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學者視野中的儒學?
作者:伊麗娜
來源:《學術交流》2020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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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8世紀初,中國傳統(tǒng)儒學開始傳播到俄羅斯,俄羅斯學者從最初的儒家經(jīng)典文本譯介到后來對儒學的本質、功能及當代價值等進行探究,使儒學在俄羅斯獲得了一定的傳播和影響。俄羅斯學者出于了解中國、更好地促進兩國之間的合作,以及研究中國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的成功經(jīng)驗等目的給予儒學以特別關注。他們對儒學本身的價值內涵、儒學是否為宗教、儒學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儒學與中國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以及當今中國治國理政中所包含的儒學因素等問題進行了重點關注和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這種視野中的儒學研究不但促進了中俄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同時也有助于我們更加科學地前瞻21世紀儒學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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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俄羅斯;儒學;現(xiàn)代化;當代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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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伊麗娜(1976—),女,黑龍江五常人,副教授,博士,從事中國近代哲學、傳統(tǒng)文化與哲學的當代價值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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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儒學自產(chǎn)生以來不僅深深影響了中國文化的發(fā)展,而且遠播周邊一些國家,對這些國家的文化發(fā)展產(chǎn)生了影響。尤其是當下,隨著世界一體化進程的加快,各國之間文化交流對話逐漸頻繁深入,儒學在海外的傳播越來越廣泛,受到越來越多國家的關注。我們反觀、省思西方世界如何傳播、研究儒學,將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刻、理性地發(fā)展21世紀的儒學。本文以俄羅斯為例,來解讀俄羅斯學者視野中的儒學,以及他們對儒學的理解和探究,這將有助于我們更加理性、科學地前瞻21世紀儒學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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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儒學在俄羅斯的傳播概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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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紀初,儒學開始傳入俄羅斯,最早屬于漢學的范疇之下。同在其他西方國家一樣,承擔傳播儒學任務的使者大多數(shù)是傳教士。1715年,清政府批準了俄國東正教北京傳教團的傳教活動合法后,俄羅斯開始了漢學的研究。葉卡捷琳娜統(tǒng)治時期,中國文化典籍通過耶穌會士和東正教使團成員的譯本,被大量傳到俄國。這個時期儒學的傳播僅處于初級階段,他們更多的工作是翻譯儒學的經(jīng)典文本,初步介紹儒家思想的基本內容。當時漢學家列昂季耶夫翻譯了《大學》(1780年)、《中庸》(1784年),這是最早的儒家哲學譯本。19世紀開始零星出現(xiàn)對儒家經(jīng)典進行研究的作品,19世紀上半葉比丘林開始嘗試翻譯《四書》,這使他成了首個專門撰述儒學的人。接下來比丘林在《中華帝國統(tǒng)計概要》一書里較為詳細地介紹了儒學,指出“儒教的開端和中華民族的起源是同步的,且與它一同產(chǎn)生一同壯大”[1]。為了了解清朝的政治建設情況,這個時期俄羅斯?jié)h學急速發(fā)展,但儒學在俄國的影響卻很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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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下半葉俄國迎來了第一次譯介中國文化典籍的熱潮,這當中就包括儒家典籍。在這期間,著名學者瓦西里耶夫先后翻譯了《論語》《詩經(jīng)》,并先后出版了《東方宗教:儒、釋、道》(1873年)、《中國文學史綱要》(1880年)、《中國文學史資料》(1888年),這三本著作標志著俄國的儒學由以譯介為主轉向以研究為主??傊?span lang="EN-US">20世紀前屬于儒學傳教士傳播,儒學研究處于翻譯、介紹階段。20世紀初,俄羅斯的儒學正式進入研究階段,奠基人是波波夫。他先后出版了《中國哲學家孟子》譯本(1904年)、《論語》譯本(1910年)?!墩撜Z》譯本被認為是俄羅斯?jié)h學史上的第一個系統(tǒng)的譯本,大大促進了孔孟學說在俄國的傳播,也標志著俄羅斯的儒學研究正式開始?!岸砹_斯?jié)h學史上的第一個系統(tǒng)的《論語》譯本,也是準確意義上的俄羅斯的儒學史研究正式開始的標志?!?span lang="EN-US">[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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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初,十月革命后至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這段時期,蘇聯(lián)中國學研究中的儒學研究相對減少,未取得顯著成果,幾乎處于停滯狀態(tài)。60年代中蘇關系破裂后,蘇聯(lián)亟需了解中國的情況,因此他們開始重視中國傳統(tǒng)哲學尤其是儒學的研究。一直到70年代,這段時期蘇聯(lián)的儒學研究進入迅速發(fā)展階段,相繼召開多次學術研討會。80年代,雖然當時蘇聯(lián)的學術研究政治色彩較濃烈,但是中國學研究的反華色彩卻比較淡薄,因此這個時期的儒學研究重新步入了蓬勃向上的發(fā)展軌道,不但創(chuàng)建了大批的漢學研究機構,而且相繼培養(yǎng)出大批的漢學研究人員,儒學研究也就此進入較深入的研究階段,逐漸具有專業(yè)研究的特征。這一時期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的東方學院中儒學研究的氛圍不斷增強,阿列克謝耶夫便是這一時期典型的代表人物。90年代,被稱為“莫斯科孔夫子”的貝列羅莫夫是這個時期俄羅斯儒學研究的代表人物,他多年深入研究儒學,取得了豐碩成果。1993年他出版專著《孔子:生平、學說、命運》,對孔子和儒學作了較為全面、系統(tǒng)和深入的論述,大大促進了儒學在俄羅斯的傳播和影響,因此有人將其稱為“俄羅斯新儒學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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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90年代蘇聯(lián)解體,這個民族進入彷徨探索階段,而中國的迅速騰飛引起了俄羅斯研究中國的學者們極大的興趣,這一時期俄羅斯掀起了研究中國哲學的熱潮,俄羅斯中國學研究取得了重大進展,俄羅斯儒學研究也進入了新時期。21世紀以來,俄羅斯學界又掀起“儒學熱”。遠東國立大學孔子學院于2006年12月21日成立,承擔起推廣漢語教學和傳播中國文化包括儒家文化的任務,中國悠久的歷史和儒家文化浸潤到孔子學院日常教學中。目前,俄羅斯共有18家孔子學院,極大促進了儒學在俄羅斯的傳播和影響。2013年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后,雙方“在歐亞經(jīng)濟聯(lián)盟的框架下”開展合作,中國和俄羅斯之間交往日益密切,越來越多的俄羅斯人開始對中國文化感興趣。尤其近年來,中國與俄羅斯的關系越來越緊密,提升為全面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各種文化交流日益頻繁。隨著中俄之間開展“中俄友好年”、建立中俄人文合作機制、拓展中俄雙邊的文化產(chǎn)品市場、降低中俄雙邊文化產(chǎn)品關稅等文化交流活動,兩國間的文化貿易空前擴展,有力推動了中俄兩國的文化交流。在這種氛圍中,俄羅斯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中國儒學研究專家,形成許多學術團隊,開展多次學術研討會,出版多種儒學譯介和研究著述,積極參加各地舉辦的國際儒學論壇,儒學的研究程度越來越深,研究范圍越來越廣,研究視角和方法也越來越新穎和多樣化,取得的成果也越來越多。目前儒學已經(jīng)走進俄羅斯普通民眾中,越來越多的人對“中庸”“和”等概念有所了解,對孔子不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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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俄羅斯學者關注儒學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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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民族從關注中國學研究開始,就非常注重儒學研究。不同的歷史時期,學者們出于不同的目的開展對儒學的介紹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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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了解中國國情、中國文化以及文化交流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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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紀俄羅斯就開始對中國哲學進行描述,18世紀上半葉開始對中國儒學進行關注。1715年,俄國在北京設立東正教士團,這時出于兩國文化交流的需要,他們需要了解中國,需要了解中國文化。1858年俄國獲得在中國自由傳教權利后,出于傳教的目的,他們必須了解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了解當時中國的主流思想狀態(tài)。他們在了解中國和中國文化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儒學不但是中國文化的主干,而且是中國人民的精神依托,因此他們對儒學越來越關注。瓦西里耶夫認為“全部中國文明、整個廣博而多樣的中國文學(書籍)的基礎是儒學”,“儒學跟中國人可以說是血肉相連了”。[3]1-2學者尼·加·斯帕法里在《西伯利亞與中國》(1675—1678)中說:“中國有三種信仰,因而分成三派。第一派也是最老的一派,是哲學派?!軐W派或者哲學官吏派中文叫做儒家,他們認為,世界上有美好的動因,他們信奉這個,而不信上帝?!?span lang="EN-US">[3]1可見,這個時期他們?yōu)榱松钊肓私庵袊私庵袊幕椭袊说木袷澜?、民族性格和信仰狀況,翻譯、介紹儒家學說,對儒學予以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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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蘇聯(lián)成立后,無論是中蘇關系友好還是關系破裂,他們都需加強對中國的認知和了解。尤其是中蘇關系破裂后,出于國際、國內各種形勢的需要,蘇聯(lián)更需要了解和掌握中國的情況,因此這個時期他們加強了對中國學的研究,蘇聯(lián)的儒學研究也相應進入迅速發(fā)展階段。從1970年開始蘇聯(lián)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中國室每年主持召開“中國的社會與國家”討論會,對儒家的政治、軍事等思想進行探討。1971年末,在“全蘇中國學家會議”上,蘇聯(lián)科學院遠東研究所所長莫·斯拉德科夫斯基對于研究中國學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進行了專門闡釋,他說:“一個刻不容緩的任務是客觀地說明中國現(xiàn)代史,深刻地分析中國現(xiàn)代意識形態(tài)的現(xiàn)象。同時,應該編寫有關中國古代史、中世紀史和社會思想史方面的大部頭著作,以及反映中國歷史的卓越思想家的專題著作。沒有這些著作就不能理解現(xiàn)代中國發(fā)生的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的過程?!?span lang="EN-US">[4]這一時期蘇聯(lián)涌現(xiàn)出大量儒學研究家和作品,開始了分門別類的專題討論。20世紀末21世紀初,俄羅斯儒學研究取得的成就,更離不開俄羅斯在由社會主義制度轉型到資本主義制度過程中,他們需要新的精神資源以整合轉型的文化和社會精神取向,需要更深入了解中國文化所帶來的啟示。近幾年由于中俄兩國經(jīng)濟合作發(fā)展的需要,尤其“一帶一路”建設需要民心的互聯(lián)互通,需要打造國家之間的政治互信、經(jīng)濟融合、文化互容的利益共同、責任共同和命運共同體,因此當前俄羅斯儒學研究正逐漸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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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國互惠,尋找兩國利益共同點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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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在外交上奉行的政策以歐亞主義為理論基礎,而新近又提出大歐亞伙伴關系。無論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古典歐亞主義,還是蘇聯(lián)解體以來的新歐亞主義,在俄羅斯學者看來這種歐亞認同觀與儒家的文化發(fā)展觀十分相近,這樣的文化基礎使得兩國在互動過程中,會自然地找到某種契合點,在國家利益上容易相融相通、相互并行。尤其是20世紀以來,隨著兩國關系的前后變化和發(fā)展,俄羅斯學者進一步深刻意識到兩國的根本國家利益是相互融通的,并不是相互對立和沖突的,因此應該尋找到兩國利益的共同點,相互豐富文化內涵,相互合作共同發(fā)展。烏克蘭危機后,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俄羅斯實行經(jīng)濟制裁,圍堵俄羅斯,給俄羅斯發(fā)展帶來極大影響,也限制了俄羅斯的文化貿易發(fā)展。在此形勢下,俄羅斯希望借中國之力發(fā)展本國經(jīng)濟,推動中俄文化貿易的發(fā)展。目前,兩國關系已經(jīng)上升到戰(zhàn)略協(xié)作伙伴的層面,兩國都行進在實現(xiàn)國家現(xiàn)代化與振興經(jīng)濟的道路上,在未來的戰(zhàn)略利益上具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相似的發(fā)展目標和共同的利益追求,需要兩國在許多問題上進行有效溝通,加強文化交流以達成共識,尤其是俄羅斯新近提出的大歐亞伙伴關系與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的某種契合,更加堅定了兩國的互通有無,也就更加帶動了俄羅斯對中國儒學發(fā)展的關注。隨著當前兩國合作深度和廣度的擴展,兩國學界加強了緊密的合作,這為俄羅斯儒學的進一步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良好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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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建價值體系的社會使命意識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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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90年代隨著蘇聯(lián)解體,原有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出現(xiàn)了退席的狀況,社會價值標準被強烈沖擊,國家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社會精神取向都開始轉型。當整個社會的主體信仰缺位的時候,知識分子必然會產(chǎn)生重建價值體系的社會使命意識。重振俄羅斯大國雄風的現(xiàn)實要求迫使俄羅斯的知識精英們要整合、激活各種來自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的、國內國外的思想資源,于是在這種歷史境況下,各種社會思潮紛紛粉墨登場,如自由主義、歐亞主義等。有著歐亞文化血統(tǒng)的俄羅斯,中國學的各種思想資源自然會被俄羅斯知識精英們所涉獵。貝列羅莫夫指出:“俄國系一歐亞國家,不能不考慮中國的經(jīng)驗?!?span lang="EN-US">[5]而儒學則令部分俄羅斯人產(chǎn)生某種親近感,這首先是因為儒學產(chǎn)生于禮崩樂壞的時代,曾經(jīng)擔負起重振禮樂、重塑主流價值觀的作用,為俄羅斯重建主流價值觀提供了某種示范作用。其次,儒學本身的內涵、價值、精神取向可以為俄羅斯重建價值觀念提供理論資源。我們知道,20世紀末是文化失范和意義危機的時代,在全球化背景下,和俄羅斯文化有著深厚淵源的西方文化陷入深刻危機,而全球倫理、環(huán)境倫理、生命倫理等全球文化焦點問題凸顯時,儒學本身內含的“天人合一”“和而不同”“推己及人”“中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原則恰為解決這些問題提出某種答案,在全球倫理的建構上發(fā)揮重要作用,所以儒學自然可為俄羅斯重建價值觀念提供理論資源。最后,中國政府近年來越來越重視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重視發(fā)揮儒學的當代價值,而中國的快速發(fā)展和改革開放的成功又有力證明了這種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的正確性、合理性,這無疑給俄羅斯帶來深刻的啟示,他們開始注重結合本國實際情況探究儒學思想中的價值,希冀為本國的現(xiàn)代化發(fā)展提供思想資源。貝列羅莫夫說:“俄羅斯,其二十一世紀在亞太地區(qū)的戰(zhàn)略政策是否成功,大部分將取決于國家領導者們能否了解孔子學說的精髓?!?span lang="EN-US">[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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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借鑒中國快速強盛的經(jīng)驗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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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90年代前期,蘇聯(lián)學術界就指出東亞地區(qū)若干國家經(jīng)濟騰飛是由于這些地區(qū)貫徹儒學與西方文化融合的結果。蘇聯(lián)解體后,俄羅斯進行經(jīng)濟改革,但是這場改革未帶來如期的效果。中國在20世紀80年代開始進行改革,兩國的學界都對改革道路進行反思總結。在反思的過程中,俄羅斯學界關注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這場改革的重要影響。伴隨改革開放的逐漸深入,中國綜合國力提升,國際影響力日益擴大,讓俄羅斯非常重視中國改革開放的經(jīng)驗和成就。俄羅斯試圖全盤西化進行改革,但收效甚微,碰得頭破血流,因此,中國改革發(fā)展道路中蘊含的中國價值、中國精神、中國智慧引起了俄羅斯知識精英們的關注和重視,進一步探究中國特色的興趣使俄羅斯學者們把目光投向了中國哲學、投向了儒學。尤其是21世紀以來,中國快速發(fā)展,經(jīng)濟高速騰飛,國際地位逐漸提高,對中國經(jīng)驗的認可及其具有廣泛的國際意義成為學界的主流觀點,增強了俄羅斯社會對中國文化和中國現(xiàn)代化經(jīng)驗的興趣,調動了俄羅斯學者們深入探尋中國精神文化底蘊的熱情,從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思想資源和精神動力。因此,俄羅斯學者認識到欲重振俄羅斯大國的雄風以及解決國內改革和轉軌等問題有必要深入研究儒學的現(xiàn)代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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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俄羅斯學者儒學研究的關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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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學在俄羅斯的傳播經(jīng)歷了20世紀前傳教士傳播和20世紀以來非傳教士傳播階段。21世紀以來,俄羅斯儒學研究取得了深入進展。縱觀俄羅斯儒學研究發(fā)展歷程,儒學研究關注點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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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由儒學經(jīng)典的譯介到儒學人文精神、當代價值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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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儒學發(fā)展是由最初文獻的翻譯到后來的評論,再到儒學思想本身的探究。帝俄時期,由于受歐洲中心文明觀和地緣政治觀的影響,俄羅斯社會對中國的認識有強烈的偏見,因此帝俄時期中國學的研究(包括儒學)水平很低。一直到19世紀,俄羅斯儒學研究主要是對資料的整理和翻譯,儒學的主要經(jīng)書大致譯介完畢,但研究成果多是描述性質,評價簡單,缺乏全面、深入的研究,未能大量致力于儒學的評論。但是部分儒學典籍的傳入、譯著、出版、再版等,恰是儒學對俄羅斯這個國家文化的植入、生長和發(fā)展史,為后來蘇聯(lián)學者的儒學研究奠定了基礎。20世紀的俄羅斯儒學譯介無論是在翻譯水平上,還是介紹范圍上,都比以往更加全面和系統(tǒng),逐漸走向了一個更高層次。如楊興順(Янхиншун)主編的《中國古代哲學》中包含的《詩經(jīng)》《論語》《孟子》等儒家典籍的譯文和注釋就已達到一定水準。1968年到1976年期間堪稱儒學研究的爆發(fā)階段,先后幾次召開“中國的社會與國家”討論會,學者們對儒家和法家的軍事、法律思想以及儒法斗爭問題進行研究。這個時期儒學研究范圍不斷擴大,而且有了諸如文學、美學、語言學、倫理學、經(jīng)濟學、政治學等分科體系研究的嘗試,開始進行分門別類的專題討論,并初具雛形,但是這種研究未系統(tǒng)化、體系化。這時儒學研究在時間段上側重由古代轉換到近現(xiàn)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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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儒學全面研究的開啟以1982年Л.杰柳欣主編的論文集《儒學在中國》出版為標志。該論文集以儒學發(fā)展的各個歷史階段為線索,集中探討了儒學的基本范疇、儒學原則在社會政治實踐中的價值體現(xiàn),人類命運的解釋,如何進行儒學文獻的分析以及20世紀初中國反孔運動的社會政治意義等問題,標志蘇聯(lián)儒學研究已逐漸系統(tǒng)化、科學化,正在向形成一門獨立的學科邁進。在《儒學在中國:理論和實踐問題》(1982年)和《傳統(tǒng)中國學說中的人的問題》(1983年)兩本著作中,學者們分析儒學經(jīng)典、探討儒學術語概念,分析儒家對人的本質解釋等問題,這標志著漢學學者們對儒經(jīng)開始進行集體建構。2004年,出版了由貝列羅莫夫主編的《孔子的〈四書〉》。這部著作探討了孔子思想對當今中國發(fā)展的深層影響進而探究儒學思想的當代價值。之后,貝列羅莫夫繼續(xù)完善《論語》的翻譯,于2009年出版了關于儒家思想發(fā)展史的論著,把俄羅斯的儒學研究又推向一個新的高度。2006年和2009年由季塔連科院士主編的《中國精神文化大典》之《哲學卷》、《歷史思想、政治、法律文化卷》出版,書中重點探討了儒學思想在當今中國建設過程中的實踐價值,是俄羅斯儒學研究的一部重要力作,也代表了這段時期俄羅斯儒學研究的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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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儒學是否為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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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下半葉,瓦西里耶夫開辟了綜合性研究的治學方法,提出了諸如儒學是否為宗教等具有較高學術價值的研究命題,為俄國儒學研究的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基礎。20世紀50年代蘇聯(lián)“解凍”思潮興起后,學者們在翻譯儒家經(jīng)典著作時開始展開爭論:孔子思想的實質是什么?儒學是否為宗教?這種爭論一直持續(xù)到70年代。有的學者認為儒學是書生的宗教,因為在他們看來,知識分子對儒學是信奉的態(tài)度,書生入學之初都要朝拜孔子像,行弟子之禮,要交錢,而且服裝都有約束。出師也要拜孔子,所讀的書的內容在俄羅斯學者看來也都符合宗教的特點。并且,人們在思想上把孔子當作神靈一樣崇拜,例如所用的紙張,不能亂扔、亂踩,像教徒一樣虔誠信仰,持這種觀點的占多數(shù)。還有學者認為儒學不但是儒生的宗教,而且是民間的宗教。民間的百姓崇拜孔子,行為規(guī)范等均遵奉孔子學說。還有學者認為儒學是古代的哲學思想,孔子就是哲學家,不具有宗教身份,持這種觀點的人有康拉德。還有學者認為儒學兼有宗教和哲學雙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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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儒學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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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lián)時期,馬克思主義是其官方意識形態(tài)。蘇聯(lián)解體后,相同的歷史經(jīng)歷使得俄羅斯學者非常關注中國在改革開放過程中如何處理馬克思主義和傳統(tǒng)文化之間的關系,希望通過借鑒經(jīng)驗以反思本國在處理這個問題時的得與失,為未來國家建設提供歷史啟示。近年來,俄羅斯學者注意到中國政府對儒家文化態(tài)度的轉變,敏銳觀察到中國政府一直嘗試著協(xié)調和重新定位儒學和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發(fā)現(xiàn)中國政府日益重視儒學的當代價值。為此他們發(fā)表大量相關文章進行探討,如《從馬克思到孔子》(《俄羅斯報》,2007年10月25日)、《替代還是并存:孔子和毛澤東》(《地球之聲報》,2008年1月25日)、《現(xiàn)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自由思想》,2008年第2期)、《儒學的馬克思主義還是馬克思主義的儒學?》(《今日亞非》,2008年第9期)等。[6]大量文獻資料表明,俄羅斯學者普遍認為中國意識形態(tài)的主體仍然是馬克思主義,但是儒學像發(fā)動機一樣促進中國現(xiàn)代化意識形態(tài)的發(fā)展,中國政府積極促進二者的有機結合。如《莫斯科報》就曾報道說,中國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仍然是馬克思主義,而中國共產(chǎn)黨的十七大報告中提出的法治、和諧、科學化等詞匯,則預示著中國主流價值取向逐漸向孔子靠近。可以看出,俄羅斯學界認為新時期的中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積極發(fā)揮儒學的現(xiàn)代價值,和馬克思主義融合起來,共同作為中國建設發(fā)展的價值觀念和社會精神。這無疑為他們提供了一種新型精神資源和治國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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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儒學和中國現(xiàn)代化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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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俄羅斯學者關注儒學的重點為儒學和中國化的現(xiàn)代化發(fā)展,主要原因是中國近年來經(jīng)濟發(fā)展和社會改革的輝煌成就,令世人矚目,這自然引起學者的研究興趣。在俄羅斯學者不斷追蹤中國政府對儒學的態(tài)度后,他們認為中國經(jīng)濟的騰飛,以及全球化大背景下儒家文化圈經(jīng)濟的復興與繁榮都有一個共同原因,那就是儒學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進而他們開始考察儒學對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的促進作用。他們認為儒學本身包含著資本精神和經(jīng)營管理理念,可以促進經(jīng)濟的發(fā)展。在《儒學在中國現(xiàn)代化中的地位》一書中,阿拉別爾特認為“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等表述中的“小人”“君子”不單是指道德品行高低的人,還應指經(jīng)濟地位高低的人?!靶∪恕笔侵附?jīng)濟地位較低的人,他們首先追求的是個人利益。但在作者看來,正是先滿足了個人利益之后才能追求社會利益,這符合經(jīng)濟發(fā)展規(guī)律。在《21世紀的資本主義:新教的負面和儒學的正面》一書中,作者指出儒家文化中包含的自我道德修養(yǎng)精神有助于推動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并可對資本主義文化進行補充。《現(xiàn)代化和儒家學說》一文中討論了儒家文化的經(jīng)營管理理念。在俄羅斯學者看來,市場經(jīng)濟的運行不僅依據(jù)法律規(guī)則,也需要倫理規(guī)范,利益的獲得要遵守道德準則,否則不符合社會利益要求。而儒學當中“德教為先”的思想無疑有助于市場經(jīng)濟的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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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當代中國治國理政中的儒學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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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關注中國治國理政過程中,俄羅斯學者注意到中國政府充分挖掘了儒學的社會倫理思想的現(xiàn)代價值,并把其貫穿于中國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中國的很多政策綱領均可從儒學中找到理論淵源,都可用儒學進行很好的解讀。在《儒教傳統(tǒng)與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一書中,作者貝列羅莫夫專門對小康、和諧進行論述,著重解讀了“和諧”的概念。在《孔子的〈四書〉》中,貝列羅莫夫又著重介紹了公民道德修養(yǎng)與儒學、以德治國與儒學、鄧小平理論與小康的關系等。他多次論及“親民”“民為貴”“君子和而不同”等思想,認為四書的核心觀點是“人的自我完善”,其闡釋了儒學的當代價值?!度鍖W在中國現(xiàn)代化中的地位》一書中作者著重分析了“三個代表”民本思想的儒家文化根源。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俄羅斯學者認為儒學作為文化基因,像血脈一樣滲透到當今中國人民的日常生活中,影響著中國治國理念的建構和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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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的推移,俄羅斯學者們對儒家文化的關注越來越廣泛、深入。他們開始關注不同歷史時期的儒家文化代表者,明代的思想家王陽明、現(xiàn)代新儒家等都引起現(xiàn)代俄羅斯學者的關注和研究。后俄羅斯時代,對于“全球化語境中的中國思想,當代儒家的前景以及基督新教與儒家的比較”這些前沿問題也引起廣大俄羅斯學者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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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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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來的俄羅斯儒學研究對儒學的發(fā)展和中俄文化交流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相比德國、法國,俄羅斯的儒學研究無論是在廣度上還是在深度上,都與歐洲這兩個國家有一定差距。俄羅斯儒學研究,總體上說更多是出于工具理性的目的,更關注儒學的現(xiàn)實影響,而沒有真切關注儒學本身的價值系統(tǒng),工具理性大于價值理性。尤其是在蘇聯(lián)解體后,俄羅斯欲恢復以往的國際地位和影響力,他們在尋找精神資源過程中,欲借鑒中國政府的做法,如何利用自己的傳統(tǒng)彌補曾經(jīng)的失敗,這成為他們研究儒學的一個重要出發(fā)點。俄羅斯學者立足自己本國國情,從自己本民族文化傳統(tǒng)出發(fā),從西方哲學視角看待中國儒學及其發(fā)展,更多關注儒學的政治化,乃至大眾或民間化的層面和形態(tài),這無疑會促進儒學的現(xiàn)代化的轉化及發(fā)展,也大大促進了中俄之間的文化交流,但是這種研究視角卻忽略了儒學本身的真實價值。儒學的內核是一套精神性的價值信仰系統(tǒng),這是其具有某種普遍性的、超越特定時空從而具有永久性的價值意義的成分。它的這種成分是儒學具有現(xiàn)實生命力的根源所在,所以,只有從儒學的價值系統(tǒng)出發(fā),抓住儒學的本質精髓,結合時代和空間特點,才可真正發(fā)揮儒學的現(xiàn)代價值。如果只是出于一種對“他者”“另類”的功利心理,僅從實用主義角度出發(fā),不關心儒學在當下的現(xiàn)實生命,把握不住儒學的價值特色,這種研究將不會取得實質性的效果和成就。隨著西方注重儒學作為價值信仰的一種類型的新趨向研究,俄羅斯的儒學研究將會更加深入和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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