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純齋主人】《春秋》三傳通讀入門之一 ——前言（1）《春秋》是一部什么樣的書？
《春秋》三傳通讀入門之一
——前言（1）《春秋》是一部什么樣的書？
作者：三純齋主人
來源：“三純齋”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四月廿五日丙申
耶穌2024年6月1日
寫在前面的話：
這是我將之前的讀書筆記做了初步校對以后，重新開始連載。不出意外的話，大概要連載一年多。這一版跟前面那一版相比，主要是修訂了第一遍一些明顯的錯誤，也校對修訂了一些錯別字。
當(dāng)初開始第一遍的時候，我是自己邊讀邊整理，一方面我是初學(xué)者，見解粗淺，另一方面也想著如講故事那樣，能盡量做到通俗易懂，壓根沒有想過成稿啊出版啊這些事。所以，我的文字可能不夠精煉，甚至用專業(yè)角度看大白話、口水話太多，這次修訂，我盡量力所能及的將語言壓縮一下，也給愿意看的各位朋友盡量節(jié)省點時間。
只是有點遺憾，以前的那個風(fēng)格雖然啰嗦，但接地氣，可能修訂以后的，有點嚴肅古板無趣了——但人生就是這樣，有得必有失，怎么可能兼得?。?/span>
另外，有朋友曾推薦定名為《<春秋>三傳比義》，李均宏老師建議定名為《<春秋>三傳通釋》，不過我覺得這些名字都有點張揚，所以還是沒敢用。我給這些資料的定位是，適合《春秋》及三傳的入門愛好者來讀的文字，甚至中學(xué)生都能理解——所以，這個不是什么專業(yè)的學(xué)術(shù)書稿，只是一個業(yè)余愛好者閑來無事消磨時間的產(chǎn)物罷了。我不奢望能出，如果有一天真意外出版，那也算如陳忠實先生當(dāng)年說的，有一本在去世后能墊在頭底的書了。
好了，還是不啰嗦了，就此開始新一輪炒冷飯吧……
《春秋》是一部什么樣的書？
這個問題放開了說，可以洋洋灑灑寫幾萬字的文章來論述，這里我粗淺地談下自己的理解。
春秋，既可解釋為春夏秋冬四季中的春季和秋季——由此引申出用“春秋”二字代指一年。也可解釋為中國歷史上一個特殊的時期即所謂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中的前半段。還可解釋為一本書——即《春秋》。正是由于“春秋”二字可以指代年份，所以，大概在三千年前，魯國史官按照時間順序逐年記載的、以魯國歷史事件為主要內(nèi)容的一部書，就以《春秋》命名——其實不只是魯國，當(dāng)時別的國家也有類似的也叫《春秋》的史書，但魯國的這部《春秋》后來經(jīng)過孔子修訂以后傳承了下來，成為中國傳統(tǒng)儒家的重要典籍，所以后人提到《春秋》，一般都默認指的就是這部魯《春秋》。這部書的記事方式也開創(chuàng)了中國史書體裁的一個重要派別，即“編年體”史書?！洞呵铩肪褪枪J的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編年體史書。也正由于《春秋》一書記事的時代，大致與東周前半段時間上相匹配，所以東周的歷史在史學(xué)界習(xí)慣分為兩個階段，前一個階段就被以“春秋”命名，后一個階段即戰(zhàn)國。
今天我們說的《春秋》一書，一般認為是孔子依據(jù)魯國史官記載的史料整理修訂而成。所以嚴格說，《春秋》不是孔子原著，只是他對已有資料的修訂整理。
世界上應(yīng)該沒有哪個民族像中華民族這樣重視對歷史事件的記錄了。得益于漢字的存在且其變化規(guī)律清晰可溯，我們有文字記錄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商周，甚至更早的歷史也可以隨著甲骨文的辨識而日益被了解。在孔子之前，史官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職位，掌握著客觀記載國家大事的權(quán)力，任何人都無法干預(yù)。所以后世有“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一說，無論是齊的太史兄弟還是晉的董狐，之所以名垂千古就是因為不畏強權(quán)秉筆直書如實記載了史實。
在孔子以前的時代，修史是屬于官方壟斷的事，私人是沒有資格來修史的。孔子修《春秋》，打破了官方修史的壟斷權(quán)，開創(chuàng)了私人修史的先河。其后果就是歷史事件既有官方正史的記載，也開始有稗官野史的記載，甚至有時候官方記載和民間記載大相徑庭乃至截然相反。此時后人要了解歷史的真相，就比較費勁。不像孔子之前的歷史，因為一件歷史事件只有官方一種記述，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實際上，我們今天也完全可以猜測，這種官方唯一話語權(quán)講述的也未必真的就是客觀的史實——除非所有史官都是齊太史、晉董狐這樣的人。
我們都知道孔子是很尊崇禮儀。所謂的“禮”，在當(dāng)時就是社會各個階層處理各種事時要遵循的行為規(guī)范。作為沒有修史資格的私人去修史，這顯然是違反禮的——孔子自己也說：“春秋，天子之事也。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可見他清楚修《春秋》的行為，是僭越——那他為何還要做這件事呢？
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中，有這樣一段記敘：
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沒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于后世哉？”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
這段話意思說，魯哀公十四年春天，魯國人在大野這個地方狩獵……這次狩獵捕獲了麒麟，孔子嘆息說：“我的‘道’走到了盡頭了啊?。ㄗⅲ杭此闹鲝埖搅烁F途末路了根本沒法推行）”……孔子說：“怎么辦！怎么辦！君子最擔(dān)憂的就是死后沒能留下一個好的名聲啊。我的主張沒法實現(xiàn)，我能給后世留下什么??！”于是就根據(jù)魯國的史書作了《春秋》一書，上起于魯隱公，下至魯哀公十四年，一共記載了魯國十二個國君時期的歷史。
這是司馬遷對孔子作《春秋》緣由的解釋。孟子對孔子作《春秋》一事的起因有過更詳細的解釋，在《孟子·滕文公下》中說：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君者有之，子弒父者有之?？鬃討?，作《春秋》?！洞呵铩?，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可見，孟子認為，孔子雖然知道自己做了違反禮制的事情，但這是迫不得已。因為當(dāng)時已經(jīng)禮崩樂壞，社會失去了正常的倫理秩序，在孔子看來，能讓社會體系重歸正軌更重要、意義更大。如何讓社會重歸正軌？孔子認為，就是“道”——即正確的行事標(biāo)準(zhǔn)和社會運行準(zhǔn)則。所以，孔子要通過《春秋》的文字，闡述他認為的“道”、闡述他對社會治理的觀點和看法，最后達到影響他人、影響社會的目的。
《春秋》是如何實現(xiàn)孔子這個目的呢？后人認為，孔子修訂《春秋》，在記述魯國史實的同時，文字上特意做了藝術(shù)處理，《春秋》雖然記事文字非常簡練，但是每個字都很講究，有著所謂的“微言大義”。所以后人就有“春秋筆法”一說，意思是文字不能只看表面的敘述，要琢磨文字后面暗含的意思?？鬃泳褪峭ㄟ^這種春秋筆法，來傳遞他的思想?！洞呵铩烦擞浭掠浭?，還隱晦地傳遞著孔子對歷史人物和事件的臧否，塑造了一套孔子認為合乎儒家道德規(guī)范的評價標(biāo)準(zhǔn)體系。對此，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里說了一段話，他說：
周道廢弛，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子，大夫雍之?？鬃又灾挥?，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辯人事之紀(jì)，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洞呵铩繁媸欠?，故長于治人。撥亂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夫不通禮義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
這段話意思說，那個時候周王室開始衰微，周公此前制定的禮儀規(guī)矩，影響日益衰微?？鬃赢?dāng)時在魯國擔(dān)任司寇一職。但是諸侯們害他，大夫們排擠他，孔子知道自己的建議當(dāng)政者聽不進去，他的主張也難以實現(xiàn)。于是就把二百四十二年的魯國歷史按照自己的是非道義標(biāo)準(zhǔn)做了評判，以此希望作為天下人的行為準(zhǔn)則。他之所以在這部書里貶低（行為不合乎禮法的）天子、斥責(zé)（不守規(guī)矩）的諸侯、聲討（胡作非為）的大夫，就是為了闡明正確的王道……孔子修訂的《春秋》這部書，往大了說，闡明了夏禹、商湯、周文王這樣的古代圣王的治國理念，往小了說，講明了為人處世的原則，分清了難以分清的事物，制定了是非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讓做事猶猶豫豫的人有了行事的準(zhǔn)則，使人們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惡什么是賢良什么是不肖。保存了已經(jīng)滅亡國家的文化歷史，延續(xù)了已經(jīng)要滅絕的家族世系，彌補了社會運行中存在的弊端，讓已經(jīng)荒廢的好的東西重新得以興起。這些都是先王之道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啊……《春秋》讓人能明辨是非，所以有助于治理人民。要說能對社會起到撥亂反正作用的，沒有比《春秋》更好的書了……如果做人不通曉禮義的要旨，就會君王沒有君王的樣子，臣子不守臣子的規(guī)矩，做父親的不像父親，做兒子的不像兒子。君王沒有君王的樣子，就會出現(xiàn)以下犯上。做臣子的不守臣子的規(guī)矩，就會惹來殺身之禍。做父親的不像父親，就是不守倫理道德。做兒子的不像兒子就是不孝敬父母。這四種行為，都是天下最大的過錯。有這四種行為的人，怎么批判懲罰他們都不為過。所以說《春秋》這本書，闡述的就是禮義的根本。
讀司馬遷的《太史公自序》，會感覺幾乎整篇都在高度頌揚《春秋》。我猜有兩方面原因，一者，《春秋》確實禁得起這樣的表揚，尤其在司馬遷時代，以董仲舒為代表的漢儒將《春秋》拔高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為后世兩千年《春秋》的地位做了一個定論；另一方面，也不乏太史公夾帶私貨——畢竟《春秋》具有史書的成分，而太史公最大的心血也是著了我們熟知的《史記》。太史公對《史記》的期待，某種程度上恰如孔子對《春秋》的期待，都希望能做到教化人心，讓人能明辨是非，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是對什么是錯。所以褒揚《春秋》其實也是在抬高自己的作品吧。
也正是因為“《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所以孟子后來評價說：“孔子做《春秋》而亂臣賊子懼?！痹凇妒酚洝た鬃邮兰摇分校抉R遷也說“《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從孟子和司馬遷的這個觀點來說，似乎孔子修訂《春秋》達到了他的目的。但是，是不是真的如此，就不好評價了——反正后世“臣弒君、子弒父”這樣的亂臣賊子依然屢見不鮮。想來如果太史公地下有知，恐怕也只能對此嘆息一句：“嗚呼！惜乎《春秋》之義不行，致使天下亂臣賊子無所懼矣！”
正是因為后世對孔子修訂的《春秋》——為了方便，后面我們就按照慣例直接稱呼為《春秋》——有這樣高的評價，后來《春秋》就被列為儒家的五經(jīng)之一，所以《春秋》也叫《春秋經(jīng)》。過去說“四書五經(jīng)”也罷、“六經(jīng)”“十三經(jīng)”也罷，但怎么排，《春秋》都是“經(jīng)”之一。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稱為《經(jīng)》的要么作者是圣王賢哲——如《黃帝內(nèi)經(jīng)》的作者假托是黃帝、《易經(jīng)》的作者說是周文王；要么是有宗教背景，如《金剛經(jīng)》《道德經(jīng)》乃至《圣經(jīng)》《古蘭經(jīng)》?？傊?，能被稱為“經(jīng)”的典籍，其文字傳遞的理念，就是人們應(yīng)該遵守的思想、道德乃至行為準(zhǔn)則。
但一說起《春秋》，我們往往還會同時聽到《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不僅僅會提到“經(jīng)”，還會提到相對應(yīng)的“傳”。其實不僅是《春秋》，儒家的很多經(jīng)典都是即有“經(jīng)”又有“傳”的，例如《易經(jīng)》就有相對應(yīng)的《易傳》。
這就引出一個問題：什么是經(jīng)，什么是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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