則朝野無人,朝野無人則國家無政,反過來也可以說,師道立則善人多,善人多則國家有政,因此他主張加強教育,從蒙童抓起。竟無所列導致“朝野無賢”“國家無政”“天下無道”的二十四條原因,無一不本之于《孟子》。[23]

         

        歐陽竟無指出,若欲救治時代的各種弊病,必須大力表彰《孟子》。他自述其讀《孟子》的感受說,“生孟子后二千余年,取其書而讀之,若周穆王游化人之居:光影所照,目眩不得視;音響所來,耳亂不能聽。何物圣言,奪人神識如是!蓋浩然之氣,盛大流行,窮天地亙?nèi)f古而常新者也?!彼J為,孔子言仁而孟子言義,羞惡之心即義,“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為義,名節(jié)事極大,生死事極小,唯一義行,恣肆縱橫,舉之而無上,揮之而無旁,敵之而無當,至大至剛,何弱何強,天下若此而可侮哉!”但事實上卻是,那些掌握權(quán)力的人卻將個人的生死看得無比重要,而對名節(jié)卻看得非常淡,“轉(zhuǎn)移于時勢,有人而無己,偷習中于膏肓,無往而非畏葸。一卻一前,自伐自毀,輕河山于一擲,坐以待斃而已?!苯Y(jié)果自然是極為沉痛的。治國者只重視有形的“貨財而甲兵”,而不知無形的道義對于國家更為重要,以“唱高調(diào)”譏諷那些奮勇自拔者,以“私德不干涉”袒護那些道德敗壞者,遂終成“沈淵溺淖至極”的慘狀。竟無認為,唯有培養(yǎng)《孟子》所說的“浩然之氣”可以改變這種狀態(tài)。為方便把握其精神,他打破原來《孟子》原分七篇的格局,重新將其分為十篇:氣第一、土第二、民第三、義利王霸第四、仁政上下第五、孝弟第六、君臣朋友第七、學第八、非彼第九、自宗第十。他大聲疾呼:“疾雷破山風振海,十日并出,金石流,土山焦,振聾發(fā)聵于今日者,其唯孟子乎!”[24]

         

        無論是其人還是其書,孟子都給人一種真氣內(nèi)充、英氣外露、高風亮節(jié)、泰山巖巖的感覺。歐陽竟無在民族危亡之際提倡讀《孟子》,就是希望以之消除鄉(xiāng)愿鄙吝之心,樹立漢奸可恥之念,振奮自尊自立之精神,鼓舞抗戰(zhàn)到底之斗志。實則竟無之為人,與孟子頗有契合之處,因此我認為,無論是就其弘揚佛法來說,還是就是表彰孔學而論,竟無之學行,在某種意義上實可視為是孟子精神在民國時期的復活!

         

        七、夏聲說

         

        日本帝國主義者既在東北制造了“九·一八”事變,又接著在上海發(fā)動了“一·二八”事變,駐守在上海的第十九路軍奮起還擊,得到了全國人民的聲援和支持,歐陽竟無不僅為浴血奮戰(zhàn)的前線將士捐錢捐物,還撰寫了<夏聲說>一文,大力表彰孔學真義,將其作為民族精神的中流砥柱。

         

        歐陽竟無希望以“夏聲”警醒沉睡中的人心,急起挽救民族于危亡之中。他指出,人之所以為人,乃因其有惻隱、羞惡、是非之心,故而有堂下一牛觳觫不已,堂上齊王不忍行殺之事。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誰又能忍視“國將亡、族將滅、種將絕”?他不勝其痛,故“大聲疾呼,奔走號咷”,期能能“舉國震悚,萬眾一心,出其才力智能以自拯”;他不堪其恥,故“雷聲獅吼,誅心褫魄”,試圖使“大盜不能移國,神奸不能蠹國,強暴不能噬國”;時之流俗,不分是非,“周孔例桀紂,操檜儕曾史,傾天柱地維,溺人心于必死”,他不能忍而“直聲執(zhí)言”,期待著“莠不能亂苗,紫不能奪竹,鄉(xiāng)愿不能亂德”。竟無將這種“本人之所以為人之心,以發(fā)其至大至剛至直之聲”稱為“夏聲”。他期望著此“夏聲”一呼,“中國蠻貊之所之,舟車之所至,日月霜露之所被”,所有的人都能“憤悱而相應以起也”。[25]實際上,竟無以古典語言表達的這種心愿,也是那個時代中華兒女期望民族獨立、國家富強、政治清明、社會發(fā)達的呼聲。

         

        歐陽竟無指出,他所謂的夏聲,就是“誠”,就是“中庸”,就是“直方大”,就是“浩然之氣”。至誠不息,無間于費隱顯微,而貫徹于物之終始。夏聲寄寓在彰之于《中庸》《大學》,而流延至于近今,成為激勵中華民族奮勇前進的精神動力?!肮胖^夏聲者,詩三百篇,圣賢發(fā)憤之所作,節(jié)南山以下諸詩是也?!睹献印菲咂瑒t疾雷破山風振海,直方大之聲,振聾發(fā)聵于末世,無以逾焉。勾踐滅吳精神,見于《吳語》《越語》《史》《漢》之刺客、游俠、黨錮、獨行,凜然有生氣,下而至于韓之文、杜甫陸游之詩、辛棄疾之詞、史可法之疏,乃至忠肝義膽,片言舒郁,莫不皆夏聲之所寄?!盵26]也就是說,凡是能激發(fā)起愛國之心、忠義之氣,使人為國家為人民而奮不顧身的精神,都是夏聲的寄寓之所。

         

        歐陽竟作為無支那內(nèi)學院的創(chuàng)辦人和主持者而大力弘揚孔學,體現(xiàn)了他對苦難現(xiàn)實的深切關(guān)注;而他對孔子誠及中庸之義的抉發(fā),則帶有強烈的批判意味。他運用佛學的智慧開發(fā)了孔學的真義,他希望以此警醒國民,使全體國民都能舍生取義,投入到拯救民族危亡的戰(zhàn)斗之中。竟無的思想可以說代表了傳統(tǒng)文化在民族危亡之際的基本立場。

         

        八、結(jié)語

         

        盡管后來學者多以“儒佛融合”或“儒佛會通”概括歐陽竟無思想的特點,但我通讀《孔學雜著》,卻未曾發(fā)現(xiàn)竟無之稱述“儒學”。他認為,孟子之后,孔學真義既已不傳,后之儒學,已盡失孔子精神,不過“專制之奴”而已,他蔑之為“偽儒”。故而竟無之四書學,似乎又非“儒學”所能牢籠者。

         

        國民黨元老張繼(字溥泉)與歐陽竟無相善,抗戰(zhàn)初期曾致書竟無,勸竟無弘揚墨家之義,以墨家有非攻之義,正可作為抗日之假借。竟無不是其言,作長書覆之。他指出,世俗所謂的“偏中和”其實并不是“儒”,只能算是“害于爾家,兇于爾國”的“偽儒”,但人們只要一談到儒家,其所說無非就是這種“偽儒”,他不禁大呼冤枉,“數(shù)千年前儒已墮偽,彼篡此位,此代彼誅,帝閽三十三天,鳴冤何處,九幽十八層地獄,無此沈埋。”孔子之真面目,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竟無舉例說,“新周、故宋、王魯,革命之義出于公羊,而偽儒以為說經(jīng)義齊駁豈是魯純;民為貴君為輕民權(quán)之義出于孟子,而偽儒專制之奴謂孟子泰山巖巖英氣甚是害事;大同出于禮運,而偽儒竟謂禮運大同之說非孔子之言。凡不合其奴性組織皆武斷廢除,職其根據(jù),皆自誣蔑中庸而來?!本篃o對此類偽儒之論深惡痛絕,他將“真孔”與“偽儒”加以對比后指出,“真孔以狂狷為中庸,偽儒以鄉(xiāng)愿為中庸;真孔中庸還我實落,偽儒中庸但有美言。”偽儒盛行,雖導致“樸者墮迷,奸人利用,曾子忠恕,子思素隱,孟子集義,粉碎無遺”,但是“尚余浩然之氣一分,不失時呈,宋明節(jié)義之士,如文史諸人,皆有造于國家,乃至今日抗戰(zhàn)猶能長時,無非賴是。但有一分真孔,得福不可道理計,恒河沙數(shù)所不能盡,而況全體哉。”正是因為有此一分無法掩抑和篡改的孔學真義存在,中國尚不失為一個國家,抗戰(zhàn)尚可長久堅持下去。竟無由此認定,必須闡明孔學之真義。[27]

         

        歐陽竟無之治佛學,甚重端本正源,祛其相似而取其真正。很顯然,這種治學的態(tài)度和方法也充分體現(xiàn)在了竟無對孔學的理解和探討上,竟無試圖以佛家“空諸一切”的勇毅和果敢,破除孔子身上不斷積淀起來的塵封垢閉,從而恢復孔學本有的精彩。竟無之愿力可謂深宏,但未曾獲得時代的同情和理解,不免有些落寞,是非??上У摹?/p>

         

        注釋:

         

        [1] 參見呂澂:《親教師歐陽先生事略》,劉夢溪主編:《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經(jīng)典·楊文會歐陽漸呂澂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696-699頁。

         

        [2] 程恭讓:《歐陽竟無佛學思想研究》,新文豐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654頁。

         

        [3] 肖平:《歐陽竟無對儒學的貢獻》,鄭曉江主編:《融通孔佛——一代佛學大師歐陽竟無》,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17-27頁。

         

        [4] 歐陽漸:《孔佛》,《孔學雜著》,支那內(nèi)學院蜀院1941年刻版。下引從簡。

         

        [5] 有關(guān)對此四義進行分疏的內(nèi)容可參見歐陽漸:《孔佛概論之概論》,《孔佛雜著》。

         

        [6] 參見肖平:《歐陽竟無對儒學的貢獻》,鄭曉江主編:《融通孔佛——一代佛學大師歐陽竟無》,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17-27頁。

         

        [7] 歐陽漸:《中庸讀敘》,《孔佛雜著》。

         

        [8] 歐陽漸:《中庸讀敘》,《孔佛雜著》。

         

        [9] 歐陽漸:《中庸讀敘》,《孔佛雜著》。

         

        [10] 歐陽漸:《中庸讀敘》,《孔佛雜著》。

         

        [11] 歐陽漸:《論學書·覆梁均默書》,《孔佛雜著》。

         

        [12] 歐陽漸:《論學書·覆梁均默書》,《孔佛雜著》。

         

        [13] 歐陽漸:《中庸讀敘》,《孔佛雜著》。

         

        [14] 歐陽漸:《中庸讀敘》,《孔佛雜著》。

         

        [15] 歐陽漸:《跋中庸傳寄諸友》,《孔佛雜著》。

         

        [16] 歐陽漸:《大學王注讀敘》,《孔佛雜著》。

         

        [17] 歐陽漸:《大學王注讀敘》,《孔佛雜著》。

         

        [18] 歐陽漸:《大學王注讀敘》,《孔佛雜著》。

         

        [19] 參見歐陽漸:《附讀大學十義》,《孔佛雜著》。

         

        [20] 歐陽漸:《論語十一篇讀敘》,《孔佛雜著》。

         

        [21] 參見歐陽漸:《論語十一篇讀敘》,《孔佛雜著》。

         

        [22] 歐陽漸:《論語課敘》,《孔佛雜著》。

         

        [23] 參見歐陽漸:《孟子八十課敘》,《孔佛雜著》。

         

        [24] 參見歐陽漸:《孟子十篇讀敘》,《孔佛雜著》。

         

        [25] 參見歐陽漸:《夏聲說》,《孔佛雜著》。

         

        [26] 參見歐陽漸:《夏聲說》,《孔佛雜著》。

         

        [27] 歐陽漸:《論學書·覆張溥泉》,《孔佛雜著》。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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