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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文利作者簡介:任文利,筆名溫厲,男,西元一九七二年生,內(nèi)蒙古錫林浩特人,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哲學專業(yè)博士。現(xiàn)為北京青年政治學院東方道德研究所副研究員。著有《心學的形上學問題探本》(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治道的歷史之維:明代政治世界中的儒家》(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等。 |
書院與官學教育——以明代為例
作者:任文利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原載《天府新論》2016年第4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二月廿六日己酉
耶穌2017年3月23日
內(nèi)容提要:本文是基于與官學教育相比較,對于明代書院形態(tài)的考察。古之官學教育不同于今日專業(yè)化、職業(yè)化教育,它直接與科舉制相匹配,用意在于預養(yǎng)未來可能的政府官員。同時,不能通過科舉選拔的士子,亦可為地方鄉(xiāng)紳,成為社會自治的中堅。這就是養(yǎng)士、造士。書院并非制度化的官學教育,但它教養(yǎng)對象的主體,卻正是官學教育的生員,這一點耐人尋味。而書院則以其靈活多樣的個性化教育,更能實現(xiàn)養(yǎng)士的目的。本文從師道尊嚴、作養(yǎng)士氣、教育形式、人文底蘊、資金來源與生員自治等方面,重點考察了書院較官學教育的優(yōu)長處。
關(guān)鍵詞:書院科舉士人生員
作者簡介:任文利,哲學博士,北京青年政治學院東方道德研究所副研究員。主要研究宋明儒學、明史。北京100102
【正文】
關(guān)于傳統(tǒng)書院之研究,今人多強調(diào)其相較于官學教育的社會化屬性,特別關(guān)注于二者之歧異。論者則以為,書院教育與官學教育的目的相同,均在于“養(yǎng)士”,即預養(yǎng)未來承擔公共治理、政治治理的士君子。同時,書院教育對象之主體,亦即官學教育之生員,二者教育對象高度重合。并重點探討了書院教育較官學教育的優(yōu)長之處,借此點明其所以能夠補官學教育不足之處。官學教育乃傳統(tǒng)教育的基石,書院教育乃傳統(tǒng)教育的點睛處,二者各有其不可替代的功能。
一、書院與官學教育的目的均在于“養(yǎng)士”
與現(xiàn)代有所不同,古典政治不徒有“選士”,而且有所謂“養(yǎng)士”,這就是古之官學教育的目的所在。這里包含了兩個古今之異。
以教育而言,今日世界是高度知識化、專業(yè)化的時代,教育也主要圍繞知識教育、專業(yè)教育展開。古之官學、學校教育則有所不同,它是專門培養(yǎng)“士子”、“士人”的,也就是培養(yǎng)未來可能的政府官員的,謂為“養(yǎng)士”。與官學教育相匹配的,則為科舉考試,從科舉考試的內(nèi)容,如經(jīng)義(包括四書義)、詔誥表等應用文體的寫作、策論等,我們可以窺見官學教育的大致內(nèi)容。
以政治而論,今日世界有選官,而無古之養(yǎng)士機制。今日無論何種形式的選舉,選出的官員并未受過特殊的養(yǎng)成教育。他們同樣是自專業(yè)化教育之途出身,在公共事務中歷練,嶄露頭角,終而經(jīng)過某種選舉形式進入政府。雖不必然,遽而在公共事務、政治事務中歷練,與時與世浮沉,其生命形態(tài)很可能成為“政客”形態(tài)的,如此洵非美事。如何將古之“養(yǎng)士”,納入現(xiàn)代教育體系,是值得我們認真思考的問題。
中國古代官學教育,至明而臻于成熟,其標志則為“縣學”的普遍設(shè)立,有縣皆有學。我們翻閱某地縣志,“公署”、“學?!笔冀K居于某縣的核心地位,它所指涉的正是古典意義上的“政教”領(lǐng)域。公署所居一縣之長,本亦出于學校;學校所居生員,乃未來可能的某縣之長,或其他政府官員。這一政教系統(tǒng),乃地方風教所關(guān)??h學生員額定者二十人,兼以增廣等生員,總亦不超過百人。由此可見,它仍然是一種精英化教育,而非今日之普及教育。有明之政府亦倡導于鄉(xiāng)里立社學,此則偏于普及教育、啟蒙教育,以無常態(tài)化的財政支持,存廢不常。
官學教育因其最直接的目的,是為科舉考試培養(yǎng)可供選拔的人才,此為特色所在,然亦因此,可能淪落為功名利祿之學。與此相為輔翼的,則為自宋而來,勃然興起的書院教育。書院之興盛,或足以糾官學教育流于形式化、淪于功名利祿之學之偏,更易于暢發(fā)“據(jù)于道”的士人的生命形態(tài)。如官學與書院均要講學,所講均為圣人之學,虞山書院之院規(guī),即道出其間意味之不同:
學道堂講書,是講求圣人當日之學,亦開今人學圣之路,與儒學行香講書了故事者不同。若不就各人身心上理會,若不就今日眼面前提掇,恐是一場閑話也。今日會講一番,是此等人,明日會講一番,又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講。[1]
所云“儒學”即指官學,“行香講書了故事”,形象地描述了官學講學之可能流于形式化、格套化?!吧硇纳侠頃?,“眼面前提掇”,道出書院講學尋求躬行踐履之實情。何以會有如此之不同,我們將于后文詳論。官學教育,為舉業(yè)而設(shè)。書院教育,其直接用意并不在舉業(yè),但如虞山書院院規(guī)舉王陽明所言“打蛇得七寸”之譬喻,真實于身心上理會,眼面前提掇,舉業(yè)反而可能是水道渠成之事。如此,則書院教育于應對科舉而言,倒可謂為打蛇而得其七寸。
二、書院教育對象主體即官學教育的生員
與官學教育相較,書院教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開放性的,但書院的常態(tài)化教育對象,或者其教育對象主體,正是官學教育之對象,生員。
明嘉靖時,吉安知府重建白鷺書院,羅欽順《城南白鷺書院記》如此道其用意:
閬中何侯抑之守吾吉之明年,百度一新,尤加意學校。恒念諸生散處,躬勸弗克周,乃作書院于城南,聚九邑之士敏于學者,食而教之。勞來殷勤,亦以為散處者勸也。[2]
如前所言,官學教育可能流于形式,不能聚生員而教養(yǎng)之。就官學教育自身而言,于制度內(nèi)解決這一問題或尚有可為者。書院之糾官學教育之偏弊,更在于教育之實質(zhì)。萬歷時,錢啟新重修白鷺書院,王時槐《重修白鷺書院記》言其情形如此:
萬歷丙戌,邑侯毗陵啟新錢公,潛心正學,重念諸生徒以剽掠枝蔓,綴飾浮詞,以徼進取,不知反躬以自盡人道,而一尊孔孟之道矩。是以士習日污,民俗愈敝,家鮮孝弟廉靖之風……以移風易俗,當自士始。乃政暇則臨學宮,橫經(jīng)講授,命題課藝,第其等差。復集兩庠博士諸生,月再聚于院中,以正心修身之學,俾實體力行,以追跡濂洛,而上溯周魯?!璠3]
所指者,即官學教育之生員,所習者多流于文辭之學,而不似書院教養(yǎng)強調(diào)回到儒家“正心修身”之學的本來面目,側(cè)重于“實體力行”。至此,我們須申明一點的是,官學教育,其本來亦立基于此,如王時槐所論:
竊維國家定制,俾諸生治六經(jīng)四書,以圣賢之言,反諸身心而實踐之,且聯(lián)師儒以督其盛。以為士能是,則退而處,為鄉(xiāng)之善人君子;出而仕,為世之良臣名吏。此國家造士之本意也。世降道衰,士之所學,直曰文辭,博進取云爾,不知有所謂反身實踐者。師之所教,亦姑聽諸生自為文辭已耳。甚則諸生有累年不見其師長者,即月課猶為曠典,又安能責其反身而實踐也?教學之法,名存實亡。[4]
此中所言“國家造士之本意”,也就是官學教育立制的本意。之所以可能淪落為博進取的文辭之學,王時槐歸因于“世降道衰”,或為一因。然自筆者看來,與書院相較,官學教育有其先天不足之處,這一點,我們將在下文詳論。
以上是白鷺書院教養(yǎng)官學生員的情形,石鼓書院亦如此,明王大韶《重修石鼓書院記》稱其“蓋為諸生講學讀書、進德修業(yè)基也”,[5]“諸生”并非泛指,乃官學教育生員的特稱。天下聞名的白鹿洞書院則有所謂“洞生”,“洞生”正是于官學教育的生員中所擇優(yōu)錄取者,并因此形成了一些相應的考核辦法。提學副使鄭廷鵠《酌定肄業(yè)諸生》云:
今后仰府一以考案為主,該府并屬縣生員,考一二等者,報名等簿,發(fā)洞肄業(yè),不愿者聽。[6]
此則以考試為辦法,府學、縣學生員只有考一二等者,方能錄為“洞生”,入洞學習。然于書院教育而言,考試不一定為選士的良法,亦失“養(yǎng)士”、“養(yǎng)賢”之意,故后來的提學副使馮景隆于“教條”中如此糾其偏:
此惟修身履德義,入斯洞而無愧于圣賢之徒者,方可與焉。彼以考案居優(yōu)取入者,已非養(yǎng)賢初意矣?!窈笥匈t譽著聞,足為后學楷式者,該府即以禮延入,報知本道。次則本道于諸生中訪有德行者取入之。又次則本道考其文之極優(yōu)者,間取一二入之?!璠7]
此則有取于漢之“察舉”制,側(cè)重于“賢譽”、“有德行”者。強調(diào)“以禮延入”,則意在凸顯“養(yǎng)賢”。而將“考其文之極優(yōu)者”,列為最次的選項,所取者亦有限。須指出的是,書院所取生員,自以本縣、本府為主,然其同樣對外地生員開放。白鹿洞書院即對南康府之外的生員開放,明常熟虞山書院亦完全開放于游學者。
三、書院與官學教育之比較
官學教育是制度化的教育,與此相較,書院則具有較大的靈活性,同時也更富于千姿百態(tài)的個性化特征,此為書院足以補官學教育之優(yōu)長處。這也可能成為書院教育的劣勢,使其足以補官學教育之不足,卻不能完全取代官學教育。先言其優(yōu)長處。
其一、書院延聘主教席者,更為靈活,更有可能使賢者居之。
官學教育主教席者,如縣學之教諭、訓導,本身即隸屬于古之官僚機構(gòu),其遴選有相應規(guī)制,難以突破。書院主教席者之延聘,則無相應規(guī)制約束,更可能使賢者居之。如布衣陳獻章于廣東白沙鄉(xiāng)居之時,江西方面官員,曾遣兩名白鹿洞洞生,備禮幣,不辭千里至白沙延聘其主白鹿洞教席。此事雖最終以陳獻章留洞生盤桓論道月余,終辭教席而告終,然足以成書院延聘教席之一代故事。與王陽明同時從祀孔廟的明儒胡居仁,亦曾兩度出為白鹿洞洞主,主書院之教席。以王陽明本人而言,于謫官龍場驛丞時,為提學副使席書禮聘主貴陽書院教席,教育諸生。據(jù)筆者所見,禮請直道而行獲罪的謫官入主書院教席,于明代而言,是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此足見書院于“作養(yǎng)士氣”方面之功效。如此諸般,對于官學教育學官之遴選而言,均是無法想象的。
其二、書院延聘主教席者,更能凸顯師道尊嚴,作養(yǎng)士氣。
官學學官,因官僚機構(gòu)科層制的上下級關(guān)系,于禮儀而論,須盡屬官義務,難于體現(xiàn)師道尊嚴。書院主教席者則不同,由前面所言禮聘陳獻章入主白鹿洞書院教席故事,可見其一斑。而陽明至貴陽書院,時為提學副使的席書亦以“所事師禮事之”,而無關(guān)于官階之高下。仍以白鹿洞書院為例,其洞主雖常于南康府、縣學學官中擇優(yōu)兼任,然于相應規(guī)條之中,亦特別強調(diào)“待以賓師之”?!吨_輅洞學榜》即有如是條目:
尊師道。邇來書院之師,就委本府儒學教官兼攝,上司所以責望者,每在迎送奉承之間,以致屈抑之態(tài),無所不至,無以示諸生之觀望,而起嚴憚敬畏之心。自今議定,或在儒官內(nèi)選取,或訪聘隱逸耆舊,撫按兩司入洞學,待以賓師之禮。[8]
同時,書院被定位為談經(jīng)論道之所,一切迎來送往的繁文縟節(jié),至此皆為減省。如《巡撫都御史邵銳依擬洞學禁約》之首條即云:
上司來視書院,皆以論道講學為心,以培養(yǎng)士氣為志。洞中師生,迎送拜揖,毋得輒自屈膝,以負上司期待作養(yǎng)之意。其迎送悉照正統(tǒng)間廣東李提學齡舊規(guī),以枕流橋為止。[9]
此中特別道明其志在于“培養(yǎng)士氣”。為師者如此,為諸生者亦如此。《知府羅輅洞學榜》有相應規(guī)條云:
節(jié)迎送。洞學諸生,謝絕人事,遠來就學,比諸在府州縣者不同。一切迎送之禮,各宜報罷。邇來凡遇上司臨府,師率弟子入城參謁,至候送之期,動經(jīng)數(shù)日。凡一臨洞,成行導引,終日趨承。不惟防廢學業(yè),抑且沮抑士氣。自今上司臨府,免其迎送。入洞之時,止令參見。談經(jīng)講道之外,一切虛禮盡革。[10]
指出迎送之禮可能會“沮抑士氣”,要求盡革“虛禮”,同時,亦強調(diào)指出在這一點上與府州縣學之不同。
其三、書院教育形式更為靈活多樣,最著者如明之會講。
書院除有山長、洞主主日常之教席外,過其地之賢者,必至書院講學,也成為傳統(tǒng)書院的慣例。朱子請陸象山至白鹿洞書院講義利之辨,并刻其講義于石,被傳為千古佳話。《石鼓書院志》“人物志”中“寓賢”一門,所列多為至其地而于書院講學者。其中,不乏韓愈、朱晦庵、張南軒、黃勉齋、鄒守益、趙貞吉、湛若水、蔣信、王宗沐、羅汝芳等名世大儒。[11]而其“述教志”之“寓賢述教”,則部分收錄有他們當時的教語,足以再現(xiàn)其當時書院講學之風采。
如所周知,明儒書院講學之盛,盛于會講。會講則一時之名流畢至,或就某一段經(jīng)文,或就某一切于身心踐履的話題,切磋琢磨,盡麗澤之誼。而書院諸生,亦為會講之參與者,他們的角色,更多地是會講中的“切問”者。同時,明儒之會講,亦有意識地完全開放,老少咸集,一時鄉(xiāng)里農(nóng)夫,販夫走卒,乃至僧道之流,皆與其中,興起其地一時風尚。
其四、書院集資渠道靈活多元。
官學教育出于政府財政支持,穩(wěn)定性強。官學皆有學田,一般由官田撥置,以資養(yǎng)士。官學之修建多出于官費,亦有官員、士紳、鄉(xiāng)紳善款資助者。書院之修建資費,亦有出于官帑者,然以官員、士紳、鄉(xiāng)紳捐資者為多。書院院田,或有官田撥置者,然出于捐贈者多有。兩相比較,書院募集資金渠道更為靈活多元。
院田作為書院的不動產(chǎn),于書院的持續(xù)性發(fā)展,至為關(guān)鍵。一般是將院田租與農(nóng)民,收取田租,作為書院日常開支、養(yǎng)士之費用。書院田地等不動產(chǎn),于傳統(tǒng)社會而言,與寺院之不動產(chǎn)性質(zhì)一樣,其所有權(quán)不因改朝換代而有變化。至少,因故流失的不動產(chǎn),只要有充足的證據(jù),即使時移世易,仍可以主張其所有權(quán)。因此,書院院志、碑刻,會詳細記錄所有田產(chǎn)數(shù)目、方位與四至,作為其所有權(quán)的證據(jù)。之所以會有諸如白鹿洞書院、岳麓書院等經(jīng)歷數(shù)朝,依然長盛不衰的天下知名書院,這也是其中重要的原因。如白鹿洞書院洞田在明朝盛時,有三千余畝,洞租非??捎^,以至于產(chǎn)生了府縣學乃至府外官學挪用其資產(chǎn)的狀況,江西巡撫邵銳特于《洞學禁約》中申述相關(guān)禁令云:
先賢買田積租,專以養(yǎng)士。近因生徒不至,將累年儲積,發(fā)修府縣兩學,甚至他郡亦或請租修學,殊失先賢買田本意。今后仰府儲積洞租,專留養(yǎng)士。養(yǎng)士羨余,止許支修白鹿洞學。其修府縣兩學,仰府自行措置,毋得輒支洞租,以缺養(yǎng)士之谷,以負先賢之志。[12]
在此《禁約》中,我們還可以看到,白鹿洞藏書甚富,乃至江西科場用書,多取借于茲,因此至洞書損毀、流失?!督s》于此特申明江西科場用書須自備,不得動輒借用洞書。于此亦可見白鹿洞資產(chǎn)較官學豐厚之一斑。
其五、書院歷史淵源綿長,人文底蘊深厚,興起地方人才易。
書院之歷史淵源,人文底蘊,具于書院祀典。官學建置乃學廟一體,有學必有廟,廟則為文廟,一體崇祀至圣先師孔子。書院亦為院祠一體,除白鹿洞等天下聞名之書院有資格建置孔廟之外,其他書院祀典所崇祀者,則為與書院淵源頗深的鄉(xiāng)賢、名宦乃至于曾經(jīng)過化之大儒。而某些書院,即以鄉(xiāng)賢、大儒之名命名,或因其而立名。如橫渠書院、二程書院、濂溪書院等,皆因大儒而命名,或因產(chǎn)于其地,或因曾過化其地。常熟之虞山書院,前身曾為子游書院,而子游亦為虞山書院祀典之核心。陽明弟子遍天下,他去世后,弟子們于其所過之地,隨處構(gòu)陽明祠,同時興書院。
官學教育文廟祀典乃天下通祀,體現(xiàn)的是道統(tǒng)之尊。以先儒過化之地興書院,并崇祀其人,于興起士子之敬意而外,拉近了地方向?qū)W之人與古先圣賢的距離。儒先圣賢本曾與我們同處斯地,居其地,想見其為人,希圣希賢,不再遙不可及。
其六、學生參與書院事務管理,所謂事上磨練。
官學生員于學習、備考而外,亦參與一些地方事務,主要如地方志的編纂。明代方志,多由地方官主其事,官學教授、教諭率生員具體承擔編纂之事。書院生員,同樣任書院志編纂之事,如現(xiàn)存三部明代《白鹿洞書院志》,其中兩部均主要由洞生參與編纂之事。方志、書院志皆屬于歷史范疇,而歷史本身,即為古典政治治理的要事。
學生參與書院事務管理,比較典型的如虞山書院,有“三綱”之設(shè)置。[13]“三綱”指文綱、學綱、會綱,“文綱以督文詞”,“學綱以研道妙”,“會綱以定眾志”。三綱除少數(shù)官員任其事外,大多任事者乃舉人(可視為廣義的生員)、生員。錢謙益即曾以舉人之身份,于虞山書院任文綱之事。虞山書院之“三綱”,可視為書院生員自治的一種嘗試。
以上幾個方面,乃筆者所見,書院教育較之官學教育之優(yōu)長處。然其優(yōu)長之處,實則系之于人,書院之興衰,存乎其人。其人或為書院之山長,如胡居仁之于白鹿洞,王陽明之于貴陽書院?;驗榈胤街髡撸缰峡弟姷闹熳又诎茁苟?,常熟知縣耿橘之于虞山書院。或為撫按官員,或為提學官,如巡撫兩廣之王陽明于敷文書院。興衰系于人,人存政舉,人亡政息,則為某種必然。書院之優(yōu)長處,亦是其缺憾所在。即如白鹿洞書院之聞名,無人興起,亦難免于一時之衰落。當然,書院亦須良好的制度,其制度之肯綮處亦在于規(guī)劃書院長久之計。此長久只能是主于維系、保持,而書院之真正興起,則仍然有待乎其人。
官學教育,則以普遍的制度為依托。假相關(guān)制度,保證官學教育的普遍性,穩(wěn)定性,乃至于基本的公平性。較之書院教育,其優(yōu)點在此,其劣處亦在此。以此而論,書院教育足以補官學教育之不足,然不足以替代官學教育。如喻傳統(tǒng)之養(yǎng)士為畫龍的話,書院教育乃點睛之筆,為其精神魂魄之所在,然遽以為其可替代龍之全體,則無謂。
結(jié)語
傳統(tǒng)官學教育與書院教育,于今日之啟示良多,此處只談兩點。
其一,如何定位今日教育主體?盡管有“養(yǎng)士”教育與專業(yè)教育之內(nèi)容不同,精英教育與普及教育之對象不同,傳統(tǒng)官學教育對于我們國家今日教育之主體定位亦有其啟示。今日教育之主體,姑不妨權(quán)且視之為一種官學教育,其定位當在于普遍性教育,其目的在于充分保證教育資源分配的公平性,并保證其可以持續(xù)的穩(wěn)定性。其面臨的主要問題是財政投入力度不夠,城鄉(xiāng)教育資源分配差異過大,教育的意識形態(tài)化、行政化,是亟待解決的問題。換言之,對于一個國家的主體教育不必期望過高,只要能充分保證基本的普遍性教育,并兼顧于基本的公平性原則,也就難能可貴了。進一步的成才乃至于成圣成賢,則取資于個性化的社會化教育之補充,于此,當下個性化的書院教育大有可為。對于書院教育,官方應借鑒于歷史經(jīng)驗,應當予以大力扶持,而非漠然無視,乃至打壓。此扶持,是于資金、政策上的扶持,而并非干預書院教學事務。
其二,我們前面提到過,選舉制的古今之辨,在于古典政治既有基于科舉制的選士,亦有基于官學與書院教育的養(yǎng)士。今日政治,無論中西,則或只有選舉機制,而沒有預養(yǎng)之制度,所選舉之人,或難免于政客之生命形態(tài)。子路曾向孔子發(fā)出如此疑問:“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后為學?”孔子斥之為“賊夫人之子”。以其未經(jīng)預養(yǎng),而貿(mào)然謀求出仕也。古之官學與書院教育,自其本意而言,即在于假修身之道,預先養(yǎng)成士君子人格。同時,依托于儒家公天下的政治理念,作養(yǎng)士氣,培養(yǎng)士人以天下為己任、擔荷天下的責任意識。這一點,于我們今日之政治治理而言,同樣具有啟發(fā)意義。于此,今日社會化的書院教育,于當下或亦大有可為。
參考文獻:
[1][13]耿橘等.虞山書院志.中國歷代書院志.第8冊[M].江蘇教育出版社,1995.7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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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1]裕居等.石鼓書院志.中國歷代書院志.第4冊[M].江蘇教育出版社,1995.87,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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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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