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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林安梧】中國哲學研究的“話語”與“方法”——關于“經典詮釋” “生活世界”及“本體探源”的深層反思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19-10-06 00:55:23
        標簽:本體探源、生活世界、經典詮釋
        林安梧

        作者簡介:林安梧,男,西歷一九五七年生于臺灣臺中,祖籍福建省漳州,臺灣大學首位哲學博士。曾任臺灣清華大學、臺灣師范大學教授,臺灣慈濟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鵝湖》社主編、社長,現任山東大學易學與中國古代哲學研究中心特聘教授,臺灣元亨書院創(chuàng)院山長,山東尼山圣源書院副院長。著有《王船山人性史哲學之研究》《中國宗教與意義治療》《儒學革命:從“新儒學”到“后新儒學”》《儒學與中國傳統社會之哲學省察》《人文學方法論﹕詮釋的存有學探源》《當儒家走進民主社會:林安梧論公民儒學》等。

        中國哲學研究的“話語”與“方法”

         ——關于“經典詮釋” “生活世界”及“本體探源”的深層反思

        作者:林安梧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 發(fā)布

                  原載于 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學術論文集(第一輯),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80101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九月初一日己巳

                  耶穌2019年9月29日

         

        一、關于“古典話語”“現代話語”“現代學術話語”諸問題

         

        關于中國哲學研究之話語,其所涉及的有“古典話語”“現代話語”,此兩者又分別涉及于“生活話語”“學術話語”,如此一來,就有“古典生活話語”“古典學術話語”“現代生活話語”“現代學術話語”四個向度。

         

        “古典生活話語”與“古典學術話語”其話語關系較為親近,再說,本來生活話語與學術話語原是通和為一的,它們的關系是連續(xù)的,而不是斷裂的。如孔老夫子之點出“仁”“禮”“義”,這是學術話語,它既是古代,但仍活在現代之中。說“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孟子?離婁下》),說“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孟子,離婁下》)。這便將學術話語與生活話語的連續(xù)性清楚地表露出來。但其話語仍古而雅,對于現代的人們來說,仍不見其活潑潑的生命力。

         

        中國哲學之研究自然不免要依倚于原先的重要典籍,而傳統典籍之語,實不外于“古典生活話語”與“古典學術話語”所交織而成者。有一研究類型即以此兩者之話語重說一遍,但它的成就在于恰當地確置其情境與角色,作了相當清楚而明白的概括。這概括與確置仍有其整理之功。但它很難啟動我們當代人所基于生活世界而生的嶄新思考。

         

        想讓這些古典話語啟動我們當前生活世界的嶄新思考,自然要將它們驅策到現代的生活世界之中,一方面就讓現代生活世界里仍然活存著這些活生生的話語,如成語中的“罄竹難書”“出爾反爾”“群龍無首”“騎虎難下”,這些話語就在我們當前的生活之中,而它們一樣也生活在古代的過去,只是意思有了些變遷。如此一來,我們說孔子的六藝之教是“禮、樂、射、御、書、數”,就將此置于生活世界之中,瑯瑯上口,亦無不可,它也有著一定的效能。但著實地說,仍與現實生活世界稍稍有隔;但若將此轉作一詮釋說“禮是分寸節(jié)度,樂是和合同一,射是指向對象的確定,御是主體的掌握,書是典籍的教養(yǎng),數是邏輯的思辯”[i],它或者不能盡其義地充分表達其義蘊之總體,但卻因與現實生活世界通在一起,而起了新的作用。

         

        若再舉一例,則更明白。如“三達德”是“智、仁、勇”,此“智仁勇”人人能說,但還是有隔;若轉作一詮釋說“智”是清明的腦袋,“仁”是柔軟的心腸,“勇”是堅定的意志[ii]。這顯然與現今的生活世界近了些,聽起來自然親切些,我們的心靈里就有一具體而真切的存在覺知。當然,這是某個向度的詮釋,并不足以盡其義蘊之全。不過,單就這樣向度的詮釋,它就啟動了一新的交談與融通之可能。對于中國哲學的發(fā)展來說,這樣的交談、融通是極為重要的,因為唯有這樣的交談與融通達到相當程度,我們才可能啟動新的哲學概念之締造。

         

        用現代話語,不論是用現代生活話語還是學術話語,嘗試著去將原先的“古典話語”的意思說出來,這便是一理解、詮釋與表述、重構的過程。這過程也就有這創(chuàng)造的作用,這是無庸置疑的。我們之說“孝”是對于生命根源的追溯與崇敬,說“悌”是順著同樣的生命根源而生長,彼此橫面的感通相與。說“心即理”強調的是說那“內在的道德主體性即是道德實踐所依循的法則”,說“性即理”強調的是說那“道德的本性即具有道德實踐的法則”[iii]。這都不免已經在理解、詮釋、融通、表述、重構的過程。這過程是十分重要的,盡管它充滿著多義性、歧義性,甚至引來更多的麻煩與爭論,但如何去包容差異,讓生活世界中活生生的感知與這些話語連在一起,這可是哲學界的工作者不能避免的。西洋哲學之研究如此,中國哲學之研究亦當如此。

         

        如說道家思想的“道法自然”,則必須回到原先的脈絡講“域中有四大,而人(王)居其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這說的是:人學習地的博厚,具體的生長,進而學習“天”的高明,朝向普遍的理想,進而學習“道”的整全,回向總體根源,最后則要學習“自然”,在那自發(fā)的和諧下調節(jié)氤氳。這是一從“具體的生長”而“普遍的理想”,進而“總體的根源”,最后則達到“自發(fā)的和諧”的境域[iv]。我以為這樣的詮釋是必要的,唯有經由這樣的詮釋,才能讓中國古典哲學的話語與現代生活世界連綿在一起,交談、對話、融通,轉化與創(chuàng)造。若只作文獻的概括與整理,那是不足的。學術史的研究不同于哲學史的研究,哲學史的研究也不同于哲學的研究,這是要有適度區(qū)別的。我以為當前的哲學的研究若涉及于道家者,就不能用“道法自然”說說過去,而需要的是深層的詮釋與明白的表述。

         

        二、關于“話語詮釋權”及“文化主體性”的相關問題

         

        由于東西交通頻繁,從19世紀中末葉以來,至于今,話語的互動與溝通,有增無減,在全球化下,如何仍保有自家文化的主體性,仍握有自家詮釋的話語權,此事極為重要。實者,他有若國際經濟上的貨幣,如何有自家的貨幣,而且是強旺有力,并與其他貨幣區(qū)能有適度的交通,這涉及經濟的主體性。國際、國際,須有“國”才有“國際”,若無國,何來國際。哲學學術之交往與發(fā)展,其于哲學之國際化亦同理可知。

         

        近些年前,中國哲學竟出現一熱絡之討論,討論“中國哲學之正當性與合法性”之論題,這問題當然可以討論,但這問題若執(zhí)泥在“中國哲學是否有其正當性與合法性”,那就有所陷溺,但若是討論“中國哲學之作為哲學其正當性與合法性何在”,那是可以的。這就好像問說“中國人是人嗎?他作為人是否有其合法性與正當性”,這問法是不當的;但若問說“中國人是人,他作為人其正當性與合法性何在”,這問法便可以問出許多道理來。有一有趣之事實,即是澳大利亞之袋鼠,白人初人澳大利亞,從未見過,遂問what's that?,澳大利亞土著回答說是kangaroo,這明說的是I don't understand you.,但白人不知道,竟將這澳大利亞土著的回答當成了“袋鼠”的稱呼。就這樣袋鼠就叫kangaroo,你說澳大利亞土著有無文化主體性,不問可知。再說,1492年,哥倫布明是“侵人舊大陸”,卻說是“發(fā)現新大陸”。你說原先的美洲原住民有無文化主體性,不問可知。明是自己被風飄到了一個不是印度的地方,還以為是印度,后來有別于東邊的印度,就改稱叫西印度群島。這樣的顛三倒四,居然都可以,這關鍵點在何處,就在一方擁有話語的霸權,而另方失去了文化的主體性,如此而已。這問題不嚴重嗎?當然,嚴重得很!您說,“中國哲學的正當性與合法性”要作一個論題來論,如何才恰當,那果真是一極為重要的議題。會不會也有人要來“發(fā)現中國哲學”呢?

         

        我亦常用“筷子”與“叉子”作比喻[v],筷子與叉子是中西不同的餐具,其用法不同,規(guī)格亦異。若只以“叉子”作為標準,那“筷子”將是很低劣的“叉子”。因叉子一支而多牙,硬而尖,叉之容易;筷子一支而無牙,雖硬而多不尖,叉之不易。若我們不知道原來筷子不是用叉的,筷子是用挾的;或者,我們明知筷子是用挾的,而故意忘記筷子是用挾的,而以叉子的標準來看筷子,我們將會說筷子是很低劣的叉子。其實,反過來想,從叉子的標準來說,筷子是很低劣的叉子,但從筷子的標準來說,叉子那根本不能作為筷子。再說,使用“筷子”是主體”通過一個中介者,連接客體,構成一個整體,達到某種平衡,才能舉起這客體;而使用“叉子”則是主體通過一個中介者,強力侵入客體,控制客體。要說文化象征的意義,使用筷子是一“文化的王道主義”,而使用叉子則不然,它相對比較接近于“文化的霸道主義”。您說,這話語權重要不重要,不問可知。

         

        中國哲學當然有其正當性與合法性,而其正當性與合法性又如何。中國哲學之參與世界哲學將有助于世界之哲學發(fā)展,正如同西方哲學之參與世界哲學將有助于世界之哲學發(fā)展一般,正如同印度哲學之參與世界哲學將有助于世界之哲學發(fā)展一般,依此類推……問題該問的不是拿西方哲學的標準來量中國哲學,而是在兩相對比、多元與差異下,重新審視中國哲學的特性何在。其相關聯的哲學范疇,諸如:本體論、認識論、實踐論與西方哲學有何異同,其學問的構成又有何獨特處,審之、視之,考之、察之,漸辨以明,再要問:它參與世界哲學將如何以其差異而有助于世界哲學之發(fā)展[vi]。這時候,再回過頭來問哲學之為哲學之正當性與合法性何在,將與前先所預設者已有不同。換言之,有了文化的主體性,才有自己的國,有了自己的國,才有國際。有了話語的發(fā)話權,才有真正的交談,才有真正的對話與溝通。中國哲學之作為哲學才不委屈,才能坦然明白,才能康康健健。

         

        要有話語權,要有主體性,首先我們必須視自己之話語為能承載思想之話語,我們之文化是一具有主體之文化,話語不能附庸于別人的話語思考,文化不能只是作為別人文化的陪襯。舉例言之,我們用到“知識”一詞,不能只想到的是knowledge,我們應想到的是“識”指的是“了別于物”,而“知”則強調的是“定止于心”(進一步可說“明”是“通達于道”[vii])我們的“知識”一語不直接等同于knowledge一詞。用漢語思考,活生生的,在生活脈絡中的,在文化傳統中的思考,這樣的思考是必要的,而且是有生命力的。又如“道德”一詞,不能只想到moral,我們應想到的是《論語?述而》的“志于道,據于德”,《老子?五十一章》的“道生之,德蓄之”,“道”是“總體的根源”,“德”是“內在的本性”,這樣的“道德”之含義顯然對比起西方哲學所說的moral有很大的不同。又像是“明白”一詞,若只相應于derstand,就嫌狹隘了些,但若連著“自知者明”“知常曰明”“虛室生白”[viii]來進一步詮釋,則會有意想不到的詮釋學效應。

         

        相應于這些年來爭持的論題,說及于“漢話”與“胡說”(洋說)的關系。其實,不用擔心“漢話胡說”,因為除了“漢話胡說”,以外,還有“漢話漢說,,還有“胡話漢說”還有“胡話胡說”,就在這多元差異的包容下,兩兩相待,交談對話,就會有一嶄新的主體際的互動,就可以出現新的話語,就可以出現新的思考,新的哲學[ix]。不過,要注意的是,不能只是漢話胡說,要有更多漢話漢說,胡話漢說,才能平衡得過來。“漢話漢說”,除了古典如其古典的說以外,更重要的是從“古典”到“現代”,用現代的漢語,如其生活世界的覺知,以其日常性的話語說之,以其現代的學術話語說之。如說“仁”是柔軟的心腸,是人與人之間存在的道德真實感。若進一步說“胡話漢說”,或是“漢話胡說”者,說Metaphysics如同我們說的“形而上者謂之道”,這“道”說的是“總體的根源”,這與Metaphysics之為“物理之后”已有差別,但仍有可相互融攝處。猶記多年前,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訪學,與葉秀山先生談起中西哲學話語之問題,彼作一比喻:以為此如“和面粉”一樣,初時,雙手黏和,手與面粉相黏難分,久之,自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面自是面、手自是手。再眾聲喧嘩下,交融互動,久之,漢語還是漢語,胡語還是胡語,當然,此時之漢語已非原昔之漢語,此時之胡語亦非原昔之胡語矣!“格義”與“逆格義”之問題,可置于此來理解。[x]

         

        三、關于“文化形態(tài)學”及其相關的對比哲學問題

         

        哲學之作為整個文化傳統之所產,同時也是作為整個文化傳統之能產,它最終所涉及的是“天人”(或神人)、“物我”、“人己”三個向度,而在這兩端所采取的不外于“連續(xù)”與“斷裂”之方式。一是“存有的連續(xù)觀”,另是“存有的斷裂觀”[xi]。在宗教之形態(tài)上如此,在哲學之比較上如此,這對比是需要的。這樣宏觀的對比,目的是落實于細節(jié)之詮釋,而不是用此來一概其余,它的目的在于經由對比而得彰顯,因此彰顯而得明白。

         

        如就“神人分隔”與“天人合德”作對比,顯然地,可發(fā)現“天人合德”一面,其宗教就不會是“一神論”,而“神人分隔”多為一神論。落在形而上學來說,中土強調的是“道論”,西方則重視的是“形而上的實體”。道論之所重的道”是“總體的根源”,不是形而上的實體;若要說是形而上,這形而上亦是強調的是“形著而上溯其源”的形而上,與“物理之后”的形而上有所異矣!“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著而上溯其源,如此之上溯謂之道”,“形著而下委其形,如此之下委謂之器”[xii]。“形著”是一流行義、歷程義,是一顯現義、具現義,以是之故,可知如此之“道”實無分于“實體”與“境界”,因彼是“境界”與“實體”是一而不二的。如此之實體是真實之體現也,非一凝然堅住之體也。順此來說,則不可說“道”之為“道”,此“道”是“實有形態(tài)”之道,還是“境界形態(tài)”之道。即就儒道兩家之差別來說,亦不是此道之果為實有形態(tài)還是境界形態(tài),而是作為主體身份之人其參與之方式有所不同也。儒家重在主體的自覺與參與”,道家重在“主體之致虛與順成”[xiii]。

         

        “道”既為統宗,則當以此為一切之源,若是而說,散之可以“氣”“心”“理”三核心性概念來展開,“氣”強調的是“存在的歷史性”,“心”強調的是“道德的主體性”,“理”強調的是“超越的形式性”[xiv]。三者互為依倚,相待以成,宋明儒學之展開正可看出此豐富性,如此不必強以為何者為主流之嫡系,何者為旁流之別子,這終將失去應有之差異包容性,造成獨斷之封閉性。如牟先生之判朱子為“別子為宗”議者頗多,迭相誤解,云霧遮翳,朱子之學反為晦暗,寧不可惜[xv]!實者,宋元明清之儒學之發(fā)展,起先重在“道”學之概念,重在從總體之根源往下說,繼之則重在“理”學之概念,重在“超越的形式性”;之后,又落而實之,重在“內在的主體性”,進而轉為“純粹的意向性”,再而開啟一“存在的歷史性”,這是一完足而充實之發(fā)展,是一再轉進之發(fā)展。不論氣學”“心學”“理學”皆強調“統之有宗”“會之有元”,皆同意“體用一源,顯微無間”,亦皆涉及于宇宙生化之源,即此生化之源即為道德之源。有橫有縱,皆歸于道體之創(chuàng)生、顯現、落實也[xvi]。

         

        以是而論,朱子之“格物窮理”就不會只是傾向于外在事物之理的客觀認知,而不會只是一“橫攝的靜涵靜攝系統”,而應是一“橫攝歸縱的系統”。朱子在《格物補傳》說:“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边@問題的關鍵點就在于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這清楚地宣告指向對象物的認識分別,必得是內在主體的定止,而且回溯到總體根源的照亮。這當然是一“橫攝的工夫”,不過,它不停留在“橫攝”,而重在“歸縱”,歸于縱貫的創(chuàng)生也。實者,這問題的關鍵點在于朱子所說的知識與道德辯證關聯為一,他說“涵養(yǎng)用敬”與“格物窮理”這兩個工夫如“一車之雙輪”,如“一鳥之雙翼”,以是之故,可推斷必是“橫攝歸縱”,怎會有別子為宗之問題。別子為宗之論是站在陸王心學的立場上說的,這是立場的宣示,是學派的爭競而做的宣告,并非如實之言,其可議者多矣!不意此論居然在港臺成為治宋明理學的定論,殊為可惜![xvii]

         

        又順此文化形態(tài)學之對比,“存有的斷裂觀”與“存有的連續(xù)觀”兩相對比,前者多強調“以言代知,以知代思,以思代在”,此可以說是自巴曼尼德(Parmanides)“存在與思維的一致性”之主要思考。相對而言,后者多強調“言外有知,知外有思,思外有在”,此可以說是自《易經》以來即強調的“存在與價值的和合性”之主要思考[xviii]?!按嬖凇迸c“價值”既為和合為一,就不會有“實然”與“應然”兩橛而分的問題,其于思考就不會只是貼緊著話語來理解,而是會解開話語,契于形象,上溯于意向,以意逆志,至通于道。這不會只是指向對象物的思考,而是會回向于心之定止的思考,這樣的反思,是如孟子所說“心之官則思”(《孟子,告子上》)的“思”,是回溯于主體的反思。它亦可以通于《易經》“象征的思考,,象者象其道也,征者征于事物之實也。征于事物之實,而象其道,據之而為德,發(fā)之而為行也。如《易經》干卦大象傳“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干者”,天之象也,象之而得其“健也”,以是而知其當“自強不息也”,所指即此。又坤卦大象傳,有言“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易經》之“大象傳”大類如此。這當然不能說是先得之于一形而上之客觀之原理原則,而落實于人間世之倫理道德;當然也就不能指責其為宇宙論中心的哲學?!吨杏埂分f“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至于如上所論之脈絡,也就自然易解,而不會說此是犯了如謨爾(G+E+Moore)所說的倫理學上的形而上學之謬誤。

         

        承上所述,可知“存有的連續(xù)觀”“存有的斷裂觀”之對比,如此文化形態(tài)學之分判,將有助于中西宗教類型、哲學類型、思維類型之對比厘清。西方如何之以“一神論”為主流,而中國則“非一神論”為主流。一神論下強調的是“立教以宣道”,而吾人則“因道而立教”。前者強調唯一的真神,而吾人強調的是“教出多門,道通為一”[xix]。西哲以“存在與思維的一致性”為主導,吾人則以“存在與價值的和合性”為主導。西哲之知識論強調指向對象化之決定了的定向之認知,吾人之知識論則強調在此指向對象化之定向外,必回得主體之定止,并上通于冥冥造化之源,以是之故,吾人之知識論必與心性修養(yǎng)論、道德實踐論密切相關。如此之相關,則非止橫攝之靜涵靜攝,而得為橫攝歸縱之脈絡以得之也。若以馬???布伯(Martin Buber)所做“我與你”(land Thou)、“我與它”(I and it)之對比,中國哲學較之西方哲學之注重“我與你,這個范式[xx]。

         

        如上所論,大體說來,中國哲學之有“天道論”“心性論”“實踐工夫論”相對應于西方哲學之有“形而上學”“知識論”“倫理學”,然義亦有所別?!暗馈敝疄榈啦⒉皇且弧俺叫味系膶嶓w”,而是一“天地人我萬物通而為一之總體根源”,天道論、心性論及工夫論是通而為一的。因此,吾人若說先識得形而上之天道的原理原則,再將此運用之于心性論及實踐工夫論,這顯然并不恰當。相對來說,吾人若說先自家心中有所體會,再將此體會映照于形而上之天道而詮釋之,這也不適當。換言之,說《中庸》《易經》是“形而上學之道德學”是不適當的,若改說是“道德的形而上學”,其實亦非果真適當也。當然,此時所說之“道德”若是西哲所說之moral可能未必恰當,若此道德是“道生之,德蓄之”、“志于道,據于德”之“道德”則為恰當也。

         

        四、結語—跨過“格義/逆格義”:對比厘清、融通轉化,冀求創(chuàng)造

         

        中國哲學實已到了跨過“格義”“逆格義”的階段,而應有適度的對比、厘清與融通,轉化與創(chuàng)造[xxi]。以唐牟二先生為例,他們的著作,雖仍不免有格義(逆格義)的痕跡,但也看出他們在對比、厘清、融通、轉化與創(chuàng)造之功力。牟先生締造了宏偉的“兩層存有論”的系統,唐先生所著《生命存在與心靈境界》所開啟的“生命心靈存在的精神現象學”之系統,亦不遑多讓?;蛴腥苏J為這兩個系統一近于康德式的,一近于黑格爾式的,近則近矣,實者差異甚大。唐牟二先生踵繼熊十力《新唯識論》之后所開啟之系統,各有其特色,而在話語的使用上,更臻成熟,在理路的掌握上,益增嚴謹,這是值得肯定的[xxii]。如何汲取其精髓而可貴者,如何汰滌其遮蔽限制者,這是我們這一代人需要努力的地方。進而,中國哲學須有進一步之創(chuàng)造,不能只是徒作哲學史之概括研究也。須得憂心的是,由于學術體制之箝制,使得中國哲學之研究趨向于瑣碎化、狹隘化,成了新餖飣考據,常常流于可以“見毫末之細,而不見羽薪”,真乃見其小而不見其大”也。另者,在話語的使用上常因于陳言舊說,而無開創(chuàng)之勇氣;而之所以如此,往往是因為對古典話語無切感、無實感,無真切之詮釋,亦難有適當之重建。就在這陳言舊說下,因襲著老問題,老意識,舊話重提、冷飯重炒,看似有了成績,實不免虛應故事而已。除此之外,又因學術山頭林立,基于利害考量,各安其位,看似無斗爭,其實是由原先之熱斗、冷斗而轉為“涼斗”,終至漠然無視而已。如以朱子學為例,牟先生之“繼別為宗”說,廿余年前即有異于其說之爭議,至于今日,此爭議仍在,其仍在并不是經由合理而溝通之后的仍在,而是彼此漠然不相接壤,彼此相安的存在[xxiii]。這樣的客氣方式,是對中國哲學發(fā)展的至大傷害。如此固守師說,而不與討論者,其于牟先生而言,實亦其罪人也。再說,唐牟所論本有異同,而且其異同甚大,牟先生諸弟子及其再傳弟子往往于唐先生之所說不甚了解,殊為可惜!吾今所論,亦望其來者,有所進矣!勿自限也[xxiv]。

         

        如前所論,“中國哲學之研究”亦因之常后返作一“中國哲學史之研究”,而以此中國哲學史之研究作為中國哲學。這樣一來,便使得中國哲學之研究只是一看似客觀,實者與生命無關,與歷史社會總體無涉,與當下之生活世界漠然,與一切價值確立不相對應的博物館式的研究。如此之研究與1958年當代新儒家所發(fā)表之宣言,其所斥者,有何差異,當代新儒學之后學者,若不能免于此,其亦可嘆也[xxv]須知:中國哲學之研究重在哲學所涉之主題,而中國哲學史之研究重在歷史之變遷,兩者當然有密切關系,但畢竟為不同。無深入之中國哲學之研究,則中國哲學史之寫作亦難有更深入、更適切之立論;無總體而適當之中國哲學史之理解,則中國哲學之研究亦容易陷入自己所提之虛問題,而虛以解之,以虛為實也。另者,中國哲學研究其話語本不能自限于陳言舊論,尤不能只以古話重說而已;以古話重說,作作概括,說是學術史,這不免太輕易了些。

         

        如上所述,中國哲學之研究當立基于典籍(包括:古代及現代),經由現代生活話語之覺知,提到一概念性之反思,進而詮釋、對比、厘清、融通、轉化與創(chuàng)造。中國哲學進一步之創(chuàng)造是必要的。當然,在創(chuàng)造之前,以上所述諸工作必得備齊,當有所進境也。吾常言,不回到“原典”則中國哲學之研究將回不到坐標之“原點”,但若僅限于原典,無真切之問題意識,無真實之意向,則將走不出坐標之原點,也難成就中國哲學之新坐標。中國當代哲學之有金岳霖之《論道》、馮友蘭之《貞元六書》、熊十力之《新唯識論》、牟宗三之《現象與物自身》、唐君毅之《生命存在與心靈境界》,繼之而有成中英之“本體詮釋學,之創(chuàng)構,劉述先之“理一分殊,之再造,吳汝鈞之《純粹力動現象學》,這都是值得討論的主題。還有廿余年前,即有史作檉《存在之絕對與真實》之創(chuàng)作,是書頗有洞見,然學界亦多忽殆,甚為可惜。其實,更早先的臺灣哲學家曾天從、方東美,對于中西印哲學都有全面的理解,尤其曾天從之理路脈絡更是宏偉,卻往往都為學界所忽略。

         

        忽略中國哲學之創(chuàng)作,而徒作中國哲學史,尤其古代學術史之概括,這是當前中國哲學界的大體狀況,其所來亦數十年矣!我為學生時,頗受熊、唐、牟諸先生之啟發(fā),亦曾受教于史作檉先生,于哲學之創(chuàng)作頗有所向往。數十年來,即以此為務。自1991年寫定《存有、意識與實踐:熊十力體用哲學之詮釋與重建》一書,提出“存有三態(tài)論”之建構;后于1996年于南華大學哲學研究所啟教儀式以“道顯為象,象以為形,言以定形,言業(yè)相隨;言本無言,業(yè)本非業(yè),同歸于道,一本空明”作為講綱,更于1997年《揭諦》發(fā)刊詞,提出《“道”與“言”》之論述。這大體立定了“存有三態(tài)論”的基本觀點。我于2006年所著《儒學轉向:從“新儒學”到“后新儒學”的過渡》一書,作了這樣的標舉:“儒學轉向”,從“新儒學”邁向“后新儒學”從“心性修養(yǎng)”轉向“社會正義”,從原來的“內圣—外王”轉向“外王—內圣”,從“兩層存有論”轉向“存有三態(tài)論”。是的,儒學是到了該轉向的年代了;這轉向是依著儒學而開啟新的轉向,這樣的轉向,又開啟了嶄新的后新儒學?!叭鍖W轉向”“六經責我開生面”“轉向儒學”“生面責我開六經”[xxvi]。

         

        近廿年來,我講中國哲學之詮釋之層級,可分為“道、意、象、構、言”,“言”之為句子,其為記憶也;“構”之為結構,其為把握也;“象”之為圖像,其為想象也;“意”之為意向,其為體會也;“道”之為根源,其為體證也。這五個層級彼此之間,兩端而一致,互動循環(huán),通而為一[xxvii]。這循環(huán)可以說是一“詮釋學上的循環(huán)”,就在此循環(huán)中有一嶄新之轉化與創(chuàng)造也。不論哲學史或哲學之研究,在詮釋學的反省上都當涉及于此五個層面,尤其哲學之研究,以及由之而轉化以成的哲學之創(chuàng)造,更是要溯及于根源之道,非溯及于此不可也。雖為哲學之創(chuàng)造亦不可離此五層面之詮釋學之循環(huán)也,唯此循環(huán)乃所以取證也。若以其他方式說之,人文之學實不外于“典籍之佐證”“歷史之考證”“經驗之查證”“心性之體證”及“論理之辯證”也[xxviii]。哲學之研究所重自在“心性之體證”與“論理之辯證”也;當然前三者,則當依倚于可依倚之材料與權威上來說。就此后兩者來說,當由“言”而溯于“構”,進而溯于“象”“意”,最后則上溯于“道”也。如此說來,實不可泥于陳言舊說也,但亦不可棄此陳言舊說,而須知“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須得“因不失其新,亦可宗也”[xxix]。

         

        中國哲學之研究方向與方法已到了一嶄新的年代了,我們不能忽視這個變遷,我們應加速對于昔時前輩先生所作貢獻的認取,批判的繼承與進一步轉化,創(chuàng)造之、發(fā)展之。如此,才不愧為先哲之勠力也。作為唐、牟二先生之后學者,我想這些工作是我們應該攜手齊心的,不可意氣以塞之,權力以制之,利害以蔽之,終至傷身害性,離了方寸之良知也,人而如此,天道寧論也耶!人而如此,天道寧論也耶!

         

        注釋:

         

        [i]此說乃作者講學儒家經典之心得。

         

        [ii]同上注

         

        [iii]有關陸王的“心即理”與程朱的“性即理”其異同,請參見拙文《明末清初關于“格物致知”的一些問題—以王船山人性史哲學為核心的宏觀理解》,《中國文哲研究集刊》1999年第15期,第313—335頁。

         

        [iv]林安梧《新譯老子道德經》,臺北:讀冊文化事業(yè)公司,20⑻年,第90—93頁

         

        [v]關于“筷子”與“叉子”之比喻,請參見拙文《東西文化的差異與融通:從“筷子”與“叉子”為例示的展開》,此文原整理自2002年11月14日應中南大學之邀所作之大型通識講演的錄音,后收于《儒家倫理與社會正義》,北京:言實出版社,2005年。

         

        [vi]關于此,最早有整體之覺悟,并有系統性之著作者應該說是唐君毅先生,請參見唐君毅《哲學概論》,香港:孟氏教育基金會,1961年。

         

        [vii]關于“執(zhí)陷于欲”“識別于物”“知止于心”“明通達于道”,這里的“執(zhí)”“識”“知”“明”乃我這十余年來的知識論之主張,可參見本文第一個注釋,前揭書,第六章。

         

        [viii]以上所引三句,分別來自《老子?三十三章》《老子?十六章》,及《莊子?人間世》。

         

        [ix]參見彭永捷《漢語哲學如何可能》,《學術月刊》2006年38卷3期,第49—52頁。

         

        [x]關于“格義"與“逆格義"的問題,請參見拙文《中西哲學會通之“格義"與“逆格義"方法論之探討:以牟宗三先生的康德學與中國哲學研究為例》,《淡江中文學報》2006年12月第15期,第95—116頁,臺北:淡江大學。又劉笑敢亦有相關論著,請參見劉笑敢《反向格義與中國哲學研究的困境:以老子之道的詮釋為例》,《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及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

         

        [xi]關于“存有的連續(xù)觀"與“存有的斷裂觀"是我多年來論述東西文明異同之歸結,原是受張光直與杜維明之影響,請參見拙著《儒學與中國傳統社會之哲學省察》第六章《血緣性縱貫軸下“宗法國家”的宗教與理性》中的“‘斷裂型的理性’與‘連續(xù)型的理性’”一節(jié),臺北:幼獅文化事業(yè)公司,1996年,第97頁。

         

        [xii]關于此說,請參見林安梧《道的錯置:中國政治思想的根本困結》,臺北:學生書局,2005年,第7頁。

         

        [xiii]關于“實有形態(tài)”與“境界形態(tài)”之辯論,請參見林安梧《關于老子哲學詮釋典范的一些省察:以王弼〈老子注〉暨牟宗三〈才性與玄理〉為對比暨進一步的展開》,《臺北大學中文學報》第2008年9月5期,第47—69頁。

         

        [xiv]關于此,請參見林安梧《從“以心控身”到“身心一如”—以王夫之哲學為核心兼及于程朱、陸王的討論》,《國文學報》2001年6月第30期,第77—95頁。

         

        [xv]關于朱子之說,請參見林安梧《朱子哲學當代詮釋方法論之反思》,《河北學刊》,2009年5月第29卷第3期,第32—38頁。

         

        [xvi]即如程頤(伊川先生)的理學立場,都認為“體用一源、顯微無間”請參見程頤《易經程氏傳》序文,這是值得重視的。

         

        [xvii]同上注。

         

        [xviii]請參見林安梧《我的哲學觀:存在覺知、智慧追求與批判治療》,《鵝湖》2004年12月第33卷第5期,第52—57頁。

         

        [xix]關于中西宗教之異同,請參見林安梧《中國宗教與意義治療》第一章《絕地天之通與巴別塔:中西宗教的一個對比切入點之展開》,臺北:明文書局,2001年,第1—20頁。

         

        [xx]關于此,請參見[德]布伯(Martin Buber):《我與你》,陳維剛譯,臺北:桂冠出版公司,1991年。

         

        [xxi]關于此,請參見林安梧《儒學與中國傳統社會之哲學省察》第六章《血緣性縱貫軸下“宗法國家”的宗教與理性》中的“‘斷裂型的理性'與‘連續(xù)型的理性'”一節(jié),臺北:幼獅文化事業(yè),1996年,第97頁。

         

        [xxii]熊十力《新唯識論》首次刊行為1932年,牟宗三《現象與物自身》首次刊行為1975年,唐君毅《生命存在與心靈境界》首次刊行為1978年。

         

        [xxiii]請參見程頤《易經程氏傳》序文。

         

        [xxiv]關于其異同,請參見郭齊勇《唐牟徐合論》,《學人》1994年2月第5輯。

         

        [xxv]關于1958年的宣言由唐君毅先生起草,牟宗三、張君勱、徐復觀先生等一起具名發(fā)表,《中國文化與世界:我們對中國學術研究及中國文化與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認識》,請參見唐君毅《中華人文與當今世界》,臺北:學生書局,1975年,第866—929頁。

         

        [xxvi]請參見林安梧《儒學轉向:從“新儒學,到“后新儒學,的過渡》,臺北:學生書局,2006年。

         

        [xxvii]關于“道、意、象、構、言,等涉及于詮釋的方法論,請參見林安梧《關于中國哲學解釋學的一些基礎性理解》,《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3年1月第31卷第1期,第31—39頁。后收入林安梧《人文學方法論:詮釋的存有學探源》,臺北:讀冊文化事業(yè)公司,2003年。

         

        [xxviii]關于五證之說,請參見林安梧、歐陽康、郭齊勇、鄧曉芒《話語、思考與方法:中國哲學、西方哲學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對話》,《臺北大學中文學報》2007年第2期,第273—326頁。

         

        [xxix]以上兩者引自《論語·為政》第十一章、《論語?學而》第十三章,后者原文一般作“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親”字當如《大學》之“親民”而為“新”也。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