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的過錯及其責任自有法律裁判。同樣,這里刊發(fā)的議論文字其觀點、方法的是非對錯相信讀者心中也自有分辨。我想講三點。
一是鄭的身份問題,即他與儒學究竟是怎樣一種關(guān)系?在作者筆下,鄭被說成儒和非儒兩種身份。實際情況并不那么簡單。我認為,對儒學,他既不是毫無認同的純粹知識研究者,否則他不會將自己的書命名為《斷裂的傳統(tǒng)》,不會在牟宗三先生去世后充滿悵惘和無奈的寫下“沒有圣賢的時代”,其對儒學和新儒學研究也不可能達到那樣一種深度;同樣的根據(jù)也表明,他也并不是那種“道之將廢也,文不在茲乎”的儒學及其文化理想的自覺承擔;準確的說,他是將信將疑欲疑還信欲信還疑。這實際是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一般心態(tài),不完全由于個體性格、由于十年文革的影響、由于很早就受到新儒家的接引。事實上,這樣一種將信將疑欲疑還信欲信還疑的無地彷徨六神無主的心態(tài)乃是晚清以來中國知識分子十分普遍的精神癥候。一方面是內(nèi)憂外患國勢日頹,一方面是西方文化狂飆突進席卷全球,作為既有理性又有情感的讀書人其迷惘痛苦可想而知!所以,喃喃著出“可愛的不可信,可信的不可愛”的王國維只好選擇昆明湖池水作為生命的最后歸宿。
這并不是要為鄭開脫——事實上也不可能。因為個體行為在道德法律上是否正當并不能夠決定其所認同的理念所從事的事業(yè)在道德法律上是否正當。人的行為根本上說是由人性決定的,而人性十分復雜。法官律師可能犯罪,這并不表明他們對法律認知不透;牧師神甫可能墮落,這并不表明他們對上帝信仰不誠。野獸天使都在內(nèi)心,就像儒學說,義勝于利則為君子,利勝于義則為小人。神靈或圣賢的教導,作為知識掌握與作為教條接受對行為的影響力度或許有別,但是,“道心惟微,人心惟?!?。如果誰因為對傳統(tǒng)或西方某某價值理念有了一定信仰認同,就以為自己道成肉身所作所為跟那價值理念一樣純粹崇高,不僅自己享有道德豁免權(quán)而且擁有對他人進行道德審判的資格,那就實在太過愚蠢虛偽了。
上面是第二點。如果僅僅如此,那也只是小丑跳梁一笑置之可也,但事情并不如此簡單。第三點就要講,那些對鄭家棟事件幸災樂禍興奮莫名的人們實際是要以破代立。所要否定的,在所謂的“自由主義者”那里是儒學的現(xiàn)代意義和生機;在所謂的“原教旨主義者”那里,則是對儒學的學術(shù)研究和建設。否定儒學的現(xiàn)代意義和生機,是為了給全盤西化掃平道路;否定對儒學的學術(shù)研究和建設,是為了證明他們對儒教信仰最堅定。問題的要害在于這種胡攪蠻纏扭曲了儒學與現(xiàn)實生活的真正關(guān)系。在文化被作為軟實力使用的今天,文化認同問題,能夠指望舶來品承擔么?沒有對當代世界的理性分析和把握,把儒學當成無所不能的寶葫蘆迷信,跟義和團的巫術(shù)咒語又有什么兩樣?到底是要救國救民還是要陷民族于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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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想說,作為鄭家棟的朋友和同行,在發(fā)表過他多篇文章的這本輯刊上討論所謂鄭家棟事件,實在叫人心情沉重!
陳明
2005年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