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津 馬東風】“禮”“樂”關(guān)系研究
“禮”“樂”關(guān)系研究
作者：馬津 馬東風（馬津，江蘇師范大學音樂學院講師；馬東風，煙臺南山音樂學院教授、院長）
來源：《孔子文化》季刊 第44期
一、禮、樂思想的早期形態(tài)
孔子研究院院長，中國著名儒學研究專家，楊朝明先生在他的《魯國禮樂傳統(tǒng)研究》一文中指出：禮樂文化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犖犖大者，幾千年來它像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承載著中國古代政治、倫理、宗教、經(jīng)濟、藝術(shù)、審美心理、民族個性等多種文化形態(tài)源遠流長，延綿至今，即使對當今社會，其影響仍是巨大而深刻的。（楊朝明：《魯國禮樂傳統(tǒng)研究》，《歷史研究》，1995年第3期）
人類在初步認識這個世界的時候，所引發(fā)的自覺或不自覺的一切行為，都處在相對混沌、迷茫的認知世界里。社會的“無序”與“有序”混交一體，成為對立統(tǒng)一、融會貫通的綜合體。當它們從迷茫中逐漸走出來的時候，從一種“無為”走到另一種“無不為”；從一種“自然”，走向另一種“人為”；從一種“意識動態(tài)”轉(zhuǎn)化為另一種“意識靜態(tài)”（形態(tài)）；從一種“無序”走向另一種“有序”。這是社會進化論的基本法則與共性。這種方式轉(zhuǎn)變的社會內(nèi)驅(qū)動在于：把推動社會發(fā)展與文化進步的規(guī)律與法則——“序”延留下來，并成為多數(shù)人所公認的“公理”。（“序”，在《漢語大詞典》中指的是次第，順序，秩序；在《孟子》“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中，說的是學校名稱。）“倫”，序也，“倫理”的初步概念已經(jīng)形成。（在《漢語大詞典》中，“倫理”是指人與人之間的條理與順序。）這種被認可的社會化倫理通則，成為禮樂聯(lián)體的社會學與政治學認知基礎。
后來，“序”這個詞，更多地注入了“社會學”與“倫理學”的因素，成了“道”與“理”的代名詞。《毛傳》：“序”，“緒也，繼續(xù)之意者也”，這是教育的意義?！抖Y記》：“序，校也?！边@是教學場所，學校之名，“教”也?！锻踔啤罚骸跋暮笫橡B(yǎng)國老于東序，養(yǎng)庶老于西序?！边@是“序”的少養(yǎng)孝老之道。老少先后為序，依次排列為序，這是道德層面的意義。當“序”被人們普遍地視為一種行為準則時，就被固化下來，約定俗成為“序”，即“秩序”?！靶颉保皞悺币?，指同類同族之人的條理與順序關(guān)系。這是“文明時代”對“禮”的概括，實際上就是一種“禮”制（“道”與“理”）約定，道德行為的約定。與“禮”制相續(xù)而生的“有聲之禮”就是“樂”。早期的“禮”“樂”如是而生。“樂”是“樂制”的，但它依隨“禮”而存在，也是“禮制”的。早期沒有獨立意義的“樂制”，歸根結(jié)底“樂”是為“禮制”服務的。但“樂”的“禮制”意義與其儀式感、神圣性不容小覷?！皹贰笨梢酝ㄌ祆`地，“樂”可以把人與上帝聯(lián)系起來，“樂”可以以它的獨特語言與神仙對話，達到“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尚書·堯典》）之目的。這就是早期人們把所謂的“禮”與“樂”聯(lián)系在一起的社會學與政治學認知基礎。
我國古代社會，禮與樂都包含著頗為復雜的社會涵義與精神解讀。肯定地說，禮樂并舉的思想觀在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禮樂思想尚未形成以前已經(jīng)產(chǎn)生，并在統(tǒng)治者的意識形態(tài)中被固化下來，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治政、理政、統(tǒng)政作用。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變轉(zhuǎn)”與文化形態(tài)的“固化”歷史過程中，禮樂思想的早期形態(tài)是：時而分而合之，時而又合而分之，終而統(tǒng)而合之，形成了儒家思想的核心學說與中國傳統(tǒng)的道德規(guī)范。在歷史的嬗變過程中，特別是以儒家思想為主流的時期，禮、樂之間的關(guān)系更加顯現(xiàn)出如影隨形，水乳交融，相得益彰的“曖昧”關(guān)系。
楊朝明先生在他的《魯國禮樂傳統(tǒng)研究》一文中說：一般說來，中國在跨進文明門坎的時候，禮樂文化已趨發(fā)軔和形成；然而，從人文理念的角度來考察，禮樂具有規(guī)范人的行為和調(diào)整人際關(guān)系的功能應始于周初。質(zhì)言之，禮樂成為人們在社會生活中的行為規(guī)章，是自周公“制禮作樂”開始的。（楊朝明：《魯國禮樂傳統(tǒng)研究》，《歷史研究》，1995年第3期）
周公“制禮作樂”，是西周的政治制度所決定的。禮樂制度的形成，更多地是為維護統(tǒng)治者等級制度的政治準則、道德規(guī)范和各項典章儀式所形成的章法通則。樂，則是配合各貴族進行禮儀活動而制作的與禮相伴的詩歌舞樂表演形式。樂舞的規(guī)模，歌詞的內(nèi)容，樂器配置等必須同享受的級別保持一致。形成了以西周時期為代表的、典型的封建禮樂制度，體現(xiàn)了當時的時代文明。這一制度的形成與文化的進步對后世影響巨大，特別是對儒家禮樂思想的形成起了奠基性作用。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烽火四起、國不安寧、民不聊生，社會處于一個無政府、無序列的狀態(tài)?？鬃佣嗝聪Ｍ幸粋€天下大同，安居樂業(yè)的生活環(huán)境。所以，一個有序的禮樂制度與執(zhí)行這個禮樂制度的決心顯得非常重要，因為這是關(guān)系到國計民生的大事。孔子時代，對禮樂的使用基本沿襲了周禮標準，嚴格的等級制度是其一大特點。如果禮樂的應用不符合規(guī)定或應用場合不適，就視為非禮、無禮，壞我綱常、亂我倫理，挑戰(zhàn)了儒家等級制度的底線?？鬃右欢〞豢啥簦骸鞍速栌谕?，是可忍，孰不可忍！”（《論語·八佾》）
西周時期，為了維護其政治集權(quán)化的統(tǒng)治，為了天下大寧、人民安康、社會穩(wěn)定，國家不得不制定典章與法規(guī)，統(tǒng)領意識形態(tài)方向，導引人們的行為方式。禮樂，走在治國、理政、平天下的前列。周公“制禮作樂”的目標非常明確，禮樂的根本任務也非常明確：通過教育首先實現(xiàn)對人本的“外化”，然后促使人性的“自化”，最終形成人格的“美化”。也就是說從“外化”到“內(nèi)化”再到“美化”是教育完成教化的整個過程，教育的最高目標是完成高尚人格的自覺轉(zhuǎn)化，使人“成人”“愛人”，即“仁者愛人”。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讓你成為一個大寫的“人”，擁有一個大寫的人生；成為一個有文化、有道德、有修養(yǎng)的人。這樣就必須完成三個步驟：“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比松拈_始要學習文化，以歌詩來感發(fā)意志與感情；要知禮道法，有很好的道德修養(yǎng)，要有以善求仁的自覺意識，以禮達人的自立自覺；最后在藝術(shù)教育的熏陶下實現(xiàn)最高人格的養(yǎng)成。
二、禮、樂關(guān)系研究
禮有“三本”，孔子曾提出過“禮之本”的命題。至戰(zhàn)國時期，荀子賦予其明確的思想內(nèi)涵并予以完善?！岸Y有三本”：
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荀子·禮論》）
這就是古代儒家樹人的核心，是古代人常掛在嘴上的：仁——仁慈、義——義氣、禮——禮貌、智——才智、信——誠信，是為“人”道；天——上天、地——大地、君——王上、親——父母、師——老師，是為“孝”道?！疤斓鼐H師”，其五尊的排列順序表明了禮教是集宗教、政治、倫理、親情、尊師敬教融為一體的社會秩序。如果每個人都能按照“人道”與“孝道”法則行使自己的行為的話，天下就大同了。敬神祭祖是禮之大事，忠于國君是國之大事，孝敬父母是家庭大事，尊師敬教是社會大事，所列五尊無不如是。至此，禮教已經(jīng)完成了政治倫理的社會定位與“成人”教育的角色轉(zhuǎn)變。
樂也有“三本”，禮教長于形外，樂教善于修內(nèi)?！按笏緲贰弊鳛橹艹淖罡呶幕逃龣C構(gòu)，掌握著藝術(shù)教育和執(zhí)行禮樂的重要職能。統(tǒng)治階級很重視音樂，把音樂看作是治理國家和整頓秩序的重要工具?！按笏緲贰弊鳛楣倜瑸闃饭僦L，又稱大樂正。以樂德、樂語和樂舞“三本”教授貴胄子弟（也有從民間選拔出來的優(yōu)秀音樂人才）?！吨芏Y·春官·大司樂》載：
以樂德教國子，中和、祗庸、孝友。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以樂舞教國子，舞《云門》《大卷》《大咸》《大磬》《大夏》《大濩》《大武》。
他們的主要學習內(nèi)容是音樂理論（音樂美學和音樂禮學）、音樂表演（演唱與演奏）以及舞蹈表演。據(jù)史料記載，西周時期的音樂藝術(shù)學校中的學生及老師人數(shù)多達三千余人，可謂是“世界上最早的音樂學院”（楊蔭瀏：《中國古代音樂史稿》（上冊），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2年）。
禮“三本”也好，樂“三本”也好，其主體內(nèi)容均與政治、倫理相關(guān)，均與社會緊密相聯(lián)。禮處于中心位置，不可撼動。社會政治、倫理均與禮相通，與禮相隨，與禮相融。禮是一個十字路口，四通八達。樂呢？“樂”在哪里？在強大的儒家思想體系中，我們似乎找不到“樂”的真正位置，雖然禮樂早已聯(lián)體。音樂的本體價值在哪里？音樂的審美價值何存？“樂”沒有獨立地位，也沒有自我存在與生存的空間是顯而易見的。她只是一個好聽、好看的“隨從”而已。我們不反對音樂作為一種社會工具為禮而生，為禮而存，為禮而用，但音樂這位美麗善良的女神，作為文化形態(tài)中的一分子，應當有她的個體尊嚴與意義。音樂幾乎完全讓位于禮，服務于禮，這是不公正的。
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講，“禮”“樂”聯(lián)姻，對“樂”的地位有巨大提升，可以說從“九品”宮女到“一品”貴妃，“樂”的身份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音樂的內(nèi)容與功用，在“禮”的作用下，無限度地放大。美麗動人的“仕女”自然被一層濃濃的政治色彩所涂抹，粉墨登場后的“音樂”雖然失去了音樂美麗的本真，但她卻以另外一種角色出現(xiàn)在社會舞臺上，發(fā)揮著比音樂本身更為重要的社會功能與政治作用。
實質(zhì)上，“禮”之下的“樂”為禮，“樂”之上的“禮”亦為禮。在古代社會中，“樂”雖然缺失了獨立的地位與藝術(shù)品格，但是，人格主體的塑造又不能無樂，人格主體的完善終于“樂”；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不學樂，無以仁。所以，“興于詩、立于禮”是階段過程，“成于樂”才是目的，正如“仁者”為“仁”、“仁者，愛人”，“仁者”是人格教育的規(guī)格與基礎，“愛人”才是社會需要的終極目標。
從另外一種意義上來講，儒家的文藝思想充滿了強烈的理性主義色彩。它雖然不反對情感的宣泄，但卻反對放縱，要求把情感納入理性的軌道，即便使之受到節(jié)制，又使之為政治、道德、禮儀服務。這樣一來，像音樂一類的藝術(shù)，本身并不是目的，而只是一種表達某種特定意義的工具和手段。離開了特定的意義，工具和手段就成了空殼，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因此，供怡情悅性、供精神享受、表達個人情緒的藝術(shù)，都將遭禁止和反對。用這樣的尺度來要求藝術(shù)，實際上是帶有反藝術(shù)色彩的。因為唯一被認可的藝術(shù)，是為統(tǒng)治者的政治服務的，只能用于特定的場合，只能表達規(guī)定的內(nèi)容，只能遵循一定的規(guī)范?？偠灾?，種種的行為規(guī)范和限定，使藝術(shù)被異化成了服務于統(tǒng)治者意志的木偶。
作為一位音樂學者，我不得不從音樂學的角度思考，也為禮教下的音樂鳴不平！我們不能不問：“音樂”到底是什么？“音樂”到底為什么？在儒家的管控下，音樂的軀殼還在，但音樂的靈魂在哪里？除了禮之下的樂以外，還有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樂”呢？音樂獨立存在的空間喪失殆盡，音樂本體的審美價值一無所有。在強大的禮教統(tǒng)治下，音樂雖然“美麗動人”，但瘦弱可憐，幾乎就是一個沒有生命的花瓶。就像一個隨從侍女依附于禮的懷抱而存在。音樂似乎沒有了她應有的精神面貌，喪失了她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與品格。這一現(xiàn)象直到魏晉時期才有好轉(zhuǎn)。
一言以蔽之：禮教是“格式化”的，樂教是“化格式”的。樂教能促使禮教的政治化、制度化、嚴肅化以最大程度的人性化、情感化、審美化與內(nèi)審美化。（王建疆先生提出“內(nèi)審美”的理論與概念。內(nèi)審美是相對于建立在審美對象基礎上的、以耳目視聽為媒介的感官型審美的內(nèi)在精神型審美。它包括在宗教、禮教與“弦外之音”過程中的內(nèi)景呈現(xiàn)，內(nèi)視、內(nèi)照、內(nèi)樂；在文藝創(chuàng)作中的聯(lián)想和想象；由人生修養(yǎng)中的“無美而樂”“大音希聲”所形成的無對象無形式的精神悅樂和靜逸型的人生境界。在審美本質(zhì)上突破了“美是人的本質(zhì)力量的對象化”這一命題；在審美功能上超越了日常生活審美化和審美救贖理論。內(nèi)審美作為一種與感官型審美相對的審美形態(tài)，濫觴于人類審美思想發(fā)端期。）從而達到“化人之速，入人之深”之目的。樂教是輔之以禮教的最好催化劑，讓嚴肅的禮教之教，變通為愉悅的樂教之教，從而在加速禮教的行進過程中，達到最大化、最優(yōu)化的教育效能與社會功用。
孔子時代，“成人”教育的概念已經(jīng)十分清楚，禮教的內(nèi)容也非常明確與嚴格，既然如此，那么為什么還需要樂教呢？長期的社會實踐會告訴人們，單純的禮教是硬化的、單一的、“格式化”的，從表不從里，達不到表里統(tǒng)一，“禮以修外，樂以修內(nèi)”就是這個意思。兩者不可分割，單一的禮教不可能完成對人的人格主體的完美塑造，無法達到使人“成人”的教育目的。這個任務必須交給“樂”來完善與補充，并加以完成?！岸Y樂相須以為用”“以樂造士”是周以來的傳統(tǒng)。樂教擔當?shù)娜蝿张c禮教雖本不相干，但又不謀而合，也不能不合，這是社會的需要，是國家治理、興邦安民的重要舉措，也是禮樂聯(lián)體的政治學、社會學基礎?！岸Y樂治國”于是而生。
《禮記·祭義》篇認為：
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由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神。天則不失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致禮以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威。心中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易慢之心入之矣。故樂也者，動于內(nèi)者也；禮也者，動于外者也。樂極和，禮極順。內(nèi)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顏色而弗與爭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輝動于內(nèi)，而民莫不承聽；理發(fā)諸外，而民莫不承順。故曰：致禮樂之道，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
這段話將禮樂關(guān)系闡述的非常清楚。君子片刻都不能讓禮樂離開身心。失去了禮樂就等于失去了生命。詳細審視樂的作用以加強內(nèi)心修養(yǎng)，那么平易、正直、慈愛、誠信之心就會油然而生。具有平易、正直、慈愛和誠信之心，就會感到快樂，快樂就會安寧，安寧就能持久，持久則能成自然，自然就可達到神的境界。天亙?nèi)徊谎圆徽Z，卻可使人相信；神雖不怒不慍，卻讓人感到威嚴。樂的作用是為了加強內(nèi)心修養(yǎng)。禮的作用是為了端正儀表舉止，使人莊重恭敬，莊重恭敬就會有威嚴。如果心中有片刻不平和與不快樂，那么卑鄙奸詐的念頭就會進入；如果外表有片刻不莊重與不恭敬，那么輕佻怠慢的念頭就會進入。所以，樂是影響人的內(nèi)心的，禮是端正人的外表的。樂使人極其平和，禮使人極其恭順。內(nèi)心平和而外表恭順，那么人們看到這樣的氣色表情就不會同他爭斗，看到這樣的儀表舉止就不會產(chǎn)生輕佻怠慢的念頭。因此，德性的光輝萌動于內(nèi)心，人們就不會不順從；行為的準則表現(xiàn)在外，人們也不會不順從。所以說，詳審禮和樂的道理，再把它們付諸行動，天下就沒有難事了。這個行動，就是以實施禮樂教育為前提，以弘揚仁德育民為中心的國之大計。
君子在一般人面前，應當起表率作用，這樣才會使人信服。也就是說，他做人要做得堂堂正正，從內(nèi)心到外表都光明磊落，有所規(guī)范，并且一致，而不能把自己混同于一個普通老百姓。能做到這樣，就是一個高尚的人。這樣的君子越多越好，越多國家就越有希望。做正人君子的重要條件之一，就是片刻都不能離開禮和樂。換句話說，禮和樂是正人君子安身立命的基礎。禮用以端正外表，樂用以端正內(nèi)心。前者自不必說，而說樂可以正心，這得要有高度的自覺性。音樂可以陶冶情操。但這只對知音者才有效，要知音，光靠音樂恐怕還不夠，還要有教育，有情操，有藝術(shù)修養(yǎng)，方能達到樂以入心，可以正心，可以化心之作用。所以樂可以正心也不是個簡單的問題。
《禮記·樂記》有言：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樂必發(fā)于聲音，形于動靜，人之道也。聲音動靜、性術(shù)之變，盡于此矣。故人不耐無樂，樂不耐無形。形而不為道，不耐無亂。先王恥其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樂而不流，使其文足論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jié)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氣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是故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族長鄉(xiāng)里之中，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nèi)，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jié)，節(jié)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
由此可見，樂與禮是緊密相聯(lián)、互為表里的，其教育作用也各有側(cè)重：
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禮樂。樂所以修內(nèi)，禮所以修外也。禮樂交錯于中，發(fā)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懌，恭敬而溫文。（《禮記·文王世子》）
西周大學教育中強調(diào)禮與樂的密切結(jié)合。禮的作用在于約束人們的外部行為，具有一定的強制性；而樂側(cè)重在陶冶人們內(nèi)心的情感，使本來具有一定強制性的禮變?yōu)槟塬@得自我滿足的內(nèi)在精神需要。所以《禮記·樂記》說“樂者，通倫理者也”。樂是通過藝術(shù)教育來進行倫理道德教育的?！抖Y記·樂記》又說：“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教的主旨在于增進貴族內(nèi)部的團結(jié)，進而調(diào)和各階級、各等級之間的矛盾。這種樂教在西周社會處于向上發(fā)展時期，確實對于改變社會習俗、穩(wěn)定社會秩序，加強各諸侯國與王室之間的聯(lián)系，起了巨大的作用。所以有“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安上治民，莫善于禮”（《孝經(jīng)·廣要道》），樂與禮共同構(gòu)成了西周六藝教育的中心。
《禮記·樂記》說：
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樂由天作，禮以地制。過制則亂，過作則暴。明于天地，然后能興禮樂也。
……
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飾貌者，禮樂之事也。
古代社會將禮樂緊密地捆綁在一起的主要原因，是禮教以“德理”為主，樂教以“樂理”為宗，“理”，“禮也”，它們的最終歸宿點都在“仁”上。
《禮記·樂記》又說：
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樂者，通倫理者也。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唯君子為能知樂。是故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知樂則幾于禮矣。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德者，得也。是故樂之隆，非極音也。食饗之禮，非致味也。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嘆，有遺音者矣。大饗之禮，尚玄酒而俎腥魚，大羹不和，有遺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
這段話的意思是：一切音樂都產(chǎn)生于人的內(nèi)心。樂與事物的倫理相同。所以，知聲不知音者，禽獸也，知音不知樂者，庶民，只有理解音樂并知道其深刻道理的人，才是君子。因此，從分辨而懂得音樂，從分辨音樂而懂得樂理，從分辨樂理而懂得政治的道理，這就具備了治理國家的能力。所以不懂得聲音的人，不可與他討論音樂。不懂得音樂的人，不可與他討論樂理。懂得了樂理，就接近懂得禮儀了。禮儀和樂理都懂，就叫做有德。德的意思就是得到。所以音樂的隆盛，并不是好聽到極點的音樂。合祭祖先的禮儀，不一定要用味道極其鮮美的祭品。宗廟中彈奏的瑟，用朱弦，使音色沉濁，疏通瑟底之孔，使聲音舒緩，一個人唱歌，三個人應和，聲音沒有達到豐富多彩的完美境界。合祭的禮儀，崇尚玄酒，盤中盛的是生魚，肉汁也不調(diào)味，食物的味道也沒有達到完美。
從“禽獸”“庶民”“君子”三個不同層面的評論標準來看，我們完全有理由把“禮樂”理解為“樂理”。先王制禮作樂，目的不是為了盡量滿足人們口腹耳目的欲望，而是用禮樂來教導民眾，使好惡之情得到節(jié)制，從而回歸到正確的人生征途上來。無禮不能立樂，“樂所以從禮”形成了一種固態(tài)化的觀念，形成了不可撼動的育人標準。而這個標準又必須有樂從之。音樂無形中被披上了禮的外衣，戴上了精神的枷鎖，使兩者緊密地捆綁在一起，形影不離，缺一不可。
至此，以禮樂教育為核心的儒家教育思想體系已告完成，并以犖犖大者的身份成為中國古代社會發(fā)展的思想引擎，即使對當今社會，其影響仍是巨大而深刻的。這與我們今天倡導的核心價值觀不謀而合。
禮樂聯(lián)姻，互得益彰；陰陽通統(tǒng)，天人合一?！岸Y樂相須以為用”，禮樂的完美結(jié)合迸發(fā)出一個時代的最強音：“大禮與天地同節(jié)，大樂與天地同和！”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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