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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朱利安·克羅克特】《失敗頌》與講故事:科斯提卡·布拉達坦訪談錄

        欄目:他山之石
        發(fā)布時間:2023-10-17 20: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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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敗頌》與講故事:科斯提卡·布拉達坦訪談錄

        作者:朱利安·克羅克特 著 吳萬偉 譯

        來源:譯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布

         

        本文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法則”系列訪談的第一篇,該系列訪談專門探討人類依據(jù)一整套不斷變化的法則生活意味著什么。我們訪談的對象是那些提出生存法則的人或者深入思考生存法則并尋求扭曲或破壞它們的人。

         

        學(xué)問淵博的歷史學(xué)家和哲學(xué)家科斯提卡·布拉達坦(COSTICA BRADATAN)的新書《失敗頌:謙遜的四個教訓(xùn)》(2023)有些出人意外。該書既是作者對失敗在我們的生活中能夠和應(yīng)該發(fā)揮的重要作用的深入思考,同時也給出了失敗療法的處方和推薦意見。簡而言之,失敗是我們需要將自己從沉睡中喚醒的工具。

         

        但是,失敗不僅僅是工具,而且是可以揭示很多內(nèi)容的窗口,我們由此能夠看清社會推崇的價值觀和生存法則。布拉達坦使用若干多姿多彩的歷史人物的生平故事,考察了失敗及其扮演的角色,由此迫使我們?nèi)ニ伎荚谔剿髯晕业臍v程之中在講給自己聽的故事。

         

        朱利安·克羅克特:我想首先引用你的一段語錄作為開頭,那是書中的結(jié)尾部分,談?wù)撊松詈箅A段---死亡---以及我們一路上積累的失敗在此刻發(fā)生了什么。

         

        的確是個十分怪異的聚會,不過,當(dāng)你想到它時,很難想象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安排了。因為當(dāng)我們最終來到死亡的門前,我們已經(jīng)確定無疑地明白自己將為身后留下什么---我們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我們會沒有任何留戀地干干凈凈退出,雖然被打得遍體鱗傷,雖然有些疲憊不堪,但起碼還能留個全尸。萬一得到命運的眷顧,我們還可能得到治愈呢。

         

        選擇“治愈”這個詞非常有意思,意味著我們病了嗎?你的“治愈”是什么意思?

         

        科斯提卡·布拉達坦:我們當(dāng)然是病了。畢竟,如果不是基因傳播的疾病,人生還能是什么呢?這是古老的、永恒的深刻見解。蘇格拉底快死的時候,他委托其中一個弟子克里托(Crito)代替他去祭拜治愈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sklepios太陽光明之神阿波羅Apollo和塞薩利公主科洛尼斯Coronis 的兒子,由賢明的馬人喀戎Chiron撫養(yǎng)成人并教習(xí)醫(yī)術(shù)。----譯注)。在古希臘,每當(dāng)你患病康復(fù)了之后,都要去祭拜醫(yī)神表達感謝的。因為蘇格拉底的疾病即將徹底痊愈,他心中充滿了對醫(yī)生的感激之情需要表達。稍早時,在世界的另外一個地方,佛祖提出了類似的建議,他說“活著就是受苦?!逼鋵?,人生并非普普通通的疾病,而是很容易上癮的疾?。何覀兓畹脮r間越長,活著的渴望就越發(fā)強烈,我們與生命就越發(fā)緊密地糾纏在一起。

         

        人生“疾病”的癥狀是什么呢?

         

        我們不妨考慮一下永不停歇地占有一切的需要---金錢、地位、社會影響力、支配他人的權(quán)力,而且為了滿足需要,我們還不惜采用殘酷的決定性---甚至暴力。所有這些都源于我們原初的生物學(xué)構(gòu)成:生存沖動,我們必須肯定自我,沒完沒了地與周圍世界作戰(zhàn)。占有財富的驅(qū)動力是我們生存本能的體現(xiàn),我們對權(quán)力的渴望也是如此。當(dāng)然,我們不喜歡這種毫無遮掩的真實畫面,我們更愿意采用不同的眼光看待自己。不過,鑒于我們的所作所為,我們?nèi)匀皇莿倓倕^(qū)別于猿猴的智人(Homo rapiens)而非現(xiàn)代人。暴力仍然是所有生物的核心,人類生活也不例外。我們屈服于這些本能(幾乎在所有時間都這么做),我們也就在陷阱中陷入更深---疾病也就變得越來越嚴重。

         

        如何治愈呢?

         

        治愈只能出現(xiàn)在切割之時,也就是把我們自己和發(fā)燒的生活切割開來,與其保持一定的距離---是的,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對我們求生本能的否定。要成為適當(dāng)?shù)娜?,你就必須首先壓制身上的某些動物性本能?o:p>

         

        失敗如何適應(yīng)這種治愈方法呢?

         

        失敗之所以有幫助作用就是因為它打破了世界的正常運行,它讓事情的進展緩慢下來,這樣一來,我們與生活的糾纏和捆綁就開始有所松動。這就給我們機會采用不同視角看待世界,看待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隨著新視角的出現(xiàn),我們會獲得一種新態(tài)度。在經(jīng)過適當(dāng)內(nèi)化之后,失敗就能戒掉或減弱我們對人生的上癮程度。

         

        你寫到,通過失敗,我們開始看見“生存肌體上的裂縫”。

         

        當(dāng)我們身邊某個事物停止工作了,這個失敗就向我們展示,情況并不像它們看起來那么堅固和可靠。如果這種情況頻繁發(fā)生,我們就開始懷疑,這個物質(zhì)世界在其漂亮的外觀之外其實可能更加黑暗、更加混亂、更加動蕩不定,更加缺乏實質(zhì)性內(nèi)容。這樣的懷疑來的正是時候,因為它只是進一步確認一種重要哲學(xué)見解的確很有道理:人類生存的背景就是虛無。如果說得更加殘酷一些,我們來自虛無,也終將回歸虛無。我在寫這本書時,心里正是想著這個內(nèi)容,失敗的體驗允許我們看到“生存肌體上的裂縫”。如果注意力足夠集中,我們能夠在失敗體驗中瞥見虛無正在從另外一面盯著我們看。想象一下飛機發(fā)動機在萬米高空突然失靈或者你的轎車剎車似乎不再發(fā)揮作用了----這樣的事故瞬間就能成為重要的形而上學(xué)信息的載體。因此,失敗揭示出世界以及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存的真實面目:我們不過是虛無歷史上轉(zhuǎn)瞬即逝的偶然事故而已。這聽起來有些令人沮喪,但生活中的大事都處于令人沮喪的習(xí)慣性常態(tài)之中。真相,無論多么殘酷總是好過謊言,雖然它聽起來可能美妙動人。

         

        你辨認出四個種類的失?。ɑ蛘咚娜κ。?--身體的、政治的、社會的、和生物學(xué)的---各自都圍繞著主人公的生平經(jīng)歷展開:西蒙娜·薇伊、圣雄甘地、蕭沆、三島由紀夫。你的書為什么采用這樣的結(jié)構(gòu)組織形式?

         

        失敗是龐大迷宮一般的領(lǐng)域,我需要某種手段來幫助自己避免徹底迷失在迷宮之中。圓形結(jié)構(gòu)證明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它具有雙重優(yōu)勢,既提醒讀者意識到但丁的多層地獄,同時也讓本書的論證更容易變得像畫面一樣清晰。我之所以選擇這四位“失敗英雄”而不是其他人,原因在于打進決賽的這四位選手看起來都魅力無窮,十分迷人,而我對他們的了解卻很少。這就是為什么最后我選定寫這幾位人物。

         

        在閱讀你的書時,我承認自己感覺到竊喜得幾乎有些難為情,我得知了這些人生活中的隱私---但是這些東西是他們渴望展示出來的內(nèi)容。不過,他們的動機看起來似乎完全不同。從法國哲學(xué)家薇伊開始,你能告訴我她如何代表了第一種形式的失敗---身體失敗,她為何要尋求將其失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呢?

         

        西蒙娜·薇伊(Simone Weil)在本質(zhì)上是十分笨拙的人,笨到了幾乎給生活造成威脅的程度。因為她的笨拙無能使其差一點丟掉性命,有時候幾乎與死神擦肩而過。但是,她的行為就好像笨拙與自己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一樣---她到工廠去做無需任何技能的體力勞動,她到西班牙戰(zhàn)場去打仗,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到前線擔(dān)任戰(zhàn)地護士。但在某種意義上,她這樣的行為又是正確的。

         

        為什么?

         

        我們的笨拙與我們沒有關(guān)系---我們與笨拙沒有關(guān)系。笨拙揭示出我們身上的異質(zhì)性存在。當(dāng)我們舉止笨拙時,身上存在我們無法控制的某種東西,就像某些叛亂省份拒絕與中央政府合作一樣。這就是為什么笨拙是一種特殊的失敗,它是你的失敗,因為是你沒有能夠很好地完成某個動作,同時它也不是你的失敗,因為你身上有種外在的力量阻止你采取不同的行為方式。

         

        甘地將失敗提升到另一個層次。你寫到,他的自傳是一種表演藝術(shù)形式,正如他的生活方式一樣---從他的服裝選擇到他的“一大幫助手、仆從、弟子和私人秘書”皆是如此。他的失敗表演和薇伊的表演的區(qū)別似乎在于其個人野心。兩者都希望改造社會,但是甘地渴望成為改造社會的大明星---不是嗎?

         

        薇伊是自我放棄的典范。她沒有任何社會野心,她并不追求某種“事業(yè)”。她并不渴望得到承認,也不尋求為自己贏得任何東西。她想理解為別人活著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樣子。最后,就連這個目標也有點野心大得讓人受不了,她決定徹底不活了---她開始絕食,活活餓死。甘地也是在為別人活著,但是使用的方式不同。他非??释麆e人知道他在為他們而活著,他在代表他們做事。他擁有異乎尋常的大靈魂---圣雄甘地被稱為“偉大的靈魂”不是沒有理由的。但是,有時候他也是個極其狡猾的政客。他有一次坦率地承認“我身上有一種殘忍性,以至于人們?yōu)榱擞懞梦遥瑥娖茸约鹤鍪?,甚至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印度人想討好甘地而做的事中就有為了他的事業(yè)而寧愿去死掉。但他并沒有總是阻止人們這樣做。

         

        你的書中還有一個主題,處于你的第二種失敗形式---政治失敗的核心,與野心十分接近,那就是權(quán)力,人們?yōu)榱双@得支配他人的權(quán)力而不惜做出很多怪異的行為。你使用的例子之一是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提到他是如何在當(dāng)時世界上教育程度最高的社會中贏得權(quán)力的。如果引用你書中的話:

         

        對某人演講意味著依據(jù)理性路線參與某種形式的交流。但是,演講者在對這些民眾做的事,卻一點兒都不理性:他不是在跟他們說話,不是在講課,甚至不是在傳教,他是在誘惑他們。。。。在他們接納演講者的語言陰莖異常勃起時,他們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似乎最終獲得了意義。他給他們的或許不過是空洞的話語、公然的謊言、荒謬可笑的陰謀,但是,它們從此人嘴里說出來就能給他們帶來如此強烈的情感體驗,他們根本不需要明白他到底說了什么。他需要明白群眾想要什么,他做到了,雖然他們可能沒有辦法解釋。多虧了這個人,這些人現(xiàn)在在的生活有了強烈的意義承諾,他們愿意為了實現(xiàn)這個承諾而做任何事。

         

        隨著宗教的消退---我們獲得意義的歷史源頭也在消退---我們必須小心什么東西可能取而代之。正如你指出的那樣,政治尤其是歷史人物插入進來讓自己成為意義的源頭。這里的危險是什么?我們?nèi)绾慰朔@樣的危險?

         

        集體意義問題的重要性再怎么強調(diào)也不過分。正如你暗示的那樣,我是從一個假設(shè)開始的,意義在本質(zhì)上就是一種敘事。某些事是值得做的,如果我能夠告訴自己一個能說服人的故事,其中做這件事是連貫的行為,它遵循一種邏輯而且能實現(xiàn)特定的目的。我們出于心血來潮而做的事之所以沒有意義就是因為我們找不到一個連貫的故事將其放在中間。一般來說,我們生活中的意義就是這樣誕生的。其實,我們之所以發(fā)現(xiàn)生活值得過,這在很大程度上是我們能夠為此編織出一個故事---其中我們生活中的所有---或者至少大部分事實都能遵循某種內(nèi)在邏輯順序貌似合理地聯(lián)系起來。

         

        對于集體意義而言,這是如何發(fā)揮作用的呢?

         

        現(xiàn)在,如果個體的生活---我的生活或你的生活---沒有獲得意義,因為生活其中的人無法將其放在連貫的故事之中,這是一場悲劇----他們會說這是“浪費掉的生命”---但是,這種破壞性僅僅局限于該個體本身。但是,當(dāng)一個集體失能,不再能產(chǎn)生一個敘事讓大部分成員很容易地辨認出自己的話,這個悲劇就變得無限大,絕不僅僅意味著該集體里的個體成員的生命全都浪費掉了。很長時間以來,宗教一直是這種集體意義的源頭。當(dāng)你在閱讀古典神話、圣經(jīng)、古蘭經(jīng)、和印度上古時代也稱吠陀時代的哲學(xué)著作《奧義書》(the Upanishads)等等的時候,就能明白這一點。無論我們個人是否信仰宗教,這個說法都是成立的。真正重要的是,任何成熟的宗教都有為信徒提供這些敘述的能力,使其夠設(shè)想一種有意義的生活,并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有意義?,F(xiàn)在,隨著世俗化進程的加劇,一切都消失了---但我們對意義的需要仍然存在。我們陷入集體意義缺失的危機中,情況正在變得越來越糟糕。

         

        在什么意義上變得越來越糟糕?

         

        因為人們不再能從過去尋找意義之地找到意義,于是不得不到其他地方尋找---到任何地方尋找,比如他們在民粹主義政客的口中尋找,這些人口吐蓮花,向人們承諾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如果這些政客裝腔作勢的手腕高超,演講足夠激動人心,幾乎可以保證他們會取得成功。你是否注意到,那些最成功的民粹主義者都是搞笑明星和小丑一樣的人物?民主危機在本質(zhì)上就是集體意義危機---而這正講述集體故事陷入危機崔生出的結(jié)果。正是因為同樣的原因,人們時不時地甚至是間歇性地頻繁從陰謀論中尋找意義,哪怕是最瘋狂、最荒謬不堪的陰謀論都能讓人上當(dāng)受騙。

         

        你能否舉個例子?

         

        你還記得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盛行的陰謀論嗎?新冠肺炎疫情不過是政府的一場陰謀,旨在剝奪我們的自由,或者是控制人口增長的魔鬼般的計劃或者別的什么東西。在人們研制出疫苗之后,它被描述成為大型醫(yī)藥公司大發(fā)橫財?shù)墓ぞ?,或者作為一種將我們變成僵尸的工具,更容易受到控制和操縱(就好像現(xiàn)在還不夠容易操縱一樣)。還有很多同樣瘋狂的其他說法。但是,如果你領(lǐng)會故事的言外之意或者聽得更專注一些,這些故事的泛濫揭示出的問題正說明人們集體渴望獲得意義的需要是多么巨大和迫切。突然發(fā)生了某些可怕的、前所未有的事件,大自然的威力給人類生活帶來浩劫,它們一下子改變了我們的生活習(xí)慣和日常規(guī)范。人們發(fā)現(xiàn),科學(xué)解釋并不令人滿意(假設(shè)他們明白科學(xué)道理),也不能讓人感到心安,因為科學(xué)既然是科學(xué)就必然涉及到大量相對性、謙遜、甚至無知。簡而言之,人們根本沒有準備好解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種意義的徹底缺失逼得人們發(fā)瘋---而且是字面意義上的發(fā)瘋。我們知道,作為集體意義源頭的宗教不再能夠幫助人們獲得意義。這個事實說明我們的社會已經(jīng)變得多么世俗化。其實,陰謀論常常在宗教圈子里泛濫---這是世俗化的另一個證據(jù),如果需要證據(jù)的話,這次它來自完全出乎意料的角落。

         

        回到講故事的問題上,你也將其和失敗捆綁在一起。你寫到“失敗和講故事是親密朋友,總是在一起合伙做事?!蹦愕囊馑际鞘裁矗?o:p>

         

        一方面,我想不到任何一個好故事能沒有某種程度的失敗。你能嗎?失敗是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動力,是構(gòu)成故事結(jié)構(gòu)的必須,也是讓讀者感興趣的東西。失敗促成主人公采取行動并以此揭示其性格特征。他們失敗的方式和對失敗做出回應(yīng)的方式定義了他們是什么人。但是,失敗和講故事捆綁在一起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和更嚴重后果,因為很多東西取決于我們?nèi)绾螌⑹」适录{入到我們的生活中。比如,如果我告訴自己,我的失敗什么都不是,而是“取得成功的墊腳石”,因此忽略了失敗的本質(zhì),那么我將把自己置于這樣一種位置上,我和事物現(xiàn)實的關(guān)系非常膚淺。相反,如果我將失敗視為揭示我本質(zhì)的東西,是定義我的東西,我的位置將更加切合實際,因此我能采取更有效的行動。并不是所有故事都同樣好啊。

         

        當(dāng)我想到失敗的體驗,我想到了人性之美。我贊同講故事尤其是我們講述自己的故事時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隨著我們逐漸長大,我記得擁有了走在旅程中的清晰意識---我說走在旅程中,我的意思是在日常生活中最平淡乏味的時刻也能找到意義。你擔(dān)憂人們在旅程中喪失目的意識嗎?

         

        走在旅程中就是在講述故事---你自己的故事。只要你在路上,你的故事就還在展開之中,你就有生活在等著你。正如你說的那樣,這可能是非同尋常的賦能感受,無論我們在這個或那個旅程中感到自己有多么無能。我感到擔(dān)憂的是,我們已經(jīng)停止給自己講故事了---過自己的生活,開始自己的旅程---相反,我們卻滿足于主流意識形態(tài)拋給我們的故事(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或者消費文化或者社交媒體拋給我們的故事---或者生活其中的無所不在的經(jīng)濟和社會體制扔給我們的東西。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最終不是在過自己的生活而是在過政黨、公司、意識形態(tài)理論家、陰謀論炮制者、影響人士、好萊塢以及人工智能機器人為我們預(yù)先制作的現(xiàn)成生活。這個損失實在太大了,因為講述我們生存故事的能力是我們最重要的資產(chǎn),而這種能力已經(jīng)被搶走了。沒有了這個能力,我們什么都不是。

         

        讓我們返回“集體意義”一會兒,想到每一代人都必須重新學(xué)習(xí)歷史教訓(xùn),這是非常有趣的甚至是很嚇人的。社會(希望如此)能夠形成一種記憶,允許人們從過去的失敗中吸取教訓(xùn)。如果引用你的原話:“文明只是一種面具,一種搖搖欲墜的面具?!痹谀撤N意義上,你的書是一種呼吁,不僅呼吁自我超驗性,而且呼吁群體超驗性,對吧?

         

        這種緊張關(guān)系位于人類劇場的中心:我們旨在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構(gòu)成共同體,無論大小,與他人分享物品和觀點。我們都是社會動物。但是,終極而言,當(dāng)我們說完和做完一切,我們只能獨自獲得救贖(無論是在什么意義上)。我只有一次生命,我是過有意義的生活的唯一責(zé)任人。沒有任何形式的政治和社會組織能能夠為我做這些,無論該組織是多么體面或多么文明。從歷史上看民主是一種例外狀況,不僅如此,如果你采取一種更加宏觀的視角,你將看到政治上體面的社會其實極為罕見的。但是,恰恰因為在最親密的關(guān)系中,我們是難以化約的個體。我們天生就是孤獨地出生和孤獨地死亡,我們命中注定要獨處。我們能夠在生活中找到的任何更深層次的含義都是個體的、孤立的、無法化約的、個人的作為---我們不能將自己的勞動委托給其他任何人,我們也不能讓其他人甚至包括最親密的朋友為此事負責(zé)。

         

        在寫到政治失敗時,你討論了若干歷史時刻,社會渴望徹底與過去決裂的一場革命。你認為美國今天生活在這樣的時刻嗎?或者即將迎來這樣的時刻?你辨認出美國出現(xiàn)了與法國大革命前夕類似的某種心態(tài)(舊制度不僅是不公平的、不理性的而且是可恥的;我們不得不重新創(chuàng)造一切)。

         

        我并不認為我們在任何意義上接近一場革命。因為語言膨脹,我們傾向于稱很多東西為“革命”或者“革命性的”。但是,真實的革命其實非常罕見,這可能是好事。因為革命是非常可怕的事---你并不想接近任何真正的革命,因為你將最終被活活燒死,無論站在哪方立場。我們現(xiàn)在對于革命的癡迷在很大程度上與語言膨脹和我們對歷史的無知有關(guān),但是嚴格來說,這種癡迷只是發(fā)生在修辭層次上。真正的政治革命將意味著一切都顛倒過來,統(tǒng)治階級要被被統(tǒng)治階級取而代之。你看到了這種事發(fā)生嗎?某些個體可能通過奮斗擠進上流社會,贏得更多影響力、權(quán)力、財富,在他們這么做時能夠動用喧囂的革命語言,但這不是革命,而只是古老的政治游戲罷了。我們對革命的癡迷中沒有任何革命色彩,只是統(tǒng)治階級使用的手段,用來維持其牢牢抓住權(quán)力不放手的安全狀態(tài)。

         

        今天,我們共同的頭號敵人可能是“資本主義”,你是在涉及第三種形式的失敗----社會失敗時討論的內(nèi)容。你對資本主義的定義和我們多數(shù)人熟悉的資本主義定義有些不同。你寫到資本主義的最重要特征是“等級排名”。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們恐懼失敗,我們恐懼被貼上失敗者標簽,恐懼被污名化,所以我們努力工作一直到死。我們不斷奴役自己僅僅是為了確保自己有機會獲得社會救贖,無論它多么不靠譜。為了這種救贖,我們認定社會失敗是致命的:我們需要不斷得到保證,我們在社會上是得到選拔的,我們意識到其他人是沒有被選上的。這非常類似于加爾文教派的“重生”概念,“道德墮落者”如果擁有救贖意識就需要“重生”。只要我們回頭能夠看到身后還有其他人,看到他們比我們更不幸,我們就覺得自己的生活還好,無論經(jīng)濟處境實際上有多么糟糕。這里,最重要的是是一種感覺,你不是失敗者,其他人才是失敗者。因為人人都在玩同樣的游戲,希望同樣的事---甚至連最不幸的人都是如此---這個系統(tǒng)就永遠保持在運動狀態(tài)。在這種情況下,等級排名就成為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你知道,多虧了它,在任何特定時刻,在你和他人的確切關(guān)系中,你需要做什么才能呆在前面或者趕上他人,知道誰在上面,誰在下面,誰在往上走,誰在往下走。難怪我們要對任何事都要進行等級排名。不僅公司要排名,甚至國家、高中、大學(xué)、足球隊、理發(fā)館、寵物店、妓院、哲學(xué)系都要排名,個人當(dāng)然也要排名。

         

        使用等級排名,你將資本主義和更加原始的根源捆綁在一起。你寫到,歷史進步并不能消除差異,它只能讓差異標志變得更隱蔽更巧妙?!安町愋浴被蛘叩匚徊顒e游戲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如何變得更隱蔽更巧妙呢?

         

        它變得更隱蔽更巧妙未必一定在資本主義下,而是民主心態(tài)使然。很長時間以來,資本主義(在世界上的有些地區(qū)仍然是如此),所有有關(guān)“引人注目的炫耀性消費”是以一種夸張的、庸俗的炫富。如今尤其是在西方,有錢人炫耀其財富地位的方式是非常微妙的。只有暴發(fā)戶(the nouveau riche)或者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病態(tài)者才會熱衷漂亮的領(lǐng)帶、豪華的轎車、鍍金的廁所,或者在私人飛機上炫目地寫上自己的大名。真正有錢的人不會這樣顯擺的。他們甚至看起來非常謙遜、低調(diào),很難將他和普通人區(qū)分開來。但是,他們承受不起不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那是他們游戲中最重要的部分。顯示身份的標志十分謹慎,只有敏銳的、內(nèi)行的、考慮周全的鑒賞家才能窺見一二,但是,標志畢竟還是有的。

         

        你寫到,鑒于“我們對社會成功的迫切渴望難以抑制,我們對等級差異和排名的癡迷,我們已經(jīng)病入膏肓,迫切需要治療。治愈怎么能是羅馬尼亞作家蕭沆體現(xiàn)出的“什么事也不做呢?”

         

        首先,請讓我消除一些謠言。什么也不做是非常嚴肅的工作---一種實際上涉及到做一些事。在任何意義上,我都不是為書上寫到的那種一天到晚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懶蟲做辯護。他們像其他任何人一樣都是在賣命地玩資本主義游戲。他們可能認為,他們依靠自己反叛性的無所事事來顛覆這個制度,但實際上他們是在強化這個制度。如果有人讓你做某事,而你偏偏與他對著干,你仍然在玩此人的游戲,而不是你的游戲。我在書中辯護的于此不同:那是一種思考的生活和超脫的生活,就像蕭沆那樣體現(xiàn)了一種形而上學(xué)抗議。這種生活或許沒有涉及到通常意義上的工作(如在工廠干活或者每天到辦公室上班),但它要求做更重要之事,如每天長時間散步,觀察周圍世界,思考潛伏在它背后的虛無。這個工作實在太重要了,怎么強調(diào)都不過分。

         

        對現(xiàn)在的社會來說,最大的風(fēng)險之一(或者最顯眼的風(fēng)險)似乎是來自我們沒有能夠負責(zé)任地將技術(shù)納入到社會中去。你是否擔(dān)心我們在創(chuàng)造更少摩擦的生活---更少失敗潛能的生活?

         

        我擔(dān)心的是,我們變得越來越缺乏足夠的裝備來理解生活中發(fā)生的事。要么出于懶惰,要么出于舒適的需要或者因為懦弱,我們將自主性拱手讓出,以至于到了我們已經(jīng)意識不到自己失去自主性的地步。為了意識到還有多少自主性,我們?nèi)匀恍枰欢ǔ潭鹊淖灾餍浴5?,整個世界似乎在竭力將自主性從我們身邊奪走。我們不得不承認這種狀況已經(jīng)沒有任何諷刺的意味:我們越來越多地談?wù)撐锲返淖灾餍?--“自主汽車”、“物聯(lián)網(wǎng)”等等---但我們自己卻在慢慢喪失自主性,而且還渾然不知。

         

        今天的“失敗”定義有沒有獨特的品質(zhì)?或者換句話說,你怎么定義今天的“失敗者”?

         

        我不愿意冒險提出嚴格的定義,因為失敗王國是流動之物,尤其是今天一切都在流動之中。在傳統(tǒng)社會,你通常知道誰是失敗者:罪人、窮鬼和外來者(猶太人、異教徒和墮落的女人等等)。但是今天,失敗者是指任何看起來似乎與主流社會類型格格不入的任何人。這個主流類型也處在不斷變化之中。誰也不希望被拋棄或者被貼上“失敗者”的標簽,因此人人都強迫性地行動,根本不理解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接近我們開始之地,接近死亡,接近最終的失敗形式---生物學(xué)意義上的失敗,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Yukio Mishima)能夠告訴我們創(chuàng)造“美麗之死”是怎么回事呢?

         

        他教導(dǎo)我們需要和死亡交朋友,雖然是通過間接和變態(tài)的方式。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要過美好的生活,就必須為死亡留出空間,我們以親密的方式與死亡和解,與我們的有限性達成和解。

         

        如何做到這一點呢?

         

        一個極具天賦的作家最終喪失了對文學(xué)的信仰,一個在武士階級在日本已經(jīng)被法律禁止一百年之后仍把自己敘述成武士的人;一個能想象出來的最笨拙軍事政變的領(lǐng)袖,他在盡一切努力確保政變失??;一個陷入巨大麻煩之中的人,一個明顯的天才個體,三島由紀夫能夠教導(dǎo)我們壽命的問題,不僅是和死亡交朋友而且是使壽命為其死亡服務(wù)。一個技藝高超的講故事能手,三島由紀夫炮制了一個了不起的精彩故事,不僅有栩栩如生的豐富細節(jié),不僅涉及他的工作而且涉及生活尤其是死亡。無論我們可能多么厭惡它,這個故事當(dāng)然值得看一看。

         

        你寫到,“烏托邦的麻煩不在于它根本沒有辦法變成現(xiàn)實(嚴格來說,它變成現(xiàn)實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在于從根本上說,它和我們格格不入?!币詾跬邪顬槟繕瞬恍缸非箅y道錯過了人生要點嗎?

         

        我覺得是這樣的。因為它的抽象性以及籠統(tǒng)的人性概念作為基礎(chǔ),在解決具體問題時,烏托邦對我們來說實在沒有多大的幫助。事實上,它可能干擾我們,阻撓我們有效地應(yīng)對具體問題。烏托邦的最糟糕之處在于,如果它依靠武力從上到下強制推行,帶來的傷害毫無疑問會更大,很可能制造出比本來打算解決的問題更多的問題。在我們的生活中,真的不該有烏托邦的存在空間,因為它通常都忽略了生活的本質(zhì)。請別忘記了烏托邦故事的原型,在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的同名小說中,烏托邦是與災(zāi)難性的失敗---沉船海難聯(lián)系在一起的。

         

        本文談?wù)摰臅嚎扑固峥āげ祭_坦著《失敗頌:謙遜的四個教訓(xùn)》(哈佛大學(xué)出版社,2023年)。

         

        作者簡介:

         

        科斯提卡·布拉達坦(Costica Bradatan),德克薩斯理工大學(xué)榮譽學(xué)院文科教授,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xué)哲學(xué)榮譽研究教授,著有《生死之間:哲學(xué)家實踐理念的故事》(中央編譯出版社2018)和《失敗頌:謙遜的四個教訓(xùn)》(哈佛大學(xué)出版社2023年)?!堵迳即墪u》宗教和比較文學(xué)版編輯,主編兩套叢書《哲學(xué)電影制片人》(布魯姆斯伯里出版公司Bloomsbury)和《無局限》(哥倫比亞大學(xué)出版社)?!懊裰髫M是人能享受的?”收錄在《質(zhì)疑一切:哲人之石讀本》(Question Everything: A Stone Reader)中,其中文版發(fā)表在《愛思想》2019-07-17,  http://www.aisixiang.com/data/117192.html 《搜狐網(wǎng)》2021-07-28 https://www.sohu.com/a/333598337_100051266 布拉達坦的書評隨筆和評論文章經(jīng)常發(fā)表在《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泰晤士報文學(xué)副刊》、《永世》、《新政治家》等媒體上。

         

        朱利安·克羅克特(Julien Crockett)知識產(chǎn)權(quán)律師和《洛杉磯書評》科學(xué)和法律欄目編輯。他主持了《洛杉磯書評》我們賴以生存的法則系列訪談,探索依照一整套的法則生活意味著什么。

         

        譯自:In Praise of Failure and Storytelling: A Conversation with Costica Bradatan

         

        October 11, 2023 By Julien Crockett

         

        https://lareviewofbooks.org/article/in-praise-of-failure-and-storytelling-a-conversation-with-costica-bradatan/

         

        本文得到作者的授權(quán)和幫助,特此致謝?!g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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