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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郭畑】南宋蘇學(xué)的道統(tǒng)競爭及其困境——以淳熙四年孔廟禮議為中心的觀察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4-11-11 16:53:58
        標(biāo)簽:

        南宋蘇學(xué)的道統(tǒng)競爭及其困境——以淳熙四年孔廟禮議為中心的觀察

        作者:郭畑(重慶大學(xué)歷史學(xué)系副教授)

        來源:《中華文化論壇》202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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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蘇軾具有強(qiáng)烈的承道自信和傳道意識,蘇學(xué)一度也被一些士人視為儒學(xué)正統(tǒng)。蘇學(xué)雖然在北宋后期遭到新黨集團(tuán)的嚴(yán)重打擊,但最終在南宋崇尚元祐的背景下強(qiáng)勢反彈,并在宋孝宗時期達(dá)到極盛。在淳熙四年的孔廟禮議中,蘇軾距離孔廟享祀只有一步之遙,這是蘇學(xué)在極盛時期進(jìn)行正統(tǒng)確認(rèn)的一次制度嘗試,也是蘇軾進(jìn)入孔廟享祀最為有利的歷史時機(jī),但其結(jié)果卻最終不了了之。究其原因,既不是緣于皇權(quán)的阻撓,也不是因為理學(xué)陣營的反對,最為主要的原因應(yīng)該是蘇軾思想與當(dāng)時整體思想氛圍之間所存在的捍格。蘇軾進(jìn)入孔廟的失敗,是蘇學(xué)難以在宋代爭得儒學(xué)正統(tǒng)的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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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鍵詞:?蘇軾??蘇學(xué)??孔廟??道統(tǒng)??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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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華道統(tǒng)思想源遠(yuǎn)流長,中唐韓愈大力重倡儒家道統(tǒng)論,“入宋以后,儒家道統(tǒng)說得到了繼承和發(fā)揚,盡管對儒家道統(tǒng)的承繼看法或有不同,但維護(hù)這個道統(tǒng)卻成為新儒們所共同關(guān)心的問題”[1]。在“宋代知識分子崇尚‘統(tǒng)序’的文化思潮”中,儒家道統(tǒng)論是“關(guān)于‘統(tǒng)’的大論戰(zhàn)”中影響最為深遠(yuǎn)的一種[2],也是“宋代儒學(xué)的基本預(yù)設(shè)之一”[3]。在理學(xué)、蘇氏蜀學(xué)、王安石新學(xué)這幾個宋代主要學(xué)派的道統(tǒng)建構(gòu)和競爭中,學(xué)界關(guān)注最多的無疑是理學(xué),而蘇學(xué)則通常被認(rèn)為是在道統(tǒng)建構(gòu)上最為消極的一派。其實,蘇軾、蘇轍的承道意識也相當(dāng)強(qiáng)烈,并且,在南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和理宗端平二年(1235)的兩次孔廟祀典禮議中,蘇軾也都是孔廟享祀增選名單的討論對象,盡管最終未能入選。關(guān)于淳熙四年的孔廟禮議和蘇學(xué)之盛,張健先生曾作出過相當(dāng)精彩的分析,但其將蘇軾未能從祀配享的原因主要歸結(jié)于“遭到理學(xué)集團(tuán)的阻撓”,或許值得商榷[4]。本文試圖以淳熙四年孔廟禮議為中心,探討蘇學(xué)在儒學(xué)道統(tǒng)競爭上的思想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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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趙宋南渡與蘇學(xué)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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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代學(xué)者大多都有強(qiáng)烈的承道意識和自信,不僅王安石門徒“尊之與孔子等”[5],二程自信“得不傳之學(xué)于遺經(jīng)”[6],蘇軾、蘇轍也相去不遠(yuǎn)。蘇軾記歐陽修曾對他說:“我老將休,付子斯文?!宜^文,必與道俱。”[7]蘇轍自傳則說:“《詩》《春秋傳》《老子解》《古史》四書皆成。嘗撫卷而嘆,自謂得圣賢之遺意?!盵8]二蘇自待之重并不在王安石和理學(xué)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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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后期,蘇學(xué)的發(fā)展受到了政治局勢的嚴(yán)重影響。宋哲宗親政紹述后,新黨便開始在政治上反撲元祐黨人,宋徽宗崇寧以后更進(jìn)一步在政治上實施嚴(yán)格的元祐黨禁。蘇軾、蘇轍都名列元祐黨籍之中,蘇門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張耒等概莫能外,并且,蘇轍在“曾任執(zhí)政官”之列,蘇軾則位于“曾任待制以上官”的榜首,秦觀、黃庭堅、晁補之、張耒則占據(jù)“余官”的前面四席,蘇門被打擊的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程頤及其門人[9]。徽宗時期的元祐黨禁尚不止于政治迫害,而且還厲禁元祐學(xué)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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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寧元年(1102)十二月二十七日詔云:“諸邪說诐行、非先圣之書并元祐學(xué)術(shù)政事,不得教授學(xué)生,犯者屏出?!盵10]這尚且只是禁其傳習(xí),到次年四月丁巳,則“詔焚毀蘇軾《東坡集》并《后集》印板”,乙亥更詔“三蘇、黃(庭堅)、張(耒)、晁(補之)、秦(觀)及馬(涓)文集、范祖禹《唐鑒》、范鎮(zhèn)《東齋記事》、劉攽《道話》、僧文瑩《湘山野錄》等印板,悉行焚毀”[11],進(jìn)一步擴(kuò)大了禁書的范圍。十一月庚辰,再次強(qiáng)調(diào)“以元祐學(xué)術(shù)政事聚徒傳授者,委監(jiān)司舉察,必罰無赦”[12]。這種禁錮一直到宣和后期都還沒有松動的跡象,宣和五年(1123)七月甲子,“中書省言福建路印造蘇軾、司馬光文集。詔令毀板,今后舉人傳習(xí)元祐學(xué)術(shù)者,以違制論”[13],次年十月庚午,又詔“有收藏習(xí)用蘇、黃之文者,并令焚毀,犯者以大不恭論”[14]。從這些禁書毀板的詔令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徽宗時期的文字禁錮重點是打擊司馬光和蘇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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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僅如此,政和時期甚至還開始禁習(xí)詩賦,這無疑是主要針對蘇學(xué)。詩賦科的存廢是新舊黨爭的一個焦點問題。熙寧三年,“(宋神宗)親試進(jìn)士,始專以策,定著限以千字”[15],開始在殿試中罷試詩賦。隨后朝中展開了是否徹底罷廢詩賦科的討論,而蘇軾則在次年正月上了一封很長的持反對意見的議狀[16],他是當(dāng)時少有的明確反對罷廢詩賦的官員之一。蘇軾的反對并未見效,王安石二月丁巳即代表中書奏改科舉,希望“進(jìn)士罷詩賦、帖經(jīng)、墨義”,神宗從之[17]。但神宗死后,哲宗元祐元年(1086)閏二月,時為侍御史的劉摯即“乞試法復(fù)詩賦,與經(jīng)義兼用之”[18]。元祐四年又從禮部議,“立經(jīng)義、詩賦兩科,罷試律義”[19]。而哲宗親政不久的紹圣元年(1094)五月四日,又重詔“進(jìn)士罷詩賦,專治經(jīng)術(shù)”[20]。有了這一曲折,“詩賦”很大程度上便成了“元祐學(xué)術(shù)”的一個重要象征?;兆谡驮辏?111)十一月十五日,便有臣僚請求禁絕傳習(xí)詩賦,以免流為“元祐之學(xué)”,于是詔榜朝堂,委御史臺彈劾[21],后來便“著于令,‘士庶傳習(xí)詩賦者杖一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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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新黨對于蘇學(xué)的打壓最終隨著北宋的滅亡而崩解。趙宋南渡后,在“元祐”成為政治正確的大背景下,蘇學(xué)和程學(xué)都迎來了翻身的機(jī)會,而蘇學(xué)無疑比程學(xué)要成功得多,在高宗、孝宗時期甚至形成了一股強(qiáng)烈的“崇蘇熱”[23]。由于蘇學(xué)和詩賦本為元祐學(xué)術(shù)大宗,其在北宋后期被迫害的程度又最為嚴(yán)重,所以一旦解禁平反,其復(fù)興也最為蓬勃。在南宋分科取士的制度之下,蘇學(xué)幾乎可以獨占詩賦一科,陸游即曾說:“建炎以來,尚蘇氏文章,學(xué)者翕然從之,而蜀士尤甚。亦有語曰:‘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24]不僅如此,蘇學(xué)在經(jīng)義科中同樣也可以爭得不少地位,連朱熹在《學(xué)校貢舉私議》中也肯定蘇軾《詩》《書》《論語》《中庸》之說可采[25]。在一些士人看來,蘇學(xué)即是儒學(xué)正統(tǒng)所在,如北宋末胡順陟就認(rèn)為“本朝大儒無過于歐陽修、蘇洵與其子軾”[26],后來南宋前期的王炎也說:“昔者歐陽子以古學(xué)先天下,而南豐之曾、眉山之蘇在其門,天下皆曰歐陽子即韓子也;蘇子以文章先天下,而宛丘之張、淮海之秦、濟(jì)北之晁在其門,天下又皆曰蘇子即歐陽子也?!盵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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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僅如此,蘇學(xué)在政治上也越來越占據(jù)優(yōu)勢。宋高宗、宋孝宗都相當(dāng)尊崇蘇軾,這兩位皇帝可謂是南宋前期“崇蘇熱”最有力的推動者。宋高宗在南渡不久的建炎四年(1130),即曾從蘇轍之子蘇遲處宣取蘇軾書,還對臣僚說:“軾書無非正論,言皆有益?!盵28]據(jù)說他“極愛蘇公文詞,力購全集,刻之禁中”[29]?;蛟S是受到宋高宗的影響,宋孝宗也“雅敬文忠,居常但稱子瞻,或稱東坡”[30],還于乾道九年(1173)閏正月望日御制了一篇蘇軾文集的《序贊》賜贈蘇軾曾孫蘇嶠。他在《序》中自述說:“(蘇)軾所著,讀之終日,亹亹忘倦,常置左右,以為矜式?!盵31]孝宗先于乾道六年九月壬辰“賜蘇軾謚曰文忠”,又于乾道九年二月丁亥“特贈蘇軾為太師”[32],其制詞盛贊當(dāng)時蘇學(xué)之流行云:“人傳元祐之學(xué),家有眉山之書。”[33]這就幾乎在政治正確的“元祐之學(xué)”與蘇學(xué)之間劃上了等號。在南宋“一色元祐”的用人方針下,朝廷褒錄、任用的蘇氏親屬、后學(xué)相當(dāng)多,不少人都在高宗、孝宗時期進(jìn)入了權(quán)力中樞,蘇學(xué)影響也因而遍及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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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背景下,蘇學(xué)于宋孝宗時期達(dá)到了極盛,魏了翁即說蘇學(xué)“大顯于阜陵褒崇之日”[34],趙彥衛(wèi)也曾回顧說:“淳熙中,尚蘇氏,文多宏放;紹熙尚程氏,曰洛學(xué)。”[35]南宋前期這股從上到下的“崇蘇熱”,使得蘇軾及與之有關(guān)的歐陽修、司馬光的地位也都一路走高,蘇軾甚至一度在孝宗的支持下離孔廟配享、從祀只有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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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淳熙四年的孔廟禮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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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熙四年的孔廟禮議,《宋史·李燾傳》有簡單記載:“(淳熙)四年,駕幸太學(xué),以執(zhí)經(jīng)特轉(zhuǎn)一官。燾論兩學(xué)釋奠:從祀孔子,當(dāng)升范仲淹、歐陽修、司馬光、蘇軾,黜王安石父子;從祀武成王,當(dāng)黜李勣。眾議不葉,止黜王雱而已?!盵36]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元豐至嘉定宣圣配享議》記載最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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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熙三年(1176)冬,趙叔達(dá)粹中為吏部侍郎,論王安石奸邪,乞削去從祀。上謂輔臣言安石前后毀譽不同,其文章亦何可掩。時李仁父(燾)為禮部侍郎,上與共議,欲升范仲淹、歐陽修、司馬光、蘇軾而黜王雱。仁父乞取光、軾而并去安石父子。上又欲升光、軾于堂,仁父上章稱贊。且言若親酌獻(xiàn),則暫遷其坐于他所。疏入,上命三省、密院議之。密院王季海(淮)依違其詞。趙溫叔(雄)言仲淹自以功業(yè)名當(dāng)時,修亦有微玷,不若止用光、軾。而三省龔實之(茂良)、李秀叔(彥穎)皆以為不可,事遂不行。久之,但除臨川伯雱畫像而已(四年七月癸丑降旨——原注)。[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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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道命錄》卷八也有記載,但細(xì)節(jié)頗有出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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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熙四年,趙侍郎粹中又奏,乞去王雱,而擇本朝名儒列于從祀,詔禮官、學(xué)官與給舍議。李文簡(燾)時為禮部侍郎,上諭以范、司馬二文正,歐陽、蘇二文忠從祀,李公以為可。趙衛(wèi)公在西府尤主之,且欲置范、歐而升司馬、蘇于堂上,龔、李二參政不以為可,乃不行。其年秋,但去臨川伯雱畫像而已。[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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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寘《愛日齋叢抄》則錄有兩段李燾奏議的文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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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仁甫侍郎,淳熙間因阜陵論先儒從祀當(dāng)升黜去取,遂奏言:范仲淹佐仁宗謹(jǐn)庠序之教,始遍郡國立學(xué),更取士法,以作新人才。歐陽修倡起古文,攘斥異端,視唐韓愈無愧,嘉祐、治平之間,人才特盛,修所長育成就,為力居多。而司馬光及蘇軾風(fēng)節(jié)彌高,其學(xué)術(shù)專務(wù)格君心,安百姓,其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诐行,放淫辭,流離顛沛,之死靡憾,蓋似孟子。當(dāng)安石萌芽,唯光、軾能逆折之,見于所述文字,不一而足。軾著《書傳》,與安石辯者,凡十八九條,尤為切近深遠(yuǎn),其用功不在決洪水、辟楊墨下,使其言早聽用,寧有靖康之禍?悉去王安石父子而取光、軾,斯為允當(dāng),并及仲淹、修,亦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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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言:昨蒙圣諭,欲升光、軾配享于堂,輒以陳瓘斥王安石逆像獻(xiàn)否,圣諭謂若親酌獻(xiàn),則暫遷其坐于他所,君臣之分,終有未安,光、軾必不敢當(dāng)。此理只用世次先后,使繼韓愈,亦無降抑。[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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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綜合諸處記載,可見掀開此次禮議序幕的應(yīng)該是趙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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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粹中于淳熙三年冬請罷王安石從祀未果,接著又于次年初請罷王雱,而代以本朝先儒。其時孝宗將于二月乙亥幸太學(xué)、謁先圣[40],孝宗于是詔禮官、學(xué)官與給舍議。孝宗同意罷去王雱,他心目中的人選則是范仲淹、歐陽修、司馬光和蘇軾,這明顯有他振作朝政的意圖在。由此,時為禮部侍郎的李燾奉此意旨而奏疏,但從《叢抄》所錄前段文字內(nèi)容來看,李燾力主的實際上是司馬光和蘇軾,但也同意范仲淹和歐陽修從祀,他又建議將王安石父子一并罷去?!峨s記》說他“乞取光、軾而并去安石父子”,并不全是,但較為符合李燾本來的想法。孝宗接著更欲以司馬光和蘇軾配享,這在此前已有王安石配享的先例可循,他并主動提出了幸學(xué)時解決禮儀問題的對策。但由《叢抄》所錄后段文字可見,李燾是出于君臣之分而表示反對的?!峨s記》說他“上章稱贊”,應(yīng)該是不可靠的?!峨s記》說“疏入,上命三省、密院議之”,其疏未必就是李燾之疏,其時應(yīng)該還有其他官員參與議論,只是今已不見。不過,禮議進(jìn)展到這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極大的意見分歧。簽書樞密院事趙雄主張放棄范仲淹和歐陽修,而以司馬光和蘇軾配享。但參知政事龔茂良和李彥穎卻表示反對(其時宰相空缺,龔茂良為首參),而同知樞密院事王淮則不明確表態(tài)。此事一直拖到七月,終于罷去了王雱,但司馬光和蘇軾配享從祀一事卻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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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次禮議過程中,孝宗可謂是最為有力的推動者。他先主動提出以范仲淹、歐陽修、司馬光和蘇軾從祀,又進(jìn)一步主動將司馬光、蘇軾由從祀升格為配享,而且主動提出解決禮儀問題的對策。雖然有些不同意見,但基本上附和孝宗并積極推動其事的則是李燾和趙雄。李燾和趙雄分別是蜀中眉州、資州人,他們推崇蘇軾自在情理之中,趙雄還于淳熙三年上劄為蘇轍請謚,而李燾撰《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其推崇司馬光也很容易理解。持反對意見的龔茂良、李彥穎和不表態(tài)的王淮則都不是蜀人,三人雖然都沒有明確的學(xué)派傾向,但他們和理學(xué)家確實也都有所交集。王淮和朱熹在乾道四年即已初識,其后一直保持著較為融洽的交往,直到淳熙九年因朱熹彈劾唐仲友案交惡方才斷絕往來[41],而且浙江是南宋理學(xué)傳播的一個主要區(qū)域,他應(yīng)該大概知道理學(xué)一派的道統(tǒng)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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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茂良在禮議前不久的淳熙三年六月舉薦過朱熹,《宋史全文》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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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午,龔茂良奏:“近奉詔旨,欲獎用廉退之士。有朱熹者,操行耿介,屢召不起,宜蒙錄用?!鄙蠁枺骸霸鵀楹喂伲俊崩顝┓f奏:“聞曾歷州縣官一任,后以密院編修、武學(xué)博士召,皆不起。近歲陛下特與改官,見任宮觀?!鄙显唬骸坝浀闷淙藢肄o官,此亦人所共知,今可與除一官?!庇谑窃t除秘書郎?!ㄖ祆洌┝o。會有言虛名之士不可用者,以故再辭,即命主管沖祐觀。上謂執(zhí)政曰:“有魏掞之,今安在?”龔茂良等奏:“已物故?!鄙显唬骸啊瓛镏m死,欲少加旌別,可贈宣教郎、直秘閣。”[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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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見李彥穎也附和其事,而且孝宗因為朱熹還想到了魏掞之。李彥穎僅說曾聞朱熹之事,而他與張栻的關(guān)系則要更直接一些?!端问贰だ顝┓f傳》載其兼皇子恭王府直講時,“經(jīng)筵,張栻講《葛覃》,言先王正家之道,因及時事,語激切,上意不懌。彥穎曰:‘人臣事君,豈不能阿諛取容?栻所以敢直言,正為圣明在上,得盡愛君之誠耳。《書》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薄弦忮峤猓唬骸钩枷陆匀舸?,人主應(yīng)無過’”[43]張栻乾道六年十二月兼侍講,次年六月即罷,胡宗楙《張宣公年譜》系講《葛覃》事于乾道七年二月[44]。張栻自己將講《葛覃》一事記錄在《經(jīng)筵講義》中[45],但并未記錄此中曲折,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李彥穎曾為他在孝宗面前圓場。后來朱熹、楊萬里分別為他所作的神道碑和傳記雖也都記述了講《葛覃》一事,但也均未提及李彥穎為張栻開脫的情節(jié)[46]。又,據(jù)《宋史》龔、李本傳,二人都曾在隆興北伐的時候站在張浚一邊,而張浚在被秦檜排擠出政治權(quán)力中心后,“專精道學(xué),黽勉身修”[47],最終傾向于程學(xué),并讓其子張栻從學(xué)胡宏,最終成為湖湘學(xué)派巨擘。以張氏父子在當(dāng)時的影響,龔、李二人應(yīng)該也對理學(xué)的道統(tǒng)觀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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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盡管王淮、龔茂良、李彥穎與理學(xué)家都有關(guān)系可尋,但諸人并不贊同乃至反對司馬光、蘇軾配享或從祀,卻并非都是站在理學(xué)的立場。龔茂良雖然舉薦過朱熹,但他和李燾的關(guān)系也比較密切,而且他和李燾之子李塾的關(guān)系更是頗為深厚。王德毅先生《李燾父子年譜》于淳熙五年六月龔茂良卒后說:“茂良知(李)塾最深,相期以學(xué),聞其卒,甚哀悼之?!盵48]又,《宋元學(xué)案補遺》據(jù)李彥穎維護(hù)張栻一事而將其列為張栻同調(diào)[49],則未免失之太寬。諸人不置可否乃至明確反對的立場,更重要的恐怕還是司馬光和蘇軾進(jìn)入孔廟缺乏足夠的說服力,因為從淳熙四年前后的權(quán)力中樞格局演變來看,兩府的人事調(diào)整對蘇學(xué)其實極為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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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熙二年九月,葉衡罷右相,沈復(fù)罷同知樞密院事,兩府只剩下參知政事龔茂良、剛從簽書樞密院事轉(zhuǎn)參知政事的李彥穎、簽書樞密院事王淮。淳熙三年八月,王淮除同知樞密院事,趙雄方簽書樞密院事。這正是此次禮議時的中樞格局,其中只有地位最低的趙雄極力支持孝宗的意圖。但是,隨后的人事調(diào)整卻出現(xiàn)了極大的變化。淳熙四年六月,龔茂良罷參政而代以王淮,趙雄則在十一月庚子除同知樞密院事。隨后淳熙五年正月,即從侍御史謝廓然言而禁以程頤、王安石之說取士[50],其后的三月,史浩拜右相,李彥穎隨即罷參政而代以趙雄,王淮則知樞密院事,四月丙寅除范成大參知政事,六月乙酉錢良臣簽書樞密院事,甲戌又罷范成大,十一月罷史浩右相而代以趙雄,王淮則除樞密使,乙亥錢良臣參知政事。在此權(quán)力格局下,當(dāng)初極力支持的趙雄和“依違其詞”的王淮分別統(tǒng)領(lǐng)兩府,而持反對意見的龔茂良在禮議尚未結(jié)束的淳熙四年六月即被罷去了參政(七月方除去王雱畫像),而李彥穎也在次年三月被罷。這一基本格局直到淳熙八年八月罷趙雄右相而代以王淮方才出現(xiàn)變動,而在此期間,請禁程學(xué)、新學(xué)的謝廓然在七年五月簽書樞密院事,次年八月同知樞密院事,九月兼權(quán)參知政事,一路高升[51]。然而,在這種對蘇學(xué)極為有利的權(quán)力格局下,司馬光、蘇軾進(jìn)入孔廟一事卻僅以罷祀王雱而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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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端平二年的孔廟禮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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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學(xué)在乾道、淳熙時期表現(xiàn)出了強(qiáng)勁的上升勢頭,而蘇學(xué)卻未能抓住淳熙時期的有利時機(jī)實現(xiàn)蘇軾進(jìn)入孔廟的目標(biāo),實際上也就未能借此機(jī)會確立自己的儒學(xué)正統(tǒng)地位,而接著便是“紹熙尚程氏,曰洛學(xué)”了。不過,哪怕直到慶元黨禁之后的很長時間,蘇學(xué)仍然有著廣泛而強(qiáng)烈的影響,但理學(xué)的勢頭已經(jīng)難以阻遏。嘉定四年(1211),李道傳奏請解除學(xué)禁之詔,頒朱熹《四書集注》于太學(xué),討論以二程等理學(xué)諸儒從祀,但全都由于“會西府有不樂道學(xué)者”等原因而沒有成功。次年,國子祭酒劉爚“又乞以晦庵《語》《孟》集注立于學(xué)官,從之”[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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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宗時期,在皇帝偏好、權(quán)臣利用、清流議論、思想流播等多重因素的合力下,理學(xué)的政治和思想地位不斷提升,并最終在與蘇學(xué)的道統(tǒng)競爭中勝出。理宗即位后的寶慶三年(1227)正月己巳,便立即追封朱熹為信國公。三月庚戌朔,朱熹季子朱在進(jìn)對時,向理宗建議改革孔廟附祭人選,《道命錄》載其言云:“國家有程頤、程顥,又有張載,得孔、孟以來不傳之緒,若使之從祀夫子廟庭,斯文幸甚?!睋?jù)說理宗“嘉納之”[53],只是并未施行。紹定末年,增加理學(xué)大儒從祀孔廟的議論再次出現(xiàn),《宋史·朱熹傳》載:“理宗紹定末,秘書郎李心傳乞以司馬光、周敦頤、邵雍、張載、程顥、程頤、朱熹七人列于從祀,不報?!盵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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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端平二年(1235),增加本朝大儒從祀孔廟終于進(jìn)入朝廷的正式討論程序?!端问啡摹份d其年正月甲寅:“禮部尚書兼侍講李埴奏:‘胡瑗、孫明復(fù)、邵雍、歐陽修、周敦頤、司馬光、蘇軾、張載、程顥、程頤十人,卓然為學(xué)者所宗,宜在從祀之列。乞令經(jīng)筵、秘書省、國子監(jiān)參酌熟議’又奏:‘乞?qū)⒆铀疾⑴c升祀,列在十哲之間’從之?!盵55]《宋史·理宗紀(jì)》亦述此事而更略,且無“從之”的記載[56]。后世關(guān)于此次禮議的誤會不少,其具體過程也難以知悉。《全文》所謂“從之”,當(dāng)指從李埴“乞令經(jīng)筵、秘書省、國子監(jiān)參酌熟議”之請,并非從其增選之議,《續(xù)資治通鑒》云從李埴之議[57],當(dāng)誤,不然就不會有其后淳祐元年詔周、張、二程從祀一事了。《宋元學(xué)案·岳麓諸儒學(xué)案·文肅李悅齋先生埴》又云:“淳祐元年,奏請以周、程、張子從祀。又言:‘王安石雖罷享,而因循未黜,乞亟進(jìn)三人者以易之’詔可?!庇?,清人王梓材已經(jīng)指出李埴于嘉熙二年(1238)先卒,其請當(dāng)系端平元年而非淳祐元年,所以端平二年春正月才詔議胡瑗等十位趙宋本朝大儒從祀[58]。不過,《學(xué)案》所記李埴之請也與《宋史全文》和《宋史》差別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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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德毅先生《李燾父子年譜》端平二年條述及李埴此奏時引了一段《徐文清公(僑)家傳》的記載[59],對我們了解此次禮議的一些細(xì)節(jié)頗有幫助。徐僑是呂祖謙和朱熹的門人,《家傳》載其端平元年“御筆兼侍講”。“一日講畢”后,理宗主動對徐僑說及“二程氏理學(xué)之純”,二人由是展開了一場關(guān)于理學(xué)的對話,其間徐僑奏云:“二程氏宜從祀于夫子廟庭。王安石學(xué)術(shù)頗僻,至謂‘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害政壞法,卒基靖康之禍,愿廢勿祀。”理宗“欣然開納”“且謂李埴亦請并祀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邵雍、朱熹”,徐僑說:“邵雍氏之學(xué),推數(shù)以明理,未及諸先生之純。愿亟俞李埴之請,先以五人列諸從祀?!逼浜笮靸S又請以子思升十哲,理宗“稱善”。對話結(jié)束時,理宗又命徐僑“與李埴議之”。徐僑其后“以上旨語李公(埴),李公以子思陪祀已定,請且以我朝諸儒先從享”[60]?!端问贰む嵡逯畟鳌罚骸岸似皆?,上既親總庶政,赫然獨斷,而清之亦慨然以天下為己任,召還真德秀、魏了翁、崔與之、李埴、徐僑、趙汝談、尤焴、游似、洪咨夔、王遂、李宗勉、杜范、徐清叟、袁甫、李韶,時號‘小元祐’?!盵61]徐僑、李埴之入朝和討論即是在這一背景下展開的。據(jù)此,則《宋元學(xué)案》所述的李埴罷王安石而代以理學(xué)諸儒的奏請似當(dāng)屬之徐僑,而其所謂“三人”實為周、張、二程、朱熹“五人”之誤,并遺漏了朱熹。又所謂“詔可”,是誤將淳祐元年允五人從祀之詔移植于此,《宋史·徐僑傳》云:“請從祀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朱熹,以趙汝愚侑食寧宗,帝皆如其請?!盵62]《宋史·理宗紀(jì)》在述錄以五人從祀之詔后,接著記載說:“尋以王安石謂‘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為萬世罪人,豈宜從祀孔子廟庭,黜之?!盵63]這個理由也是源于徐僑。又據(jù)《家傳》,則“又奏”升子思十哲的建議同樣源自徐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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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jù)《全文》和《宋史》,李埴提出的十人增入名單是胡瑗、孫復(fù)、邵雍、歐陽修、周敦頤、司馬光、蘇軾、張載、程顥、程頤,這個名單明顯可以分為理學(xué)家和歐、蘇、司馬兩組。邵雍和周、張、二程乃所謂理學(xué)“北宋五子”,也都是《家傳》稱理宗說李埴建議的人選范圍,但是李埴和徐僑都建議的朱熹卻并不在這份十人名單之中。胡瑗和孫復(fù)的入選,應(yīng)該也是出于理學(xué)淵源的考慮。弟子曾問“本朝道學(xué)之盛”,朱熹說:“亦有其漸。自范文正以來已有好議論,如山東有孫明復(fù),徂徠有石守道,湖州有胡安定,到后來遂有周子、程子、張子出。故程子平生不敢忘此數(shù)公,依舊尊他。”[64]而蘇軾對所謂“慶歷三先生”卻不太崇重,他在熙寧四年正月反對科舉改革罷廢詩賦的議狀中即曾說:“近世士大夫文章華靡者,莫如楊億,使楊億尚在,則忠清鯁亮之士也,豈得以華靡少之。通經(jīng)學(xué)古者,莫如孫復(fù)、石介,使孫復(fù)、石介尚在,則迂闊矯誕之士也,又可施之于政事之間乎?”[65]而歐陽修、司馬光、蘇軾三人,則是李埴父李燾在淳熙四年就曾努力推動過的,李埴仍然未放棄其父的思想,但是他的主張已經(jīng)明顯更加傾向于理學(xué)了。李埴自淳熙五年八月即已開始從張栻受學(xué)[66],端平時已受理學(xué)浸染極深?!都覀鳌飞踔练Q理宗說李埴建議的人選實為周、邵、張、程和朱熹,本是一份清一色的理學(xué)家名單,而這與十人名單相差頗大。今已不知理宗所說乃是李埴原請,其后上奏時增入了歐、蘇、司馬等人,還是理宗誤記抑或有意篩選了李埴的奏請。但不管哪種情況,足可見理學(xué)的勢頭在其時已經(jīng)蓋過了蘇學(xué),但尚不足以全面壓制蘇學(xué),不然蘇軾等人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份十人名單中。此事在“令經(jīng)筵、秘書省、國子監(jiān)參酌熟議”后就沒了下文,應(yīng)該是這份調(diào)和兩派的名單引起了巨大的意見分歧,遂致流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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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僅僅幾年之后的淳祐元年(1241)正月甲辰,理宗便御筆詔周、張、二程和朱熹孔廟從祀,并罷祀王安石[67],理學(xué)一派的道統(tǒng)地位正式得到朝廷的制度化肯定,而蘇軾享祀一事卻再也無人提起。蘇學(xué)在儒學(xué)道統(tǒng)上的競爭,最終還是沒能戰(zhàn)勝理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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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蘇學(xué)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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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孝宗相當(dāng)尊崇蘇軾,他也是淳熙四年孔廟禮議的主要推動者,龔茂良、李彥穎作為其時權(quán)力中樞的核心成員,他們對這些情況必定是相當(dāng)清楚的,但他們依然持反對的意見,其原因為何呢?前引幾份資料都沒有記錄龔茂良、李彥穎反對的理由,龔、李二人也沒有留下可資考核的線索。王淮的情況要比龔、李二人清楚一些,通過王淮或許也能多少揣度出龔、李的幾許理由,并幫助我們窺探蘇學(xué)在道統(tǒng)競爭上的困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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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宗乾道九年二月贈蘇軾太師的制詞就出自王淮之手,他后來又在朱唐事件中以“朱程學(xué),唐蘇學(xué)”來為唐仲友解圍[68],他顯然也深知孝宗對蘇軾的偏好,但他在這次禮議中依然沒有積極支持孝宗的想法。實際上,王淮對蘇軾的看法在其制詞中就已經(jīng)展現(xiàn)得頗為明顯,他在開篇說:“朕承絕學(xué)于百圣之后,探微言于六籍之中。將興起于斯文,爰緬懷于故老。雖儀刑之莫覿,尚簡策之可求。揭為儒者之宗,用錫帝師之寵?!比欢?,在他隨后對蘇軾的描述中,著重點主要都集中在蘇軾的文章、政論和名節(jié),其中只有一句“知言自況于孟軻”勉強(qiáng)算得上是對蘇軾學(xué)術(shù)的正面評價[69]。這與崇寧三年以王安石孔廟配享的詔書通篇贊頌其“孟軻以來,一人而已”“孔子之道,得公而明”[70],相去真是不可以道里計,也與其后理宗淳祐元年以周敦頤、張載、二程從祀的詔書稱其“真見實踐,深探圣域,千載絕學(xué),始有指歸”相去很遠(yuǎn)[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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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淮這份制詞的基本精神應(yīng)該還是源于孝宗本人對蘇軾的認(rèn)識。就在贈蘇軾太師的前一月閏正月,孝宗御制的蘇軾文集《序贊》開篇即說:“成一代之文章,必能立天下之大節(jié);立天下之大節(jié),非其氣足以高天下者,未之能焉?!盵72]其后的序和贊全都圍繞著文章和氣節(jié)兩個主題展開,全篇竟無一語論及蘇軾之學(xué)術(shù)。孝宗大概在此次禮議之前對儒家道統(tǒng)論并無多少認(rèn)識,他論蘇軾如此,他拒絕趙粹中罷祀王安石的建議,也是因為“安石前后毀譽不同,其文章亦何可掩”,落腳點同樣在“文章”上。不管是肯定還是否定的方面,他都沒有涉及王安石與儒道的關(guān)系,他大概以為“文廟”即文統(tǒng)之廟而已。而從《叢抄》所錄李燾的文字來看,他也仍然是在延續(xù)孝宗、王淮的思路,只不過或許由于是孔廟禮議,所以李燾還是放棄了蘇軾之文章,而他論范仲淹、歐陽修則重其政事,論司馬光、蘇軾則重其批判王安石之功績,所謂“其用功不在決洪水、辟楊墨下”,并將此與歐陽修排辟異端一以貫之??傊辽購摹秴渤匪浳淖謥砜?,他仍然完全沒有論及司馬光、蘇軾的傳道之功。此前元豐七年孟子配享,荀子、揚雄、韓愈從祀,主要倚仗的是排辟異端之功,但其后王安石父子進(jìn)入孔廟,顯然已經(jīng)主要是因其傳承和發(fā)明儒道之功了。朱熹說“配享只當(dāng)論傳道”[73],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當(dāng)時比較普遍的認(rèn)識,而這正是司馬光和蘇軾的短板,或者說至少是當(dāng)時其推崇者所忽略的而又至關(guān)重要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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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其時對蘇軾地位的推崇還有“孟子”這一兩難的不利因素。孝宗御制的蘇軾文集《序贊》即在開頭位置引用了孔子和孟子,王淮的制詞又說蘇軾“知言自況于孟軻”,李燾也說司馬光和蘇軾排辟異端(指王安石新學(xué))的功績和氣節(jié)“蓋似孟子”,總之都逃不開孟子。然而,司馬光和蘇軾卻恰好并不那么尊崇孟子。司馬光著《疑孟》自是眾所周知,蘇軾對孟子要尊崇不少,他序歐陽修文集大力推崇孟子排辟異端之功,認(rèn)為“以孟子配禹可也”[74],其《孟子論》則說孟子之“道始于至粗,而極于至精”[75]。但是,蘇軾對孟子并不全然滿意,他在其《子思論》中指責(zé)孟、荀、揚人性論之爭“起于孟子”[76],其《論語說》又“與《孟子》辨者八”,后來邵博在其《邵氏聞見后錄》中搜羅了很多以往非孟、疑孟的言說,他將蘇軾《論語說》中“與《孟子》辨”的八條全都羅列其中[77]。邵博《后錄》因以攻擊王安石而尊崇司馬光、蘇氏著稱,在南宋流傳頗廣,該書將蘇軾列為非孟、疑孟中的一員應(yīng)也是廣為人知的。其后余允文作《尊孟辨》,其選擇的辯駁對象和內(nèi)容便主要是以《后錄》為基礎(chǔ)的,蘇軾《論語說》八條也在《續(xù)辨》之中[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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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孟子的地位在經(jīng)過北宋的升格運動之后,已經(jīng)被絕大多數(shù)士人所接受,宋高宗甚至在建炎二年就御書了《孟子》[79]。同時,非孟者在南宋高宗朝又屢遭打擊,以至一度重新泛起的非孟、疑孟思潮終趨消歇。紹興六年十二月,陳公輔請禁程學(xué),張浚代筆批旨有云:“士大夫之學(xué),宜以孔、孟為師,……可布告中外,使知朕意?!盵80]這一“圣訓(xùn)”對南宋孟子地位的穩(wěn)固和繼續(xù)提升影響頗大[81]。紹興十三年(1143)五月,“辛未,詔左從事郎鄭厚自今不得差充試官及堂除。厚嘗著書,號《藝圃折衷》,其言有詆孟軻者。駕部員外郎王言恭言于朝,詔建州毀板,其已傳播者皆焚之。”[82]可見鄭厚因非孟而斷送了仕途,其書也被銷毀。此后,非孟、疑孟之語便很少再見諸文獻(xiàn),后來葉適“非孟”也只是否定孟子的道統(tǒng)地位而已,其激烈程度與此前的非孟、疑孟思潮是大不相同的。在孟子地位已經(jīng)無可逆轉(zhuǎn)的形勢下,蘇軾自身的地位還需要引用孟子來證明,而蘇軾又并不那么尊崇孟子,司馬光則疑孟更甚,由此而欲升司馬光和蘇軾于孟子之下配享孔子,說服力實在有些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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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僅如此,淳熙四年二月孝宗親臨太學(xué)時,國子祭酒林光朝所講的乃是《中庸》,孝宗還對其進(jìn)行了褒獎[83]。《宋會要·崇儒》載,“(紹興十年)五月十六日,(高宗)御書《中庸》篇賜秦檜,乞刊石分賜墨本。從之”[84]。可見《中庸》在南宋依然得到從上而下的推崇。然而,蘇軾沿襲歐陽修,對《中庸》并不完全肯定。蘇軾雖有《中庸論》上中下三篇,但他卻在開篇就說:“《中庸》者,孔氏之遺書而不完者也?!盵85]這也與南宋的思想趨勢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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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ji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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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熙四年的孔廟禮議,是蘇學(xué)在極盛時期進(jìn)行正統(tǒng)確認(rèn)的一次制度嘗試,也是蘇軾進(jìn)入孔廟享祀最為有利的歷史時機(jī)。此時的蘇學(xué)不僅在文學(xué)和思想上有著遍及朝野的影響,而且具備相當(dāng)有利的政治條件:既有孝宗皇帝積極支持,也有趙雄、李燾等核心大臣的大力推動。然而,在這樣的有利時機(jī)下,蘇軾依然沒有能夠獲得全票支持,此次禮議最終僅以罷祀王雱收場。并且,此后幾年的權(quán)力格局對于蘇學(xué)本來更為有利,但是增選蘇軾之議最終還是不了了之。其間的原因,顯然不是緣于政治權(quán)力的阻礙,也不太能夠看到理學(xué)陣營在此次禮議中發(fā)出反對的聲音,最為主要的原因應(yīng)該還是蘇軾思想與當(dāng)時整體思想氛圍之間所存在的捍格。蘇軾進(jìn)入孔廟的失敗,實際上也是蘇學(xué)難以在南宋爭得儒學(xué)正統(tǒng)的一個縮影,理學(xué)取代蘇學(xué)的思想影響幾乎是宋代思想演進(jìn)的必然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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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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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劉復(fù)生:《北宋中期儒學(xué)復(fù)興運動(增訂本)》第一章《北宋儒學(xué)復(fù)興運動的產(chǎn)生及其特點》,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3年,第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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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王水照:《北宋的文學(xué)結(jié)盟與尚“統(tǒng)”的社會思潮》,見北京大學(xué)古文獻(xiàn)研究所、四川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編:《國際宋代文化研討會論文集》,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1991年,第25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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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余英時:《朱熹的歷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第3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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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張健:《從祀配享之議:南宋政治與思想視野下的蘇學(xué)地位》《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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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陳淵:《默堂集》卷一二《十二月上殿札子》《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39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7年,第3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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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程頤:《明道先生墓表》《河南程氏文集》卷一一,程顥、程頤:《二程集》,王孝魚點校,中華書局,2004年,第6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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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蘇軾文集》卷六三《祭歐陽文忠公夫人文(潁州)》,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1986年,第19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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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蘇轍:《欒城后集》卷一三《潁濱遺老傳下》,見氏撰:《蘇轍集》,陳宏天、高秀芳點校,中華書局,1990年,第10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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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楊仲良:《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卷一二二《徽宗皇帝·禁元祐黨人》下,李之亮校點,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053—20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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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刑法二·禁約一》,劉琳、刁忠民、舒大剛、尹波等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307頁;《宋史》卷一九《徽宗紀(jì)一》,中華書局,1977年,第36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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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卷一二一《徽宗皇帝·禁元祐黨人上》,第2033、20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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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宋史》卷一九《徽宗紀(jì)一》,第3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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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李埴撰,燕永成校正:《皇宋十朝綱要校正》卷一八,中華書局,2013年,第5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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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宋史》卷二二《徽宗紀(jì)四》,第4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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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宋史》卷一五五《選舉志一》,第36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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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蘇軾文集》卷二五《議學(xué)校貢舉狀》,第723—7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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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二〇,熙寧四年二月丁巳條,中華書局,2004年,第53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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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六八,元祐元年閏二月庚寅條,第88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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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宋史》卷一五五《選舉志一》,第36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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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選舉三·貢舉雜錄一》,第53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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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選舉四·貢舉雜錄二》,第5320頁;周密:《齊東野語》卷一六《詩道否泰》,張茂鵬點校,中華書局,1983年,第292—29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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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阮閱:《詩話總龜后集》卷三七《譏誚門》,周本淳校點,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7年,第2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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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沈松勤:《南宋文人與黨爭》,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39—3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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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八,李建雄、劉德權(quán)點校,中華書局,1979年,第10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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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九《學(xué)校貢舉私議》,見朱杰人、嚴(yán)佐之、劉永翔主編:《朱子全書》(修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3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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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汪藻著,王智勇箋注:《靖康要錄箋注》卷一〇,靖康元年八月七日,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08年,第100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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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王炎:《雙溪類稿》卷一九《見程司業(yè)書》《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55冊,第638—63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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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崇儒四·求書、藏書》,第28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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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李日華:《六研齋筆記·三筆》卷三,郁震宏、李保陽點校,鳳凰出版社,2010年,第2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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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八《蘇文忠贈官》,徐規(guī)點校,中華書局,2000年,第1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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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御制文集序》,見蘇軾撰,郎曄選注:《經(jīng)進(jìn)東坡文集事略》卷首,文學(xué)古籍刊行社,1957年,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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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宋史》卷三四《孝宗紀(jì)二》,第649、6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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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蘇文忠公贈太師制》,見蘇軾撰,郎曄選注:《經(jīng)進(jìn)東坡文集事略》卷首,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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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魏了翁:《鶴山集》卷六四《題朱文公帖》《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73冊,第6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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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卷八,傅根清點校,中華書局,1996年,第1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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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宋史》卷三八八《李燾傳》,第119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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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四《元豐至嘉定宣圣配享議》,第5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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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李心傳:《道命錄》卷八,朱軍點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9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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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葉寘:《愛日齋叢抄》卷二,孔凡禮點校,中華書局,2010年,第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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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宋史》卷三四《孝宗紀(jì)二》,第6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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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顧宏義:《朱熹與王淮交游考略》《華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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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佚名:《宋史全文》卷二六上《宋孝宗五》,汪圣鐸點校,中華書局,2016年,第2175—21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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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宋史》卷三八六《李彥穎傳》,第118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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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胡宗楙:《張宣公年譜》卷上,于浩輯:《宋明理學(xué)家年譜》第7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年,第352—3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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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張栻:《新刊南軒先生文集》卷八《經(jīng)筵講義》,見《張栻集》,楊世文點校,中華書局,2015年,第865—8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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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九《右文殿修撰張公神道碑》,見《朱子全書》(修訂本),第4135頁;楊萬里撰,辛更儒箋校:《楊萬里集箋?!肪硪灰晃濉稄堊笏緜鳌?,中華書局,2007年,第44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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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五下《少師保信軍節(jié)度使魏國公致仕贈太保張公行狀下》,見《朱子全書》(修訂本),第440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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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王德毅:《李燾父子年譜》,吳洪澤、尹波主編,李文澤、刁忠民主審:《宋人年譜叢刊》,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第53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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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王梓材、馮云濠:《宋元學(xué)案補遺》卷五〇《南軒學(xué)案補遺·南軒同調(diào)·忠文李先生彥穎》,沈芝盈、梁運華點校,中華書局,2012年,第29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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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宋史》卷三五《孝宗紀(jì)三》,第66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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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宋史》卷二一三《宰輔表四》,第5580—5583頁。其中部分系月之誤已據(jù)王瑞來先生《宋史宰輔表考證》校改。參見王瑞來:《宋史宰輔表考證》,中華書局,2012年,第78—7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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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李心傳:《道命錄》卷八,第94—9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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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李心傳:《道命錄》卷一〇,第114—1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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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宋史》卷四二九《朱熹傳》,第127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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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宋史全文》卷三二《宋理宗二》,第269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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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宋史》卷四二《理宗紀(jì)二》,第80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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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畢沅:《續(xù)資治通鑒》卷一六八,中華書局,1957年,第45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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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黃宗羲原著,全祖望補修:《宋元學(xué)案》卷七一《岳麓諸儒學(xué)案》,陳金生、梁運華點校,中華書局,1986年,第23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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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王德毅:《李燾父子年譜》,見《宋人年譜叢刊》,第5443—544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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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徐僑:《毅齋詩集別錄》所附《宋待制徐文清公家傳》,見四川大學(xué)古籍所編:《宋集珍本叢刊》第70冊,線裝書局,2004年,第614—6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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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宋史》卷四一四《鄭清之傳》,第124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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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宋史》卷四二二《徐僑傳》,第126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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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宋史》卷四二《理宗紀(jì)二》,第822頁;又見《宋史全文》卷三三《宋理宗三》,第274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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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一二九,王星賢點校,中華書局,1994年,第3089—30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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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蘇軾文集》卷二五《議學(xué)校貢舉狀》,第7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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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王德毅:《李燾父子年譜》,見《宋人年譜叢刊》,第53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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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宋史》卷四二《理宗紀(jì)二》,第821—822頁;《宋史全文》卷三三《宋理宗三》,第274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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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葉紹翁:《四朝聞見錄》乙集《洛學(xué)》,沈錫麟、馮惠民點校,中華書局,1989年,第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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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蘇文忠公贈太師制》,見蘇軾撰,郎曄選注:《經(jīng)進(jìn)東坡文集事略》卷首,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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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司義祖整理:《宋大詔令集》卷一五六《故荊國公王安石配享孔子廟廷詔》,中華書局,1962年,第58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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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宋史》卷四二《理宗紀(jì)二》,第8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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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御制文集序》,見蘇軾撰,郎曄選注:《經(jīng)進(jìn)東坡文集事略》卷首,第1—2頁,引文在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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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九〇,第229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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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蘇軾文集》卷一〇《六一居士集敘》,第3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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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蘇軾文集》卷三《孟子論》,第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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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蘇軾文集》卷三《子思論》,第9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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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7]邵博:《邵氏聞見后錄》卷一一、卷一二,劉德權(quán)、李劍雄點校,中華書局,1983年,第86—92頁,引文在第9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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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余允文:《尊孟續(xù)辨》卷下,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49—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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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崇儒六·御書》,第28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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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〇七,胡坤點校,紹興六年十二月己未條,中華書局,2013年,第2019—2020頁,引文在第2020頁;又見《道命錄》卷3,第25—27頁,引文在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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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趙宇:《儒家“亞圣”名號變遷考——關(guān)于宋元政治與理學(xué)道統(tǒng)論之互動研究》《歷史研究》201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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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四九,紹興十三年五月辛未,第28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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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宋史全文》卷二六上《宋孝宗五》,第2185頁;《宋史》卷三四《孝宗紀(jì)二》,第6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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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崇儒六·御書》,第28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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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蘇軾文集》卷二《中庸論上》,第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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