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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黃勇】程頤道德哲學(xué)的當(dāng)代意義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2-27 00:27:04
        標(biāo)簽:樂、程頤、道德

        程頤道德哲學(xué)的當(dāng)代意義

        作者:黃勇( 哈佛大學(xué)神學(xué)博士、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香港中文大學(xué)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譯者:陶濤(清華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南京師范大學(xué)哲學(xué)系副教授)

        來源:《南京師大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 2020年第1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二月初四日己亥

                  耶穌2020年2月26日

         

        [摘要]本文重點討論程頤的道德哲學(xué)及其當(dāng)代意義,關(guān)注的問題則包括:為何要有道德、能否有道德、如何有道德、道德的人與道德社會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道德形而上學(xué)。相應(yīng)地,本文基于程頤的樂、德性之知、仁、禮、理等核心概念分別對以上問題給出了回答。在程頤看來,成為道德的人是一種快樂,每個人應(yīng)該并且能夠成為道德的人,并且對于不同種類的人應(yīng)該有不同程度的愛。而程頤最獨特的地方在于,它發(fā)展出一種對古典儒學(xué)中的道德價值進(jìn)行本體論-神學(xué)論闡釋的道德形而上學(xué)。

         

        [關(guān)鍵詞]程頤;道德;樂;知;仁;禮;理

         

        程頤,與其兄程顥是“北宋五子”(其他三人是周敦頤、張載、邵庸)的核心人物。中國學(xué)術(shù)界通常將宋明時代的儒學(xué)稱為理學(xué),而他們則可以恰當(dāng)?shù)乇灰暈槔韺W(xué)的創(chuàng)始人,因為只有在他們的哲學(xué)之中,“理”首次占據(jù)了中心地位。因此,與古典儒學(xué)相比,理學(xué)的形而上學(xué)得到了更加充分地發(fā)展。然而,與古典儒學(xué)一樣,道德生活仍是理學(xué)的核心關(guān)注點。他們所發(fā)展出來的形而上學(xué)是為了給古典儒學(xué)提供一種本體論的闡述,因此它本質(zhì)上是一種道德形而上學(xué)。在這篇文章中,我將重點討論程頤的道德哲學(xué)及其當(dāng)代意義,關(guān)注的問題則包括:為何要做一個道德的人或做道德的事(以下簡化為“為何要有道德”)、能否有道德、如何有道德、道德的人與道德社會之間的關(guān)系,以及道德形而上學(xué)。

         

        一、為何要有道德

         

        “為何要有道德”長期困擾著道德哲學(xué)家。這是個令人費解的問題,因為它追問的不是“我們?yōu)楹我械赖??”這個問題相對容易回答的問題。例如,我們可以使用托馬斯·霍布斯的論點:如果我們彼此都不道德,我們將生活在自然狀態(tài)之中,這是每個人與所有其他人的戰(zhàn)爭的狀態(tài)。更準(zhǔn)確地說,這個問題是在追問“我為何要有道德,尤其是當(dāng)我對他人之不道德并不會導(dǎo)致他人對我同等的不道德?!憋@然,這是一個首先關(guān)心他/她自己利益的利己主義者所提出的問題。盡管看起來很荒謬[1],但這個問題在西方哲學(xué)史上一再重復(fù)地、相當(dāng)嚴(yán)肅地被提出。格勞孔和他的兄弟阿得曼托斯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之中非常鮮明地討論過這個問題(只是以“我為何要正義”的形式出現(xiàn))(Plato,1963b,pp.361a-365b)。此后,托馬斯·霍布斯的“不負(fù)責(zé)任的傻瓜”(Hobbes,1996,pp.96-97;p.197)與大衛(wèi)·休謨的“狡猾的惡棍”(Hume,1957,pp.91-121)再次提出了同樣的問題。無疑,柏拉圖(Plato,1963b,pp.589a-e)、霍布斯(Hobbes,1996,p.96)、休謨(Hume,1957,pp.102-103)、以及許多其他哲學(xué)家,特別是亞里士多德和康德,都試圖回答這個問題。然而,它們似乎都無法令人滿意,因此有時人們會認(rèn)為這個問題雖然可以理解,卻是無法回答的(cf.Meldon,p.455;Copp,1997,pp.86-87;Nielsen,p.299)。在本節(jié)中,我將說明程頤的道德哲學(xué)可以為這個問題提供一種可行答案。

         

        儒家思想是一種道德自我修養(yǎng)的學(xué)問。然而,這種自我修養(yǎng)的最高目標(biāo)是“樂”。程頤和他兄長程顥所開創(chuàng)的理學(xué)有時也被稱為道學(xué),根據(jù)馮友蘭的說法,這種學(xué)問“道學(xué)不只是一種知識,也是一種享受”(馮友蘭,1995,第131頁)。例如,君子是儒家傳統(tǒng)中的典范人物。然而,對于程頤而言,“非樂則亦未足以語君子”(《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81頁)。同樣,儒家自我修養(yǎng)的目標(biāo)是成為一個圣人,程頤聲稱,“學(xué)至涵養(yǎng)其所得而至于樂,則清明高遠(yuǎn)矣”(《二程集·粹言》,2004年,第1189頁)。為了理解這種樂,程頤特別解釋了如何理解《論語》中所說的“不改其樂”與“樂在其中”。

         

        在程頤看來,這兩種表述形象地刻畫了所謂的“孔顏之樂”,即縱然在貧窮時他們?nèi)詴械娇鞓?。程頤說,“顏子之樂,非樂簞瓢陋巷也,不以貧窮累其心而改其所樂也,故夫子稱其賢?!保ā抖碳そ?jīng)說》,2004年,第1141頁)。同樣,程頤還說,孔子“雖疏食飲水,不能改其樂……非樂疏食飲水也。”(《二程集·經(jīng)說》,2004年,第1145頁)。按照程頤的觀點,孔顏之所以覺得快樂,是因為他們的生活符合道德原則(理義)。只要一個人按照道德原則生活,他就可以在遇到的任何事情中找到快樂。孟子曾說“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孟子·盡心章句下》),而程頤在回答學(xué)生對這個觀點的提問時說道:“此一句淺近,不如‘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最親切有滋味。然須是體察得理義之悅我心,真?zhèn)€猶芻豢始得”(《二程集·外書》,2004年,第425頁)。程頤在這里強調(diào)的是,孔子之樂源自道德原則所教化的心,而非他們所偏好的事物對感官的影響。因此,在評論孟子同一段落的另一處,他指出,“然窮理亦當(dāng)知用心緩急,但苦勞而不知悅處,豈能養(yǎng)心?”(《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66頁)所以,重要的不僅是按照道德原則行事,而且要找到如此行事的快樂。

         

        在這里,重要的是要看到作為儒家修身最高目標(biāo)的樂,與我們常識中的樂具有何種相似與不同。對于程頤而言,首先,樂意味著毫無疑慮和擔(dān)憂。例如,程頤感嘆道:“為人處世間,得見事無可疑處,多少快活”(《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93頁)。按照程頤的觀點,一個快樂的人是一個達(dá)到了無憂無慮境界的人。第二,擁有快樂需要按照本性行動,而無需進(jìn)行任何人為的刻意努力。雖然我們應(yīng)該在義理中找到樂,但程頤問道:“今志于義理而心不安樂者,何也?此則正是剩一個助之長。雖則心操之則存,舍之則亡,然而持之太甚,便是必有事焉而正之也?!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42頁)換言之,如果你需要特別努力去做某事,你就不會感到快樂。只有當(dāng)你按照本性、自然而自然地行動時才能感受到快樂。在前者中,就好像你手中持物以取物,所以不可避免地會讓你感到不自然;而在后者中,就好像你是用自己的手去取物,因而無不從(參見《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22頁)。

         

        按照程頤的觀點,正是在這種意義上,儒家思想中的歡樂(樂)和音樂(悅)密切相關(guān)。雖然發(fā)音不同,但樂(le)與樂(yue)共享相同的漢字??鬃釉凇墩撜Z》中指出,一個人的道德“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論語.泰伯》)。在這里,在詩、禮與樂之中,孔子將樂排在最高位置。為了解釋這一點,程頤指出“興于詩,立于禮’自然見有著力處;至‘成于樂’,自然見無所用力?!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5頁)。一個人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的原因是,音樂帶來了一種快樂,孟子明確表示:“樂之實,樂斯二者[仁義],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孟子·離婁章句上》)。

         

        因此,程頤理學(xué)之樂與我們的常識之樂意味著同樣的事:沒有猶豫、沒有阻礙、自發(fā)地、自然地行事。然而,另一方面,顯而易見的是,就什么帶來了樂而言,程頤與常識有著截然不同的觀點。程頤感嘆道:“今世之人,樂其所不當(dāng)樂,不樂其所當(dāng)樂;慕其所不當(dāng)慕,不慕其所當(dāng)慕;皆由不思輕重之分也?!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317頁)。通常財富會帶來一種快樂,而貧窮會帶來一種痛苦。然而,儒家雖然并不否認(rèn)財富是快樂的源泉,但認(rèn)為一個人的快樂不能來自不道德的行為;相反,快樂的主要來源是道德行為,而且這種快樂不應(yīng)該受到貧困或財富的影響。事實上,實踐道德行為往往需要人們?nèi)淌苣撤N身體上的痛苦,甚至犧牲生命。因此,在一個著名的段落中,程頤談到一個農(nóng)夫?qū)匣⒌奈:π杂兄_切知識時,他說道,

         

        須是有“見不善如探湯”之心,則自然別……得之于心,是謂有德,不待勉強,然學(xué)者則須勉強。古人有損軀殞命者,若不實見得,則焉能如此?須是實見得生不重于義。(《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47頁)

         

        誠然,正如我們所看到的,貧窮和生命的犧牲并不給人帶來歡樂。與普通人一樣,它們也給儒家圣人造成痛苦。但是,如果只有通過違反道德原則才能避免這種貧窮和犧牲,那么對于儒家圣人來說,逃避它們會更加痛苦。相反,如果一個人要遵守道德原則,必須要經(jīng)歷貧困和犧牲,那么這個人也將從中感到快樂。從這個意義上講,儒家的快樂與我們常識中的快樂截然不同。

         

        因此,程頤對“為何要有道德?”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成為道德的人是一種快樂。這個答案是否足以激勵那些提出“為何要有道德”這個問題的人成為道德的人呢?從某種意義上說,它能做到:對于他們而言,踐行道德行為是完全符合理性的,因為這么做是一種快樂。然而,在另一種意義上,它做不到。提出這個問題的人可能會說:盡管我成為道德的人會感到快樂,但為什么我必須要成為道德的人,因為我成為不道德的人也會感到快樂???程頤的新儒家思想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非常簡單:道德是人的特征。程頤說,“君子所以異于禽獸者,以有仁義之性也。茍縱其心而不知反,則亦禽獸而已。”(《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323頁)當(dāng)然,這種觀點與孟子的觀點非常一致:“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保ā睹献印す珜O丑章句上》)。在另一個地方,孟子說“人之所以異于禽于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保ā睹献印るx婁章句下》)。當(dāng)一名學(xué)生詢問程頤,孟子的意思是不是說,君子與庶人之間的區(qū)別僅僅在于保存或放棄人與動物之間的微小差異時,他肯定地回答說:“固是。人只有個天理,卻不能存得,更做甚人也?泰山孫明復(fù)有詩云:‘人亦天地一物耳,饑食渴飲無休時。若非道義充其腹,何異鳥獸安須眉?’”(《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214-215頁)。緊接著,一名學(xué)生問到唐儒韓愈的一句話,“人有貌如牛首蛇形鳥喙而心不同焉,可謂之非人乎。即有顏如渥丹者,其貌則人,其心則禽獸,又惡可謂之人乎?!彪m然程頤說他不能盡記其文,但他同意“然人只要存一個天理”(《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215頁);這個天理“小失則入夷狄,大失則入禽獸”(《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77頁)。所以,最終,程頤回答了“我為何應(yīng)該成為道德的?”的問題:因為你是一個人。對于人類而言,尋求快樂是符合理性的。誠然,遵循道德原則,抑或做不道德的事,都可以帶來快樂。但是,由于人類獨特的標(biāo)志是他們的道德內(nèi)心,人類本質(zhì)上是一種道德存在,一個人就應(yīng)該在成為道德之人中找尋快樂。

         

        二、能否有道德

         

        在上一節(jié)中,我們討論了程頤新儒家對“我為何應(yīng)該有道德”這個問題的回答:因為你是一個人!假設(shè)這是一個合宜的答案,我們現(xiàn)在可以繼續(xù)討論一個相關(guān)的問題:“我能否成為一個道德的人?”這是一個涉及到意志薄弱(akarasia,weakness of the will)或不能自制(incontinence)的問題。雖然“意志薄弱”的問題屬于更廣泛的行動理論,但我們關(guān)注的主要是道德方面。通常,我們都會聽到“我知道什么是道德的,但我只是無法做到”或“我知道這是錯的,但我不能不這樣做”的說法。唐納德·戴維森(Donald Davidson)是一位有影響的哲學(xué)家,他一個人就決定了當(dāng)代哲學(xué)對此問題進(jìn)行哲學(xué)探討的大致方向,按照他的觀點:“在做x時,施動者的行為是不能自制的,當(dāng)且僅當(dāng):(a)施動者有意地做x;(b)施動者相信還有其他的行為選項y對他是開放的;(c)施動者考慮到了所有事情,并做出判斷,做y比做x更好”(Davidson,1980,p.22)。例如,如果一個人考慮到了所有的事,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吸煙,他也相信他能做到,但他依然有意地去吸煙,那么這個人的行為就是意志薄弱的。與蘇格拉底反對意志薄弱可能性的傳統(tǒng)(Plato,1963a,pp.358b-365d;Aristotle,1915,Book VII,Chapter 3)不同,戴維森明確斷言意志薄弱是可能的,并把如何解釋它的可能性當(dāng)作自己的任務(wù)(cf.Davidson,1980;1982)。戴維森的觀點已經(jīng)主導(dǎo)了當(dāng)前對這個問題的討論(例如,cf.McIntyre,1990,p.386;Audi,1979;1990)。

         

        雖然嚴(yán)格說來,儒家思想里沒有提出意志薄弱的問題,但這個問題的核心內(nèi)容,即知識與行動的關(guān)系,亦是儒家傳統(tǒng)的核心內(nèi)容。假如意志薄弱是可能的,那么人們可能會聲稱,雖然我知道我應(yīng)該是道德的,但我或許不能做到。出于這個原因,程頤認(rèn)為知識先于行動,并隱含了行動,他實際上否認(rèn)了意志薄弱的可能性。他明確表示,知識必然會導(dǎo)致行動。雖然有些人可以在無知的情況下采取行動(無論是盲目地還是在脅迫下),但所有人在知道之后就一定能夠采取行動。因此,一個人在獲得知識之前不應(yīng)勉強行動,“勉強行者,安能持久?”(《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87頁)。所以重要的是要獲取知識:“知之深,則行之必至,無有知之而不能行者。知而不能行,只是知得淺。饑而不食鳥喙,人不蹈水火,只是知。人為不善,只為不知?!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164頁)。所有采取了不當(dāng)行動之人都缺乏適當(dāng)?shù)闹R,所有具有適當(dāng)知識之人必然會采取相應(yīng)的行動。在他看來,聲稱一個人擁有知識卻無法行動,這是一個矛盾:“故人知不善而猶為不善,是亦未嘗真知。若真知,決不為矣。”(《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6頁)。程頤的這種觀點(一個人知道什么是善,必然會行善事,一個人做出惡行僅僅因為他們不知道)好像違背了我們的常識,因為一個人知道什么是正確的,卻并不正確地行事,似乎十分常見。我們的常識假設(shè)了一個人具有兩種不同的才能:智力(即認(rèn)識到某事物是什么)以及意志(即決定要做什么)。因此,人們可能對某事物有完美的認(rèn)識,但卻決定不根據(jù)這些知識采取行動,甚至還有可能做出與這種知識截然相反的行動。

         

        這些明顯的例子似乎表明存在著意志薄弱,為了反駁并且解釋我們的日常生活,程頤用了三種不同的方式,區(qū)分了兩種知識的類型。首先,深知與淺知之間存在著區(qū)別。例如,他認(rèn)為“人非不知,終不肯為者,只是知之淺,信之未篤?!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305頁)。所以在這里,他承認(rèn)了有人知道,但依然不根據(jù)這種知識行動的可能性。但是,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淺知;它不是一個堅定的信念。當(dāng)具有深知并堅定地相信它時,人們就不可能不根據(jù)這些知識采取行動。對于程頤來說,這種淺知并不能被視為真正意義上的知識。

         

        第二,他區(qū)分了“真知”與“常知”:

         

        真知與常知異。常見一田夫,曾被虎傷,有人說虎傷人,眾莫不驚,獨田夫色動異于眾。若虎能傷人,雖三尺童子莫不知之,然未嘗真知。真知須如田夫乃是,故人乃知不善猶為不善,是亦未嘗真知,若真知,決不為矣。(《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6頁;同時參見第188頁)

         

        真知與常知之間的區(qū)別,與深知與淺知之間的區(qū)別是相同的。因此,在另一處,他舉了相同的老虎的例子,他首先說“知有多少般數(shù),煞有深淺”;然后,在講述了老虎和農(nóng)民的故事之后得出結(jié)論,這個農(nóng)民:

         

        真知虎也。學(xué)者深知亦如此……學(xué)者須是真知,才知得是,便泰然行將去也。某年二十時,解釋經(jīng)義,與今無異。然思今日,覺得意味與少時自別。(《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88頁)

         

        由于程頤經(jīng)常使用老虎與農(nóng)民的這個故事來說明真知,學(xué)者們常常認(rèn)為他對真知和常知的區(qū)別,也就是源于直接經(jīng)驗的知識與源于間接經(jīng)驗的知識之間的區(qū)別[2]。然而,在程頤的觀點中,雖然真知必須來自直接經(jīng)驗,但并非源自直接經(jīng)驗的所有知識都是真知。真知源自一種特殊的直接經(jīng)驗:內(nèi)在的體驗。這一點明確來自上文中提到的程頤對學(xué)者真知的討論,以及他自己解釋經(jīng)義時的個人經(jīng)驗。只有在這個意義上,他才會聲稱“若夫真知,未有不能行者”(《二程集·外書》,2004年,第388頁)。

         

        然而,程頤所做出的最重要,也是最具爭議的區(qū)分則是“德性之知”與“聞見之知”之間的區(qū)別,而這最早由張載提出:“聞見之知,非德性之知。物交物則知之,非內(nèi)也,今之所謂博物多能者是也。德性之知,不假聞見?!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317頁)。依此區(qū)分,聞見之知是一種外部知識(無論源于直接經(jīng)驗抑或間接經(jīng)驗),而德性之知則是源于內(nèi)在體驗的內(nèi)部知識。因此,程頤聲稱,“大凡學(xué)問,聞之知之,皆不為得。得者,須默識心通。學(xué)者欲有所得,須是篤。誠意燭理上知,則穎悟自別”(《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78頁)。因為它是內(nèi)部的,所以重要的是憑借自己獲得它(自得),而不是外部強加賦予的,因而它也不能言傳(《二程集·粹言》,2004年,第1253頁)。

         

        因此,“自得”成為程頤的一個重要觀點[3]。這是他從孟子那里得到的一個想法,孟子說,“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孟子·離婁章句下》)。程頤利用孟子“自得之”的想法,解釋了德性之知的觀點。圣人當(dāng)然可以教導(dǎo)我們道德原則,但除非我們真正從自己的心中把握它,否則它仍然只是聞見之知,而不能激勵我們按照這樣的道德原則行事。因此,在他看來,“學(xué)莫貴于自得,得非外也,故曰自得”(《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316頁)。

         

        在這里,“自得”需要一個人主動的內(nèi)在體驗。按照程頤的觀點,“學(xué)為易,知之為難。知之非難也,體而得之為難”(《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321頁)。一個人能夠通過“體”獨自獲得德性之知,而“體”這個詞,無論在二程這里,抑或在整個儒學(xué)之中都極其重要。近年來,杜維明廣泛地研究了“體知”的概念。正如杜維明正確指出的那樣,雖然“體”在字面含義上意味著“身體”(body),但它的涵義要比這個詞的英文單詞豐富得多。當(dāng)然,德性之知必然會在身體上表現(xiàn)出來,而孟子也已指出了這一點(《孟子·盡心章句上》)。這也就是程頤所說的:“有諸中者,必行諸外”(《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85頁)。雖然這仍與程頤的另一觀點有關(guān),即有知識的人必然會依此知識行動;但我們在這里關(guān)心的則是,一個人最初如何通過“體”來獲取知識。杜維明指出:

         

        在普遍意義上,體認(rèn)(recognition through ti),體察(awareness through ti),體證(justification through ti),體會(understanding through ti),體味(tasting through ti),體玩(appreciation through ti),體究(inquiry through ti),體知(knowledge through ti),皆與知識、觀察、證明、品味與理解截然不同。(杜維明,2002年,第331-332頁)

         

        在這里,杜維明正確地警告我們,不要將“體知”理解為通過一個人的身體獲得的知識。但是,他并沒有清楚地告訴我們這意味著什么。對于程頤而言,“體”這個詞既可以用作名詞,也可以用作動詞。首先,作為名詞,它指的是心,即一個人的內(nèi)心/心智,孟子稱之為“大體”,字面意思是“偉大的身體”;與其相對應(yīng)的是我們的外部身體,他稱之為“小體”,字面意思是“渺小的身體”(《孟子·告子章句上》)[4]。這也就是程頤為何要說到上文引過的“默識心通”。在他對《中庸》進(jìn)行評論之時,他也指出了德性之知與聞見之知間的不同,后者“非心知也”(《二程集·經(jīng)說》,2004年,第1154頁)。其次,作為一個動詞,“體”指的是內(nèi)心/心智的活動。在獲取德性之知的過程中,了解“心”的“內(nèi)心”(heart)層面所發(fā)揮的作用是極其重要的。聞見之知也不僅是一個人憑借感官就能夠獲取的知識,它同樣需要“心”的“心智”(mind)層面發(fā)揮作用,因為它也需要一個人去理解、證成與證明。但是,只有當(dāng)知識同樣被“心”的“內(nèi)心”層面所把握之時,它才能成為德性之知,而這種知識不僅是掌握的知識,同時也已經(jīng)成為我們行動的根基。

         

        從我們上面的討論來看,深知、真知、與德性之知是通過一個人的內(nèi)心體驗所獲得的知識,憑借“心智”理解,憑借“內(nèi)心”把握,因此一個人傾向于按照這種知識采取相應(yīng)的行動;而淺知、常知、和聞見之知則是通過外部經(jīng)驗獲得的知識。即便按照心智能夠理解它,但它沒有被內(nèi)心所把握,因此一個人并不傾向于采取相應(yīng)的行動。根據(jù)這種觀點,所謂的akrate或意志薄弱的人,僅僅具有后一種意義上的知識。由于嚴(yán)格來說,后者的知識并不能稱為知識,我們也就可以說,意志薄弱的人是無知的。然而,真知、德性之知,則使得一個人有樂于成為道德之人的可能性,并且每個人只要嘗試就能獲得。所以,每個人應(yīng)該,并且能夠成為道德的人。按照程頤的觀點,君子與小人之間的區(qū)別,僅僅在于前者努力通過他們自己的心獲取道德知識,而后者沒有做出這樣的努力。而且,存在這種差異,并非是因為君子被賦予了小人所不具備的能力。毋寧說,這是因為小人放棄了自己。因此,在他對《易經(jīng)》的評注中,當(dāng)被問及有些人為何無法改變知識時,程頤回答道:

         

        人茍以善自治,則無不可移者。雖昏愚之至,皆可漸磨而進(jìn)。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棄者絕之以不為。雖圣人與居,不能化而入也,仲尼之所謂下愚也。(《二程集·周易程氏傳》,2004年,第956頁)

         

        三、如何有道德

         

        我們熟悉的大多數(shù)道德理論都提倡普遍的道德,因為他們假設(shè)道德施動者和道德受動者在道德有關(guān)的方面都是相似的。例如,道德的定言命令:“己所欲,施于人”(Do unto others what you would have them do unto you),有時也被稱為“黃金律”;以及它的否定性表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Don’t do unto others what you would not have them do unto you),有時也被稱為“銀律”,這兩者都基于這樣一種觀點:作為道德施動者,我喜歡與不喜歡的事物,與其他所有人(作為我行為的受動者)都是完全一樣的,而無論他們是誰,他們喜歡與不喜歡什么事物。但是,黃金律——無論是肯定性抑或否定性的表述方式——的根基都是存在問題的。正如艾倫·格沃斯(Alan Gewirth)所指出的那樣:

         

        行為施動者自己的意愿(自己作為受動者如何被對待),或許與他的行為受動者們想要自己如何被對待的意愿,并不一致……。因此……這或許[使受動者們]遭受了莫名的痛苦……例如,一個喜歡他人與自己爭論或暗斗的人,那么按照黃金律,他就有權(quán)與他人爭論,或讓他人陷入一個暗斗的社會網(wǎng)絡(luò)之中,而不管他人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的意愿是什么。(Gewirth,1980,p.133)

         

        的確,在古典儒家思想中有許多黃金律的表達(dá)。就否定性表述而言,孔子要求我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衛(wèi)靈公》);就肯定性表述而言,孔子則告訴我們“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dá)而達(dá)人”(《論語·雍也》),在《中庸》之中,孔子給出了一個相似的論述,“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隨后他又說道: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中庸》23)

         

        最后,在《大學(xué)》之中,還有如下段落:

         

        所惡于上,毋以使下,所惡于下,毋以事上;所惡于前,毋以先后;所惡于后,毋以從前;所惡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惡于左,毋以交于右。(《大學(xué)》11)

         

        然而,對于程頤而言,這些各種表述背后的“黃金律”并非儒家思想的核心??鬃诱f“吾道一以貫之”(《論語·里仁》)。在《論語》的同一章節(jié),曾子認(rèn)為夫子之道不過是黃金律而已,這也通常被視為理解孔子所說的一貫之道的線索,或?qū)λ恼_解釋。然而,程頤聲稱,孔子一以貫之的道并非是黃金律,而是“仁”(《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307頁)。程頤承認(rèn),黃金律的確“違道不遠(yuǎn)”,“近乎仁”,是“入仁之門”,并且是“仁之方”(《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97頁),但他堅持說它仍然不是“仁”。為什么?程頤明確答道:“知以己之所好惡處人而已,未至于無我也”(《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275頁)。對于程頤來說,一個仁者是無私的;一個人無私之人與他人相處時會根據(jù)他人,而不是根據(jù)自己。黃金律可以是實踐“仁”的一種方式,因為一方面,雖然道德施動者與道德受動者之間存在差異,但也存在相似之處;當(dāng)他們相似時,就可以按照黃金律行事。另一方面,根據(jù)他人的喜愛與厭惡,而非自己的愛好與厭惡,去對他人實施仁愛要困難得多,所以當(dāng)我們對他人的喜愛一無所知或不夠了解之時,黃金律是一種次好的方法,同時有助于我們學(xué)習(xí)了解別人(觀察我們的喜好與厭惡,是否同樣也是他人的喜好與厭惡)。

         

        出于這個原因,程頤更關(guān)注《論語》中暗含的、《孟子》中明述的“愛有差等”,而非黃金律。這個想法的涵義通常被理解為,對于不同種類的人應(yīng)有不同程度的愛:對家人的愛更強,對他人的愛更弱;對直接鄰里的愛更強,對陌生人的愛更弱;對善良之人的愛更強,對邪惡之人的愛更弱;對人類的愛更強,對其他生物的愛更弱。例如,甚至今天最著名的儒家杜維明也聲稱“關(guān)愛自己家庭、家族、親屬、鄰里、村莊、縣、社會、國家、世界、宇宙的責(zé)任,要區(qū)分成不同程度的強度”(Tu,1999,p.29)。這種解釋似乎在孟子與墨家的爭辯中能找到一些文本的證據(jù)。在孟子看來,“墨氏兼愛,是無父也?!保ā睹献印る墓戮湎隆罚R虼?,為了回應(yīng)墨家夷子的“兼愛”概念,孟子問道:“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孟子·滕文公章句上》)。正是在這里,我們對儒家的愛有差等觀念有了經(jīng)典的表述。

         

        然而,程頤根據(jù)自己的“理一分殊”的觀點,給“愛有差等”提供了一個不同的,并且更有趣的解釋。程頤提出這個觀點時,他是在回應(yīng)他的學(xué)生之一楊時所提出的一個關(guān)于張載《西銘篇》的問題。而在這篇文本的開篇,張載聲稱:

         

        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幼……于時保之,子之翼也;樂且不憂,純乎孝者也。(張載,1978年,第62頁)

         

        顯然,楊時對這里的前幾句強調(diào)萬物一體的話感到困惑,他擔(dān)心張載在這里有可能陷入了墨家無差等的兼愛之說[5]。作為回應(yīng),程頤明確表示“西銘之為書,推理以存義,擴(kuò)前圣所未法,與孟子行善養(yǎng)氣之論同功。豈墨氏之比哉?”;并且在此之后立即指出:

         

        西銘明理一而分殊,墨氏則二本而無分,老幼及人,理一也,愛無等差本二也,分殊之藏,殊勝而失仁,無分之罪,兼愛而無義。(《二程集·文集》,2004年,第609頁)

         

        在這段話中,程頤聲稱,一方面,儒家的愛是普遍的愛,是對所有人和事的愛;另一方面,對不同的人和事物的愛必須是不同的,要恰當(dāng)。在他看來,《西銘》中強調(diào)萬物一體的段落表明了為何愛具有普遍性,但與此同時,敬老、對孤兒和弱者的深切關(guān)愛、照顧兒子、以及孝順等,都表明對不同之人的愛應(yīng)該是不同的。換言之,根據(jù)程頤,有差等的愛,并不是愛的程度有差異,而是愛的種類有差異。這并不意味著,一個人愛一些人要甚于其他人;而是說,它意味著要以不同的方式愛不同的人,每一種愛都要適應(yīng)它特定的對象。根據(jù)程頤的觀點,一方面,假如我們只關(guān)注“理一”而忽視“分殊”,我們就犯了墨家無差等的兼愛錯誤,即以同樣的方式愛所有人,而不考慮愛的對象的獨特性;另一方面,如果我們只關(guān)注了一種特殊的愛的表現(xiàn),而忽視了它所表現(xiàn)出的“理一”,我們就會犯下楊朱自利之愛的錯誤,即我們無法將愛推延到他人身上。

         

        根據(jù)“理一分殊”的觀點理解愛有差等,我們就可以更好地理解孟子所區(qū)分的三種不同的愛:“君子之于物也,愛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孟子·盡心章句上》)。在這里,愛、仁與親不應(yīng)該被理解為同一種愛的三種不同程度,而是三種不同的愛,適用于三種不同的道德受動者:事物,人類和父母。就此而言,孔子推薦了對待兩種不同之人的不同態(tài)度,即:以“德”報德、以“直”抱怨,而這同樣應(yīng)該被理解為,對待兩種不同的人應(yīng)該持有與之相應(yīng)的不同種類的愛。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理解為什么孔子聲稱“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論語·里仁》)。換言之,從儒家的角度來看,“恨”,就像“愛”一樣,在更普遍的意義上也是一種愛。一方面,“仁”的最基本含義是愛,所以知道如何愛與恨的仁者是一個充滿愛的人;另一方面,正如陳榮捷已經(jīng)指出的那樣,這里的“恨”并沒有任何惡意的含義(cf.Chan,1963,p.25 note 53)。毋寧說,這是一種深深的遺憾,他所愛的對象并沒有像他們應(yīng)該的那樣,成為道德的人。因此,儒家之所以要差別對待的原因,并非要決定我們應(yīng)該愛或不愛哪些人,或者對哪些人愛得更多、對哪些人愛得更少;而是說,在待人接事物時,儒家要決定的是如何以最恰當(dāng)?shù)姆绞饺鬯腥伺c所有事物。

         

        面對這些愛的對象,為了以最恰當(dāng)?shù)姆绞饺鄄煌娜伺c事物,一個人必需了解他所愛的對象的獨特性。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程頤會同意孟子的觀點,即:雖然“仁”內(nèi)在于愛人者,但它表現(xiàn)出來許多不同種類的愛,而愛的這些不同種類其實要取決于外部的愛的對象。因此,在評論孔子著名的論述“克己復(fù)禮為仁”(《論語·顏淵》)之時,程頤說道,克己者“以物待物,不以己待物”(《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25頁)。顯然,真正的愛并非一種超驗的愛。它必須基于一個人對愛的特定對象的經(jīng)驗知識。否則,一個人將無法知道他所愛的對象的獨特性,因而無法以恰當(dāng)?shù)姆绞饺圻@個對象[6]。按照程頤的觀點,這是君子與小人之間的主要區(qū)別:“小人之怒在己,君子之怒在物”(《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306頁)[7]。

         

        四、道德的人與道德社會

         

        迄今為止,我們所討論的程氏理學(xué)的道德哲學(xué)都圍繞著個人的自我修養(yǎng):我為何要有道德?我能否有道德?我如何有道德?此時,需要提到一個常見的看法,但它通常也是一個常見的批評:作為一種個人倫理學(xué),儒家有其強處;但作為一種政治哲學(xué),它有其弱處。顯然,這種看法的有效性取決于如何恰當(dāng)?shù)貐^(qū)分個人與政治。在某種程度上,這種區(qū)分是合法的。基于道德主體的個人倫理學(xué)關(guān)注的是個體;它涉及到一個人應(yīng)該是什么和(或)做什么。相反,基于道德主體的政治哲學(xué)關(guān)注的是社會,尤其是政府;它設(shè)計社會應(yīng)該如何組織和運行。然而,這并不如許多當(dāng)代政治自由主義者所認(rèn)為的那樣,個人和政治是分開的。自由主義聲稱,政治的不是個人的,個人的不是政治的;政治哲學(xué)只關(guān)注如何設(shè)定人們在公共廣場上的游戲規(guī)則。它不關(guān)心在那里玩游戲的都是些什么人,不管他們是好的或壞的、善良的或邪惡的、利他主義的或利己主義的,這些是個人倫理學(xué)的工作。就個人不是政治而言,許多女性主義思想家已經(jīng)挑戰(zhàn)了這個自由主義的觀點,例如,家庭關(guān)系不是完全個人的事,而是非常政治性的(cf.Okin,1989;2005)。然而,他們卻傾向于同意這塊自由主義硬幣的另一面:政治的不是個人的,即一個社會的政治制度不會影響生活在其中的人是何種人。雖然一些社群主義者(cf.Sandel,1982,p.34)和所謂的學(xué)術(shù)馬克思主義者(Cohen,2002,p.119;Murphy,1999,p.878)在挑戰(zhàn)這種自由主義思想方面很強,但他們在提供替代方案方面卻很弱。在本節(jié)中,我將討論程頤的道德哲學(xué),他通過聚焦“禮”的概念將個人與政治聯(lián)系了起來。

         

        “禮”在儒家傳統(tǒng)中的重要性太過明顯以至于難以忽視,而且許多學(xué)者都對其進(jìn)行過研究。然而,到目前為止,對“禮”的學(xué)術(shù)討論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基于荀子對禮的表述。這當(dāng)然是可以理解的。學(xué)者們幾乎一致認(rèn)為,孔子最重要的兩個思想,“仁”在孟子那里得到了最深遠(yuǎn)的發(fā)展,而“禮”則是在荀子那里得到了系統(tǒng)性地闡述。

         

        而我要強調(diào)的是,雖然孟子確實沒有像荀子那樣全面的“禮”理論,但他對“禮”的理解卻截然不同,并且在隨后的宋明理學(xué)中得到了充分發(fā)展,而程頤與他的兄長程顥正是其公認(rèn)的開創(chuàng)者。對“禮”的這種不同理解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1)恰當(dāng)?shù)恼文繕?biāo)是要確保人們愿意遵守禮儀,而不是將其視為強加在他們身上的一種外在約束;(2)外在的禮儀規(guī)則,雖然旨在規(guī)范人們的感受,但它實際上源于人們的自然情感;(3)這種自然情感有他們在“理”上的形而上學(xué)根基。

         

        首先,禮儀通常被理解為規(guī)范人們生活的規(guī)則。從這個意義上講,它們以類似于法律執(zhí)行功能的方式執(zhí)行著它們的功能。當(dāng)然,除非作為禮儀的臨時補充,懲罰性法律的目的,就是要威懾人們,以至于他們不敢做法律禁止的事情。因此,人們不會做違反禮儀的事情,是因為他們會感到羞恥;而人們不會做違反法律的事情,是因為他們害怕被懲罰。這是孔子在《論語》的一個著名段落里對兩者做出的主要區(qū)分:“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保ā墩撜Z·為政》)然而,即便禮儀與法律之間存在著這種區(qū)別,大部分人仍要盡一定的努力去遵守禮儀。在解釋《論語·泰伯》第8節(jié),即斷言道德行為“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之時,程頤說道,在詩與禮的階段,人們?nèi)匀恍枰龀鲆欢ǖ呐?,但到了樂的階段,就無需用力了(《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5頁)。此外,在解釋《論語·雍也》第27節(jié),“君子博學(xué)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之時,程頤指出,“此非自得也,勉而能守也?!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95頁)

         

        然而,儒家的禮儀,或就此而言,儒家的法律,與古代中國法家以及現(xiàn)代西方社會的法律之所以不同,在于前者不僅僅是強迫人們行善避惡。毋寧說,它們是一種工具,旨在培養(yǎng)每個人固有的善良人性,以至于他們最終不用勉強就能夠遵守恰當(dāng)?shù)囊?guī)則。如果一個人意識到這些規(guī)則的內(nèi)在價值,其實就是他們自身人性的外在表達(dá),那么這種不情愿就會消失。因此,程頤說:“非禮不視聽言動,積習(xí)盡有功,禮在何處?”(《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82頁)程頤認(rèn)為這屬于“樂”的階段。在上述《論語·泰伯》第8節(jié)中,孔子在“詩”、“禮”之外,還提到了“樂”,而這是通過禮立起來道德品質(zhì)得到完成的階段。

         

        因此,在評論“禮者所以立也”時,程頤說,音樂使得人們在遵循正當(dāng)規(guī)則時會感到高興:“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28頁)。到那時,恰當(dāng)?shù)囊?guī)則不再被認(rèn)為是限制一個人內(nèi)心感受的外部事物,而是激發(fā)一個人行為的內(nèi)在的東西。就像一個人自然地、歡樂地跳舞,一個人做道德行為時不會感到是外在規(guī)則要求他們做出此種行為。相反,一個人做出此種行為時,還會感到內(nèi)心的快樂。因此,程頤指出,“‘大而化之’只是謂理與己一。其未化者,如人操尺度量物,用之尚不免有差,若至于化者,則己便是尺度,尺度便是己?!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156頁)在另一處,他類比稱重量的“秤”去解釋“禮”:“人無權(quán)衡,則不能知輕重。圣人則不以權(quán)衡而知輕重矣,圣人則是權(quán)衡也”(《二程集·外書》,2004年,第384頁)

         

        其次,對于程頤而言,禮同樣是一種內(nèi)心感受。在上文中,我們基本上將“禮”視為行為的外部規(guī)則,它通過道德修養(yǎng)而內(nèi)化。然而,按照程頤的觀點,這些規(guī)則的來源本身就不是外部的。當(dāng)然,是圣人制定了這些規(guī)則。然而,沿著孟子的路徑,程頤認(rèn)為“圣人緣人情以制禮”(《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87頁)。換言之,恰當(dāng)?shù)囊?guī)則不僅培育人的情感;它們也源自于人的情感。在程頤看來,“夫有物必有則,父止于慈,子止于孝,君止于仁,臣止于敬……圣人所以能使天下順治,非能為物作則也,惟止之各于其所而已?!保ā抖碳ぶ芤壮淌蟼鳌?,2004年,第968頁)因此,圣人創(chuàng)立規(guī)則時并非無中生有。他們僅僅是制定了人們自然本性就會遵守的規(guī)則。換言之,雖然在圣人用禮儀去規(guī)約人們的行為時,這些禮儀似乎是外在的,但從它們的起源來看,它們是內(nèi)在的。就此而言,程頤說道:“物有自得天理者。如蜂蟻知衛(wèi)其君,豺獺知祭。禮亦出于人情而已?!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180頁)在這個意義上講,禮是把人類與別的存在物區(qū)分開來的標(biāo)記。[8]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程頤區(qū)分了“禮之器”與“禮之本”:“禮之本,出于民之情,圣人因而道之耳。禮之器,出于民之俗,圣人因而節(jié)文之耳?!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327頁)。按照程頤的觀點,禮之器,即那些外在規(guī)則,必須要建立在禮之本的基礎(chǔ)之上。

         

        最后,對于程頤而言,禮屬于人性。除了禮之本與禮之器的區(qū)分之外,程頤還區(qū)分了禮的“形而上”與“形而下”。按照程頤的觀點,圣人建立禮儀是為了人們:

         

        以行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義。其形而下者,具于飲食器服之用;其形而上者,極于無聲無臭之微;眾人勉之,賢人行之,圣人由之。(《二程集·遺文》,2004年,第668頁)

         

        根據(jù)程頤的看法,外在規(guī)則(禮之器)是建立在原初的人類情感(禮之本)基礎(chǔ)之上的。然而,禮之本這種人類情感從何而來?在程頤看來,它們源自人性。程頤聲稱,人性是人生而具有的,正是它將人與其他存在者區(qū)分開來,而這種人類特有的標(biāo)志就是五種基本的美德:仁、義、禮、智、信。當(dāng)外在事物與人的身體接觸進(jìn)而刺激了人性時,人的情感就出現(xiàn)了。一方面,當(dāng)這些情感符合自然人性時,即沒有被自私的欲望扭曲時,它們是符合中庸的,人的自然本性就得到了培育。另一方面,當(dāng)這種人類情感走入歧途時,就會對人性造成損害?!坝X者”與“愚者”之間的區(qū)別就在于,前者根據(jù)本性引導(dǎo)情感(性其情),后者反之(情其性)。因此,外在規(guī)則基于人們的情感,而人們的情感基于人的本性。因此,程頤說“有性便有情。無性安得情?……非出于外,感于外而發(fā)于中也?!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204頁)。所以對于程頤而言,雖然人的情感是在人的身體與外在事物接觸之后才引發(fā)的,但它們并非來自于外在事物,而是來自于內(nèi)在的人性。更重要的是,“理”這個在理學(xué)中指萬物(包括人類在內(nèi))之終極實在的概念,與人性沒有什么不同。例如,程頤聲稱,“性即理也,所謂理,性是也”(《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292頁);并且“性即是理,理則自堯、舜至于涂人,一也?!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204頁)由于禮是固有的、人性的一部分,程頤認(rèn)為“禮”與“理”也是同一的:“視聽言動,非理不為,即是禮,禮即是理也。不是天理便是私欲”(《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44頁);“不合禮則非理”(《二程集·周易程氏傳》,2004年,第699頁)

         

        五、道德形而上學(xué)

         

        我們上面對人性的討論將我們帶入了程頤的道德形而上學(xué)。程頤所復(fù)興的儒家思想在西方學(xué)術(shù)中被稱為“新儒學(xué)”(neo-Confucianism)。雖然與古典儒學(xué)的相比,新儒學(xué)之“新”已經(jīng)有了大量的解釋(例如,參見,牟宗三,1990年,1.11-18;Chang,1963年,第43-45頁),但它最獨特的地方在于,它發(fā)展出了一種對古典儒學(xué)中的道德價值進(jìn)行本體論—神學(xué)論闡釋的道德形而上學(xué),這類似于查爾斯·泰勒對現(xiàn)代自由主義價值所進(jìn)行的本體論闡釋(cf.Taylor,1995)。查爾斯·泰勒發(fā)現(xiàn)了構(gòu)成現(xiàn)代自由主義價值觀之善的三種來源(自然、理性和上帝),而程頤揭示了構(gòu)成儒家價值觀之善的一種來源:理。“理”這個概念有很多不同的含義,但我認(rèn)為最好從“生”的角度來加以理解。

         

        當(dāng)然,正如許多學(xué)者指出的那樣,“理”在儒家文本中早已存在。但是,在程頤及其兄長程顥這里,理不僅第一次獲得了其哲學(xué)體系的中心位置,而且還被視為宇宙的終極實在。例如,程頤表示“實有是理,故實有是物;實有是物,故實有是用”(《二程集·程氏經(jīng)說》,2004年,第1160頁)。因而很明顯,對于程頤而言,理在本體論上要優(yōu)先于事物。它不僅解釋了事物如何存在,而且還解釋了事物為何是這個特殊事物而不是其他事物。假如沒有理,就沒有事物;事物之所以存在,正是因為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程頤將“理”這個術(shù)語與許多其他用來表述終極實在的術(shù)語交替使用,例如道、天、性、神、心。例如,他說,“在天為命,在人為性,論其所主為心,其實只是一個道?!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204頁)[9]

         

        作為萬物的終極實在,萬物之理都是同一個理。程頤說道,“理則天下只是一個理,故推至四海而準(zhǔn),須是質(zhì)諸天地,考諸三王不易之理。”(《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38頁)他進(jìn)而說道,“天地之間,萬物之理,無有不同”(《二程集·經(jīng)說》,2004年,第1029頁),因此“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一物之理即萬物之理”(《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3頁)。然而,與此同時,程頤也談到了不同的事物有不同的理。不僅有物理,事理,而且有人理。因此,程頤說,“凡眼前無非是物,物物皆有理。如火之所以熱,水之所以寒,至于君臣父子間皆是理。”(《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247頁)在這里,程頤談到了物理(水火之理)以及人理(君臣父子之理)[10]。具體而言,程頤聲稱“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則,一物須有一理”(《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93頁)但是,當(dāng)問及是否可以通過格一物而理解萬理之時,程頤的答案是絕對否定的(參見《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88頁)。換言之,并非僅僅存在物理與人理,而是說不同的物以及不同人和事皆有不同的理。

         

        為了理解“一理”與“萬理”之間的關(guān)系,我們需要回到程頤的“理一分殊”的思想。從表面上看,“理一分殊”有兩種意思。在一種情況下,分殊指的是萬物;另一種情況,分殊指的是萬物中不同的理。然而,在程頤看來,這兩種意思是一致的。由于萬物皆有理,并且理在本體論上優(yōu)先于萬物,因此作為萬物的“分殊”與作為萬理的“分殊”沒有任何差異。這里重要的是要看到,當(dāng)程頤說萬理通向一理之時,他并不是指在萬理之上還存在著一個理,就像在多種具體的愛之上還存在著一個普遍的愛。當(dāng)一個人去愛的時候,他的愛都是具體的。一個人永遠(yuǎn)無法以普遍的方式去愛。因此重要的是看到,當(dāng)解釋理一分殊的思想時,程頤不同于他之前的佛教徒以及他之后的朱熹,他沒有使用“月印萬川”的比喻。因為這個比喻表明存在著一個真實的理(月亮)在上面,而萬理(無數(shù)河流里的月亮)只不過是它的映像。即便沒有萬川中的映像,月亮也可以存在;但對于程頤而言,一理與萬理是不可分的。[11]

         

        因此,盡管有人認(rèn)為程頤的理與柏拉圖的理念/型相有著相似之處(參見Chang,1963年,第47頁;Fung,1953年,第507頁;侯外廬,1995年,第501頁),但對于程頤而言,雖然理確實在本體論上優(yōu)先于萬物,但它并不存在于萬物之外。在解釋《易經(jīng)》中的“一陰一陽之謂道”之時,程頤說“道非陰陽也,所以一陰一陽道也,如一闔一辟謂之變”(《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67頁)。在這里,雖然他說理或道并非陰陽之氣,他同樣說了理是陰陽之間的不停歇的轉(zhuǎn)化。假若如此,理就不能存在于這些生命物之外。就此而言,程頤說得非常清楚:“離了陰陽更無道,所以陰陽者道也。陰陽,氣也。氣是形而下者,道是形而上者?!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162頁)。

         

        那么,在本體論上決定氣,并且無法與其分割開來的那個“理”到底是什么?雖然許多學(xué)者已經(jīng)意識到,將它與柏拉圖的理念相提并論是錯誤的,因為后者能夠獨立存在于具體事物之外;但仍然很常見的是,將其視為萬物的共同本質(zhì),或者治理萬物的共同法律,或者萬物遵循的普遍原則,或者萬物彰顯出的普遍規(guī)律,只要我們認(rèn)為這種本質(zhì)、法律、原則和規(guī)律無法與具體事物分開就行。然而,在我看來,如此物化地理解程頤之理的方式(將其理解為某種事物,縱使不可見)是錯誤的;相反,我認(rèn)為,對于程頤而言,理首先不是某種事物(some thing),而是事物的活動(theactivityof things)。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程頤在談到《易經(jīng)》時說,“自古儒者皆言靜見天地之心,唯某言動而見天地之心?!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201頁)然而,程頤所說的“動”到底什么意思?這是創(chuàng)造力或賦予生命力的活動(生)。因此,他說道“生生之理,自然不息”(《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67頁)。程頤之所以認(rèn)為萬物存在的原因是理,并不是認(rèn)為理是獨立于萬物的某種事物。毋寧說,其實是這種賦予萬物生命的活動(life-giving activity),在本體論的意義上優(yōu)先于具有生命活動的萬物。假如沒有賦予生命的活動,萬物就是虛無,因為它們沒有“去存在”的行為。當(dāng)然,這種賦予萬物生命的活動,始終都是萬物的活動;而萬物,始終都是具有生命活動的萬物。在另一處,程頤說道“道則自然生萬物。今夫春生夏長了一番,皆是道之生……道則自然生生不息?!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149頁)我們還看到,程頤將理與心聯(lián)系在一起,無論是人之心或天地之心。現(xiàn)在我們可以用賦予萬物生命的活動來解釋這一點:“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惻隱之心,人之生道也?!保ā抖碳みz書》,2004年,第274頁)[12]

         

        通過把他的“理”解釋為賦予生命的活動,我們就可以理解,程頤的形而上學(xué)為何是一種道德形而上學(xué),是對儒家價值觀的本體論闡釋,因為它與儒家最核心的道德價值,仁,密切相關(guān)。眾所周知,儒家最重要的價值是仁、義、禮、智、信。按照程頤的觀點,在這五種美德之中,仁是最重要的,因為在某種意義上,它包括所有其他的美德(參見《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4頁)。因此,在對儒家價值觀進(jìn)行本體論闡釋時,程頤首先關(guān)注的是仁。什么是仁?程顥在說完“萬物之生意最可觀”之后,繼續(xù)說道,“此元者善之長也,斯所謂仁也。人與天地一物也”(《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20頁)。換言之,仁是善的,不僅因為它是一種人類價值;而且還因為它與終極實體,即賦予生命的活動之間沒有區(qū)別。因此,仁不僅可以在它與天理(即賦予生命的活動)之間的關(guān)系中得以理解,而且它同樣也可以被視為賦予生命的活動本身。對于程顥而言,要活著就意味要仁,死了便缺失了仁。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二程都用雙關(guān)的方法闡釋了仁的意義。程頤說“心譬如谷種,生之性便是仁也”(《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84頁),而程顥則將其意義理解為體認(rèn)生命的能力(不仁則是“手足痿痹”)(《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15頁)。換言之,終極實在本身就是道德的。因此,程顥說“‘生生之謂易’,是天所以為道也,天只是以生為道”,他進(jìn)而聲稱“繼此生理者,即是善也”(《二程集·遺書》,2004年,第29頁)。在這里,程氏明確將作為生命活動的“理”與道德的“善”聯(lián)系起來了。

         

        注釋:

         

        [1]這個問題經(jīng)常被認(rèn)為是荒謬的,因而可以安全地略過。例如,斯蒂芬·圖爾明(Stephen Toulmin)認(rèn)為,就像“為什么所有猩紅色的東西都是紅色的”問題一樣,這是一個同義反復(fù)的問題(Toulmin,1964,p.162);另一方面,F(xiàn)·H·布拉德利(F.H.Bradley)認(rèn)為這是一個自相矛盾的問題,因為它要求我們?yōu)榈赖?、即為不自利提供一個自利的理由(Bradley,1935,pp.61-62)。然而,凱·尼爾森(Kai Nielsen)聲稱這個問題是有道理的,因為它的確在追問“對我而言,成為道德之人是否合乎理性”(Nielsen,1989,pp.286-287)。大衛(wèi)·科普(David Copp)也認(rèn)為這個問題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它是在詢問“道德是否能夠超越自利?”(Copp,1997,p.86)。

         

        [2]例如,龐萬里就說,“真知來源于直接經(jīng)驗并有德于心,而常知只是從間接經(jīng)驗中來的只是。真知是從生活經(jīng)歷、實踐中來的,而常知是根據(jù)傳聞而來的(龐:152).

         

        [3]研究理學(xué)的狄百瑞(De Bary)在他的著作《為己之學(xué)》(Learning for One’s Self)之中,用了一章去闡釋這個概念。他將“自得”翻譯為“getting it by or for>(De Bary,1991,p.43);并且,他把第二種涵義與《孟子》4b14聯(lián)系在一起。

         

        [4]有趣的是,在西方哲學(xué)的傳統(tǒng)中,身體與心靈通常被視為兩個獨立的實體;而在儒家傳統(tǒng)中,它們都被視為“體”。一個是“小體”,一個是“大體”。

         

        [5]的確,張載在另一個段落里使用了墨家用于表達(dá)普遍之愛的術(shù)語,兼愛:“性者萬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惟大人為能盡其道。是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愛必兼愛”(張載,1978年,第5頁)。

         

        [6]在這里,我同意黃百銳(David Wong)的說法,“若要愛得好,更需要知道如何去做,而不是知道愛是什么。這涉及到能夠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以適當(dāng)?shù)姆绞?,妥協(xié)于他人的意愿;也能夠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以適當(dāng)?shù)姆绞?,拒絕他人的意愿?!?Wong,1989,pp.255-6).

         

        [7]這類似于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那些在應(yīng)當(dāng)發(fā)怒的場合不發(fā)怒的人被看作是愚蠢的,那些對該發(fā)怒的人、在該發(fā)怒的時候不以適當(dāng)方式發(fā)怒的人也是愚蠢的。”(Aristotle,1963,pp.1126a5-6).

         

        [8]潘富恩與徐余慶,在他們研究二程的過程中,同樣發(fā)現(xiàn):“仁義禮樂原出于民情,經(jīng)過在‘上’者的理論化系統(tǒng)化又還原于民?!保ㄅ烁欢?、徐余慶,1996年,第160頁)

         

        [9]因此,我認(rèn)為盧連章對二程的理解是錯的,他認(rèn)為理是第一位的,而其他范疇如天、性和命是第二位的(參見盧連章,2001年,第116頁)。相反,我認(rèn)為牟宗三基本正確,他指出“此中其體、其理、其用,皆指‘上天之載’本身說,即皆指無聲無臭、生物不測之天道本身說,是故易、道、神,亦是此天道本身之種種名,所指皆一實體也”(牟宗三,1990年,1.23).

         

        [10]錢穆聲稱理學(xué)中只有物理而沒有人理(錢穆,2001年,第228頁),我認(rèn)為這一點是錯的。在錢穆對于孔孟古典儒學(xué)與程朱新儒學(xué)所進(jìn)行的區(qū)分之中,他說古典儒學(xué)討論的是道,包含天道與人道,但沒有物道;而新儒學(xué)討論理,包含天理與物理,但沒有人理。

         

        [11]在解釋如何區(qū)分兩種不同的理時,牟宗三給出了另一種解釋,即作為宇宙的本體論/形而上學(xué)基礎(chǔ)的“理”(通過諸如“就體而言理”等表述來表達(dá));與作為特殊事物自然傾向的“理”(通過諸如“就現(xiàn)實存在之種種自然曲折之勢而言理”等表述來表達(dá))。就前者而言,天下只有一個理;就后者而言,每個事物都有它特有的理。(牟宗三,1990年,2.81)

         

        [12]我這里所提供的解釋與牟宗三所給出的解釋不同,牟宗三認(rèn)為,與其兄程顥理解的理是即活動即存有不同,程頤理解的理是只存有不活動者(牟宗三,1990年,1.44;2.78)。牟宗三的觀點不僅普遍被臺灣的學(xué)者(大多是他的學(xué)生)所接受,而且在大陸的學(xué)者中間也越來越流行。例如,龐萬里同樣認(rèn)為,二程對于理的理解是不同的:程顥以變化和運動的視角理解它;而程頤以靜止的萬物結(jié)構(gòu)來理解它。龐萬里同樣引用了張岱年,以及其他人,去支持他的這種解釋。(龐萬里,1990年,第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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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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