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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儒行》到《儒效》：先秦儒學(xué)的發(fā)展與轉(zhuǎn)折

作者：劉豐（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哲學(xué)研究所研究員）

來源：《湖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9年第6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臘月廿一日丁巳

??????????耶穌2019年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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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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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記·儒行》篇和《荀子·儒效》篇都是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對自身的定位和理解的反映，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研究可以看出戰(zhàn)國儒學(xué)發(fā)展的脈絡(luò)以及轉(zhuǎn)向?！度逍小菲獞?yīng)當屬于子張后學(xué)的作品。荀子嚴厲地批評了俗儒、賤儒、小儒，同時提出了大儒理想。相對于《儒行》篇而言，《儒效》篇對儒者的定位與理解已經(jīng)比《儒行》篇有了極大的提升與飛躍，這在很大程度上也扭轉(zhuǎn)了儒學(xué)發(fā)展的路徑，即更加重視儒學(xué)中的政治品性。這一特點深刻地影響了漢代儒學(xué)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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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鍵詞：儒學(xué)；《儒行》；荀子；《儒效》；《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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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國時期的儒學(xué)發(fā)展，是孔子儒學(xué)創(chuàng)立之后的一個重要發(fā)展、定型階段。除了孟、荀的儒學(xué)之外，今存《禮記》與《大戴禮記》中的大多數(shù)篇章都是這一時期的儒家學(xué)者留下的材料。近年來隨著大量戰(zhàn)國竹簡的發(fā)現(xiàn)和研究的展開，使我們對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的豐富性與復(fù)雜性有了更加深入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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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的研究，可以從人物的考辨、學(xué)派的傳承、概念的演變等多個方面展開，但除此之外，自孔子創(chuàng)立儒學(xué)，“儒”無論是作為一種身份和職業(yè)，還是作為一種內(nèi)涵逐漸明晰的學(xué)派屬性，在戰(zhàn)國時期都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和變化，同時也獲得了越來越一致的認可。因此，儒者對“儒”自身屬性的理解和定位及其發(fā)展演化，也是研究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發(fā)展的一個很好的視角。陳來指出，以“儒”作為孔子所建立的學(xué)派之名，在《論語》里尚無其例。而到了戰(zhàn)國時代，具體來說到了墨子的時代，“儒”或“儒者”已經(jīng)成為墨子及其學(xué)派用以指稱孔子學(xué)派的定名了。[1]與此同時，儒家學(xué)派內(nèi)部也以“儒”自稱，這說明儒學(xué)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充分自覺的程度。其中《禮記·儒行》篇就是這方面的重要文獻。而到了戰(zhàn)國晚期，荀子作為先秦儒學(xué)發(fā)展的集大成者，除了對儒學(xué)的義理有了極大推進與提升之外，從儒學(xué)自身的認識來看，荀子專門作《儒效》篇，對“儒”有很多批評與反思，并且還確立了他所認可的大儒的形象。從《禮記》的《儒行》篇到《荀子》的《儒效》篇，可以清晰地反映出一條戰(zhàn)國中后期儒學(xué)發(fā)展的線索與轉(zhuǎn)向，而且這條線索與轉(zhuǎn)向?qū)τ趹?zhàn)國時期的儒學(xué)研究是非常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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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行》在北宋初期曾經(jīng)一度受到重視。章太炎先生晚年在提倡國學(xué)的時候，又將《儒行》和《孝經(jīng)》《大學(xué)》《喪服》并稱為“新四書”，并將此“新四書”當做十三經(jīng)之總持。但總體上來看，相對于對荀子和《儒效》篇的研究來說，學(xué)界對《儒行》的研究并不充分。僅有的一些研究，或從文獻學(xué)的角度關(guān)注《儒行》篇的作者和成書時代[2]，或以《儒行》篇為依據(jù)來討論儒者的精神品格[3]。其實，關(guān)于《儒行》的編著者以及時代還有進一步討論的必要，把《儒行》篇放在戰(zhàn)國以來儒學(xué)的分化和發(fā)展演化的脈絡(luò)中，討論從《儒行》到《儒效》之間儒學(xué)的發(fā)展與轉(zhuǎn)向，更是一個值得研究的有意義的話題。本文將通過分析《儒行》篇的思想淵源，確立它在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發(fā)展過程中的位置與意義，進而通過《荀子·儒效》篇對《儒行》的批評，來探討這種批評和變化所反映的意義。通過這些思想史的分析，展現(xiàn)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發(fā)展的脈絡(luò)及其內(nèi)在的轉(zhuǎn)向，由此可以對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的發(fā)展有更加深入的認識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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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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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行》篇除首尾必要的背景介紹之外，主體內(nèi)容共有十七條。前十六條分別論述了儒者的十五個方面的表現(xiàn):自立(兩次)、容貌、備豫、近人、特立、剛毅、仕、憂思、寬裕、舉賢援能、任舉、特立獨行、規(guī)為、交友和尊讓。最后一條從總體上說明了儒之定義:“儒有不隕獲于貧賤，不充詘于富貴，不慁君王，不累長上，不閔有司，故曰儒?！?這里對儒之品格的總結(jié)，相當于孟子說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2之大丈夫精神?！度逍小吠ㄆ茉斓氖侨逯邼嵵毙?、不畏勢利的高尚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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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行》篇最為突出的，是儒之“搏猛引重，不程勇力”的剛猛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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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有委之以貨財，淹之以樂好，見利不虧其義；劫之以眾，沮之以兵，見死不更其守；鷙蟲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往者不悔，來者不豫；過言不再，流言不極，不斷其威，不習(xí)其謀。其特立有如此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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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有可親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殺而不可辱也。其居處不淫，其飲食不溽，其過失可微辨而不可面數(shù)也。其剛毅有如此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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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頡剛先生曾言:“吾國古代之士，皆武士也。士為低級之貴族，居于國中，有統(tǒng)馭平民之權(quán)利，亦有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之義務(wù)。”[4]85這個看法已成為古代文史研究的定論。而儒則是古代之士在春秋后期的進一步發(fā)展，因而剛勇本來也是儒家所強調(diào)的士人必備的品行?！墩f文》:“儒，柔也。術(shù)士之稱。”儒本義為柔，原與巫祝卜史同類，是精通禮儀的專家(術(shù)士)。但是孔子則極大地提升了儒的品格，使儒成為了有知識、懂歷史的禮儀專家和有道德、有操守的士人君子，因此孔子對子夏說:“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5孔子對儒的要求很高，其中就包含“勇”?！坝隆笔强鬃犹岢龅闹T多德目當中非常重要的一種?？鬃诱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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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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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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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為全德，是孔子提出的最高的道德范疇和道德境界。孔子在講到“仁”的時候，特別突出了“勇”，可見“勇”是孔子和儒家極為重視的一種道德品質(zhì)?！吨杏埂氛f:“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一方面這種看法出自孔子，同時也說明了“勇”在儒家諸多德行中的重要性和儒學(xué)中的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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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重視“勇”，孔子本人亦以勇武著稱，但孔子同時也意識到，一味地突出“勇”，會助長好勇斗狠之氣，也會帶來消極的影響，因此同時又提出要用知、義、禮等其它方面來約束勇。孔子在講到“六言六蔽”的時候提到:“好勇不好學(xué)，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xué)，其蔽也狂。”9又說“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10，“見義不為，無勇也”11，“勇而無禮則亂”12?？鬃印皭河露鵁o禮者，惡果敢而窒者”13，子貢“惡不孫以為勇者”14。儒家強調(diào)士人君子彬彬有禮、正直大方，他們的行為舉止也是進退有度、恭敬有禮，這樣不但會受到他人的敬重，更不會受到無故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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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以上簡單的思想史的回顧可見，倡導(dǎo)剛勇之氣其實正是孔子儒家的一種重要品質(zhì)，也是早期儒學(xué)的重要內(nèi)容?？鬃拥奶岢坏珜τ谔嵘宓钠焚|(zhì)起了重要的作用，而且對于當時整個士人階層的品質(zhì)，也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如果從一般的意義上來看，《儒行》篇中所講說的“儒”應(yīng)具有的各種品質(zhì)，大多都可以從《論語》以及孔子那里得到思想史的線索甚至印證，是儒家普遍所認可的。但進一步分析，從《儒行》對剛勇之德行的重視以及相關(guān)文獻的比對和研究來看，很多學(xué)者還將《儒行》篇和孔子弟子以及孔子之后儒學(xué)的分化聯(lián)系了起來，這樣就可以將《儒行》篇置于先秦儒學(xué)發(fā)展脈絡(luò)當中，這對于《儒行》篇的研究是非常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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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弟子當中，有若(《左傳·哀公八年》)、冉有(《左傳·哀公十一年》《史記·孔子世家》)、公良孺(《史記·孔子世家》)等人皆以勇武著稱，但孔門諸弟子中最著名的其實是子路。據(jù)《史記》記載:“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雞，佩豭豚，陵暴孔子?？鬃釉O(shè)禮稍誘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質(zhì)，因門人請為弟子?！?5《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又說他“為人果烈而剛直，性鄙而不達于變通?！盵5]98子路的這一性格特征在《論語》中也有一些體現(xiàn)。但《韓非子》所說的“儒分為八”、《荀子·非十二子》所批評的儒家各派以及《漢書·藝文志》所列的儒家各派著作，均未見有子路之儒或其著作傳世。這或許是因為子路系孔子早期弟子，且因參與到衛(wèi)國蒯聵與輒的內(nèi)斗中，于哀公十五年被殺(《左傳·哀公十五年》)，比孔子去世還早一年。且子路在孔門四科中列“政事”一科，其特長也不在學(xué)問，因此并無子路之儒一系。后世學(xué)者研究《儒行》篇，也從未見有將《儒行》和子路聯(lián)系起來的看法。相反，有一些學(xué)者將《儒行》與孔子弟子漆雕開聯(lián)系了起來，認為《儒行》篇是漆雕氏之儒所作。蒙文通先生在1940年曾撰文《漆雕之儒考》指出:“《儒行》一篇，凡十七義，而合乎游俠之事，十有一焉。得不謂為漆雕氏儒之所傳乎?”[6]62后來郭沫若也認為[7]，《禮記·儒行》篇盛稱儒者之剛毅特立，或許就是漆雕氏之儒的作品。16這種看法在學(xué)術(shù)界影響較大，對此需要做一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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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韓非子·顯學(xué)》篇的記載，孔子之后“儒分為八”，儒家八派當中就有漆雕氏之儒?？鬃拥茏佑衅岬耖_?！墩撜Z·公冶長》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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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弊訍俒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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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關(guān)于漆雕開的記載僅此一條。據(jù)此，只能說明漆雕開對仕途沒有什么興趣，這種態(tài)度得到了孔子的贊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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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漆雕開字子開?？鬃邮归_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也?！鬃訍??！?7《孔子家語》又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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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雕開，蔡人，字子若，少孔子十一歲。習(xí)《尚書》，不樂仕?？鬃釉?“子之齒可以仕矣，時將過?！弊尤魣笃鋾?“吾斯之未能信。”孔子悅焉。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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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和《家語》有關(guān)漆雕開的記載，其實都沿襲了《論語》的相關(guān)記載，并稍作拓展。漆雕開的思想主張在《論語》中幾乎沒有什么反映，但《韓非子·顯學(xué)》篇則說:“漆雕之議，不色撓，不目逃，行曲則違于臧獲，行直則怒于諸侯，世主以為廉而禮之?！卑搓惼骈嘞壬慕忉?，“一人所建之義曰義，二人以上相與建之義曰議”[8]1131。據(jù)此，所謂“漆雕之議”，即為漆雕一派的看法、主張。這一派因有“不色撓，不目逃”的勇武氣概，因此很多學(xué)者將《儒行》篇劃在了漆雕氏之儒的名下。蒙文通先生說《儒行》十七條中有十一條合乎游俠之事，其實這種看法并不準確?！度逍小菲兄挥星耙膬蓷l材料強調(diào)了儒之剛勇的一面，其它諸條都是對儒之立身行事，包括容貌舉止的規(guī)定，這些內(nèi)容與我們通過上文考索而得知的“漆雕之議”并沒有什么相合之處。因此，說《儒行》出自漆雕氏之儒，并沒有特別充足的依據(jù)，所以這種說法并不能成立。如果要在孔子后學(xué)中為《儒行》篇尋覓坐標，還得另辟蹊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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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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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上文思想史的分析，我們認為，《儒行》篇為漆雕氏之儒所作的觀點論據(jù)并不充足。但是，要深入研究《儒行》，還必須要將《儒行》篇放在孔子之后以及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的發(fā)展脈絡(luò)中來定位和理解。因此，確定《儒行》的著作時代和學(xué)派屬性，依然是研究《儒行》的重要問題。鄭玄說:“《儒行》之作，蓋孔子自衛(wèi)初反魯之時也?！?9現(xiàn)代也還有學(xué)者承襲鄭玄的看法，認為《儒行》篇是孔子所作，由孔子和魯哀公對話時在場的史官所記，后經(jīng)孔子弟子整理而成。[9]45-52這種看法其實和鄭玄所說的《儒行》為孔子所作是一個意思。另外，章太炎先生認為:“《儒行》一篇，非孔子自著，而由弟子筆錄?！盵10]457從章太炎先生的此話可以推見，他認為《儒行》篇是孔子弟子記錄的孔子之言。這樣看來，這幾種觀點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分歧，不管出自孔子之手或由孔門弟子筆錄，其實都是認為和孔子本人有密切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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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行》篇是以“子曰”的形式出現(xiàn)的，但這些內(nèi)容是否和孔子有關(guān)、有多大的關(guān)系，還需要深入分析。前代學(xué)者早已指出，古籍文獻中所記錄的孔子之言，其實可做不同的區(qū)分，其真實可靠程度也各有不同。《儒行》雖然記的是孔子之言，也和孔子有一些關(guān)系，但其實更多是經(jīng)過了后世學(xué)者的敷衍潤色。按當代的學(xué)術(shù)標準來看，這一類型的作品其實已不能算在孔子名下了，而應(yīng)當是戰(zhàn)國時代的儒家學(xué)者根據(jù)一些孔子的言語加工潤色創(chuàng)作出來的。因此，《儒行》篇既不是孔子所作或孔子弟子記錄孔子言行的實錄，也非孔子弟子漆雕氏之儒的作品。如果我們從《儒行》篇的整體思想著眼，并結(jié)合戰(zhàn)國時期儒家思想的不同分化，還可以根據(jù)其思想主旨對其學(xué)派屬性做一個大致的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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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行》十七條中，開篇的兩條講到了儒者應(yīng)有的容貌和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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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有衣冠中，動作慎；其大讓如慢，小讓如偽；大則如威，小則如愧；其難進而易退也，粥粥若無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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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有居處齊難，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道涂不爭險易之利，冬夏不爭陰陽之和，愛其死以有待也，養(yǎng)其身以有為也。其備豫有如此者。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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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視儀容舉止，本是儒家禮學(xué)中的固有內(nèi)容，直至漢代，禮容依然在禮學(xué)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從禮的角度來看，禮容雖然淵源有自，但從儒家的角度來看，其源頭應(yīng)當自孔子。從《論語·鄉(xiāng)黨》篇以及其它相關(guān)記載來看，孔子本人也是非常重視禮容的?？鬃右远Y教弟子，孔門眾弟子對禮學(xué)的禮儀、禮義、禮制等各方面均有不同的建樹，其中比較重視儀容的是子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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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曾說:“堂堂乎張也，難與并未仁矣。”22“堂堂”，《廣雅》釋為“容也”，今人注解為“很盛大，很雄壯，很有威儀的樣子”。[11]370何晏《集解》引鄭玄曰:“言子張容儀盛，而于仁道薄也?！盵12]1689《論語》此章之前一章記子游對子張的評價:“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3何晏《集解》、皇侃《義疏》以及邢昺《注疏》等漢魏古注皆認為此處子張之“難能”是指容儀非他人所及。焦循《論語補疏》進一步指出:“此文但言難能，未言所以難能者何在，故下連載曾子之言堂堂。知堂堂為難能，即知難能指堂堂。此《論語》自相發(fā)明之例也?！盵12]1687-1688又據(jù)《列子·仲尼》引孔子之言曰“師之莊賢于丘也”，又曰“師能莊而不能同”。“莊”，注為“猶矜莊”。清代有學(xué)者就引《論語》曾子曰“堂堂是即所謂莊也”。[1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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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些內(nèi)容可知，子張之重視容儀，在孔子弟子當中確實是比較獨特而顯著的。禮容是禮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但如果過于強調(diào)禮容，對于禮的理解和把握就會有所偏頗。孔子對子張就有批評?？鬃诱f“師也過”，又說“師也辟”。《大戴禮記·五帝德》記孔子之言“吾欲以容貌取人，于師邪改之”，均是針對子張的過分重視容儀而發(fā)的。[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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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子張在孔子眾弟子中是以重視容儀而著稱的?！度逍小烽_篇所強調(diào)的“容貌”和“備豫”，應(yīng)和子張之儒有一定的關(guān)系。這是我們判定《儒行》篇屬子張之儒的第一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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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儒行》篇內(nèi)容的特色是強調(diào)儒之剛猛勇武，這些內(nèi)容是儒家所普遍承認的，但如果我們在儒學(xué)內(nèi)部進一步分析，會發(fā)現(xiàn)這也和子張有一些思想關(guān)聯(lián)?！墩撜Z》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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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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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何晏《集解》引孔安國注:“不愛其身”?；寿读x疏》、邢昺《注疏》也都是同樣的看法。皇侃《論語義疏》對“士見危致命”一句作了詳細的解釋:“若見國有危難，必不愛其身，當以死救之，是見危致命也?！盵12]1659這些漢魏古注是《論語》此句的確解。后來朱子《集注》將“致命”解釋為“授命”25，應(yīng)是不符合《論語》原意的?！墩撜Z》還接著記子張之言:“執(zhí)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無?”26其實，《子張》篇記錄的子張這兩句話，不就是《儒行》當中儒者應(yīng)當具有的剛勇之氣的概括嗎?因此，這也是我們將《儒行》篇劃定為子張之儒的一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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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儒行》多次強調(diào)儒者應(yīng)有忠信、篤行的品格，重禮、重義的行事作風(fēng)，如“忠信以為甲胄，禮義以為干櫓”27，“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立義以為土地”28，“見利不虧其義”29，“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30，這些內(nèi)容都是儒家所普遍認可的，而非儒學(xué)內(nèi)部哪一派別所獨有。但是，從《論語》的記載我們還可以看到，子張對“忠信篤敬”等格外重視?！墩撜Z·衛(wèi)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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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張問行。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張書諸紳。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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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昺《注疏》曰:“此一章言可常行之行也。”[12]1371孔子認為，“言忠信，行篤敬”是一條普遍適用的行事規(guī)則。子張尤其重視孔子的這句話，將此“書諸紳”，皇侃《義疏》說:“子張聞孔子之言可重，故書題于衣之大帶，欲日夜存錄不忘也?！毙蠒m《注疏》也說:“意其佩服無忽忘也。”[12]1374可見子張對孔子這句話格外重視。因此，說子張氏之儒把“言忠信，行篤敬”作為日后的學(xué)派宗旨之一也不為過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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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子張重名，這也和《儒行》篇強調(diào)儒者的名節(jié)是相通的。其實，自孔子開始，重視聲名就是儒家學(xué)者必備的品格之一?？鬃诱f:“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3這里的“名”即美名。孔子又說:“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論語·子罕》)這里的“聞”也是指聲名。但是，進一步來看，孔子認為聲名只是外在的名望，真正的仁人君子應(yīng)依靠內(nèi)在的仁德來成就他的聲名。孔子說:“君子去仁，惡乎成名?”34其實，邢昺《論語注疏》在解釋前引兩章的時候，也都將其解釋為“修德”“積學(xué)成德”。只有真正的德行才能被世人所褒獎，獲得生前身后的美名。例如，伯夷、叔齊作為古之賢人，其事跡一直流傳后世，聲名遠揚，但孔子認為他們“求仁而得仁”(《論語·述而》)，他們的聲名依然是由于其仁德。因此，孔子重視君子的聲名，但并不是鼓勵人們?nèi)ヒ晃兜刈分鹜庠诘奶撁?、空名，而是要以成就君子的仁德為最終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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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門弟子中，子張比較重視聲名?！墩撜Z》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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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弊釉?“是聞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zhì)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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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即通達，與“窮”相對。但子張對“達”的理解就是“聞”，即外在的聲譽。何晏《集解》引鄭玄注曰:“言士之所在，皆能有名譽?！盵12]1124但是在孔子看來，“達”和“聞”之間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真正的“達”是有內(nèi)在的德性的，如朱子所說:“聞與達相似而不同，乃誠偽之所以分，學(xué)者不可不審也。”36孔子的批評以及對“達”與“聞”的區(qū)分，子張也許都會采納，但從這里的對話也可以看出，子張還是有注重外在聲名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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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戴禮記·子張問入官》是集中討論為官之道的一篇文獻。因《論語》中有子張學(xué)干祿、子張問政的記載，因此這一篇應(yīng)當也是子張后學(xué)根據(jù)《論語》的相關(guān)記載敷衍而成的。篇中反復(fù)強調(diào)，君子如果能做到“自行此六路者”或“除七路者”，就可以做到“身安譽至而政從矣”。在此篇作者看來，追求政治上的美譽也是重要的政治目標之一?！肮示佑u，則謹其所便；欲名，則謹于左右”，嚴格防范便嬖近臣，是重要的為政措施，同樣這也可以給君主帶來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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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些資料來看，子張及其學(xué)派是重視聲名的?！度逍小菲怀鰪娬{(diào)儒者的高尚名節(jié)，也和子張之儒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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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們再來看《儒行》中有關(guān)于交友的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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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有合志同方，營道同術(shù)，并立則樂，相下不厭，久不相見，聞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義，同而進，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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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非?？粗嘏笥殃P(guān)系，《論語》開篇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孟子更是將朋友看作“五倫”之一。朋友對于士人君子學(xué)業(yè)的增進、德性的養(yǎng)成，都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儒行》篇在論述儒者應(yīng)有之品格時，也提到了交友這一方面?！度逍小诽岢鋈逭呓挥训脑瓌t是志同道合，這本是交友的基本準則，并無特殊之處，但《儒行》篇還提出儒者應(yīng)當“慕賢而容眾，毀方而瓦合”，并認為這是儒者應(yīng)有的“寬裕”態(tài)度。其中“毀方而瓦合”，據(jù)鄭注:“去己之大圭角，下與眾人小合也。必瓦合者，亦君子為道不遠人。”孔疏:“方，謂物之方正，有圭角鋒芒也。瓦合，謂瓦器破而相合也。言儒者身雖方正，毀屈己之方正，下同瓦細，如破去圭角，與瓦器相合也?！?8這是以圭角比喻君子，以瓦器比喻眾人，說明君子在與人相處時的愛眾、容眾之意。這其實也是君子交友的一條重要準則。而這也正是子張對于交友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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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子張》篇記載了子張和子夏關(guān)于交友原則的不同看法。相對來說，子夏的交友原則比較嚴格，可能是受到孔子“無友不如己者”的影響。而子張的交友觀念則比較寬容，主張“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儒行》篇說的“慕賢而容眾，毀方而瓦合”，正與《論語》記載的子張的看法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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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以上幾個方面來看，我們認為，《儒行》篇中所提出的儒者十七條，其內(nèi)容雖然大多都是儒家普遍所認可的主張，但深入分析，其中還是有一些和子張的思想更加接近和相通。即使學(xué)者比較看重的《儒行》篇重視儒者的勇武之氣，也和子張有一些關(guān)系。《太平御覽》引《莊子》，其中有孔子之言曰:“子路勇且多力，其次子貢為智，曾子為孝，顏回為仁，子張為武?！?9此話不見于今本《莊子》，其可信程度還是有一些疑問，但也可以作為參考。因此，我們可以判定，若從學(xué)派屬性的整體角度來看，《儒行》篇應(yīng)當屬于子張氏之儒，是子張后學(xué)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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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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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國時期，隨著士人作為一個獨立的階層在社會的政治、外交、軍事以及文化領(lǐng)域產(chǎn)生越來越重要的影響，士人的主體意識和獨立意識也空前高漲。在這個方面儒家起了重要的推動和催化作用?？鬃诱f:“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0曾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41《孟子》書中也有同樣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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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痹?“何謂尚志?”曰:“仁義而已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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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將士人定義為文化、價值的承擔(dān)者，高揚了士人的主體意識和獨立性，賦予了他們重要的歷史使命。由于戰(zhàn)國時期各國生死存亡的競爭異常激烈，為了能夠在嚴酷的競爭中生存，各國君主都采取了各種手段，其中招攬人才、禮賢下士也成為一時之風(fēng)氣，典型的有魏文侯尊子夏和魯繆公尊子思，而戰(zhàn)國中后期齊國稷下學(xué)宮“不治而議論”的自由氛圍，更促成了士人獨立意識的增強。儒家學(xué)者尤其認為，士人與君主應(yīng)當是一種師友的關(guān)系，強調(diào)道高于勢、從道不從君，在權(quán)力面前突出強調(diào)了士人的主體地位。孟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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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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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古之賢士何獨不然?樂其道而忘人之勢，故王公不致敬盡禮，則不得亟見之。見且由不得亟，而況得而臣之乎?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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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強調(diào)道高于勢，君主應(yīng)當以師友之禮待士人，在儒家內(nèi)部是一種有代表性的看法。由于儒學(xué)在戰(zhàn)國時期具有“顯學(xué)”的地位，因而儒家的這種主張對于士人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成為促成士人弘揚主體性的重要因素。正是在這種時代氛圍之下，《儒行》篇進而對儒者的行為還有這樣的規(guī)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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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慎靜而尚寬，強毅以與人，博學(xué)以知服，近文章，砥厲廉隅，雖分國，如錙銖，不臣不仕:其規(guī)為有如此者。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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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強調(diào)的是儒者應(yīng)有蔑視權(quán)貴，不與世俗同流合污，追求高尚名節(jié)的氣度。這種思想雖然和上引孔孟的思想都有相通相合之處，但其實在某些方面更為激進，因此也就有超越儒學(xué)的邊界，背離儒學(xué)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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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論語》的記載，孔子曾批評當時的隱者長沮、桀溺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46孔穎達就用長沮、桀溺來解釋《儒行》篇的“下不事諸侯”一句。47《論語》同篇還記載子路批評荷莜杖人說:“不仕無義。長幼之節(jié)，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8此后孟子也認為，當時一般人所說的“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49，并非君子之言，而是“齊東野人之語也”50。從孔子、子路和孟子的觀點可以看出，在儒家看來，長沮、桀溺等隱者逃離君臣關(guān)系，這是不可取的，實際上也是完全不可能的。因為在他們看來，“內(nèi)則父子，外則君臣”，“父子有親，君臣有義”，這是人倫秩序的根本，也是儒家的本質(zhì)內(nèi)核之一，如果否定了這一點，其實也就背離了儒學(xué)的本質(zhì)。因此，《儒行》篇中所說的“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就受到戰(zhàn)國時期主流儒學(xué)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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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我們以戰(zhàn)國時期著名的陳仲子為例。據(jù)《孟子·滕文公下》的記載，陳仲子就是這樣一位“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慎靜而尚寬，強毅以與人”的士人，但他的行為受到多方一致的批評?！稇?zhàn)國策》記載趙威后之言曰:“于陵子仲尚存乎?是其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于無用者，何為至今不殺乎?”51此“子仲”即陳仲子。趙威后說陳仲子“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正是指他不圖慕富貴、鄙視權(quán)力，從政治家的眼光來看，這樣的人對社會的影響力巨大，同時對社會的危害也極大。這是從社會政治的角度批評陳仲子以及他所帶來的社會風(fēng)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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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泛論訓(xùn)》又說:“季襄、陳仲子立節(jié)抗行，不入污君之朝，不食亂世之食，遂餓而死?！盵15]965這里提到的陳仲子，與趙威后的評價一致，也與《孟子》書中的記載相通，正是一位典型的“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的士人。陳仲子是否為儒者，史籍中還有不同的記載。高誘注:“齊人，孟子弟子，居于陵。”而趙岐《孟子》注則說:“齊一介之士，窮不茍求者，是以絕糧而餒也?！苯寡J為:“以仲子為孟子弟子，未詳所出，趙氏所不用也。”[16]463-464無論陳仲子是否為孟子弟子，從《孟子》書以及其它資料來看，他應(yīng)當還是和儒家有一定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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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將季襄和陳仲子相提并論，說明至少在《淮南子》看來，戰(zhàn)國時期的儒學(xué)內(nèi)部有一派是主張重視名節(jié)，不與權(quán)力合作的。這也正是《儒行》篇所說的“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的行事作風(fēng)。但是，這種作風(fēng)不但政治家極為反感，在士人內(nèi)部，也引起了很多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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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雖然也以仲子為“巨擘”，但還是對陳仲子的行為提出批評。孟子認為:“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螾而后可者也?！?2在孟子看來，陳仲子之所謂廉，其實已經(jīng)背離了基本的人倫秩序，使人不成其為人了。孟子這里的用語雖然比較溫和，但其實和他批評楊朱、墨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孟子·滕文公下》)是一致的。因此，這是對陳仲子非常嚴厲的一種批評。荀子則從另外的角度也對陳仲子做了激烈的批評。荀子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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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富貴者則類傲之，夫貧賤者則求柔之，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奸人將以盜名于晻世者也，險莫大焉。故曰:盜名不如盜貨。田仲、史不如盜也。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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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的批評是否太苛刻，還可以繼續(xù)討論，這里不做詳論。但荀子批評陳仲子和史的原因是他們欺世盜名。而從思想的根源來看，就在于他們違背了人的真實性情。《荀子·非十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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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情性，綦溪利跂，茍以分異人為高，不足以合大眾，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陳仲、史也。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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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認為，陳仲子的行為是為博求盛名而故意矯揉造作，這是“小儒”(《荀子·儒效》)，而非真正的儒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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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以上各家的批評可知，戰(zhàn)國時期的名士陳仲子就是一位典型的“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的士人。無論他是否真的具有儒學(xué)背景，從儒家對陳仲子的批評來看，這種行事作風(fēng)其實是儒家所不允許的。這也正說明，《儒行》篇中對儒者各方面的規(guī)定和肯定，有一些方面其實是和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的主流相背離的，因此受到了主流儒家的批評。荀子雖然是從外部特征批評子張之儒，認為他們“弟陀其冠，衶禫其辭，禹行而舜趨”55，但并沒有揭示其思想主旨。其實，若從思想宗旨上來看，荀子正是從社會秩序的整體高度上批評子張氏之儒背離人倫，以至于走向了儒家的反面。這才是荀子激烈批評子張氏之儒的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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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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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行》篇通過正面倡導(dǎo)儒者應(yīng)當具有威嚴的容儀、剛猛的品格、高尚的名聲，來確定儒者的主體地位，表明“儒”作為一個學(xué)派，已經(jīng)有了相當?shù)淖杂X。此外，隨著孔子之后儒學(xué)的發(fā)展，“儒”作為一個群體，其內(nèi)部也有不同的分化。孟子和荀子針對《儒行》提出的儒之為儒的某些規(guī)定做了批評，一方面說明到了戰(zhàn)國中期，儒學(xué)內(nèi)部的派別分化已經(jīng)相當復(fù)雜，另一方面也說明在儒學(xué)的分化中，已有某種發(fā)展趨勢逐漸超出了主流儒家的設(shè)定，并朝著背離儒學(xué)的方向演化。在這種儒學(xué)分化與發(fā)展的時代背景下，真正對儒提出批評，通過對儒之為儒作出反思，并通過這樣的批評與反思超越《儒行》，推動儒學(xué)的發(fā)展，是戰(zhàn)國后期的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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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對“儒”做了不同的劃分，有“陋儒”“散儒”“腐儒”“賤儒”“俗儒”，也有“溝猶瞀儒”“誦數(shù)之儒”等，而且還對各種儒做了激烈的批評。他們有的只知道誦讀《詩》《書》，有的不知法后王、隆禮義，有的沉默不言、不知用語言表達捍衛(wèi)圣人之道，有的只重視外表儀容，甚至無廉恥而貪圖飲食等。荀子對此做了逐一的批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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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曾指出，禮容本是儒家禮學(xué)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也是儒者的一個重要外在特征?？鬃颖救司秃茏⒅貎x容，孔門弟子中子張一派相對來說更加重視容儀?！度逍小菲^承了孔子以來孔門的傳統(tǒng)，將衣冠容儀作為儒者的重要品行之一。荀子則對此批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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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語汝學(xué)者之嵬容:其冠纟免，其纓禁緩，其容簡連。填填然、狄狄然、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盡盡然、盱盱然。酒食聲色之中，則瞞瞞然、瞑瞑然；禮節(jié)之中，則疾疾然、訾訾然；勞苦事業(yè)之中，則儢儢然、離離然，偷儒而罔，無廉恥而忍讠奚詬，是學(xué)者之嵬也。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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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陀其冠，衶禫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顏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偷儒憚事，無廉恥而耆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賤儒也。彼君子則不然:佚而不惰，勞而不僈，宗原應(yīng)變，曲得其宜，如是然后圣人也。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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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對這些儒者諸種丑態(tài)的描述，不僅是對當時某些儒者容儀姿態(tài)猥瑣不堪的批評，更是針對他們品格低劣的憤激之辭。這顯然是對過分重視容儀的子張一派的批評。這些批評與墨子的“非儒”比較接近。荀子認為，真正的儒者之儀容應(yīng)當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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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君子之容:其冠進，其衣逢，其容良。儼然、壯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廣廣然、昭昭然、蕩蕩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進，其衣逢，其容愨。儉然、恀然、輔然、端然、訾然、洞然、綴綴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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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君子的容儀莊嚴威武，從容平和。荀子當然不會反對這些舒展大方、恭敬誠實的容儀，而且這樣平和中正的容儀正是內(nèi)在仁德的體現(xiàn)。但是，荀子并不將這些內(nèi)容作為儒者的本質(zhì)和最高追求。荀子真正看重和認可的是大儒。荀子在《儒效》篇中對理想中的大儒有非常詳細的描述，具體來看，有以下幾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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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大儒法先王、隆禮義。這是荀子思想的主旨，也是荀子所認可的大儒的最高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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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儒有崇高的道德品質(zhì)?！叭酥饔弥?，則勢在本朝而宜；不用，則退編百姓而愨，必為順下矣。雖窮困凍餧，必不以邪道為貪；無置錐之地，而明于持社稷之大義?！?9“雖隱于窮閻漏屋，人莫不貴之，道誠存也。”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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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大儒有卓越的政治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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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大儒者，雖隱于窮閻漏屋，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乎諸侯，莫不愿得以為臣。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國莫能與之爭勝，笞棰暴國，齊一天下，而莫能傾也。是大儒之征也。其言有類，其行有禮，其舉事無悔，其持險應(yīng)變曲當，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1“勢在人上，則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則社稷之臣，國君之寶也?！?2“大儒者，天子之三公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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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大儒有極其重要的政治意義?！度逍А菲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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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為人上也，廣大矣!志意定乎內(nèi)，禮節(jié)修乎朝，法則度量正乎官，忠信愛利形乎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不為也。此君子義信乎人矣，通于四海，則天下應(yīng)之如讙。是何也?則貴名白而天下治也。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而趨之。四海之內(nèi)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对姟吩?“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贝酥^也。夫其為人下也如彼，其為人上也如此，何謂其無益于人之國也!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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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大儒還有深遠的垂示作用和教化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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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將為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踰境而徙。魯之粥牛馬者不豫賈，必蚤正以待之也。居于闕黨，闕黨之子弟罔不分，有親者取多，孝弟以化之也。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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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以上幾個方面來看，荀子說的大儒其實也正是荀子對儒學(xué)的理解。荀子以周公以及孔子和子弓為大儒的標準，也以繼承孔子和子弓的思想自居，這說明，從對儒者的自我身份的認同方面來看，從《禮記·儒行》篇對儒之為儒的規(guī)定，到《荀子·儒效》篇對大儒的理解，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的發(fā)展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種明顯的轉(zhuǎn)向。用陳來教授的話說，是從心性儒學(xué)、文化儒學(xué)轉(zhuǎn)向了“政治儒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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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行》篇中提出的儒之標準，除了優(yōu)雅的儀容、勇武剛毅的品德之外，德性也是一個重要的方面，提出儒者應(yīng)當“澡身而浴德”?！度逍小菲谶@方面雖然沒有提出什么獨特的、有價值的理論，但也基本是沿襲了孔子的看法，極力強調(diào)儒者應(yīng)當以“仁”為根本。篇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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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寬裕者，仁之作也；孫接者，仁之能也；禮節(jié)者，仁之貌也；言談?wù)?，仁之文也；歌樂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猶且不敢言仁也。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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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在《儒行》篇看來，溫良、敬慎、謙遜等德性都是仁德的某一方面的外在體現(xiàn)，而真正的儒者則兼?zhèn)涓鞣N美德，也就是實現(xiàn)了仁德的仁者。從整體上來看，《儒行》篇對儒之為儒的強調(diào)，偏重于德性(雖然它在這一方面并沒有獨特的貢獻)。但是，荀子對“大儒”的弘揚與表彰，則顯示出對儒之為儒的不同理解，從而也表明了儒學(xué)發(fā)展的一種變化和轉(zhuǎn)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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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激烈地批評子張氏之儒、子夏氏之儒和子游氏之儒，從表面看只是抓住了他們的一些外在方面做不遺余力地攻擊，其實從思想內(nèi)核看，還是荀子和子張、子游等孔門后學(xué)對儒學(xué)的發(fā)展有不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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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理想中的大儒是孔子和子弓。荀子多次將子弓和孔子并提，《荀子·非相》篇又有:“帝堯長，帝舜短；文王長，周公短；仲尼長，子弓短。”67將孔子和子弓與堯和舜、文王和周公相提并論。楊倞注曰:“子弓，蓋仲弓也，言子者，著其為師也?！稘h書·儒林傳》馯臂字子弓，江東人，受《易》者也。然馯臂傳《易》之外，更無所聞，荀卿論說，常與仲尼相配，必非馯臂也?！?8其實，《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的《索隱》和《正義》以及后來郭沫若等人提出的荀子稱贊的子弓就是馯臂子弓的看法69，楊注早就已經(jīng)否定了。在荀子看來可以和孔子相提并論的子弓，就是孔子弟子冉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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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記載孔子對冉雍的評價:“雍也可使南面?！?0“南面”，何晏《集解》引包咸、皇侃《義疏》、邢昺《注疏》等古注均認為是為諸侯。71清代學(xué)者劉寶楠進一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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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鐵論·殊路篇》:“七十子皆諸侯卿相之才，可南面者數(shù)人?！币嗉嫣熳?、諸侯言之?！庸粗俟７蜃幼h禮考文作《春秋》，皆天子之事。其答顏子問為邦，兼有四代之制。蓋圣賢之學(xué)，必極之治國平天下，其不嫌于自任者，正其學(xué)之分內(nèi)事也。夫子極許仲弓，而云“可使南面”，其辭隱，其義顯。包、鄭均指諸侯，劉向則謂天子，說雖不同，要皆通也。近之儒者，謂“為卿大夫”，不兼天子、諸侯，征引雖博，未免淺測圣言。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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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論述非常詳細?？鬃臃Q許仲弓可以“南面”，就是指天子、諸侯之事，也就是治國平天下。這是儒學(xué)的應(yīng)有之義，并不存在難以理解之處。新近公布的上博簡《仲弓》篇，其內(nèi)容也是以仲弓向孔子請教為政之道為主，這也再次說明子弓思想的特點在于為政方面。而荀子在孔門弟子中獨稱仲弓，也正是從治國平天下的角度，將仲弓和孔子并提。這也說明荀子重視的是儒學(xué)中的治道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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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記載“孔子傳《易》于瞿，瞿傳楚人馯臂子弘”73，古今很多學(xué)者據(jù)此從儒家易學(xué)傳承發(fā)展的角度考證，荀子的易學(xué)來自馯臂子弓，因此《荀子》書中屢次和仲尼并稱的子弓就是馯臂。其實，一方面，荀子易學(xué)的傳承脈絡(luò)并不清晰明確；另一方面，同為唐代的學(xué)者，楊倞注《荀子》已經(jīng)否定了司馬貞《索隱》和張守節(jié)《正義》的看法。我們認為，與其從線索不太清晰明了的易學(xué)傳承入手，不如直接從思想的大處著眼。荀子推崇的子弓，也就是仲弓。冉雍在《論語》中有明確的記載其有治國平天下之德與治國平天下之才，這是符合早期儒家的本義的，也與荀子的思想主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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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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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本文得出的結(jié)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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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禮記·儒行》篇和《荀子·儒效》篇都是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對自身的定位和理解的反映，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考察，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出戰(zhàn)國儒學(xué)發(fā)展的脈絡(luò)以及轉(zhuǎn)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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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確定《儒行》篇的時代和學(xué)派屬性，有助于把《儒行》放在戰(zhàn)國時期儒學(xué)的發(fā)展脈絡(luò)中作深入的考察，但是本文不同意蒙文通等先生認為此篇出自漆雕氏之儒的看法。通過詳細的思想史的梳理，我們認為《儒行》篇和子張氏之儒關(guān)系更為密切，應(yīng)當是子張后學(xué)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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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儒行》篇對儒者各方面品行的刻畫，雖然在整體上反映了儒學(xué)的特征，但也有一些內(nèi)容其實已經(jīng)溢出了主流儒學(xué)的范圍，因而也受到儒家一致的批評。這也反映出戰(zhàn)國儒學(xué)有不同的發(fā)展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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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荀子嚴厲地批評了俗儒、賤儒、小儒，同時提出了大儒理想，相對于《儒行》篇而言，《儒效》篇對儒者的定位與理解已經(jīng)有了極大的提升與飛躍。這一方面說明荀子通過對儒者形象的規(guī)定進而對儒學(xué)有了進一步的推進，同時在很大程度上也扭轉(zhuǎn)了儒學(xué)發(fā)展的路徑，即荀子更加重視儒學(xué)中的政治品性。這是荀子思想的重要特征，而且也深刻地影響漢代儒學(xué)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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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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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2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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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6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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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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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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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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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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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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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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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7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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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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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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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0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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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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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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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1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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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現(xiàn)在也有一些學(xué)者持此觀點。如楊天宇教授也認為《儒行》篇是漆雕氏之儒的作品?！抖Y記譯注·儒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10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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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漢)司馬遷:《史記》，第22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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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廖名春、鄒新明校點:《孔子家語》，第10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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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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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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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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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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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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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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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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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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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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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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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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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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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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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郭店竹簡有《忠信之道》篇，集中闡發(fā)了忠信的意義。王博教授認為此篇很有可能就是子張之儒的作品。王博:《中國儒學(xué)史·先秦卷》，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173-176頁。這個觀點很有啟發(fā)意義，需另作專文探討，這里不擬牽涉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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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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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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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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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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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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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26、22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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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太平御覽》卷九一五，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0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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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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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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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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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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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5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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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3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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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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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3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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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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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0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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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30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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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漢)劉向集錄:《戰(zhàn)國策》卷十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4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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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27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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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文中楊倞注之:“田仲，齊人，處於陵，不食兄祿，辭富貴，為人灌園，號曰於陵仲子?！?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二《不茍》，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51-5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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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三《非十二子》，第91-9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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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三《非十二子》，第1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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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三《非十二子》，第103-1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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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三《非十二子》，第104-10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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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三《非十二子》，第102-10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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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四《儒效》，第1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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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四《儒效》，第1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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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四《儒效》，第137-1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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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四《儒效》，第1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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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四《儒效》，第1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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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四《儒效》，第120-1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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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四《儒效》，第118-1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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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卷六十六《儒行》，第22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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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三《非相》，第7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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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三《非相》，第7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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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郭沫若:《儒家八派的批判》，《十批判書》，第148-149頁。又李學(xué)勤先生也支持郭說。李學(xué)勤:《周易經(jīng)傳溯源》，長春:長春出版社，1992年，第99-1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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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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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黃懷信:《論語匯校集釋》卷六《雍也》，第46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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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清)劉寶楠:《論語正義》卷七《雍也》，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209-2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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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漢)司馬遷:《史記》，第22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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