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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說販賣人口是罪行？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我們都愛宋朝”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臘月十七日乙丑

            耶穌2018年2月2日

在古代，販賣人口曾經(jīng)是一門合法的生意。按《周禮》，先秦時已有合法的奴婢交易市場，政府設(shè)了“質(zhì)人”一職，“掌成市之貨賄、人民、牛馬、兵器、車輦、珍異”，這里的“人民”，便指奴婢，跟“牛馬、兵器、車輦、珍異”一樣都是供交易的貨物。

東晉時，政府還從奴婢交易中征稅?！端鍟?食貨志》載，“晉自過江，凡貨賣奴婢馬牛田宅，有文券，率錢一萬，輸估四百入官，賣者三百，買者一百?！倍惵蕿?%，其中3%由賣家承擔(dān)，1%由買家承擔(dān)。

這些允許合法販賣的人口，是奴隸，又叫做“奴婢賤口”。在宋代之前，中國社會一直存在著“奴婢賤口”制度，奴婢在法律上被劃入賤民，不具備“國民”身份，而是視同主家的私有財產(chǎn)，可以牽到市場上買賣，如《唐律》便明文規(guī)定：“奴婢賤人，律比畜產(chǎn)”；“奴婢既同資財，即合由主處分”。販賣奴婢是合法的，跟你牽頭牛到市場上販賣沒有什么區(qū)別。

（法國藝術(shù)家杰洛姆筆下的奴婢拍賣）

入宋之后，奴婢賤口制度開始瓦解，宋代“奴婢”的涵義已不同于之前的“奴婢賤口”，不再是主家的私產(chǎn)，而是具有獨立法律人格的自由民。奴婢與主家的關(guān)系也不是人身依附關(guān)系，而是經(jīng)濟意義上的雇傭關(guān)系，法律將受這些奴婢稱為“女使”、“人力”。雇傭奴婢必須訂立契約，寫明雇傭的期限、工錢，到期之后，主仆關(guān)系即解除。為了防止出現(xiàn)終身為奴的情況，宋朝法律還規(guī)定了雇傭奴婢的最長年限：“在法，雇人為婢，限止十年?！币簿褪钦f，從前那種合法的奴婢賤口買賣，在宋代已經(jīng)不合法了。

為什么說販賣人口是一種罪行？從歷史淵源的角度來說，是因為人口若允許自由販賣，即意味著將人當(dāng)成了豬狗牛羊一樣的牲口，人的尊嚴何存？

當(dāng)然，奴婢賤口制度在宋朝的瓦解有一個過程。大致而言，北宋時尚有良賤制度的殘余，所以還有零零星星的合法的奴婢賤口交易，最后一次史有記載的奴婢賤口交易是熙寧四年（1071），慶州發(fā)生小股兵變，首犯的親屬被沒官為奴，“其老、疾、幼及婦女配京東、西，許人請為奴婢，余配江南、兩浙、福建為奴”。到了南宋時期，良賤制度就基本上消亡了，法律不再承認有奴婢賤口了，當(dāng)然也就不再有合法的奴婢賤口交易了。我們說，美國用一場南北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奴隸制度，宋朝則靠文明的自發(fā)演進逐漸告別了奴婢賤口制?？上н@個“去奴婢化”的進程在宋亡之后又中斷了，元明清時期均出現(xiàn)了奴婢賤口制的回流。

需要注意的是，宋人在語言習(xí)慣上還保留著“奴婢”的說法，也經(jīng)常將“雇傭”與“買賣”混用?！端涡探y(tǒng)》由于照抄《唐律例》的原故，也存留大量的“奴婢”字眼，容易讓不明就里的讀者誤以為宋代還有奴婢賤口制度。這一點我們在讀史時不可不察。其實，南宋人已經(jīng)說明白了：“《刑統(tǒng)》皆漢唐舊文，法家之五經(jīng)也。國初，嘗修之，頗存南北朝之法及五代一時指揮，如‘奴婢不得與齊民伍’，有‘奴婢賤人，類同畜產(chǎn)’之語，……不可為訓(xùn)，皆當(dāng)刪去?！?/p>

盡管奴婢賤口交易已在法律上宣告不合法，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宋朝就沒有販賣人口現(xiàn)象。實際上，宋代的略賣人口犯罪是相當(dāng)猖獗的。如北宋末，福建的“生口牙人，或無圖輩巧設(shè)計幸，或以些小錢物，多端弄賺人家婦女并使女，稱要聘為妻，或養(yǎng)為子，因而引誘出偏僻人家停藏，經(jīng)日后便帶往逐處，展轉(zhuǎn)販賣，深覓厚利”。又如南宋初葉，四川“多有浮浪不逞之人，規(guī)圖厚利，于恭、涪、瀘州與生口 牙人通同，誘略良民婦女，或于江邊用船津載，每船不下數(shù)十人”。這里的“生口牙人”，是當(dāng)時的職業(yè)人販子，專門干拐賣兒童、誘拐婦女的勾當(dāng)。

宋朝法律對這種販賣人口的行為是嚴懲不貸的，宋人自謂：“略人之法，最為嚴重?！卑础端涡探y(tǒng)》，“略賣人（不和為略，十歲以下雖和，亦同略法）為奴婢者，絞；為部曲者，流三千里；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因而殺傷人者，同強盜法；和誘者，各減一等?！彼握畬⒇溬u人口的行為區(qū)分為“略賣”與“和誘”，略賣相當(dāng)于拐賣，和誘相當(dāng)于拐誘。和誘的罪行比略賣減一等。但對十歲以下的兒童，即使是和誘，也按略賣人口罪處置。

根據(jù)這條立法，我們可以確知，宋朝政府如果抓到一名人販子，將按被拐人口的遭遇給予不同的懲罰：凡略賣人口為他人奴婢的，判絞刑；略賣為莊園農(nóng)奴的，流放三千里；略賣為他人子孫的，判徒刑三年；對被略賣人的身體造成傷害的，按強盜法處置，宋代的強盜法很嚴厲，為首者一般就是死刑了。

我們知道，中國現(xiàn)行法律對人販子的處罰較重，對買家卻幾乎不處罰，因而不少法律界學(xué)者都在呼吁修訂刑法，加大對買方的懲罰力度。而按宋朝立法，如果你明知這孩子是被拐賣的，卻掏錢買下來，那么你也要負刑事責(zé)任：“諸知略、和誘、和同相賣，及略、和誘部曲、奴婢而買之，各減賣者罪一等；展轉(zhuǎn)知情而買，各與初買者同；雖買時不知，買后知而不言者，亦以知情論?！辟I家的罪責(zé)比人販子減一等。對藏匿被拐人口的交易中介，法律也會給予嚴懲：“其知情引領(lǐng)牙保，若藏匿被略誘者，依藏匿犯人法?！?/p>

那些被略買的兒童、婦女，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即由官府解救出來，送回原來的家庭，如宋太宗時的一道立法規(guī)定：“驗認到（被略賣）人口，便仰根問來處，牒送所屬州府，付本家。仍令逐處粉壁曉示?！彼稳首跁r，“湖南之人掠良人，逾嶺賣為奴婢。周湛為廣東提點刑獄，下令捉搦，及令自陳，得男女二千六百余人，還其家，而世少知之。”廣南東路提刑官周湛破了一個大案子，解救出被拐人口2600余人，送他們回到各自的家庭。宋朝這種解救被拐人口的做法，跟現(xiàn)代社會沒什么兩樣。

責(zé)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