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勞埃德】斗爭哲學
斗爭哲學
作者：文森特·勞埃德 著 吳萬偉 譯
來源：譯者授權儒家網(wǎng)發(fā)布
這是將哲學的未來與哲學的過去區(qū)分開的東西：不是逐漸增加的語境，未來的年份以逐漸減少為典型特色。老齡化人口、經(jīng)濟動蕩、政治波動、加上氣候變化造成的極端天氣和越來越多的自然災害都讓這個地球變得越來越不適宜居住。人們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認識，并非所有災害都是可以修補的，無論這災害是發(fā)生在動物身上還是土地上，或者是曾經(jīng)被殖民或者被奴役的人身上?？梢钥隙ǖ氖?，我們在未來一些年將認識到是我們造成了災難，而且還在制造新的災難，但我們尚未意識到其嚴重的破壞性。
簡而言之，我們完全期待在很多方面，下一代的生活將比我們這一代更糟糕---這種減少和惡化趨勢還將持續(xù)幾代人的時間。在此背景下，我們必須提出的問題是，哲學研究究竟意味著什么？雖然真實的情況是，每一代人和每個文化中都有樂觀主義者和悲觀主義者，但我們當前時刻的獨特之處在于，當前存在的一種脆弱性心態(tài)和未來情況持續(xù)縮減的意識。
在很多方面，下一代的生活將比我們這一代更糟糕---這種減少和惡化趨勢還將持續(xù)幾代人的時間。在此背景下，我們必須提出的問題是，哲學研究究竟意味著什么？
在過去一直有這種時刻，世界大事擾亂了假設。在20世紀，歐洲遭遇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浩劫，這些事件挑戰(zhàn)了這樣的認識，即道德和認識的穩(wěn)定性堅如磐石。不過，這并沒有造成哲學癱瘓，恰恰相反，它催生了哲學創(chuàng)造性---引發(fā)新發(fā)現(xiàn)的暈眩（存在主義和后結構主義）的運動，也有試圖管理這種暈眩（闡釋學和現(xiàn)象學）的運動，還有試圖壓制它的運動（普通的語言哲學和自然主義潮流）。
但是，我們今天遇見的不是對令人擔憂的事件的猜測評估。我們面對的是世界的末日，雖然這樣說在感情上有些夸張，但并無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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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處境似乎在呼喚一種悲傷的情緒。世界就是這樣一種地方，我們不可避免地面對種種選擇，它們可能迫使我們拋棄重要的和最基本的善。那是我們一而再再而三產(chǎn)生誤解的地方。這樣的情緒戳破從倫理學或者認識論上進行矯正的人類渴望，挑戰(zhàn)被這種渴望煽動起來的哲學工程。哲學家扮演了心理治療師的角色，松開我們身上的固定裝置，讓我們不再感受到在做正確之事，無論是在個人層次上還是在機構層次或者文化層次上。
適合老年的哲學是以斗爭為典型特征的哲學，根本沒有取得成功或者回報的任何前景。
或者，我們黯淡的未來似乎在召喚一種批評的心態(tài)。哲學遮蔽了我們即將面對的災難，甚至是促成這種災難的幫兇，它或許應該被批評理論取而代之。在這個觀點看來，我們的世界完全塞滿了壓迫，一層摞一層的壓迫系統(tǒng)，哲學家的使命本該是將其整理出來，賦予它們名稱，并將其暴露在公共話語的新鮮空氣之中使其慢慢枯萎。哲學家的任務必須是消極性的，而不是積極性的，是要揭露虛假而不是宣示真理。
悲傷的或者批評的情緒雖然很重要，但是我們并不清楚它們是否能充分考慮到我們必須面對的衰敗意識。批評的情緒適合充滿青春活力和朝氣的年輕人，往往能發(fā)現(xiàn)世界的豐富性連同其黑暗和光明統(tǒng)統(tǒng)已經(jīng)被一代又一代前輩的習慣和教條給遮蔽了。悲傷的情緒適合中年人，人到中年之后，我們認識到自己面前的時間是有限的，未來的可能性受到冷酷的局限，這是我們從前的選擇和世界現(xiàn)實決定了的。那么，適合老年人的情緒是什么呢？我們清晰地感受到身體的各項技能都在一步步衰退，參加的葬禮比婚禮還多，我們的生活已經(jīng)不再是圍繞未來規(guī)劃和希望組織起來了。
老年的隱喻或者一步步接近死亡的生活的隱喻可能會誤導人。它召喚出一種慢條斯理、逆來順受的意識和一種宿命論。在有些情況下，這是老年人的經(jīng)驗，那些花時間陪伴老人的人可能想到老年生活中發(fā)現(xiàn)的其他性格特征。我們能發(fā)現(xiàn)膽量和固執(zhí)。我們發(fā)現(xiàn)對習慣的堅定承諾，有時候還熱衷玩耍和好奇。我們也會發(fā)現(xiàn)日常的斗爭，那是在肉體上每天都要抗拒的自身越來越多的麻煩和困難，而且還要抗拒家人和文化的欲望和興趣，這些似乎離我們越來越遠了。最后，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哲學的核心---智慧。
不是沉溺在悲劇中或者享受解開世界奧秘的快樂中，適合老年的哲學是以斗爭為典型特征的哲學，根本沒有取得成功或者回報的任何前景。伴隨著斗爭而來的是智慧和快樂。
這個建議與通常的直覺格格不入。斗爭作為人生階段常常被當作青少年傲慢自大的產(chǎn)物而不屑一顧。因此，我們---一般來說，尤其是哲學家---將那些斗爭者當作是和我們距離相當遙遠的人，他們在那邊做一些怪異之事。我們尋求的是理解問題，無論是大問題還是小問題；他們在掙扎求生，因為他們快要淹死在問題里了。種族主義、家長制、資本主義，還有殖民主義遺產(chǎn)：我們?yōu)檫@些東西命名，在腳注里或者額外的段落里描述它們，但是在那邊，在某個地方，人們每天都在與它們造成的影響做斗爭。
不是依據(jù)普通語言驗證概念，哲學將依據(jù)抗議的語言，依據(jù)組織和夢想新的不可能的世界的語言來驗證概念。
在未來，這個距離將失效。我們都將知道和感受到交織在一起的壓迫系統(tǒng)的巨大威力。我們都將越來越多地開始斗爭并且意識到我們進行的斗爭。哲學家的任務就是要闡明斗爭。如何將斗爭引向最好的地方？為什么斗爭誤入了歧途？我們?nèi)绾瓮ㄟ^斗爭體驗來確定擁有永恒重要性的傳統(tǒng)哲學問題的路徑？即有關真、善、美、知識、友誼、共同體等問題的路徑？
我們必須再次避免將斗爭貶低為青少年反叛的誘惑，相反，要將其轉(zhuǎn)變?yōu)槔夏耆怂究找姂T的體驗，在那里，斗爭和智慧交織在一起，還被認為擁有必不可少的輕松自如。壓迫系統(tǒng)填滿了這個世界，塑造了我們的身份。它們讓人無處可逃，雖然并非徹底的壓迫。一旦我們用清晰的眼光看到這一點---社會運動和氣候災難每天都帶給我們越來越清晰的證據(jù)----我們面對的選擇是要么躺平，要么斗爭。應該承認，躺平并不是不受歡迎的選擇，它是對智慧的拒絕，是擁抱懷舊情緒或?qū)⒑蠡诤徒箲]投射給其他人。斗爭則意味著承認未來的壓倒性黑暗，承認當前壓迫的強大力量，接著是與死亡和破壞力量進行殊死的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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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將年齡語言轉(zhuǎn)變?yōu)槟w色語言。當今黑人性是由跨越大西洋的奴隸貿(mào)易的經(jīng)驗來定義的。不僅僅依靠膚色，不僅僅依靠文化，也不僅僅依靠基因，黑人性產(chǎn)生于將某些人當作非人的經(jīng)驗和由此帶來的所有問題。它產(chǎn)生于接近切斷與語言、土地、家庭和文化的紐帶。它產(chǎn)生于最純粹的支配形式：主人有能力在奴隸身上任意施行自己的意志。它產(chǎn)生于讓奴隸制成為可能的法律、機構、習慣、推理形式、感受形式和想象形式---在正式宣布奴隸制終結之后，所有這些都一直持續(xù)至今。
作為黑人生活在奴隸制的來世之中，這就是已經(jīng)知道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慢慢在知道的東西。我們脆弱不堪，陷入難以避免的壓迫體系網(wǎng)里動彈不得，被一步步拉向死亡。從黑人的視角看，這不僅僅是人生的一個階段，這是生活本身。我們的世界在我們身邊崩塌，無論是從健康還是從環(huán)境、經(jīng)濟、家庭、社會機構，還是其他一切來說，它們處處與我們作對。
黑人哲學是面向斗爭的哲學，單單生活在我作為人卻被當作非人的世界里就要求不斷斗爭。
于是，哲學的未來就是越來越近地挨著黑人哲學。黑人哲學是面向斗爭的哲學，單單生活在我作為人卻被當作非人的世界里就要求不斷斗爭，無論斗爭的規(guī)模是大還是小。黑人思想家很少被賦予崇高的“哲學家”的稱謂，從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到安娜·茱利亞·庫柏（Anna Julia Cooper），從艾梅·塞澤爾（Aimé Césaire）到安吉拉·戴維斯（Angela Davis），他們已經(jīng)認真思考這個處境兩個多世紀了。他們的做法是將重量和輕盈相結合，而且?guī)е@樣一種意識，不可缺少的斗爭并不能保證獲得即刻的回報，但與此同時，這項工作與最終的回報---智慧交織在一起。
有關老年還有另外一個誤解：老人生活孤獨。有關黑人也有一個誤解：從根本上說他們是集體的存在。其實，這兩種觀點都源自當今的社會病態(tài)，兩者都提醒我們認識到哲學將來會遭遇的風險，因為其制度性架構遭遇越來越大的壓力。無論斗爭哲學采取什么樣的組織機構形式，它都需要依靠將自己綁在反對壓迫的社會運動上來實現(xiàn)所需要的平衡。不是依據(jù)普通語言來驗證概念，哲學將依據(jù)抗議的語言驗證概念，依據(jù)組織和夢想新的、不可能的世界的語言來驗證概念。
作者簡介：
文森特·勞埃德（Vincent Lloyd），美國維拉諾瓦大學（Villanova University）神學和宗教學教授，政治神學研究中心主任。最近的新書《黑人尊嚴：反對壓迫的斗爭》（耶魯大學出版社2022年）。
譯自："Philosophy Born of Struggle" by Vincent Lloyd (Keywords: Black Philosophy; Old Age; Moods; Hope) by Vincent Lloyd
"Philosophy Born of Struggle" by Vincent Lloyd (Keywords: Black Philosophy; Old Age; Moods; Hope) (thephilosopher1923.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