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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李公明】前儒托命人義寧陳氏與……時代悲歌——讀張求會教授的《陳寅恪家史》

        欄目:書評讀感
        發(fā)布時間:2020-08-18 00:48:40
        標簽:陳寅恪家史

        原標題:前儒托命人義寧陳氏與……時代悲歌

        作者:李公明

        來源:澎湃新聞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六月廿四日戊子

                  耶穌2020年8月13日

         

         

        《陳寅恪家史》,張求會著,東方出版社2019年11月版,452頁,78.00元

         

        讀張求會教授的《陳寅恪家史》(東方出版社,2019年11月),想起多年前讀過他的《陳寅恪的家族史》(廣東教育出版社,2000年9月)。就先從“家族史”和“家史”談起吧。

         

        關于“家庭史”“家族史”和“家史”,在不同學術層面上有不同的模式范型,在不同的國度和政治語境中更有不同的時代記憶。在當代學界,所謂“家庭史”的主要研究面向為家庭人口、家庭結構、家庭經(jīng)濟、家庭關系和家庭情感,更帶有歷史社會學、人類學、人口學、經(jīng)濟學等性質(zhì)。其成果在西方自七十年代以降蔚為大觀,其興起與現(xiàn)實社會生活提出的各種問題密切相關,其研究方法轉(zhuǎn)向充分發(fā)掘和利用以前不曾注意過的材料,如遺囑、婚約、財產(chǎn)讓渡文書甚至住房、玩具、服裝等。在中國,真正推動“家族”成為社會研究和歷史研究的基本單位和對象的,是九十年代以后家族意識在民間生活中的全面復蘇,諸如重建祠堂、祭祖修墓、節(jié)慶聚會等等,其現(xiàn)實意識中含有招商、統(tǒng)戰(zhàn)和鄉(xiāng)邦精神文明建設等不同面向。在同時期的中國史學研究中,宗族史研究以斷代、區(qū)域、望族為主要范型,以歷史學、社會學和人類學為主要視角和方法,成為中國史學的重要領域之一。

         

        在中國現(xiàn)代政治語境中的“家族”“家庭”和“家史”曾經(jīng)帶有各種時代政治的烙印,例如在我記憶中最早出現(xiàn)的“家族”有兩個,一是反動腐朽的國民黨“四大家族”,二是“封建家族”;而與“家庭”捆綁在一起的一定是“出身”,“家庭出身”可以決定個人命運。至于“家史”,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期興起的農(nóng)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大講“三史”(家史、村史、社史)是發(fā)動群眾、推進運動的重要宣傳方式,家史和家譜被看作是階級斗爭教育的好教材;一時間“大讀紅色家譜,提高階級覺悟”、“續(xù)紅色家譜、傳革命精神”等口號漫天飛揚。這種時代記憶固然荒謬,現(xiàn)在卻猛然想到,讀義寧陳氏家史,不也是一種“提高覺悟”、“發(fā)揚精神”的自我教育嗎?

         

        傳統(tǒng)的某家、某族之史,則仍然在傳統(tǒng)史學與人物傳記學的層面上展開研究與撰寫,其研究模式、規(guī)范與成果面向與“家庭史”、“家族史”大有區(qū)別。以“家”為對象之史學,有家族史、家庭史、家史等,雖然說庶人百姓無不有家有族有史,但是真正能進入研究者視野的基本上還是名門望族的家族史。所謂“舊時王謝”,更有獨特的歷史感和審美感。無庸諱言,以個人對歷史的貢獻、影響而言,名門望族之史當然更有研究的價值。

         

        回到《陳寅恪家史》,從內(nèi)容和體例上更是屬于陳寅恪曾祖、祖父和父親的傳記,其個人傳記中又因為傳主的功業(yè)而與時代政治、文教等關系密切,這在“家史”中是比較獨特的。該書舊著稱“家族史”,范圍過大,新著改稱“家史”自是允當。胡文輝在該書“序言”中說,“看《陳寅恪家史》這個題目,顧名思義是以陳寅恪為本位而作的,可實際上他卻未正式出場,寫的是他之前的陳家。這樣的體例似暗示著,陳寅恪代表了義寧陳氏的巔峰,此書是要通過追溯義寧陳氏的家族奮斗史,告訴我們陳寅恪是怎樣煉成的,是在怎樣的家世背景中造就出來的。不妨說,這是一部陳寅恪的前傳?!焙蛑懈匾氖屈c明:“陳家三代的身世,各有其悲劇性,或許也是世人對他們多表同情、多感認同的一個潛在因素。陳寶箴是清末維新運動的犧牲品,陳三立是民初遺老群體的同路人,而陳寅恪是文化遺民,他們都有心憂天下的情懷,而都棲棲惶惶,失意于當時——惟其如此,惟其異于時流的文化姿態(tài),他們才能擺脫近百馀年歷史黑洞的吞噬,給我們帶來異樣的光芒?!彼^“歷史黑洞的吞噬”與“異樣的光芒”,的確就是讀這部《陳寅恪家史》的重要看點。

         

        張求會多年來從事江西義寧陳氏家族的文獻整理和研究工作,學風嚴謹,成果粲然。這部《陳寅恪家史》并非《陳寅恪的家族史》的修訂版(2007年出了修訂版),而是如胡序言,“全盤改寫舊著,尤其通過注釋增補了大量史料,信為超越自我之作?!毙轮凶⑨尣糠治淖种?、史料之豐富以及所展開之相關討論,實為該書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作者對一些尚有爭議的問題或存疑或討論,并不固執(zhí)己見。如光緒二十四年(1898)九月陳寶箴革職返鄉(xiāng),卻有以官船藏匿欽犯的傳聞,是耶非耶,作者在舊著《陳寅恪的家族史》及修訂本已有所辨析,“并不認同此種說法‘確鑿無疑’。十馀年后檢視舊著,難稱允愜之處在在皆有,但驗證于新見史料,仍然覺得官船藏匿文氏兄弟出險之說難以采信?!保?84頁)又如陳三立請誅李鴻章事,作者以黃濬《花隨人圣盒摭憶》“引陳三立《巡撫先府君行狀》為佐證,將陳寶箴父子憂時愛國之心連綴勾勒,不啻為后人留下了解讀前賢昔日言行的一把鑰匙”。(116頁)但是在注釋中則又詳細引述胡文輝《辯陳三立請誅李鴻章問題》一文的觀點,該文認為黃氏此說以陳證陳,看起來是“內(nèi)證”而甚合理,而實際上陳三立之《行狀》“不足采信”,黃濬《花隨人圣盤摭憶》也“不足援據(jù)”。更重要的問題是,胡文進而認為:“陳寶箴、三立父子無疑是憂國憂民者,卻并非先知先覺者,他們后來在湖南有大力改革的舉措,絕不等于他們向來如此。在對外關系與對內(nèi)改革的認知方面,他們都有一個轉(zhuǎn)變的過程?!唧w就甲午戰(zhàn)爭來說,陳三立身處時世之中,當傳聞混亂之際,本不容易定是非、論功罪;且其父子身在清流派陣營,不免于黨同伐異,出言有失,行事不當,亦不足為奇。及至時過境遷,他對甲午之戰(zhàn)及和約的認識當有修正,領悟戰(zhàn)不可恃、和不可免,則有意無意之間,自不免要為其父的言行有所彌縫,同時也是為自己的言行有所彌縫。故他的《先府君行狀》只能代表其父子經(jīng)歷了湖南‘新政’之后的思想狀態(tài),多少是以后見之明來掩飾前事之非。”文輝從歷史語境中考察人物的認知發(fā)展及后見之明,是知人論世之見。事實上,從胡文此議可以聯(lián)系到他為本書所寫的“序言”中的一句話:“求會兄對義寧陳氏的敘論,在修辭上不無習慣性的‘仰望’,與我的看法或有一點距離。不過,求會是踏實論學的人,筆調(diào)雖有渲染,敘述終不離實證?!逼鋵嵶髡叩摹把鐾辈粌H僅是“在修辭上”,也有在“看法”上,文輝此議或是一例。幸如文輝言,求會踏實論學,“終不離實證”,因此能詳引胡文異議于此,推薦給讀者“參閱”。我讀這部《家史》,對義寧陳氏的仰望之情亦自然涌起,與張教授之仰望亦常有同感。只是仰望之余,也喜歡讀到像文輝兄的這些“或有一點距離”的看法。

         

        義寧陳氏作為文化望族,崛起于隴畝的陳偉琳是厥功甚偉的奠基者和開拓者,“正是緣于父親不倦的努力和及時的引領,陳寶箴才能以最充足的準備穩(wěn)步走上近代中國的舞臺”。(31頁)而時代為陳氏一門提供的機遇卻是附著于一場歷史浩劫,也為后世的歷史研究者留下不可回避的議題:“敘述義寧陳寅恪之家世,其曾祖陳偉琳、祖父陳寶箴參與鎮(zhèn)壓太平軍一節(jié)始終無法回避。如何編排這段歷史,曾經(jīng)讓人困惑甚而膽怯?!薄吧陨苑瓩z歷史,便不難發(fā)現(xiàn),同義寧陳氏一樣,近代許多仕宦之家都是通過參與鎮(zhèn)壓太平軍而崛起于隴畝的?!保?4頁)作者以“兩種文化之戰(zhàn)”為題,析論太平軍之風暴與義寧陳氏父子于抵抗中崛起的實質(zhì)性問題:在現(xiàn)實層面上,“鄉(xiāng)紳與官僚制度在根本利益上的一致,自然成為鄉(xiāng)紳紛紛投筆從戎組建民團抵御太平軍的主要原因之一;太平軍在局部地區(qū)的道德放任、紀律松懈甚至肆無忌憚的燒殺搶掠,也不可避免地引發(fā)社會各界自覺自愿的反抗”。而更為關鍵的沖突是在文化價值、傳統(tǒng)文明的層面上展開,“鄉(xiāng)紳與‘天王’之間、民團與團營之間所進行的戰(zhàn)爭,更是一場關系到正統(tǒng)價值觀念、社會準則以及現(xiàn)存社會秩序命運的殊死搏斗——這一方是傳統(tǒng)文明的正統(tǒng)而自覺的承受者和延續(xù)者,那一方卻是傳統(tǒng)道德與價值觀念的挑戰(zhàn)者和改造者”。正因如此,“一步步走向崩潰的清王朝反而成為一般正統(tǒng)士子保存文化傳統(tǒng)的某種寄托”。(45-46頁)

         

        太平軍戰(zhàn)亂只是“文化之戰(zhàn)”的序曲,但是作者于此已經(jīng)在注釋中引陳寅恪《《王觀堂先生挽詞(并序)》所言:“近數(shù)十年來,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會經(jīng)濟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劇疾之變遷;綱紀之說,無所憑依,不待外來學說之掊擊,而已銷沉淪喪于不知覺之間;雖有人焉,強聒而力持,亦終歸于不可救療之局。蓋今日之赤縣神州值數(shù)千年未有之巨劫奇變,劫盡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46頁)雖然還很難說“文化托命”是義寧陳氏自崛起之時即已具備的自覺信念,但陳寅恪此論確是與自曾祖父、祖父及父親之言傳有關。作者繼續(xù)申而論之:“咸豐元年(1851),歲在辛亥,太平軍興;宣統(tǒng)三年(1911),又值辛亥,革命軍起。綱紀壞滅,民生涂炭.前后輪回,并無二致,故陳三立在其詩文中再三興嘆。……若將陳三立之詩文與陳寅恪之申說相提并論,父子兩代之文字似曾相識,尤能凸顯義寧陳氏代際傳承之綱紀觀。”(47頁)

         

        在這部《家史》中,陳寅恪尚未正式出場,但是他與“家史”的緊密聯(lián)系已然可見。1891年郭嵩燾辭世,陳寶箴父子哭之以聯(lián),作者引陳寅恪于乙酉(1945年)所寫《讀吳其昌撰梁啟超傳書后》,謂“讓郭嵩燾預料不到,也讓陳寶箴、陳三立預料不到的是,義寧陳家的這個男孩日后會為他們寫下如此濃墨重彩的一筆”(103頁)。于此似可進而集中申論的是陳寅恪作為史家的“家史”意識。他讀梁啟超傳中有關時務學堂,因“關系先世之舊聞”而補敘一段家史,“并明當時之言變法者,蓋有不同之二源,未可混一論也”。(見《寒柳堂集》一四八——一四九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至1965-1966年間仍撰《寒柳堂記夢未定稿》,有《吾家先世中醫(yī)之學》、《吾家與豐潤之關系》(佚)、《戊戌政變與先祖先君之關系》等專文(見同上,第一六四頁),弁言曰:“寅恪以家世之故,稍稍得識數(shù)十年間興廢盛衰之關鍵。今日述之,可謂家史而兼信史歟?”(同上,第一六八頁)

         

        由“家世”而“家史”,其間義蘊很深。由家世而識“興廢盛衰之關鍵”,是陳寅恪史識之源;述家世而成家史兼信史,是為史家之責。王永興先生則從“忠義”論之,認為“寅恪先生重氣節(jié)的史學思想和他的家世密切關聯(lián),從他的曾祖陳琢如到寅恪先生為四代忠義之家,可以說曾祖、祖父、父親的思想是其史學思想的另一淵源,特別是重氣節(jié)?!保ㄍ跤琅d《陳寅恪先生史學述略》,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2月,8頁)此言其家世之影響而秉承忠義之懷,及形塑其史學思想,亦是由家世而家史的一個方面。張求會在書中也談到,“義寧之學重性理,講節(jié)操,立足于經(jīng)世致用,始終能夠緊隨時代,不泥古,不阿世,特立獨行,彪炳史冊。究其根源,當與子若其父、孫若其祖、代有傳人的清醇家風密不可分”。(241頁)這是講家風之傳承,而從跟隨時代與特立獨行言之,則“祖孫三代之間早已不再是僅僅依靠著血脈之緣代代相傳的簡單關系,延續(xù)生命和家族的同時,更是文化傳遞和命運接力的痛苦歷程。載浮載沉百馀年,義寧陳氏一脈相承的正是至今仍令無數(shù)人怦然心動的家國舊情、興亡遺恨”。(同上)對于陳寅恪而言,“戊戌變法前后的種種往事畢竟在這位早熟的少年心中刻下了終生難滅的印痕。祖父和父親為之嘔心瀝血卻最終功敗垂成的一段血淚史,雖沒有成為陳寅恪日后研究的主要對象,也曾留下一鱗半爪的憶述。而引起后世無數(shù)士子紛紛強作解人的那一句‘寅恪平生為不古不今之學,思想囿于咸豐同治之世,議論近乎湘鄉(xiāng)南皮之間’,除卻史學家的自謙抑或自嘲之外,也未嘗不能將其視為隱藏于陳寅恪內(nèi)心深處的“述祖意識”之自然表露”。(142-143頁)

         

        對于陳寶箴父子在湖南維新及新舊黨爭中之心態(tài)、舉措,作者的析論切中肯綮:“當湖南守舊士紳對維新活動的攻訐尚不猛烈時,支持或默許梁、譚的過激言行便成為陳氏父子的主要傾向;而當省內(nèi)外守舊力量相互聯(lián)結,足以動搖無數(shù)人士苦心經(jīng)營的新政事業(yè)基礎時,防范或控制便成為父子二人的主要傾向”;“以陳寶箴的真實情感而言,時局危蹙之時,他自然急于與湘中維新同仁‘商一破釜沉舟、萬死一生之策‘,因此,對于康梁等人極力主張快變、全變的急切心態(tài),他的確也能夠理解。但陳寶箴畢竟是一個明于時勢且久經(jīng)宦海沉浮的封疆大吏,他深知維新改革大業(yè)能否推廣并最終取得全國性的成功,關鍵在于能否獲得慈禧的首肯和名卿重臣的參與?!鼮橹匾氖?,張之洞頗受慈禧青睞,在晚清大臣中素享盛譽,只有通過他贊助各項新政,走緩變、漸變之路,變法大業(yè)方能事半功倍,獲得實質(zhì)性進展。”(141-142頁)其時陳寶箴們所無法料想的是,一方面如無立憲改革的漸進之舉,恐怕激進革命還不至于急遽發(fā)生;另一方面既許立憲、西風微吹,若不是囿于固化的一家一姓的江山之執(zhí)而乖謬猶疑甚至逆勢而返,也不會頃刻間開啟戰(zhàn)亂、暴力奪權。然而歷史之吊詭及可嘆可悲之處,卻是留給后世的種種悖謬,如防微杜漸,如強勢逆返。陳寶箴們的雙重失敗實在有很強的象征性:既受挫于清廷之瞑頑保守,又失敗于與革命黨人的溝通合作,最后淪為不得已的政治與文化雙重遺民。所謂“更能消幾番風雨,最可惜一片江山”,此中的“家國之憂與無常之痛”正是雙重遺民們無日無之的感受?!拔崧狅L雨,吾覽江山,常覺風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況周頤《蕙風詞話》)這“萬不得已者”,固因聽者、覽者之“心事”而異,但總是來自于兩個層面,一是時勢之風云,二為郁積于內(nèi)而不得迸發(fā)于外之心緒,所謂“心事浩茫連廣宇”者是也。但是忽然又想起鐘叔河先生曾有言:“其實‘風雨’‘江山’亦不過說說罷了”,好一個“說說罷了”!

         

        值得一提的是,當年陳寶箴對中西時局之變有深刻的認識,曾在演講中說:“以天下數(shù)萬里之大、四萬萬之眾,不得與歐洲諸國比,豈非吾輩之大恥乎?雖然,當恥我不如人,不當嫉人勝我。今湘人見游歷洋人,則群起噪逐之,拋擲瓦石毆辱之,甚欲戕其人而火其居。不思我政教不如彼,人材不如彼,富強不如彼,令行禁止不如彼,不能與彼爭勝于疆場之間,而欺一二旅人于堂室之內(nèi),變故既起,徒以上貽君父之憂,下為地方之禍,不更可恥之甚哉!”(154頁)揆諸當日,這是極為清醒的警言;或移之后世,恐亦未時過景遷。當日湘中紳民之不能認同,可以想見。

         

        該書扉頁上有“從政治世界走向文化世界”的題詞,應是對陳氏一門于崛起后由仕途而走向文教的寫照,但是實際上在義寧陳氏的身上,這兩個世界的關系并非由此到彼,而是相伴而行、相互纏斗。時代政治巨變之后,陳三立尚能以“不入帝京”自傲于世,尚可與視“民國乃敵國也”之時賢遺老杯酒放歌,無非因為這是一個尚能容忍前朝遺民之“弱音”的時代,這樣的時代畢竟還可棲身。所謂遺民,其綱紀立場、文化信念和文學趣味之間難以割裂,在追懷舊有文化傳統(tǒng)的同時必會流露出對前朝的眷念,盡管陳三立的“政治遺民”立場并非那么決絕。清遺民的雙重政治不正確無可抗辯,腐朽無能的滿清政府與專制帝國制度以及所滋生的社會文化陋習無論如何要被歷史拋棄,問題是在他們的文化記憶中所寄寓的道德價值、人格理想則未可毀棄踐踏。

         

        民國四年乙卯(1915)陳三立聽說胡思敬將整理??獭对フ聟矔?,寫下了“四海猶存墊角巾,吐胸光怪掩星辰。已迷靈瑣招魂地,馀作前儒托命人。郭外濤生魚擊柁,山中酒熟鳥窺茵。釣竿在手如相待,及坐湖樓序暮春?!钡脑娋洌霸娭小抛髑叭逋忻恕痪?,不僅僅是對胡思敬勤搜博訪鄉(xiāng)賢遺著以寄其孤尚的由衷稱頌,更是歷盡變亂的陳三立賴以生存的重要精神支柱”。(323頁)作為“前儒托命人”的義寧陳氏與時代悲歌,正是讀陳氏家史的核心要點。昔日吳宓《讀散原精舍詩筆記》曰:“又先生一家三世,宓夙敬佩,尊之為中國近世之模范人家。蓋右銘公受知于曾文正公,右銘公之家世經(jīng)歷,亦略同曾文正。為維新事業(yè)之前導及中心人物,而又湛深中國禮教,德行具有根本;故謀國施政,忠而不私,知通知變而不夸誣矜躁,為晚清大吏中之麟鳳。先生父子,秉清純之門風,學問識解,惟取其上而無錦衣紈袴之習。所謂“文化之貴族”。非富貴人之驕奢荒淫。降及衡恪寅恪一輩,猶然如此。誠所謂君子之澤也?!柿x寧陳氏一門,實握世運之樞軸,含時代之消息,而為中國文化與學術德教所托命者也。寅恪自謂少未勤讀,蓋實成于家學,淵孕有自。而寅恪之能有如斯造詣,其故略如宓以上所言,非偶然者也。”(袁行霈主編《國學研究》,第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3月,550-551頁)今日學人,當思何謂“中國文化與學術德教所托命者”。汪榮祖為陳寅恪寫傳,關于義寧陳氏一門,有一句說得還是沉痛之至:“陳氏一門,三代英才,洵不多見。然而,盛極而衰,更可傷感。三世文運,乃隨文化浩劫以終。憑吊陳氏一家的興亡,何異憑吊神州文化的興亡?”(汪榮祖《史家陳寅恪傳》,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3月,25頁)

         

        最后,讀吳宓《讀散原精舍詩筆記》,頗有所感的還有陳三立對在外國留學的寅恪、登恪的掛念之情?!靶劣稀冻ψ鳌纺┚湓疲骸盀閼浂r羈絕域,長饑誰掛杖頭錢?!r指寅恪、登恪,時在美國、法國留學?!眳清涤谛劣希?921年)八月從美國返滬,于謁見陳三立之時報告寅恪在美國的情況?!跋壬瓷顬閭麌@,謂無錢寄與寅恪,使其困居外國,云云。宓以寅恪在美,雖困而非甚困。平日衣食居處,所費與我等每月$100美金之官費生相同,而購書獨多,屢次裝箱運回。此書后皆不知失落何所,寅恪回國亦未藏讀?!w寅恪、登恪雖處拮據(jù),自有其籌劃經(jīng)營之法,為先生所未知。先生惟秉慈愛之心,故以二子為‘長饑’耳?!保ㄔ婿骶帯秶鴮W研究》,第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3月,550頁)遙念兒子羈于異域,想象中的饑寒困居,此情可感可嘆,或亦可補《家史》一筆。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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