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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勇

作者：車鳳

來源：《學(xué)習(xí)時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一年歲次辛丑十月廿二日戊寅

          耶穌2021年11月26日

君子之道早已成為中國人心目中的理想人格和行為典范。而在君子的德行中，“勇”又受到相當(dāng)?shù)闹匾??！墩撜Z》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至《禮記·中庸》，又有“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dá)德也”。許慎《說文解字》云：“勇，氣也，從力甬聲”，把勇看作是一種能夠激發(fā)行動力量的“氣”。中國古代文化中，一方面，“勇”的觀念與戰(zhàn)爭時代的背景緊密關(guān)聯(lián)，如《曹劌論戰(zhàn)》中說“夫戰(zhàn)，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另一方面，“君子之勇”的內(nèi)涵隨著儒家圣賢的詮釋和踐行，也展開了十分多元和豐富的維度。

君子勇而有仁

儒家思想體系中，“仁”乃全德，統(tǒng)攝其他所有的君子之德。換言之，真正的君子之勇，是統(tǒng)攝于仁的目標(biāo)之下的，是為實現(xiàn)和維護(hù)仁義而產(chǎn)生的頑強剛毅的意志。

孔子提出“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劃分“勇”為“積極的勇”和“消極的勇”，強調(diào)“勇”對君子人格不可或缺，同時也表明了人們通常理解中的勇者，內(nèi)心不一定全都具備仁德。只有勇且有仁的那些人，才稱得上是君子之勇。

孔子敢于不畏艱難險阻，曾帶領(lǐng)弟子周游列國，面對陳蔡絕糧和匡地被圍的絕境，依然弦歌不輟；孟子敢于挑戰(zhàn)權(quán)威，保持從道不從君的士人風(fēng)骨，“雖千萬人吾往矣”；司馬遷面對李陵被俘、漢武帝盛怒，在別人噤若寒蟬時敢于出面舍身辯護(hù)；文天祥面臨多次勸降，寫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毫不動搖慨然赴死……究其根本，皆是因為他們內(nèi)心里對于“仁”的信念的篤定不移，以“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yuǎn)乎？”為人生信條。

在程頤程顥看來，勇是智、仁得以開展的不可缺少的環(huán)節(jié)，是智、仁修身功夫能否踐行的關(guān)鍵。智與仁的到來，需要“勇”的推動，勇的真正功能便是守護(hù)“智與仁”。事實上，儒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底色便是“勇敢”，不預(yù)設(shè)結(jié)果、不害怕失敗，果敢堅定只為守住心中的正道，甚至?xí)蒙烙诙韧舛嵘×x。

君子勇而有禮

隨著“勇”的觀念的普遍化，其內(nèi)涵也日益豐富。人們逐漸將“勇”納入“禮”的范疇討論，指出缺乏禮的指導(dǎo)和規(guī)范，以血氣論勇、以武論勇，“勇”就會生亂。子貢問孔子“君子亦有惡乎”？孔子回答君子厭惡的幾種人里，就包含了“勇而無禮者”。

眾所周知，孔門弟子中子路以勇敢著稱?！氨┗ⅠT河，死而無悔者”“由也好勇過我”說的都是子路之勇。在子路問到“君子崇尚勇敢嗎”時，孔子說：君子把義看作是最尊貴的。君子有勇無義就會作亂，小人有勇無義就會去做盜。

事實上，子路之勇是外發(fā)之勇、血氣之勇、勇武之氣，表面上看是一種值得贊美的道德，事實上卻是君子需要戒懼、警省和超越的。君子崇尚“勇而有禮”，因為“禮”所表達(dá)的，是一種敬畏之心。勇而有禮，恰恰說明君子之勇并非自大狂妄，而是在敬畏的同時有所承擔(dān)。比如周禮中的軍禮，規(guī)定諸侯國之間的征伐必須找到對方不義的理由，同時不能在對方處于國喪、自然災(zāi)害的時間段出兵，即便戰(zhàn)爭勝利了，也不能殺死傷兵，不可把老年人當(dāng)作俘虜?shù)??？鬃由陙y世，禮壞樂崩，社會秩序不斷瓦解，他對于勇而無禮者可謂深惡痛絕，因此重點強調(diào)尚勇的前提是禮的約束。

君子之勇乃大勇

勇有大勇和小勇之分。孟子就曾提出“小勇”“大勇”之辨。他認(rèn)為“小勇”即匹夫之勇、一夫之勇、血氣之勇，“大勇”即文王之勇、武王之勇，目標(biāo)在于除暴安良、安天下民?！靶∮隆笔芮榫w、忿懥驅(qū)使，是情欲動心而心失其正的血氣之怒。由此可知，君子之勇一定是大勇而非小勇。

一言不合，拳腳相加，就是匹夫之勇。因為只要有幾分血氣和力氣，不需要有任何志向和修養(yǎng)，這樣的勇很多人都做得到，所爭的不過是一時意氣，所求的不過是一己私利。而君子之勇，是使命擔(dān)當(dāng)，是心懷天下蒼生，是蘇東坡所說的“其所挾也大，其所致也遠(yuǎn)”，是魯迅所言的“無窮的遠(yuǎn)方、無數(shù)的人們，都與我有關(guān)”。

另外，君子之大勇其實還包含了“每臨大事有靜氣”的沉著和定力?！肚f子·秋水》中曾這樣列舉和比較：“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圣人之勇也?！?o:p>

自古以來的賢圣之人，也正是君子之人格進(jìn)階目標(biāo)所在，無一不是內(nèi)心強大之人，越是遇到驚天動地之事，越能心靜如水，沉著應(yīng)對。他們之所以能夠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正是基于對天道的了悟和通達(dá)。

知恥而后勇

儒家的人格修養(yǎng)追求，根本上而言是要人“向內(nèi)看”。君子慎獨，面對“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敢于時時克己省察，向自我“動刀子”，深知“仁者先難而后獲”，首先要面對的是真實的、不完美的自我。

君子之勇當(dāng)然也包含了在物質(zhì)和利益的綁架中能夠脫身而出，典型者如孔子的愛徒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從內(nèi)在精神境界看，顏子能不以貧賤富貴累其心，就是一種難得可貴的勇。

朱熹在《朱子語類》中將“顏子之勇”直接聯(lián)系起來討論了十幾次，認(rèn)為顏子是“大勇”人物。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顏子意志深厚不淺露、默識心融，不似孟子鏗鏘好辯，“圣人體段已具”。二是顏子自反常直、克己省察、慎于持身，表明“顏子大勇”是對自己心靈的安頓，是內(nèi)在生命的體知，關(guān)乎自己的德性，帶有強烈的生命意志突破色彩，是真正的勇。

同樣的，君子“知恥而后勇”，敢于承認(rèn)和面對自己的缺點也是需要勇氣的。普通人常常礙于顏面而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的問題，有時則是壓根不敢面對自己的缺陷，總是想方設(shè)法回避。相對而言，君子的道德功夫在于不斷提升和完善自己的人格境界。“日新之謂盛德”，因此才能“日三省乎己”“聞過則喜”，坦坦蕩蕩。正如子貢所說，“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本又?，是因為他們著眼的是自己人格的突破與提升，并不怕顏面有失。

君子之勇，是君子仁愛、禮義、自省自律、誠意正心的人格呈現(xiàn)，也是君子在漫長的成長和自我鍛造中鑄就的磅礴之力。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