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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官員如何處理“辱母殺人案”

作者：李德嘉（中國政法大學(xué)刑事司法學(xué)院博士后）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 首發(fā)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二月廿八日辛亥

? ? ? ? ? ?耶穌2017年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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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女企業(yè)家蘇銀霞向某老板借款135萬元，月息10%。支付本息184萬和價值70萬的房產(chǎn)后，仍無法還清。11名催債人對其辱罵、抽耳光、鞋子捂嘴，長達一小時的凌辱后，當著她兒子于歡的面用極端手段污辱她。匆匆趕來的民警未能阻止這場羞辱，情急之中，于歡用水果刀亂刺，致4人受傷，其中一人失血過多休克死亡。

法院一審以故意傷害罪判處于歡無期徒刑。此案判決一出，輿論一片嘩然，公眾從樸素的人倫情感出發(fā)，實在無法理解山東法官作出如此判決的法理依據(jù)。此案的判決嚴重撕裂了公眾的樸素人倫情感和法理之間的紐帶，將公眾之感情與國家的法治相對立。至于我國《刑法》20條關(guān)于正當防衛(wèi)之規(guī)定在法理上應(yīng)該如何理解，本案法官理解適用“正當防衛(wèi)”條款時是否有偏差，這是一個專業(yè)的法律問題，宜由刑法專家思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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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此僅從儒家的立場出發(fā)，假設(shè)一下，如果此案發(fā)生在中國古代，一個具有儒家知識背景的司法官員會如何處理這樣的案件?！杜f唐書》中曾記載一則“張買得殺人救父案”，該案案犯買得年僅十四，因救父心切而將與父親扭打之張蒞打死。按當時的法律規(guī)定，父親為人所毆，兒子為救父而故意傷人者應(yīng)減普通斗毆罪三等，如果致死，則依常律斗毆致死定罪。然而，處理該案的刑部官員孫革在審理此案時卻提出了不同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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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慶）二年四月，刑部員外郎孫革奏：“京兆府云陽縣人張蒞，欠羽林官騎康憲錢米。憲征之，蒞承醉拉憲，氣息將絕。憲男買得，年十四，將救其父。以蒞角觝力人，不敢捴解，遂持木鍤擊蒞之首見血，后三日致死者。準律，父為人所毆，子往救，擊其人折傷，減凡斗三等。至死者，依常律。即買得救父難是性孝，非暴；擊張蒞是心切，非兇。以髫丱之歲，正父子之親，若非圣化所加，童子安能及此？《王制》稱五刑之理，必原父子之親以權(quán)之，慎測淺深之量以別之。《春秋》之義，原心定罪。周書所訓(xùn)，諸罰有權(quán)。今買得生被皇風(fēng)，幼符至孝，哀矜之宥，伏在圣慈。臣職當讞刑，合分善惡?！彪罚骸翱蒂I得尚在童年，能知子道，雖殺人當死，而為父可哀。若從沉命之科，恐失原情之義，宜付法司，減死罪一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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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員外郎孫革的意見以現(xiàn)代刑法學(xué)的思維理解，主要說明了以下幾個問題：第一，買得年僅十四歲，而傷害其父的張蒞“角觝力人”，于是康買得“不敢捴解”，在此危急關(guān)頭，買得以“木鍤擊蒞之首”就是最為合適的選擇；第二，買得的主觀心理是救父心切，非暴非兇，因此，在主觀上并不具有危害；第三，買得是未成年人，年僅十四歲而懂得救護父親的道理，難能可貴，因此“雖殺人當死，而為父可哀”。雖然根據(jù)當時的律令，買得應(yīng)該依“凡人斗毆至死”條處死，但正是出于以上的理由，孫革認為對于康買得的處罰應(yīng)該“減死罪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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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子女之間的人倫關(guān)系是禮義精神之所在，也是人與野獸相區(qū)別之關(guān)鍵。南宋司法官員這樣闡述人倫情感的重要：“人生天地之間，所以異于禽獸者，謂其知有禮義也。所謂禮義者，無他，只是孝于父母，友于兄弟而已。”法律應(yīng)該保護父子之間相互救護的天然親情，為了維護這種父子之間相互救護的天然親情與倫理，有時甚至不惜違背法律規(guī)則的要求。這種“以情曲法”的做法在古人看來叫做“諸罰有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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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發(fā)現(xiàn)場。圖片來源：《南方周末》

所謂“權(quán)”，某種意義上就是以情理突破法律規(guī)范的規(guī)定。這樣做并不會使法律失去穩(wěn)定性，因為有“權(quán)”就有“經(jīng)”，“權(quán)”的前提是承認法律在正常情況下必須得到遵守，只有在將法律視為“常經(jīng)”的前提下，適當運用刑罰的“權(quán)衡”，不但不會破壞法律的穩(wěn)定，相反能使法律的運作更加符合情理的要求。在傳統(tǒng)法官的心中，司法的最終目的應(yīng)該是對被破壞的人倫秩序、情感關(guān)系的修復(fù)，而不是維護法律的秩序。

因為法律的終極目的也在于對人倫秩序和情感關(guān)系的維護，傳統(tǒng)法中的親親相隱、服制定罪、維護親屬間的等級秩序的法律無不體現(xiàn)了法律對于人倫秩序和人際自然情感關(guān)系的維系。既然，維護人倫秩序和情感關(guān)系是傳統(tǒng)法的最終價值和目的，那么，在司法過程中對于人倫秩序的修復(fù)，從根本上說就是對法的價值的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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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護人倫秩序和人際自然情感關(guān)系的司法實際上也是對法律權(quán)威的維護。儒家認為機械地適用法律并不能使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接受規(guī)范的約束，只會使人喪失廉恥，因此法律的根本其實在于順應(yīng)人的基本人性與倫理，只有與禮義精神相符的法律才能為百姓所自覺接受。傳統(tǒng)法官以情理解釋法律、在判決中闡釋個案中的人倫與法意的經(jīng)驗不僅可以更好地增加普遍性法律在特殊案件中適用的合理性，起到了正確適用法律的作用，而且可以同時做到使法律順應(yīng)公眾的樸素人倫情感，也能使公眾對法律產(chǎn)生信任。

山東法官所作出的司法裁判嚴重沖擊了社會公眾樸素的人倫情感，使公眾對法律喪失信任，也使社會價值觀念出現(xiàn)扭曲和撕裂。

責(zé)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