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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時”初義考

——《周易》“時”觀念的知識線索

作者：吾淳（上海師范大學(xué)哲學(xué)與法政學(xué)院教授）楊麗娟

來源：《中國哲學(xué)史》，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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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時”是《易》觀念與思想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是《易》的根本性源頭及范疇之一。諸多研究中關(guān)注《易》“時”觀念形成的很少，關(guān)注其中知識基礎(chǔ)的則更少。本文旨在對《易》“時”初義的知識基礎(chǔ)加以考辨，主要考察歷代學(xué)者關(guān)于《易》“時”的理解；兩儀與陰陽；四象與四時；八卦與節(jié)氣；太極與回歸年長度；時、位關(guān)系；卦圖與時、位；三易說與諸觀念。這些考察以知識之“時”作為線索，對包括兩儀、八卦、太極、時位等重要問題都給予了某些新的解釋。通過這一考辨或考察，期望對于《易》的解讀能夠回歸其更為本初的涵義，對于《易》的解讀能更加關(guān)注其中的知識因素與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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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鍵詞：《周易》；時；初義；知識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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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是《易》的根本性源頭及范疇之一，重要性毋庸置疑。作為語詞，“時”主要見于《易傳》的《彖傳》和《系辭》，行文中多處充溢著對“時”的論述和感嘆，稱“時義大矣哉”。也因此，歷代治易學(xué)者都十分重視這一語詞及其內(nèi)在蘊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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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象數(shù)易”多從季節(jié)、時令、物候解“時”，并發(fā)展出以孟喜、京房為代表的“卦氣說”。“卦氣說”肇始于西漢孟喜，其將坎、離、震、兌作為四正卦主四時，并將四正卦的二十四爻分別與二十四節(jié)氣相對，進而又以六十卦配七十二候。之后，京房在孟喜基礎(chǔ)上加以闡發(fā)更改，以“通變”治易，然而每每與讖緯、災(zāi)異相勾連。東漢荀爽不言卜筮，以爻位升降解卦爻辭，將爻看作是“位”，六爻隨時而動，提出“順時者成，逆時者敗”(《周易集解》)，“卦變說”由此而來。之后，虞翻以象數(shù)治易，以八卦與天干、五行、方位相配合，將“時”與季節(jié)相配，言“艮為時，震為行，與損同義，故‘與時偕行’也”(《周易集解》)。荀、虞釋“時”皆重時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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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魏晉，王弼掃象取義，開“義理易”之風(fēng)。王弼提出“適時說”:“夫卦者，時也；爻者，適時之變者也?！?《周易略例》)以為卦爻險易不同，因時而變，因時而異，強調(diào)君子要適時而動。朱伯崑先生認為，王弼適時說，企圖“擺脫漢易中象數(shù)之學(xué)的框框，即不以互體、卦氣、取象等論吉兇。他認為卦爻之義因時而變。所以人們的活動也應(yīng)因其所處的時位而不同，所謂‘觀爻思變，變斯盡矣’?！?之后，韓康伯、孔穎達對“時”的認知都承襲王弼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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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時期學(xué)者釋“時”偏重“義理易”。張載《橫渠易說》提出“隨時”命題。程頤特揭“時”之“隨時”一義，稱“隨時變易以從道也?！?《周易程氏傳》)并且程頤也更注重“時用”。而朱熹則解“時”為“當然也”，也即理之本然，由是“時”更成為一個不證自明的重要概念，這對后世產(chǎn)生重要影響。明代蔡清明確指出:“《易》道只是時?！?《易經(jīng)蒙引》)方孔炤注《易》以“時”立論，提出“先儒謂學(xué)《易》在知時，時即學(xué)《易》極處，即時中也?！?《周易時論合編》)這些論述普遍強調(diào)“卦時”“時中”“時用”。之后，清儒李光地沿襲諸儒卦時、爻位之說，認為卦時應(yīng)該同位、數(shù)、體、氣、象以及卦德互相關(guān)聯(lián)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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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當代學(xué)者對“時”的認識，在視角與方法上皆有拓展，大抵包括:1、文字訓(xùn)詁的解讀。如黃黎星分析了《周易》辭句中“時”的意蘊，指出象數(shù)易、義理易對“時”的模擬與思考；2連邵名則在解釋“時”基礎(chǔ)上擴展出“可”“中”“是”等引申義。32、結(jié)合卦象爻、位理解。如黃壽祺、張善文認為“時”是指每卦征象的特定背景，六十四卦是“從不同角度喻示自然界、人類社會中某些具有典型意義的事理?！?3、針對具體時間觀的思考。如臺灣學(xué)者黃慶萱、林麗真把“時”分為時間的知解和時間的運用，前者包括“觀天”“察時”“明時”，后者包括“待時”“趣時”“與時偕行”；5王振復(fù)則將“時”看作是介于神性時間和人性時間的巫性時間。64、抽象的哲學(xué)思考。如王新春認為“時”統(tǒng)攝空間又容納萬象，是時、空、物三者統(tǒng)一的抽象概念。75、將“時”作為行為準則，趙士孝、董根洪、程建功、鄭萬耕等多位學(xué)者對此作過討論和闡發(f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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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縱觀學(xué)者們對“時”義的解讀，不難發(fā)現(xiàn)大多脫不開時勢、時遇套路或“時中”“時行”“時變”等概念窠臼，且倫理化傾向嚴重，而其中的知識問題或“知識理性”問題普遍被忽視，而這正是本文的關(guān)切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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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兩儀與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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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傳·系辭上》這段著名論斷為世人所熟知:“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yè)。”我們就由此進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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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兩儀”何謂?高亨《周易大傳今注》釋為天地，9周振甫《周易譯注》亦釋為天地，10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曰:“兩儀，天地，此處指陰陽二氣?！?1而這些解釋均秉前人之說。據(jù)《系辭上》:“天尊地卑，乾坤定矣?！薄耙魂幰魂栔^道?！薄墩f卦傳》:“乾，天也，故稱為父；坤，地也，故稱為母?！笨芍皟蓛x”釋為天地、乾坤或陰陽都是可以的。而如若結(jié)合《老子·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則《系辭傳》“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論斷。明顯與之存在著對應(yīng)性，如《系辭傳》“《易》有太極，是生兩儀”與《老子》“一生二”之間即存在著對應(yīng)。由此，按《老子》“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及《易傳》“一陰一陽之謂道”，則“兩儀”釋“陰陽”似更加合理，這反映或體現(xiàn)了一種基本的宇宙觀念，也應(yīng)當看作是當時一種普遍的認知或觀念，如果將《易傳》主要看作是儒家的著述，此則反映出儒家與道家間的一種思想或觀念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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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陰陽”或“兩儀”都是高度概括的哲學(xué)概念，并且是中國觀念與思想的獨特表達。而我們需要了解且必須清楚，這一概念或觀念其實并不深奧，它所代表或反映的是人類早期普遍形成的對立、對稱或二分觀念，并且，它也是人類早期一種十分重要的思維方式。從已有人類學(xué)與考古學(xué)研究來看，這樣一種觀念或思維早在采集和狩獵的年代就已經(jīng)建立起來。在采集和狩獵活動中，原始人注意到在自然中普遍存在著對立或二分現(xiàn)象，且其中相當部分與“時”有關(guān)，如太陽升降、月亮盈虧、天氣冷暖、季節(jié)寒暑、草木枯榮，諸如此類，多是一種自發(fā)的感知。列維-斯特勞斯《野性的思維》就提供了這樣一個事例:澳大利亞孟金人所在地區(qū)一年可分為兩個對立的季節(jié)，旱季和雨季:旱季是七個月，異常干燥；雨季是五個月，豪雨滂沱?！斑@種劃分方式深刻影響了土著的思想和活動?！辈粌H如此，“正像季節(jié)和風(fēng)向按兩半族劃分(雨季和西風(fēng)、西北風(fēng)屬杜亞半族；而旱季和東南風(fēng)屬伊里梯亞半族)一樣，宏偉的神話戲劇中角色蛇與瓦拉維拉克姐妹，也分別與雨季和旱季相聯(lián)系?！?2久而久之，這些對立或二分現(xiàn)象就成為了最基本的知識，進而又形成了最基本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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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作為與“時”密切相關(guān)的“陰陽”“兩儀”即對立觀念是人類所普遍具有的一種自然觀念，并且其早在采集與狩獵的年代也即舊石器時期就已產(chǎn)生并固定下來，其涉及人類早期生活中最日常的現(xiàn)象，包括一日之晝夜，一月之盈虧，一年之寒暑，“兩儀”即“時”之兩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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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象與四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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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四象”何指?高亨《周易大傳今注》釋為四時，“四時各有其象，故謂之四象?！辈⒄f“少陽、老陽、少陰、老陰四種爻乃象四時。”13周振甫《周易譯注》亦釋為四時，14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曰:“四象，指少陽、老陽、少陰、老陰”，“在時令上又象征春、夏、秋、冬。”15可見以上各注對于“四象”解釋并無分歧。不過，就自然知識而言，“四象”或“四時”實則指二至與二分，二至即冬至與夏至，二分即春分與秋分。二至與二分是人類進入農(nóng)耕文明之后因農(nóng)作即耕稼需要而必然產(chǎn)生的知識，或必然要求的知識。當然，二至二分作為確切知識的獲得應(yīng)當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指出的是，有別于對立觀念的自發(fā)感知，對二至二分的探尋與把握乃是一種自覺認識的結(jié)果，或是一個由自發(fā)到自覺的認識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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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早期的農(nóng)業(yè)活動往往是通過物候觀察以獲得相應(yīng)的消息。原始人注意到自然界中植物的生長、動物的習(xí)性都與特定季節(jié)相關(guān)，由此種植及畜牧活動可以從自然界中獲得消息。如《夏小正》:“啟蟄，雁北鄉(xiāng)，雉震呴，魚陟負冰”，“囿有見韭，時有俊風(fēng)，寒日滌凍涂，田鼠出，農(nóng)率均田，獺祭魚，鷹則為鳩”，而這些物候所提示的農(nóng)事活動是“農(nóng)率均田”。但是，對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來說，物候觀察畢竟有很大的局限性，因為生物的生長和活動通常要受到許多復(fù)雜因素的影響，物候觀察所獲得的信息未必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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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jīng)歷了較長時間的探索之后，原始先民發(fā)現(xiàn)天象觀察同樣可以提供季節(jié)變化的信息，而且比物候報時更為準確，于是他們便漸漸將目光投到天象上，位于英國索爾茲伯里的斯通亨奇巨石陣就是一個典型例證。巨石陣始建于新石器時代晚期(約公元前2500年)，以后陸續(xù)增建，歷時1000多年于青銅時代(約公元前1500年)最終完成。以往人們一直認為該巨石陣與宗教崇拜有關(guān)，但自17世紀以來，人們開始注意到每年夏至?xí)r太陽正好在石圈出口處的標石上方升起。1963年，英國天文學(xué)家G.S.霍金斯利用電子計算機，把巨石陣中各石位置及其坐標數(shù)據(jù)與公元前第2千年的天象加以對比測算，發(fā)現(xiàn)這一環(huán)狀列石的一些關(guān)鍵性結(jié)構(gòu)及連線和一年中太陽、月亮的運行路線相合處達24處之多。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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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此啟發(fā)，中國的天文與考古工作者也用類似的方法來了解先民所獲得的知識，并已獲得相當豐碩的成果。1979年，考古工作者在山東莒縣凌陽河畔發(fā)掘出幾件屬于大汶口文化的陶尊，根據(jù)陶尊上符號的提示，人們發(fā)現(xiàn)在陶尊出土地點的東面山上有五座山峰，而陶尊出土地點附近有塊石頭，從這塊石頭望向東邊中央的山峰，當太陽在峰頂上出現(xiàn)時正是春分。171988年，考古工作者又在河南濮陽西水坡發(fā)現(xiàn)一座仰韶文化時期的墓葬(45號墓)。有學(xué)者對墓穴實際尺寸作了研究，計算表明，其蓋圖所表示的分至日晝夜關(guān)系非常合理，特別是春分、秋分日道，其準確程度簡直不差分毫。182003年以來，山西襄汾陶寺夏文化遺址的發(fā)掘研究取得重大進展，研究者發(fā)現(xiàn)陶寺城址祭祀?yún)^(qū)建筑IIFJT1很有可能是一所兼觀象授時和祭祀功能為一體的多功能建筑，其中觀象主要是通過夯土柱縫隙、延長線及與周邊山峰的關(guān)系來進行。模擬觀測在很大程度上證明了這一點，相關(guān)報告稱:2003年12月22日冬至日，確切時間是早8時17分至8時20分，在東2號縫觀察到日出情況；2004年1月21日大寒，確切時間是早8時15分至8時21分，在東3號縫觀察到日出情況。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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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基礎(chǔ)上，我們發(fā)現(xiàn)《尚書·堯典》中有對四仲中星及與四時或分至日關(guān)系的記載:“日中、星鳥，以殷仲春?！薄叭沼?、星火，以正仲夏。”“宵中、星虛，以殷仲秋?！薄叭斩?、星昴，以正仲冬?！焙唵蔚卣f，就是春分鳥中，夏至火中，秋分虛中，冬至昴中。這里分別指出了四時的中星及其與二分二至的關(guān)系。20關(guān)于《堯典》的成書年代，一般認為可能不會早于殷末，并且其中有不少是后人的增益。但正如不少學(xué)者所指出的，這并不意味著《堯典》所記全然沒有依據(jù)，其中有一些很可能就是彼時情況的反映。王世舜在其《尚書譯注》中就舉例:“法國人卑奧根據(jù)馬融以前對《堯典》的四仲中星的解釋，推斷出那是公元前二三五七年的二分二至的所在點，從而證明《堯典》中的四仲中星確實是堯時的天文記錄?！?1至春秋，二至二分語詞完全形成:“二至二分，日有食之，不為災(zāi)。日月之行也，分，同道也；至，相過也?！?《左傳·昭公二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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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據(jù)《周禮》對圭表和日晷測日的記載，我們可知古人“四時”知識是如何獲得的。如《地官·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南則景短，多暑；日北則景長，多寒；日東則景夕，多風(fēng)；日西則景朝，多陰。”結(jié)合“四象”，即反映一年中白晝最長的夏至日投影線最短，其端點可以乾卦表示；一年中黑夜最長的冬至日投影線最長，其端點可以坤卦表示；白晝與黑夜等長的春分、秋分則分別以離卦和坎卦來表示，其位于表桿處，因正對太陽，故無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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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卦與節(ji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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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而，我們考察一下《周易》“八卦”有何意蘊?按《說卦》，“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fēng)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薄鞍素浴蓖ǔ１徽J為是指天、地、山、澤、雷、風(fēng)、水、火八種事物?！吨芤浊彾取芬鬃诱Z:“八卦成列，天地之道立，雷風(fēng)水火山澤之象定矣?！备吆唷吨芤状髠鹘褡ⅰ吩凇断缔o上》《系辭下》《說卦》等篇對“八卦相蕩”“八卦成列”“八卦相錯”等的解釋中亦均持此說。但這里有個問題，就是“四象生八卦”。如按“四象”即“四時”，則意味著“四象生八卦”就是春、夏、秋、冬生出天、地、山、澤、雷、風(fēng)、水、火，這何以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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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用“時”觀之則就不存在這個問題。換言之，所謂“八卦”，就是在“四時”即二至二分也即冬至、夏至、春分、秋分的基礎(chǔ)上，再加上四立，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這也可以稱作“八時”，八卦最初應(yīng)就是對這一“時”知識的反映。仍以圭表或日晷作為工具。其中立春的投影位于東至與春分之間，立夏的投影位于春分與夏至之間，立秋的投影位于夏至與秋分之間，立冬的投影位于秋分與冬至之間。就卦名而言，立春為“震”，春分為“離”，立夏為“兌”，夏至為“乾”，立秋為“巽”，秋分為“坎”，立冬為“艮”，冬至為“坤”，如此也就有了八卦。對此，《說卦》中也有相應(yīng)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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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易傳·系辭上》“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這一論斷在“時”觀念的視域下已經(jīng)可以得到連續(xù)、完整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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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進一步，從理論上講，當八卦位置確定后，六十四卦中其余各卦的位置也都大抵能夠得到確定。也就是說，六十四卦與八卦是一樣的，其同樣反映了陰陽四時消息。那么，六十四卦究竟是如何確定的?這里說一個現(xiàn)象。在新石器時代的一些陶器上已經(jīng)有把圓分成等份的做法，最多至80等分。據(jù)《中華文明史》:“要相當均勻地分劃圓周為80等分，可以先把一個圓周分成2等分，再分成4等分，進一步分成8等分、16等分。然后把16等分的每1分再估分成5等分?！?2這說明在當時圓盤與刻度知識都已經(jīng)具備。但《中華文明史》又說:“盡管我們現(xiàn)在還說不出來，當時究竟是如何完成這2等分的。”其實換個思路，即如不單純地將割圓看作有關(guān)數(shù)或幾何知識，而是看作天文歷法知識，則這一等分問題或許就能得到解決。假設(shè)代入一年天數(shù)，則“八卦”或“八時”實際上是將一年360多天區(qū)隔成8個時段，每個時段約45天，二十四節(jié)氣實際就是以此為基礎(chǔ)再將每45天三等分，也即15天為一個等分。而我們可以設(shè)想，六十四卦依據(jù)同樣的原理大致也能獲得，或許還可以這樣假設(shè)，在一定程度上，六十四卦的分割也是當時了解一年天數(shù)與節(jié)氣的重要一環(h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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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太極與回歸年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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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時”知識的發(fā)展并未就此打住。事實上，“四時”知識與太陽回歸年長度知識是同步進展的，并且，早期天文觀測的量化尤其體現(xiàn)在太陽回歸年長度的確定中?；貧w年長度確切生成于何時已難詳考，但從現(xiàn)有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這一探索同樣可以追溯至非常久遠的年代。如1972年至1975年，考古工作者在鄭州大河村屬于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的遺址中發(fā)掘出大量繪有紋飾的彩陶片，先后兩次碳14測定，顯示這些遺物的年代距今為5040±100年和4500±100年。這些彩陶片上的紋飾有相當一部分與天象觀察有關(guān)，包括太陽紋、月亮紋、星座紋等。有意思的是，考古學(xué)者還根據(jù)陶器殘片的弧度復(fù)原出整圈曲面，并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其實際是由十二個太陽所組成；在天文學(xué)家看來，這是具有重要意義的，因為這意味著早在仰韶時期的古大河村人就很可能已經(jīng)知道可以將太陽的一周路徑區(qū)隔成十二等分。這也包括如此假設(shè)，即古大河村人有將一年分成十二個太陽月的知識，一個太陽月為30天。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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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也就涉及到太極圖的問題，自然，前提是我們切勿將太極圖看得過于玄虛。據(jù)張朋川《中國彩陶圖譜》，在廟底溝類型彩陶紋飾中就有許多類似∽形的陰陽對應(yīng)圖形，而至距今4500年左右的屈家?guī)X文化時期，彩陶圖案上已出現(xiàn)十分規(guī)整的∽形“太極式”旋紋。24我們可以大膽地推測，屈家?guī)X文化彩陶紡輪上的∽形旋紋或許也與天文觀測有關(guān)。換言之，太極圖與屈家?guī)X文化彩陶紡輪∽形旋紋之間也很可能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這里仍涉及日晷，當然，日晷的圓盤應(yīng)當是能夠旋轉(zhuǎn)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通過對每日或規(guī)定日數(shù)的觀測來記錄或標出∽形旋紋的拋物曲線。從技術(shù)的角度來說這應(yīng)當不存在問題。在當時，快輪制陶需要有圓盤，它是可以旋轉(zhuǎn)的。也就是說，制陶所用圓盤或許就有可能對日晷記錄或標出∽形旋紋產(chǎn)生過某種啟發(fā)。假設(shè)根據(jù)長期的觀測，原始先民已經(jīng)能夠以二分二至概念以及四季周期循環(huán)觀念作為基礎(chǔ)，在圓盤上標出一年365或366天的刻度或大致刻度，則每日按順時針方向移動一個刻度并標出投影點，或規(guī)定數(shù)日移動相應(yīng)刻度并標出投影點，25然后連接起來，就可得到相應(yīng)的拋物曲線，具體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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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從冬至日起觀測投影，直到春分日，其間經(jīng)過立春，歷經(jīng)90余日，將每日或規(guī)定數(shù)日觀測到的投影連接起來，則可獲得一條左旋的拋物曲線(圖1)。如從夏至日起觀測投影，直到秋分日，其間經(jīng)過立秋，將每日或規(guī)定數(shù)日觀測到的投影連接起來，則可獲得一條右旋的拋物曲線(圖2)。如再將上述兩條拋物曲線合并，使冬至位于正上方，夏至位于正下方，且處于垂直狀態(tài)，則成為如下這樣一條拋物曲線(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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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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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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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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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如從春分日起觀測投影，直到夏至日，其間經(jīng)過立夏，歷經(jīng)90余日，將每日或規(guī)定數(shù)日觀測到的投影連接起來，則可獲得一條左旋的拋物曲線。如從秋分日起觀測投影，直到冬至日，其間經(jīng)過立冬，將每日或規(guī)定數(shù)日觀測到的投影連接起來，則可獲得一條右旋的拋物曲線。如再將上述兩條拋物曲線合并，可同樣獲得一條拋物曲線。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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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義的是，上述拋物曲線就正是屈家?guī)X文化彩陶紡輪上的∽形旋紋，我們也可以猜測這就是后世所謂太極圖顯示的圖形。而就哲學(xué)觀念來說，上述∽形旋紋或太極圖正反映出了陰陽兩儀的消息。因此，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的太極圖很可能并非向壁虛造，有可能是天文觀測的結(jié)果，只是后人解釋多偏于玄奧和神秘并賦予其巫術(sh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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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太陽回歸年精確數(shù)值的獲得一定經(jīng)歷了十分漫長的過程，其可能還包括更多的探索實踐，例如紀日法。研究表明，夏帝王中有以天干命名的，陳夢家說，《夏本紀》的大康、中康、少康(康即庚)、孔甲、履癸等都以天干為名，27故天干紀日之法當不會晚于夏代。之后，商代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發(fā)展出更為完整的干支紀日方法。陳夢家在《殷虛卜辭綜述》中列舉了許多有關(guān)殷代歷法的例證，如:“帝其及今十三月令?！?《乙》3282)這是年終十三月置閏的例證；又如:“月一正曰食麥，甲子至癸巳?！?《后編》下1.5)這是干支紀日的例證?！吨袊枷胪ㄊ贰穼⒁笕说奶煳闹R成果大致概括為以下五法，十分簡要明了:(1)紀日法、(2)紀旬法、(3)紀月法、(4)紀時法、(5)紀祀法。28干支紀日的意義不容小覷。天干紀日是通過10天為一個單元紀日，也即日后一旬；干支紀日則通過60天為一個單元紀日，其一拆為二就是一個太陽月，而6個干支單元則為360日也即大抵一年。這些，都應(yīng)是測算太陽回歸年長度的重要方式。由《尚書·堯典》“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可知已基本接近太陽回歸年實數(shù)。再之后，周人使用圭表測影方法以確定分至日的準確時間，再輔以相應(yīng)的計算，就可以使回歸年長度的測算達到更高的準確度。春秋晚期，伴隨觀測水平的大幅提高，回歸年長度終于確定為3651/4日，這一回歸年數(shù)值比實際長度僅多11分鐘，同時這一時期的歷法已經(jīng)采用十九年七閏的置閏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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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時、位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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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我們來解讀《周易》中的“時”“位”關(guān)系。《周易》中“時”“位”關(guān)系中的“位”，通常理解是指爻位。這樣一種理解源自《易傳》，如《乾卦·彖傳》曰:“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薄墩f卦傳》曰:“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故《易》六位而成章?！边@里的“六位”皆指“六爻”，亦即爻位，由此這也成為人們理解或解釋《易》時、位關(guān)系的一般共識。如臺灣學(xué)者林麗真說:“若說六十四卦代表六十四種時況或時段，每一卦中的六個爻位，便代表此一時況或時段中的六個時間質(zhì)點的處所。換言之，由初、二、三、四、五、上，依序排列起來的六個爻位，以及爻與爻之間的聯(lián)系與活動，就預(yù)示了一種時間狀況的動態(tài)意義及其發(fā)展征象。”“這樣，藉著六個‘爻位’所系聯(lián)而成的整體狀況，便可看出這一卦的‘卦時’?？梢娫凇吨芤住返南到y(tǒng)中，‘位’與‘時’的關(guān)系，應(yīng)是密切相聯(lián)的?！薄拔弧辈浑x“時”，“時”不離“位”；“時”需依“位”以顯其義，“位”亦需依“時”而有其成。29這可以說是理解《易》時、位關(guān)系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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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易傳》中關(guān)于時、位關(guān)系還有另一種理解。《說卦傳》言:“萬物出乎震，震，東方也。齊乎巽，巽，東南也。……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ひ舱撸匾?，萬物皆致養(yǎng)焉……兌，正秋也，萬物之所說也，……乾，西北之卦也，言陰陽相薄也。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艮，東北之卦也，萬物之所成終，而所成始也。”在這里，《說卦》是將八卦與季節(jié)(時)和方位(位)結(jié)合在一起論述的，也因此，“時”(季節(jié))與“位”(方位)有了對應(yīng)性。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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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學(xué)的研究顯然更支持這后一種“時”“位”關(guān)系，其中的觀念可推向更為久遠的年代，且具有普遍性。如列維-布留爾說:“4這個基數(shù)和以4為基數(shù)的計數(shù)法，其起源可能歸因于在所考查的民族的集體表象中，東南西北四方、與這四個方位互滲的四個方向的風(fēng)、四種顏色、四種動物等等的‘數(shù)—總和’起了重要的作用?！?1列維-斯特勞斯《野性的思維》對這一空間與時間的對應(yīng)性同樣有所記載，泡尼印第安人舉行祭典的棚屋的柱子按其方向選自涂有不同顏色的四種樹木，這些顏色本身分別象征著一年四季的方向，具體如下:白楊樹、白色、西南，美洲楓樹、紅色、東南，以上空間上均歸于南，時間上均歸于夏；榆樹、黑色、東北，柳樹、黃色、西北，以上空間上均歸于北，時間上均歸于冬。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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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中國自身的文獻如《山海經(jīng)》也同樣證明了這一點?！皷|方曰折，來風(fēng)曰俊?！?《大荒東經(jīng)》)“北方曰鹓，來之風(fēng)曰?！?《大荒東經(jīng)》)“南方曰因乎，夸風(fēng)曰乎民?！?《大荒南經(jīng)》)西方“有人名曰石夷，來風(fēng)曰韋，處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長短?！?《大荒西經(jīng)》)注意，這里方位與風(fēng)神的關(guān)系實際就是方位(位)與季節(jié)(時)的關(guān)系。之后，在殷人與周人這里，四方與四時的關(guān)系同樣緊密。丁山說:“殷商時代四方風(fēng)名，確涵有四時節(jié)令的意義；其四方神名，則全是天空上的歲次?！辈⒄f:“方帝，當然是禘于四方神明，即甲骨文所謂‘東方曰析，南方曰粦，西方曰彝，北方曰’這四方大神，至兩周時則稱為‘析木、鶉火、豕韋、實沈’，至《淮南子·天文篇》則謂之‘子、午、卯、酉為二繩，斗指子則冬至，指卯中繩故曰春分，指午則陽氣極而夏至，指酉中繩故曰秋分?！?3又常正光也表達了相同的觀點:“四方是以定點為中心，對空間的區(qū)分，四時是時間推移的特征，看來時空概念各異”，但根據(jù)“測四方知四時的實際，四方和四時，空間和時間又不能分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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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近幾十年來大量考古學(xué)成果也為我們提供了相關(guān)信息。在中國西部、東部、中部以及南部等地區(qū)出土的彩陶上都普遍繪有一些十字形、米字形圖案，如甘肅馬家窯文化包括石嶺下文化和馬廠文化出土的陶器上常有十字和米字形圖案；甘肅齊家文化出土的陶器上有十字形圖案；山東大汶口文化的陶器上有八角星紋；湖北屈家?guī)X文化的陶器上有十字紋；南京北陰陽營文化的陶器上也有十字和米字形圖案；福建曇石山文化出土陶器上有十字紋。散布于各處的十字形、米字形不能簡單理解為是對圖案的喜愛與傳播，早期思維首先是關(guān)注實用性。以1987年安徽含山凌家灘發(fā)現(xiàn)的一處距今約4500年(一說距今5500年前后)新石器時期遺址為例。該遺址發(fā)掘出一長方形玉片，玉片呈牙黃色，兩面精磨。玉片正面中心位置刻有兩個大小相套的圓圈。在小圓圈里，刻有八角星紋圖案。在大圓圈之外與玉片的四角之間，各刻有一個箭頭。而在小圓圈與大圓圈之間有八條直線將圓分割為八等分，在每一等分中各刻有一個箭頭?？梢赃@樣猜測，大圓圈外的四個箭頭意味著“四方”，而大圓圈內(nèi)的八個箭頭則意味著“八方”。35當然，其中同樣可能包含有“四時”或“八時”之意。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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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種種，都表明方位與“時”的對應(yīng)具有普遍性，而爻位與“時”的對應(yīng)則具有特殊性，考慮思維進程應(yīng)當普遍性優(yōu)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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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卦圖與時、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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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卦圖與“時”“位”也有著關(guān)聯(lián)。歷史上包括民間有著各種各樣的八卦圖。據(jù)清華大學(xué)公布其所藏竹簡中有一篇題作《筮法》的文獻，其中附有一卦位圖，將八卦分置八方。依李學(xué)勤，這是目前所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八卦圖。然而也有研究指出，此圖實則是托卦圖之形來論述政治理念。其實，從新石器時代彩陶圖紋上的米字或八角圖紋、安徽含山凌家灘玉片上八角星紋圖案，以及《山海經(jīng)》和殷墟卜辭的相關(guān)材料，再到后世所謂八卦圖，這之間應(yīng)存在著邏輯的聯(lián)系，即方位和時間知識與觀念的延續(xù)。換言之，后世所謂八卦圖同樣是與方位和時間知識及觀念相關(guān)聯(lián)的，其所要傳達的就是“時”“位”關(guān)系。有所變化、發(fā)展或不同的是，八卦圖與《周易》卦象或卦名相勾連。由此亦可見，八卦圖就其知識及觀念源頭而言，本無太多神秘性質(zhì)。只是后世八卦圖由于受《周易》占筮活動及其解釋的影響，因此便被賦予了過多的神秘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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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jù)古人的知識與觀念，“時”“位”對應(yīng)的八卦圖大抵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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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明，古人已知季節(jié)是循環(huán)的，那么，由冬至到冬至或由夏至到夏至就構(gòu)成一個整圓，如前面太極圖。由此，結(jié)合方位的知識，二至二分可以構(gòu)成圓中的東、南、西、北4個刻度，四立又增加了東北、東南、西南、西北4個刻度，合計共8個刻度，其中每個刻度之間約45天。若配上卦名，則是:夏至、南方、乾卦；立秋、西南、巽卦；秋分、西方、坎卦；立冬、西北、艮卦；冬至、北方、坤卦；立春、東北、震卦；春分、東方、離卦；立夏、東南、兌卦。這應(yīng)當就是由原始季節(jié)(時間)和方位(空間)知識與觀念而來并結(jié)合了《周易》宇宙觀念的八卦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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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考察易卦與時、位的關(guān)系，自然不能不提漢代孟喜。《漢書·儒林傳》說孟喜“得《易》家候陰陽災(zāi)變書”。孟喜的重要理論是卦氣說，該說已經(jīng)注意到了上述“時”“位”關(guān)系，并試圖將其納入易卦來加以解釋，即“卦以地六，候以天五，五六相乘，消息一變，十有二變而歲復(fù)初?！庇謸?jù)《新唐書》一行《卦議》，可知孟喜卦氣說主要包括四正卦和十二辟卦。其中“四正卦”是指坎、震、離、兌，以“四時”配“四方”，又以易卦配候氣或節(jié)氣。其中坎為北正，始于冬至，極于春分；震為東正，始于春分，極于夏至；離為南正，始于夏至，極于秋分；兌為西正，始于秋分，極于冬至(《新唐書》卷二十七上)。一般認為，孟喜這一“四正卦”是本諸《易傳·說卦》“萬物出乎震，震，東方也……；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兌，正秋也，萬物之所說也……；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除了“四正卦”，孟喜還將其余六十卦分為十二辟卦(也被稱作消息卦)、十二公卦、十二侯卦、十二卿卦、十二大夫卦；同時提出“十二月卦”說，用十二辟卦配十二月；使用“六日七分”法，用六十卦三百六十爻配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每卦合六又八十分之七日，以此使得一年歲實完全對應(yīng)于《周易》卦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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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當說，孟喜注意到易卦與“時”(季節(jié))、“位”(方位)具有對應(yīng)性，即易卦的源頭是在自然變化的知識之中，這一認識具有合理性，不應(yīng)一概否定。但由于歷法與易數(shù)高度附和，看上去結(jié)合得如此巧妙的理論其實充滿了穿鑿附會。以后京房更推衍此說，于是有納甲、爻辰種種之說。唐明邦這樣評價這套學(xué)說:“卦氣(無論正卦、辟卦)、納甲、爻辰，都是按象數(shù)推衍排列成整齊劃一的模式，用以套四季、十二月、節(jié)氣、物候、星辰，雖然它可能為研究天文、歷象、物候提供某種啟示，具有原始系統(tǒng)方法的萌芽，但它僅僅滿足于對以往感性的直觀現(xiàn)象，作一些形式上的排列，排斥嚴密的科學(xué)觀測和實驗精神，它對古代科學(xué)的發(fā)展，很難作出實際貢獻?！?7趙莊愚也有精辟分析:“至漢代神視易及易數(shù)，乃始以易數(shù)為歷數(shù)之本。制歷與易之象數(shù)學(xué)合為一，此蓋有由玄入實之意，但其確定的數(shù)，不由自然之真，涉于牽強附會?！?8而從用易數(shù)來附會歷數(shù)這個例子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中國古代知識發(fā)展的曲折性，看到思想與知識關(guān)系的復(fù)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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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易說與諸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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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易》有所謂三義之說，即簡易、變易、不易，亦稱“三易”。此歸納最初見于《易緯·乾鑿度》。之后，鄭玄在《易論》中對此注道:“《易》一名而含三義:易簡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孔穎達的《周易正義》專設(shè)“論易之三名”，其在前說的基礎(chǔ)上更結(jié)合《系辭傳》作了引證疏解:“《系辭》云:……‘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搜云洹缀啞▌t也。又云:‘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cè)嵯嘁祝豢蔀榈湟?，唯變所適。’此言順時變易，出入移動者也。又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cè)釘嘁??！搜云鋸堅O(shè)布列，‘不易’者也?！苯裉煳覀儊斫庾x“三易”，剔除包括《易傳》在內(nèi)的某些時代特征及相應(yīng)附會，取其合理解釋，大致可以理解為:(1)宇宙萬物皆可以乾坤、陰陽或兩儀范疇概括之，所謂“《易》有太極，是生兩儀”，“一陰一陽之謂道”。此簡易也，是對普遍對立現(xiàn)象的基本概括。(2)而萬物皆有變化，就知識而言，其最原初最基本的，就是二至二分或四時變化。在《易傳》，即所謂“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cè)嵯嘁?，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剛?cè)嵯嗤贫兓保皠側(cè)嵯嗤?，變在其中矣”，“陰陽不測之謂神”，“變通莫大乎四時”，“變通者，趣時者也”，“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此變易也。(3)又萬物皆有規(guī)律，亦即“道”，或即天道循環(huán)，就知識而言，其最原初最基本的，就是包括太陽回歸年等在內(nèi)的宇宙循環(huán)法則，之后也包括十二次與五星周期。在《易傳》即所謂“《易》與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一闔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以為質(zhì)也”，“《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此不易也。如此，“三易”之后的知識背景相當清晰。由此亦可見，“三易”只有置入知識才能得到最合理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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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易》“時”觀念就初義而言，或者在其背后有一條十分清晰的知識線索；并且也只有從知識線索或鏈條加以考察，“時”觀念才能夠完整和自洽。這包括:從兩儀即陰陽到四象即四時；從四象即四時到八卦即節(jié)氣；從八卦即節(jié)氣到太極即回歸年長度；四時即季節(jié)知識或觀念又與四方即方位知識或觀念有關(guān)，如此便有時、位關(guān)系；而時、位關(guān)系同樣也體現(xiàn)于卦圖；最終，日后經(jīng)歸納概括的三易說其實正恰恰反映了以上諸知識及其觀念。可見，置入知識的解讀十分順暢。當然，我們又務(wù)須清楚，《易經(jīng)》就其基本性質(zhì)與功能是占卜，這并不會因“時”知識或觀念而改變。因此，盡管“時”觀念作為初義有鮮明的知識特征，但一經(jīng)納入占卜體系，其知識特性便會大大削減，而神秘性質(zhì)則會大大增加，這樣一個基本判斷是不應(yīng)否認的。且即便是在理性色彩十分明顯的《易傳》，這種神秘性質(zhì)同樣不會徹底改變，不僅如此，還會因戰(zhàn)國末年的某種神秘化傾向而有所增強，這是我們所必須正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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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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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伯崑:《易學(xué)哲學(xué)史(一)》，昆侖出版社，2009年，第30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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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黃黎星:《與時偕行趣時變通——〈周易〉“時”之觀念析》，《周易研究》200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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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連劭名:《〈周易〉中的“時”及相關(guān)問題》，《河南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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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6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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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黃慶萱:《周易縱橫談》，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第73頁；林麗真:《〈周易〉“時”“位”觀念的特征及其發(fā)展方向》，《周易研究》199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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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振復(fù):《〈周易〉時間問題的現(xiàn)象學(xué)探問》，《學(xué)術(shù)月刊》2007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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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新春:《〈周易〉時的哲學(xué)發(fā)微》，《孔子研究》200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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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趙士孝:《〈易傳〉的時間觀及其現(xiàn)實意義》，《鄭州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99年第2期；董根洪:《“亨行時中”，“保合太和”——論《易傳》的中和哲學(xué)》，《周易研究》2002年第3期；程建功:《〈周易〉與儒家“時中”觀的淵源》，《甘肅社會科學(xué)》2005年第1期；鄭萬耕:《〈易傳〉時觀溯源》，《周易研究》200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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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高亨:《周易大傳今注》，齊魯書社，1979年，第5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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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周振甫:《周易譯注》，中華書局，1991年，第2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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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第5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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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法]列維-斯特勞斯:《野性的思維》，商務(wù)印書館，1987年，第106、10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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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高亨:《周易大傳今注》，第5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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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周振甫:《周易譯注》，第2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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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第5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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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見《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卷》相關(guān)內(nèi)容，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年，第48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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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彭林等:《中華文明史》第1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2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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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馮時:《河南濮陽西水坡45號墓的天文學(xué)研究》，《文物》199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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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分別見《山西襄汾縣陶寺城址遺址發(fā)現(xiàn)陶寺文化大型建筑基址》，《考古》2004年第2期；《山西襄汾縣陶寺城址祭祀?yún)^(qū)大型建筑基址2003年發(fā)掘簡報》，《考古》2004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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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丁山指出:以考正四季標準的四中星，在甲骨文里也有不成篇段的發(fā)現(xiàn)。參見丁山:《中國古代宗教與神話考》，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年，第1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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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王世舜:《尚書譯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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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彭林等:《中華文明史》第1卷，第2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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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彭林等:《中華文明史》第1卷，第215、216頁。其他如在甘肅永靖蓮花臺辛店文化遺址陶器上也有光芒四射的太陽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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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詳見張朋川:《中國彩陶圖譜》，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184、1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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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從獲得太陽投影的大致拋物曲線來說，其實并不需要精確到每日，只需數(shù)日記錄一次，但應(yīng)當確定，如5天記錄一次，或10天記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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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以上詳見吾淳:《中國哲學(xué)起源的知識線索——從遠古到老子:自然觀念及自然哲學(xué)的發(fā)展與成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33、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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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陳夢家:《殷虛卜辭綜述》，中華書局，1988年，第40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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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侯外廬、趙紀彬、杜國庠:《中國思想通史》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6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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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林麗真:《〈周易〉“時”“位”觀念的特征及其發(fā)展方向》，《周易研究》199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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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當然，《說卦》上述將八卦與季節(jié)(時)和方位(位)相結(jié)合的論說無疑也應(yīng)當受到春秋以來五行觀念的影響，因此未必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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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法]列維-布留爾:《原始思維》，商務(wù)印書館，1985年，第20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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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法]列維-斯特勞斯:《野性的思維》，第1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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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丁山:《中國古代宗教與神話考》，第95頁、1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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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常正光:《陰陽五行學(xué)說與殷代方術(shù)》，艾蘭、汪濤、范毓周主編:《中國古代思維模式與陰陽五行說探源》，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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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于錦繡、楊淑榮:《中國各民族原始宗教資料集成》(考古卷)，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6年，第361、3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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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與此相關(guān)，當時涉及“八”的觀念可能在不同程度上都與八方或八風(fēng)即八時有關(guān)。例如《國語·鄭語》中云“祝融亦能昭顯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后八姓，于周未有侯伯。”丁山以為這個八姓，當然是隱射八風(fēng)。見《中國古代宗教與神話考》，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年，第329頁。類似的在《左傳》中還有八人、八愷、八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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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唐明邦:《漢代〈周易〉象數(shù)學(xué)的思維模式剖析》，唐明邦等編:《周易縱橫錄》，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3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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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趙莊愚:《論易數(shù)與古天文歷法學(xué)》，唐明邦等編:《周易縱橫錄》，第4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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