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石窗:朱熹與道家文化
來源:“浙江大學馬一浮書院”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四月二十日辛卯
耶穌2024年5月27日
5月21日晚,馬一浮書院系列講座第三十六講“朱熹與道家文化”在書院1313室順利舉行。此次講座由四川大學詹石窗教授主講,浙江大學哲學學院孔令宏教授參加與談。講座由馬一浮書院副院長、哲學學院教授林志猛主持。校內(nèi)外諸多師生熱情參與。
講座伊始,詹石窗教授以一首“浙大感懷——藏頭詩”表達了此次來書院講學的心情。
浙水流芳出制河,
江南毓秀詠長歌。
大椿老樹八千歲,
學子新年五萬荷。
一旦書聲通穴竅,
浮香花絮共婆挲。
傳心有道天人感,
經(jīng)韻綿長化磊珂。
詹教授和在場的師生分享了朱熹的《觀書有感》:“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闭步淌谡J為通過這首詩,我們可以獲得一種做學問的啟示。朱熹很重視源頭活水,探索學問的源泉。詹教授指出,朱熹之治《易》以孔孟儒學為宗,但其理論營構過程中對道家思想多有采擷,且融匯貫通。在接下來的講座里,詹教授主要從“朱熹易學兼容道家思想的原因”、“朱熹易學的道家文化蘊含”以及“朱熹援道家之學治易的歷史影響”三個方面闡發(fā)朱熹治易與道家的淵源。
詹教授首先指出,朱熹易學兼容道家思想主要有以下原因。一是側重于義理之發(fā)明。朱熹認為理與道是一回事?!兜赖陆?jīng)》事實上是一部據(jù)“易卦”而發(fā)的“義理學”專著?!兑住饭沤?jīng)卦爻辭乃為古筮所設,義理僅是隱含其中。老子的《道德經(jīng)》首次從卦爻辭里引發(fā)出義理之學,并建立了“道本論”哲學體系?!兑讉鳌吩诖篌w上與老子《道德經(jīng)》可謂一脈相承。王弼以道家思想解《易》,使道家經(jīng)學中本有的義理觀念得到了顯示。唐孔穎達之《周易正義》,弘揚與發(fā)展了道家易學義理思想,啟迪了宋代理學的形成。朱熹在它處論“道”多從孔孟學統(tǒng)出發(fā),但關于《易》陰陽道之闡述則又與老莊作為宇宙發(fā)生根本之“道”相合。
二是未排斥象數(shù)。自魏晉以來,《周易》象數(shù)學主要是在道家學派中得以承傳和發(fā)展的,尤其是河圖洛書之學更是在道門中秘傳,到了宋代才為儒者所知。朱熹正是有感于此,故潛心研討之。他在許多場合不僅言及象數(shù),而且表現(xiàn)出一種歷史主義的客觀態(tài)度。在與門徒論《易》時,朱熹對于象數(shù)問題亦多有涉及。如在《易象說》一文中,朱熹指出,“象數(shù)與義理不可偏廢而泥于一端”,表明自己所探討的河洛圖一類象數(shù)之學,乃出于方士道家人物。他的學說之所以有別于俗儒,就在于他能夠尊重歷史,對于道門秘學敢于正視。
三是道家文化廣泛傳播的影響。魏晉南北朝以后,隨著道教組織在全國范圍內(nèi)的建立,道家文化教育受到統(tǒng)治者的支持。唐皇室一方面追認老子為其遠祖,廣建道觀;另一方面則把道家文化教育納入官方科舉考試的系統(tǒng)之中。宋朝皇帝對道家文化亦給予大力提倡。身處其時的朱熹,其思想自然也受到道家文化的影響。朱熹不僅與當時的許多道門中人有過交往,而且親自探討道經(jīng)。像《道德經(jīng)》 《莊子》《列子》《黃帝陰符經(jīng)》之類,朱熹都很熟悉。門徒向他請教《周易》的有關 問題時,他能信口引述道家秘典。
其次,詹教授考析了朱熹易學的道家文化蘊含。詹教授認為,無論是在卦畫起源、易學綱領、象數(shù)卦圖的闡述,或是對具體的卦義的解釋,朱熹的探討都表現(xiàn)出一定的道家思想傾向。
一是伏羲畫卦出于自然。在朱熹的心目中,伏羲畫卦并沒有人為巧妙安排。關于這種看法,他多次作了強調(diào)。他稱伏羲畫卦,與“磨面相似,四下都恁地自然撤出來”。他在此作了兩個比喻,一個是“磨面”,一個是“擲珓”(珓是古代占卜用的一種工具,古人擲珓,任其轉(zhuǎn)動,亦有天然之意),其目的都在于說明伏羲畫卦只是一種自然行為,是天然而然,無所用心計的。這表現(xiàn)了朱熹是看重自然天成的,其思想乃源于老子《道德經(jīng)》。
朱熹認為貫穿《周易》一書的綱領是“陰陽”二字。“易”以道陰陽。在他看來。天下萬物,從小到大,都備齊了陰陽之理?!吨芤住妨呢匀侔耸呢?,歸根結底是由一陰爻一陽爻而出,因此讀《易》必須抓住這個關鍵。作為一對重要概念,陰陽首見于史官對天地自然現(xiàn)象的解釋,出于史官的老子將陰陽上升為哲學范疇,并且為后來的道家學派所廣為應用。朱熹讀《易》,勸人抓住“陰陽”以為根本,這說明他在客觀上已具有道家的解《易》思想傾向。
二是朱熹主張對河圖洛書進行研究。他勸甘叔懷應時??纯础逗訄D》《洛書》,其實也是他自己雅好的一種表現(xiàn)?!逗訄D》、《洛書》,宋代以前之儒者雖然無所見,但在道門中卻秘傳而有端緒。朱熹《周易本義》卷首謂其圖自邵雍所傳,而邵雍之學則來自道家。關于這一點。宋代易學家朱震已有考證。
三是朱熹關注先天圖并注意從道家文化進行溯源。在朱子《語類》卷六十五,有相當篇幅是論述先天圖的,其他有關“易類”語錄亦多有涉及。他在《周易本義》明確指出先天之學即出于道門高士希夷先生。后來又遠溯至漢代的《周易參同契》,盡管他說得并不十分肯定,但也透露出他注意從道家文化系統(tǒng)尋找先天之學源頭的想法。朱熹這種想法與道門中人的描述是吻合的。宋元著名道教學者俞琰于《易外別傳》稱先天圖系魏伯陽《參同契》之學。從先天圖的卦位排列看,它與魏伯陽《周易參同契》的納甲法關于陰陽進退的精神不謀而合。故而朱熹與門徒討論先天圖多次言及《周易參同契》。這就進一步顯示朱熹將先天圖歸之于道門之秘傳并非鑿空之說。
此外,朱熹及門人對《周易》對具體卦爻象數(shù)義理的闡述過程中也時常引道家之言相佐證或相對照。例如“復”卦的解釋中,朱熹既引了《莊子》,又引了《列子》。其中有些話雖然不用引號,但實際上也是道家之言,如“一氣不頓進,一形不頓虧”以下數(shù)句乃出于《列子·天瑞篇》,只是詞語略有更變而已。道家學派的許多哲學命題本是建立在《易》古經(jīng)“復”卦的基點上,而《彖》《象》諸傳又以道家哲學為卦象解釋的依據(jù)。
最后,詹教授考察了朱熹援道家之學治易的歷史影響,主要為朱熹治《易》法式對其門人、傳人的深刻影響。朱熹教導門徒,主要是弘揚儒家學說,其門徒也主要是研究和發(fā)展儒學,但在治《易》問題上,朱熹對道家文化的融攝也同樣為其門徒所效法。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朱熹援道家之學以治《易》的法式也在朱子學門人中得到發(fā)展。表現(xiàn)較為突出的有蔡元定、蔡沈、熊禾等。其中蔡元定對于道家易學與朱子學的溝通可謂起了重要的橋梁作用,而作為朱熹之大門人蔡沈研《易》,既深受朱學援道家入《易》法式的影響,又比之更進一步,具有更鮮明的道家色彩。熊禾寫過不少有關解釋《易經(jīng)》的書,如《易學圖傳》《易經(jīng)講義》《周易集疏》《勿軒易學啟蒙圖傳通義》等。熊禾這些著作主要是用以闡發(fā)朱熹《周易本義》和《易學啟蒙》。《周易本義》首列之九圖乃出于道家之秘傳,而《易學啟蒙》保由通道家易學的蔡元定起草,兩者都具有道家色彩,故以此為大宗的熊禾之著述必然要帶上道家易學易的信息。
詹教授談到朱熹援道家之學治《易》的法式以及研究成果,無論是在其門人中或是在后來的道家學者中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投影”。宋元以來的易學之所以象數(shù)義理并行比肩,這在很大程度上應歸功于朱熹對圖書象數(shù)類道家易學內(nèi)容的關注和闡發(fā)。朱熹易學著作中所具有的道家文化蘊涵是多方面的,值得進一步深入探討之。
在交流發(fā)言中,孔令宏教授指出,詹教授的講座高瞻遠矚,對于整體上理解易學史非常有意義。詹教授講座還帶給我們一些具體的啟示:一是研究傳統(tǒng)文化、研究古人時,遵循一個思想家的思想來源是我們做學問一個基本的常識;二是詹老師認識到朱熹是一個實事求是的人,特別是他做學問是很強調(diào)客觀的,因此擁有開放的眼光來看待佛學、道家文化,而造就宋明理學;三是詹老師提到了道家易學的概念很有啟發(fā)意義,可以引發(fā)我們關于易學的義理與象數(shù)以及中西宗教文化等方面的進一步探索。
在講座總結發(fā)言中,林志猛教授首先對詹石窗教授的精彩講座表示感謝,同時感謝孔令宏教授的深入闡發(fā)。林教授認為,詹老師從朱熹治易的視角來把握朱子的思想給我們諸多啟發(fā)。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儒家、道家以及易學等各種中國傳統(tǒng)學問,其實有著非常緊密的關聯(lián)。詹教授的講座讓我們看到,可以從不同的思想視角來深入研究中國的傳統(tǒng)學問,將宗教、哲學、政治、倫理等諸多視域融合起來,從而更清晰、更深入地把握豐富復雜的中國思想。
在講座交流環(huán)節(jié),詹教授還分享了由他譜曲的音頌版的《道德經(jīng)》,并就奇偶、陰陽和大調(diào)小調(diào)之間對應關系做了解釋。詹教授和師生們就老子、莊子和易經(jīng)的關系,朱熹對道教的具體影響,易產(chǎn)生的歷史背景,儒家易學和道家易學的不同側重點、納甲法等具體問題與在場的師生做了細致的交流。講座在熱烈的討論中圓滿結束。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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