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楊生
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才而得其時,又難矣!
才之遇世,如孤舟棹海,有未發(fā)而失櫓者,有方發(fā)而折桅者;有發(fā)至中流不抗,欲反不能,楫斷舟沉者;有迎風千里,迷向而行,不意其將陷窮途者;有巖岸略見,歡號呼踴,而不知深礁巨石,隱然待之者。古之良才,行非不篤也,志非不卓也,而不克竟其道者,并世有人焉,是以顏回有蚤華之悲,陽明有喪我之嘆。
士之有特立之行、超然之志,而苗之不秀,不有顯功濟于時者,其名湮沒亦多矣!吾每傷之,頃見楊生奄逝,既悲且懼,悲其窮途舛遇,懼其姓摩名滅。
顧乃念茲:楊生優(yōu)曇一現(xiàn),雖不及推行有漸,然其行識之可志可銘,吾信其必可傳于后世,存養(yǎng)之寓諸日用,必可為庠士廉立之發(fā)越;思辨之通于人心,必可為后學有志之矜式。君有殊功于圣門,無待言矣!
故博士楊生諱超宇,起于晉中田舍之家,幼非聞趨庭之異,長或出淤俗之染。恃氣任俠,在閩瞻朱子遺像,曰:“丈夫當如是!”乃發(fā)憤。
原其成才之實,天既授之仁智,又復加之勇毅也。故能以不羈之初,翻然志道,凜然百死而不回者,自任綦重也。當其未學也,仗義不顧身,癡情不慮己,及其志學也,望道曰見之,徙善如不及。稟茲雋乎千士之能,措諸人一己百之功,猶未肯厭也。若乃焚膏繼晷,壞簡絕編,人不堪其憂,身得遂曲肱之樂也。時矢每催,常懼失之,寢食廢忘,其學始成。
學之涯涘,不可輕窺,彼竟臨之;道之大略,不易輕聞,彼能述之。觀其動非有異于人,究其心則冥會于天。蓋其于書必求某氏全集,口誦心惟,要其會通乃已。遇不能解,尤好抄書,嘗竟十力全集,欲卒船山全書。由閩入秦三年,乃契圣門為已由己之學,而膺先賢人溺己溺之任,綜熊牟辨名析理之旨,達船山孤詣乞埋之衷。窮宋儒氣理心體之用,闡師門道論有顯之現(xiàn)。乃眷西學,不為所遷,返求儒藏,尤知攸歸。其學之淹通,其才之恣肆,雖宿儒博洽,能無后生之畏?同學后進,乃步乃趨,咸相推為斯道之桴,必有濟于微危之世。養(yǎng)存浩然,于言無所不盡,隨意指事,人多取給。旁涉小說,因時撰述,飲譽文林,不為溺也,為己之學,亦云深矣!
乃若進德之烈,居業(yè)之勤,無以尚矣,而攝生之慮,則有未贍。理勝于氣,久縈心困,自云以夜為日,匪不之苦也,而思任道之重,不退反進,如無弊者。曷履道之多歧,塞道之多蓁,當其甫登博士、薄發(fā)學壇之時,禍生倉遽之間,變起不測之際,初以為癬疥之疾,終抱永生之恨。柱折太谷,曀滯長安。天難忱斯,一何至此?雖未睹其顛連彌留之態(tài),吾必知其無呼搶號啕之狀,安于生者安于死,固然矣!逝者長已矣,乃哀之曰:
楊生秉彝,氣質超卓。誕降庭宇,含瑾握璞。
骨鯁直介,相貌犀角。才逸群倫,性行確犖。
何人之迷,翳我獨覺。行己之恥,辨理之駁。
汪洋泛道,恣肆為學。淹通博洽,危論古慤。
不愛彼身,還游太樸。斯志不隕,其德可濯。
己亥七月丙申同學陳佩恭撰
楊超宇(1992~2019),山西平遙人。2011年考入福建師范大學歷史系,畢業(yè)論文題為《論語天人關系新論》。
2015年以第一名成績考取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中國史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師從張茂澤教授,從事宋明理學及新儒家哲學研究,主攻熊十力、牟宗三一系,2017年以《“十力學派”體用論建構歷程及其影響研究》一文通過碩士學位答辯。
2018年完成論文《熊十力與呂澂關于“性寂”與“性覺”之爭的重新詮釋》選入宋立林主編《洙泗》(第一輯),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
2019年再以第一名成績考取思想所中國史專業(yè)博士研究生。同年7月12~13日,赴山東參加“‘百年儒學走向’國際學術研討會暨牟宗三先生誕辰110周年紀念會”,以與會年齡最小學者代表的身份做了題為《論牟宗三對熊十力‘體用論’的修正與背離》的報告。
8月20在山西晉中市第二人民醫(yī)院就醫(yī),因手術后出現(xiàn)意外離世,相關過程衍生為“博士‘零風險級’手術后死亡”事件在全國引發(fā)廣泛關注。
作者簡介
陳佩,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2014級碩士研究生,現(xiàn)供職于陜西人民出版社。
責任編輯:近復
【下一篇】【卡特琳·帕特尼】移動的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