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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陳壁生】鄭玄的“法”與“道”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19-03-11 19:06:26
        標簽:法、道、鄭玄
        陳壁生

        作者簡介:陳壁生,男,西歷一九七九年生,廣東潮陽人,中山大學哲學博士。現任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曾任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著有《激變時代的精神探尋》《經學、制度與生活——<論語>“父子相隱”章疏證》《經學的瓦解》《孝經學史》等。

        鄭玄的“法”與“道”

        作者:陳壁生(哲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

        來源:《中國哲學史》2019年第01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正月三十日壬寅

        ??????????耶穌2019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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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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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漢今文經學將經書大義統(tǒng)一于孔子之法,及至鄭玄囊括大典,網羅眾家,將《周禮》與《左傳》納入經學體系,對經書中的制度差異,鄭玄理解為虞夏殷周制度的差別,因此,在鄭玄的經學體系中,出現了不同的圣人之法。但是,鄭玄的經注之中,并不著意討論這些圣人之法中是否有共同的道。無論是對“吾道一以貫之”,還是對“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等經文的理解,鄭玄都沒有去尋求五帝三王之法背后共通之道。鄭玄的經學進入中國文明史,這一以禮為本的經典教化體系,熔鑄出觀念與制度的文明土壤。而在其框架中尋求“多元化的圣人之法”背后共同的“道”,成為新思想的基本動力,無論是魏晉玄學還是宋明理學,都是在這一經學背景中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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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世今文經學把經理解為常道、常法。如《白虎通》云:“經,常也?!盵1]劉熙《釋名》云:“經,徑也,常典也,如徑路無所不通,可常用也。”[2]《孟子·盡心下》“君子反經而已矣”,趙岐注云:“經,常也?!盵3]五經所載即是常道、常法,雖然八卦出于伏羲,《堯典》乃是紹述堯法,韶樂出于虞舜,《禹貢》乃是禹地,《商頌》皆為殷詩,時世不同,但既經孔子刪削,則經義、經制并無矛盾,且構成一套共同的價值體系,通過經師解釋,可以施諸政教,塑造家國。及至漢末,鄭玄遍注群經,為了彌合經書異義,把經書所載各自還其時世,因此,經學成為不同時期的圣人之法,那么,經書所載的“多元的圣人之法”,是否有一個共同的東西貫穿其中,以統(tǒng)率群經之道呢?這種把經書理解為“法”的方式,對中國文明帶來何種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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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理解經學的方式:圣人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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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之有“學”,自孔子始。蓋以孔子于先王所遺之典章,刪《詩》、《書》,定《禮》、《樂》,闡《易》,作《春秋》,雖《春秋》獨為孔子之作,但夫子筆削所據,仍是魯史舊文,即史官之所記錄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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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故所謂“經學”者,其文獻基礎,是孔子筆削所成的經書,其實質內容,即經“學”之所在,是孔子及其弟子相傳的儒者解釋經書所造成的學術。也就是說,經學,就文獻言之,是圍繞經書所進行的解釋,就學術言之,是解經中形成的學問,就性質言之,是圣人之法。自西京以降,對“經學”的理解,主要是從“法”的角度進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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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漢早期今文家說理解經學,是以經學為孔子立法。孔子有德無位,而作《春秋》以立一王大法。《孟子·滕文公下》云孔子“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壁w岐注云:“設素王之法,謂天子之事也。”[4]其意是孔子有圣德而無王位,有圣德則必立一代法典,無王位則不能見諸施行。因此,“素王說”的內在依據,是堯舜三代,每一代圣王都有致天下太平的一代法典,到了孔子,因為不得王位,所以只能以王心加于魯史,“作《春秋》”以為一代之法,以俟后世。兩漢的“素王”之說,皆出于此?!蹲髠餍颉费裕骸罢f者以為仲尼自衛(wèi)反魯,修《春秋》,立素王。”疏廣引諸說云:董仲舒對策云:“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以萬事,是素王之文焉?!辟Z逵《春秋序》云:“孔子覽史記,就是非之說,立素王之法?!编嵭读囌摗吩疲骸翱鬃蛹任麽鳙@麟,自號素王,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北R欽《公羊序》云:“孔子自因魯史記而修《春秋》,制素王之道?!盵5]這都是在“法”的意義上理解經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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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對《春秋》一經,為孔子之立法,更是漢世之通論。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云:“《春秋》論十二世之事,人道浹而王道備。法布二百四十二年之中,相為左右,以成文采,其居參錯,非襲古也?!盵6]董子言“法布二百四十二年之中”,是把《春秋》看成孔子之“法”也?!妒酚洝ぬ饭孕颉芬龎厮煸唬骸翱鬃又畷r,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眽厮熘毖浴洞呵铩肥强鬃拥摹耙煌踔ā?,最見漢人對《春秋》的普遍認識。應劭《風俗通義》云孔子“制《春秋》之義,著王者之法。”[7]其說正是對《太史公自序》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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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漢人之尊經,正以漢無圣帝,而孔子作《春秋》“為漢制法”,故所謂“獨尊儒術”,即表現在罷黜百家而立五經博士,而立五經博士,正因為孔子刪削制作之經,乃是“為漢制法”?!洞呵锕騻鳌沸焓柙疲?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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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知孔子制《春秋》以授漢者。案《春秋說》云:“伏羲作八卦,丘合而演其文,瀆而出其神,作《春秋》以改亂制?!庇衷疲骸扒饠埵酚?,援引古圖,推集天變,為漢帝制法,陳敘圖錄?!庇衷疲骸扒鹚畏ǎ瑸槌嘀乒?。”又云:“黑龍生為赤,必告云象使知命?!庇衷疲骸敖浭兴哪甏?,西狩獲麟,赤受命,倉失權,周滅火起,薪采得麟?!币源藬滴难灾?,《春秋》為漢制明矣。[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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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為漢制法,正是言孔子作《春秋》,立一王之法,以待漢世之用。而《春秋》之外的《詩》、《書》、《禮》、《樂》、《易》,雖然不是孔子所“作”,但經孔子刪削發(fā)明而成為經,其題目、旨意雖然不同,但與《春秋》沒有矛盾,共同構成一套孔子之“法”以面對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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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樣的理論中,孔子之前的歷代圣王,每一代圣王皆制作禮樂,不相沿襲,皆有其圣王之“法”,這些法,正是經中所載內容。《莊子·天運》借孔老對話以述其義,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老聃回答:“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盵9]說六經是“先王之陳跡”,即是先王之“法”已行,惟有歷史遺存見于此文獻之中?!妒酚洝た鬃邮兰摇份d孔子周游列國至楚,楚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諫止昭王,有云:“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業(yè)?!彼啤叭逯ā?,也是先代圣王之法也?!睹献印ち夯萃跎稀俘R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壁w岐注云:“孔子之門徒,頌述宓戲以來,至文、武、周公之法制耳。”[10]依趙岐之見,孔子及門徒所述者之所以自伏羲始,以《易》始于伏羲,之所以至于周公,以諸經皆多有周法,因此,伏羲至于周公,乃孔子以前六經之法所形成的時期。又,《漢書·律歷志》云:“自伏羲畫八卦,由數起,至黃帝、堯、舜而大備。三代稽古,法度章焉。周衰官失,孔子陳后王之法,曰:‘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舉逸民,四方之政行矣?!贝宋睦斫馊浴胺ǘ取?,理解孔子所作,而言“陳后王之法”,是以法理解六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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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說,從“法”的角度來理解六經,六經不僅是六本書構成的文獻系統(tǒng),而且從性質上言,包含著自伏羲至孔子的多種圣人之法。把經理解為圣人之法,最大的問題在于,孔子之前,有多種圣人之法。每一代圣王受命而有天下,必制作一代大典,故五帝三王,禮樂不相沿襲,經典多述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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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記·大傳》:立權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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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露·三代改制質文》: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禮樂,一統(tǒng)于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繼人,通以己受之于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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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代圣王興起,必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制作禮樂,因此,自伏羲之后,尤其是三王之時,“法”的多元化,一直是一個嚴峻的問題。《莊子·天運》借老聃之口所云“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正是在“法”的多元化基礎上,將“先王”歷史化,而形成以六經為“陳跡”的認識。而當漢武帝要尋求長久治安之道時,同樣面臨著這一問題?!妒酚洝て綔蕰芬凉h武帝之言云:“朕聞五帝之教不相復而治,禹湯之法不同道而王,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蔽涞巯蚨偈娌邌柕谌撸嘣疲骸胺蛉踔趟娌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漢書·董仲舒?zhèn)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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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武帝所面對的不是經學理論,而是現實政治?,F實政治要由亂而治,必須探究五帝三王時代治亂之由。而五帝三王,皆立一代法度,但都各不相同,而且,都曾大治天下,又都治久而崩。董仲舒在對漢武帝策問時,力陳五帝三王治法不同,而皆遵一個共同的“道”。董子云:“臣聞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之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救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乐笤鲇谔?,天不變,道亦不變。”(同上)而在具體的政策建議上,董子云:“《春秋》大一統(tǒng)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tǒng);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后統(tǒng)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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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子對策之后,武帝罷黜諸子博士,獨立五經,自此打開了中國文明的新格局。而董子的對策,背后是漢代今文經學對經學中“法”與“道”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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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種理解中,“法”隨時而變,每一代圣王受命,都改制立法,表現為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等內容,董仲舒甚至區(qū)分了“繼治世”與“繼亂世”的差別,云“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其“繼亂世”者,董子云:“圣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復修教化而崇起之?!?同上)而“繼治世”者,如舜繼堯,禹繼舜,董子云:“孔子曰:‘亡為而治者,其舜乎?!恼罚追?,以順天命而已。其余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同上)《白虎通·三正》亦云:“是以舜、禹雖繼太平,猶宜改以應天?!盵11]無論是繼治世,還是繼亂世,每一代圣王,都立一代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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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道”則是永恒不變的。如董子所云:“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痹诮裎慕泴W的理解中,這一永恒不變的“道”,經過孔子的總結,而落實在孔子刪削、制作的經書之中。兩漢經學特重孔子作為“素王”之義,如果說孔子之前歷代圣王的立法,都曾致一代太平,那么,這些圣王之法,也都已經落在歷史世界之中,但孔子作為“素王”,因為有德無位,其一王之法便不在歷史經驗,而純?yōu)槔碚?。同時,又因為孔子的“圣人”身位,生民未有,賢于堯舜,且孔子的立法,又祖述堯舜,憲章文武,無論是從圣人的身位言,還是從圣人之法的性質言,孔子都綜合前圣之大成。因此,今文經學所理解的孔子“一王之法”、“為漢制法”,都內在地包含了“道”本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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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說,兩漢今文經學認為,孔子之前的歷代圣王都有自己的圣王之法,而到了孔子,有圣德而無王位,故綜合前代圣王之法而刪削、制作六經,六經既是前代圣王之法的集合,又是孔子的素王之法。前代圣王之法,法各不同,但經過孔子之手,先王之法同歸,一統(tǒng)于六經,百圣同歸,一統(tǒng)于孔子。統(tǒng)言之,先王之“法”雖時變,而“道”無古今,兩漢今文經學用一個孔子之“法”,去囊括先王之法與道,共在于六經之中。此為今文經學消弭“法”的時代性與“道”的永恒性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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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漢末,鄭玄對經學性質的理解,仍然是將經學理解為“法”。鄭玄《六藝論》云:“孔子既西狩獲麟,自號素王,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13]又,鄭玄《釋廢疾》云:“孔子雖有圣德,不敢顯然改先王之法,以教授于世。若其所欲改,則陰書于緯,藏之以傳后王。”[14]鄭玄《駁五經異義》又云:“《公羊》說‘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以為文、襄之制。錄《王制》者,記文、襄之制耳,非虞、夏及殷法也。”[15]是言虞、夏、殷皆有一代之法也。當鄭玄把許多經文并不明言歸屬于何時的內容,注解為虞夏之制、殷制的時候,事實上也是把經書的性質,理解為圣人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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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鄭玄對“法”的理解,與兩漢今文經學的最明確的差別,在于鄭玄將“法”落實為“禮”。鄭玄《周禮序》云:“斯道也,文武所以綱紀周國,君臨天下,周公定之,致隆平龍鳳之瑞?!盵16]是以《周禮》為周公法之大端。鄭玄又把《周禮》定為禮經,《儀禮》定為曲禮,使“禮經”真正落實為經國大典。而且,鄭玄有以《周禮》為本,注解三禮,并以禮箋詩、解群經,使群經都以“禮”為基礎,由此,把經學理解為“圣人之法”,在一定程度上變成圣人所制作之禮。兩漢今文經學彰顯五經,合道于經中,尊經即是崇道,五帝三王之法不同,但皆薈聚經書之中。而鄭玄以禮注經,則經書中呈現為五帝三王各不相同的圣人之法,并且是以禮為本的圣人之法。[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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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以鄭玄為代表的古文經學大行于天下,五帝三王禮樂各異,而在不同的禮樂之中,是否有一個共同的“道”,又再次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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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無法落實的“百世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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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鄭玄注經中,曾有“百世同道”之文?!吨杏棺ⅰ吩疲?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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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庸》: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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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注:知天、知人,謂知其道也。鬼神,從天地者也?!兑住吩唬骸肮手砩裰闋?,與天地相似?!笔ト藙t之,百世同道。徵或為“證”。(《禮記正義》,89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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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以君子之道超邁時、地、人、鬼,故鄭玄言“圣人則之,百世同道”。孔疏云:“云‘圣人則之,百世同道’者,解經‘知人’之道,以前世圣人既能垂法以俟待后世圣人,是識知圣人之道百世不殊,故‘圣人則之,百世同道’也?!?《禮記正義》,899頁)鄭玄解《中庸》,極為精簡,雖言“百世同道”,但此百世之文,是對應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而沒有特別加以發(fā)明。且遍檢鄭君經注,再無相同之語可以互相證明者。在經傳中,有一些表達“法”上之“道”的記錄,漢世今文經學一般依靠這些表述,發(fā)明百世所同之法。而考察鄭玄對這些表述的解釋,可以理解鄭玄的“百世同道”是否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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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記》之言百王所同者,有《大傳》,其經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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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權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注]權,秤也。度,丈尺也。量,斗斛也。文章,禮法也。服色,車馬也?;仗枺浩熘?。器械,禮樂之器及兵甲也。衣服,吉兇之制也?;?,或作袆。其不可得變革者,則有矣。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此其不可得與民變革者也。[注]四者人道之常。(《禮記正義》,6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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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親、尊尊、長長、男女有別,既不可與民變革,而此文所對應“得與民變革”的內容,包括了改正朔、易服色等內容,皆是圣王相變,立一代大典,所以,此“不得與民變革”者,乃是歷代圣王共同之道所在,故鄭君注經云“四者人道之?!薄>袜嵕斫獾淖⒔浂?,至此經書已明,不待多言?!秵史∮洝费苑?,有云:“親親、尊尊、長長,男女之有別,人道之大者也?!编嵶⒅旁诒酒木唧w的語境中,故注曰:“言服之所以隆殺?!?《禮記正義》,594頁)鄭君之注經,是將經文所講的超越多種圣人之法的內容,返回到具體的經文之中,而不在經文之外闡發(fā)“百世同道”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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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記之中,三年之喪為天下之通喪,《三年問》經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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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問》:三年之喪,何也?曰:稱情而立文,因以飾群,別親疏、貴賤之節(jié),而不可損益也,故曰:“無易之道也?!?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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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注:稱情而立文,稱人之情輕重,而制其禮也。群,謂親之黨也。無易,猶不易也。(《禮記正義》,96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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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注以“無易之道”即“不易之道”,在鄭玄注經中,常把“道”與“禮”聯系起來,道猶當行之路,而沒有抽象意義。因此,此不易之道,指三年喪之禮也?!墩撜Z》中又有孔子言“吾道一以貫之”者,鄭君《中庸注》言孔子:“孔子兼包堯、舜、文、武之盛德而著之《春秋》,以俟后圣者也?!?《禮記正義》,899頁)是孔子之道,也可以通于堯、舜、文、武矣?!墩撜Z·里仁》“一貫”一章,皇侃《論語義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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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哉?!盵疏]孔子語曾子曰:吾教化之道,唯用一道以貫統(tǒng)天下萬理也。故王弼曰:“貫,猶統(tǒng)也。夫事有歸,理有會,故得其歸,事雖殷大可以一名舉,總其會,理雖博可以至約窮也。譬猶以君御民,執(zhí)一統(tǒng)眾之道也?!痹釉唬骸拔ā!弊映觯T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盵疏]忠,謂盡忠心也。恕,謂忖我以度于人也。言孔子之道更無他法,政用忠恕之心,以己測物,則萬物之理皆可窮驗也。故王弼曰:“忠者,情之盡也。恕者,反情以同物者也。未有反諸其身而不得物之情,未有能全其恕而不盡理之極也。能盡理極,則無物不統(tǒng)。極不可二,故謂之一也。推身統(tǒng)物,窮類適盡,一言而可終身行者,其唯恕也?!盵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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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朱子《論語集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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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痹釉唬骸拔?。”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注]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而已矣者,竭盡而無余之辭也。夫子之一理渾然而泛應曲當,譬則天地之至誠無息,而萬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無余法,而亦無待于推矣。曾子有見于此而難言之,故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欲人之易曉也。蓋至誠無息者,道之體也,萬殊之所以一本也;萬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萬殊也。以此觀之,一以貫之之實可見矣。[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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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弼、皇侃、朱熹對這句話的理解,雖然在玄學與理學的立場上截然不同,但其基本邏輯是相同的。諸注皆以為“吾道”是一抽象之道,“一以貫之”,是此道可以統(tǒng)貫萬物之理。而返觀鄭注,其說大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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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痹釉唬骸拔??!盵注]我之道雖多,一以貫知之。唯者,應敬之辭。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盵注]告人以善道,曰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曰恕也。[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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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注早雖鄭玄《論語注》之亡而佚,賴敦煌寶書重見天日,使今人得以窺見鄭君之意。求《論語》本文,這則對話實難以理解,孔子呼參,言“吾道一以貫之”,如果將“道”理解為抽象之道,那么,“一以貫之”之“一”,必然是能夠貫通萬事,以達至道者,而“之”并非“道”本身,而只可以是“道”所表現的內容。無論是王弼、皇侃還是朱熹,都看到了這一點。但問題在于,這個可以“貫之”的“一”,為何會是“忠恕”?忠恕之德,在夫子之德中,絕非最核心的內容。忠恕如何有通貫性,并且達至道,可以說是這則對話最難解釋的問題。因此,王弼注云:“忠者,情之盡也。恕者,反情以同物者也?!钡羧绱?,忠恕是二,非一,不能符合“一以貫之”,故王弼又云:“能盡理極,則無物不統(tǒng)。極不可二,故謂之一也?!蓖蹂鲋f,在形式上完成了注解。而朱子的邏輯與王弼基本相同,朱子以為“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但是,此經難明,朱子弟子多方問難,故《朱子語類》留下許多駁辨剖析之語。朱子以為“一”對應的是“忠”,“貫”對應的是“恕”,《語類》云:“忠恕一貫。忠在一上,恕則貫乎萬物之間?!盵21]“忠便是一,恕便是貫。有這忠了,便做出許多恕來?!盵22]“忠只是一個忠,做出百千萬個恕來?!盵23]而且,忠恕是之所以可以“一貫”,因為二者是體用關系,故云:“一者,忠也;以貫之者,恕也。體一而用殊?!盵24]“忠、恕只是體、用,便是一個物事;猶形影,要除一個除不得。”[25]“忠是體,恕是用,只是一個物事?!盵26]正因為是體用關系,所以,“忠恕只是一件事,不可作兩個看。”[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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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弼、朱熹之注,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明確的立場和體系化的思想,故注解經文,千回百轉,委曲通幽。而鄭玄并不預設孔子所言的背后有一套完整的理論,所以,鄭玄的解經方向,便不從“忠恕”可以貫通孔子之道的角度進行解釋。細察鄭注,“我之道雖多,一以貫知之”,此“道”之義,不是抽象意義上的“孔子之道”,而是具體意義上的“言說”,即“夫子自道”之道,因此,“吾道一以貫之”,是夫子之所道,有一基本態(tài)度貫穿其中。這一基本態(tài)度,就是“忠恕”。鄭注久亡,今人若熟知王弼、朱子之注,則不免以為鄭君將夫子之高明深邃,變?yōu)闃銓崯o華,但高明深邃的是思想,是子學,子家注經,最精此法,樸實無華才是注經,鄭君的整個經學體系自有其光明俊偉的深謀遠慮,但并不表現在對“關鍵詞”的闡發(fā)上。但也因如此,夫子之“吾道一以貫之”,在鄭注中也沒有尋求五帝三王之法背后共通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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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經學理解為多元的圣人之法,圣人之法背后的共同性,即超越時代之外的共同的那些問題的探討,在《論語》中比較典型表現于《為政》“十世可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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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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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仲舒對策,對這句話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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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救,當用此也??鬃釉唬骸耙笠蛴谙亩Y,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贝搜园偻踔?,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漢書·董仲舒?zhèn)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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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董子觀之,夏、殷、周三代皆有革命改制,法各不同,夏之忠、殷之敬,周之文,三統(tǒng)皆用其極,而皆是道之體現,故百代之后也不出其鑊,百世可知也。何晏《集解》解此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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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注]馬曰:“所因,謂三綱五常。所損益,謂文質三統(tǒng)?!逼浠蚶^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盵注]物類相召,世數相生,其變有常,故可預知。[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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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融之說,以為三綱五常為百代常法,不可更改,而文質三統(tǒng)則互相救弊,可以損益。朱子亦依用之,并云:“三綱五常,禮之大體,三代相繼,皆因之而不能變。其所損益,不過文章制度小過不及之間,而其已然之跡,今皆可見。則自今以往,或有繼周而王者,雖百世之遠,所因所革,亦不過此,豈但十世而已乎?!盵29]而鄭玄之注,賴敦煌遺書方能得見,鄭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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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注]世,謂易姓之世,問其制度變跡可知。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注]所損益可知者,據時篇目皆在可校數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注]自周之后,雖百世,制度猶可知,以為變易損益之極,極于三王,亦不是過。[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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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玄雖從馬融問學有年,而此注竟全不用馬融之法,三代之禮所因襲者,鄭玄不言其目,而所損益之意,鄭注云“據時篇目皆在可校數也”,即把“文質三統(tǒng)”這一兩漢極為流行的歷史哲學問題,轉化為三代禮書篇目相校對的文獻學問題。而對“百世可知”,鄭注也認為“變易損益之極,極于三王”,故能百世可知。但是三代所因的是什么內容,百世可知者到底是什么,鄭玄皆不加注解。鄭玄把三統(tǒng)理論變成禮書篇目,從文獻的角度,固有其依據與理由?!抖Y記·中庸》孔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笔强鬃訉W三代之禮矣。《論語·八佾》孔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是孔子遍知夏殷之禮矣。《禮記·禮運》孔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徵也,吾得《夏時》焉。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徵也,吾得《坤乾》焉?!笔强鬃拥孟摹⒁笾畷印U蚩鬃油〞匀Y,故鄭君注孔子言三代損益,以為指的是三代之禮的損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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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記·禮器》中,也有夏、殷、周三代之禮共同性之文,其文并鄭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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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器》:三代之禮一也,民共由之,或素或青,夏造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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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注:一也,俱趨誠也。由,用也。素尚白,黑尚青者也。言所尚雖異,禮則相因耳??鬃釉唬骸耙笠蛴谙亩Y,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禮記正義》,第4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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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注云“一也,俱趨誠也”,是三代之禮,皆誠也。而此“誠”之義,不是鄭玄提出的理論,而是探求此經上下文所得。此經上云:“《經禮》三百,《曲禮》三千,其致一也。…君子之于禮也,有所竭情盡慎,致其敬而誠若,有美而文而誠若。”故鄭注云:“致之言至也。一,謂誠也?!笨资杞忉尩溃骸啊渲乱灰病?,致,至也。一,誠也。雖三千、三百之多,而行之者皆須至誠,故云一也。若損大益小,揜顯大微,皆失至誠也。”(《禮記正義》,第459頁)蓋以三代之禮,皆須誠以行之,故鄭注“一”為“俱趨誠也”。但是,鄭注也只是在具體的語境中進行解釋,而絲毫不涉及三代之法相變的背后,有沒有一個共同的東西。又,《樂記》云:“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jié)。和,故百物不失。節(jié),故祀天祭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如此,則四海之內,合敬同愛矣。禮者,殊事合敬者也。樂者,異文合愛者也。禮樂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也?!编嵶⒃疲?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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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猶因述也??鬃釉唬骸耙笠蛴谙亩Y,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禮記正義》,第6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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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注用《論語》此語注“明王以相沿”,只是說明明王相沿之可知,而不言明王相沿者,即此“禮樂之情”到底如何理解。[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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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遍觀鄭注經、傳、記、緯,鄭君并不尋求“百世同道”之“道”,主要原因在于,鄭君所在的時代,經學的危機是經文、經說異義繁多,先圣原意不明,百家雜說紛起,因此,最重要的問題是塑造經學自身的統(tǒng)一性。鄭玄對整個經學史的卓絕貢獻,即是在漢代經書的基礎上徹底容納了《周官》、《左傳》乃至緯書,如皮錫瑞云:“蓋以漢時經有數家,家有數說,學者莫知所從。鄭君兼通今古文,溝合為一,于是經生皆從鄭氏,不必更求各家?!盵32]“鄭君從黨遍天下,即經學論,可謂小統(tǒng)一時代?!盵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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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當鄭玄以《周禮》為本,把不符合《周禮》的經文、制度定位唐虞夏殷之制,這對鄭玄而言,只是為了平衡經書異說,也就是說,如鄭玄所言的“三代異物”,“時代不同,故異法也”,皆是其注經方法。當鄭玄把大量無法與《周禮》調和的制度定為虞夏殷周之制的時候,并非有意去構建周制之外的唐虞夏殷之制度或歷史,而只是為了說明經書本身沒有矛盾,或者說經書本身的矛盾都可以解釋得通。正因如此,鄭玄并不著意在經注中尋求“百世同道”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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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在這一意義上,當經學,主要是以鄭玄為代表的古文經學進入中國文明史,在古文經學框架中尋求“多元化的圣人之法”背后共同的“道”,成為新思想的基本動力。接下來無論是魏晉玄學還是宋明理學,都是在古文經學的背景中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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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尋求“法”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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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鄭玄所構建的經學體系中,“圣人之法”一旦多元化,這種多元化的圣人之法的共同性在哪里,便馬上成為一個重大問題。鄭玄所構建的禮學,自魏晉之后大行于天下,主要在表現在政治、人倫建構領域。而也是自魏晉開始,超越政治、人倫建構的求“道”,便成為思想史的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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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隨著鄭玄經學的流行,玄學也很快出現。玄學通過對《莊子》的解釋,包抄了古文經學的后路。玄學的理論背景,實質上就是古文經學。蓋古文經學將統(tǒng)一的“圣人”概念多元化,統(tǒng)一的“圣人之法”多元化,并且,圣人與圣人之法都被送入歷史之中。而玄學旨在尋求多元化中的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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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子·天運》借孔、老對話言六經,其說并郭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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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跡,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崩献釉唬骸靶乙?,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注]所以跡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跡則六經也。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注]況今之人事,則以自然為履,六經為跡。[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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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天下》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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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在于《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注]能明其跡耳,豈所以跡哉?!对姟芬缘乐荆稌芬缘朗?,《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于天下而設于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注]皆道古人之陳跡耳,尚復不能常稱。[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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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象之注,最明確的特色就是將六經視為“先王之陳跡”、“古人之陳跡”,以現代眼光來看,就是經書如果伏羲到周公這些圣人之法的集合,這些圣人已經成為歷史,那么,經書也便成為歷史記錄。學習這些歷史記錄,不可能應對時務。《莊子·胠篋》“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郭象注云:“法圣人者,法其跡耳。夫跡者,已去之物,非應變之具也,奚足尚而執(zhí)之哉。執(zhí)成跡以御乎無方,無方至而跡滯矣,所以守國而為人守之也?!盵36]按照郭象的看法,徒法圣人之跡,不能應時代之變,毫無意義。因此,要尋求“所以跡”,而且,這種“所以跡”就是“真性”。玄學的特征,是將“圣人”和“圣人之跡”,即六經分開,既然圣人之法因為多元化而成為歷史陳跡,那么必須重新探討圣人問題。也就是說,必須從多元化的圣人與圣人之法中,探討作為一個整體概念的“圣人”。魏晉玄學的問題,說到底就是怎樣理解“圣人”問題。玄學之基本預設,《三國志》注引何劭《荀粲傳》云:“粲諸兄并儒術議論,而粲獨好道。常以為子貢稱夫子之間性與天道不可得聞,然六籍雖存,固圣人之糠秕。”[37]對六經的態(tài)度,甚至到了南朝皇侃作《論語義疏》,其疏“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一句,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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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者,六籍也,六籍是圣人之筌蹄,亦無關于魚兔矣。…性,孔子所稟以生者也。天道,謂元亨日新之道也。言孔子六籍乃是人之所見,而六籍所言之旨,不可得而聞也。所以爾者,夫子之性,與天地元亨之道合其德,致此處深遠,非凡人所知,故其言不可得聞也。[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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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蓋漢末以后,六經以成圣人之陳跡,玄學家要重新探討本源性問題,只能將圣人與圣人之法分開,其背后是將“價值”與“歷史”分開,超邁歷史而談價值,超邁圣人之法而談圣人,因此,類似于圣人是否有情之類的問題,會成為玄學家探討的核心問題。在這樣的探討中,其背景正是古文經學,而其關懷,同樣是經學與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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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程朱理學亦然。如果說今文經學成立的基礎,是孔子口傳微言大義,那么,理學成立的基礎,則是理學家所構建起來的一個新“道統(tǒng)”。道統(tǒng)之說,最早見于韓愈《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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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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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頤為其兄程顥所作《明道先生墓表》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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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公沒,圣人之道不行。孟軻死,圣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無善治,士猶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諸人,以傳諸后。無真儒,天下貿貿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滅矣。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后,得不傳之學于遺經,志將以斯道覺斯民?!壬?,倡圣學以示人,辨異端,辟邪說,開歷古之沉迷,圣人之道得先生而后明,為功大矣。[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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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小程子之意,惟圣王有德有位,能制作禮樂,行于天下。周公為最后之圣王,周公之后,“圣人之道”不能行于世。至孔子有德無位,故不能行圣人之道,而只能通過刪述五經,講“圣人之學”,以傳諸后世。在圣王時代,道政合一;而周公之后,道政分離??鬃铀鶄魇ト酥畬W,是道而非政。故其學之要,在教人而非行世。周公與孟子之間,孔子開啟的是“圣人之學”,所以,孔子是作為“教師”存在的。其教至孟子而不得其傳,所不得傳者,非六經圣王之法,而是六經中體現出來的抽象的圣人之學。朱子《中庸章句序》言道統(tǒng)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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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蓋自上古圣神繼天立極,而道統(tǒng)之傳有自來矣。其見于經,則“允執(zhí)厥中”者,堯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允且詠?,圣圣相承,若成湯、文、武之為君,皋陶、伊、傅、周、召之為臣,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統(tǒng)之傳,若吾夫子,則雖不得其位,而所以繼往圣、開來學,其功反有賢于堯舜者。然當是時,見而知之者,惟顏氏、曾氏之傳得其宗。及曾氏之再傳,而復得夫子之孫子思,則去圣遠而異端起矣?!允嵌衷賯饕缘妹鲜?,為能推明是書,以承先圣之統(tǒng),及其沒而遂失其傳焉?!谭蜃有值苷叱?,得有所考,以續(xù)夫千載不傳之緒;得有所據,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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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朱子弟子黃榦在《徽州朱文公祠堂記》中,列朱子于道統(tǒng),而其說愈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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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原于天,具于人心,著于事物,載于方策。明而行之,存乎其人?!瓐?、舜、禹、湯、文、武、周公生而道始行,孔子、孟子生而道始明。孔孟之道,周、程、張子繼之,周、程、張子之道,文公朱先生又繼之。此道統(tǒng)之傳,歷世可考也。[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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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統(tǒng)”的建立,意味著宋儒繞過自漢至唐今古文經說,而上溯至于秦漢以前歷代圣王之道。道統(tǒng)之于中國古代學術影響,不可不表者有二,一曰道統(tǒng)實為拯救古文經學行久積弊而發(fā);二曰道統(tǒng)之立,同時也使中國學術之主體由“經”而“道”,經學因之浸微。道統(tǒng)建立的理論背景,其實是古文經學。古文經學將孔子刪削述作之五經,轉化為自堯舜以來的歷代圣王之法,導致了作為立法者的“圣人”的多元化,與圣人之法的多元化,經學成為歷代圣王之法的集合,也可以說,成為圣王時代的歷史。自唐韓愈言堯舜至孔孟的“道統(tǒng)”,到黃榦言堯舜至朱子的“道統(tǒng)”,都是首先預設了自堯舜至周公,皆各有其文獻可征的圣人之法。并且,列圣的圣王之法,皆由其內在的圣德外推而建立起來。也就是說,“道統(tǒng)”的本質,實在于尋找并建立歷代圣人的一致性。歷代圣王之法皆各有損益,各不相同,而歷代圣人的一致性,存在于“圣人之所以成為圣人”本身。道統(tǒng)的建立,即在多元化的圣人之法中尋找一個共同的“道”,究其實質,正是從“歷史”中拯救“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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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比今古文經學與宋學,可以說,今文經學以孔子集前圣之大成,其圣性發(fā)而為《春秋》之一王大法,凡《詩》、《書》、《禮》、《易》諸經所述的先王之法,皆因孔子刪述而為孔子之法,故經為常道,圣人、經皆一,有超越時空之意義。古文經學以經為圣人之法的集合,圣人與圣人之法皆多元化,圣人不再是超越時空的圣人,而是歷史中的圣人,經書中的圣人之法亦因之不再是超時空的常道,而是時空中的經驗。而宋學則面對古文經學的問題,由解釋圣人之法轉為探求圣人本身,探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所以為圣人,之所以具有立法者的資格,從而建構一個統(tǒng)一于“道”的圣人譜系。在這個譜系中,圣人與圣人之法是多元的,但是“圣人”本身是一元的,統(tǒng)一于“道”。圣人之所以成為圣人,正在于其合于天理,合于道,故以“道”的一元性拯救歷史中“圣”的多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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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說,在中國文明史上,鄭玄等古文經師只求解釋“圣人之法”,不求理解“百世同道”,實質上鑄就了中國的經史傳統(tǒng),使圣王時代變成經史傳統(tǒng)共同的源頭。而鄭玄所奠定的以禮為本的經典教化體系,熔鑄出觀念與制度的文明土壤,而玄學與理學,正是在這樣的文明土壤中培植與生長。簡言之,經學事實上是玄學與理學共同的文明背景,正視這一點,對我們今天重新理解中華文明,理解玄學與理學,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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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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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班固著,陳立注:《白虎通疏證》,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4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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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劉熙撰,畢沅疏證,王先謙補:《釋名疏證補》,北京:中華書局,2008,第2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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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趙岐注,焦循疏:《孟子正義》,北京:中華書局,2004,第10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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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趙岐注,焦循疏:《孟子正義》,第45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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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杜預注,孔穎達疏:《左傳正義》,《十三經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2007年,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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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董仲舒著,蘇輿注:《春秋繁露義證》,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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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應劭注,王利器注:《風俗通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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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何休注,徐彥疏:《春秋公羊傳注疏》,《十三經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第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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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郭象注,成玄英疏:《南華真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3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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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趙岐注,焦循疏:《孟子正義》,第74-7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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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班固著,陳立注:《白虎通疏證》,第3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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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其中,惟一的漏洞來自董仲舒之后的“三統(tǒng)說”,三統(tǒng)說把孔子視為三統(tǒng)之一,強調孔子“為漢制法”的同時,不考慮漢為一王朝而已。在三統(tǒng)說的影響下,漢世始終在尊孔子的同時期待新的圣人,創(chuàng)制新的圣王之法。漢亡之后,“為漢制法”觀念、三統(tǒng)說也隨之一并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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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鄭玄著,皮錫瑞注:《六藝論疏證》,《皮錫瑞全集》(3),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5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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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鄭玄注,皮錫瑞注:《釋廢疾疏證》,《皮錫瑞全集》(4),第43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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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鄭玄著,皮錫瑞注:《駁五經異義疏證》,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516、5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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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十三經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第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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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詳見筆者:《多元化的圣人之法》,未刊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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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何晏注,皇侃疏:《論語義疏》,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90、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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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朱子全書》第6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95、9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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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鄭玄:《論語注》,見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91年,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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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朱子語類》,《朱子全書》第14冊,第96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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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朱子語類》,《朱子全書》第14冊,第9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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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朱子語類》,《朱子全書》第14冊,第9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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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朱子語類》,《朱子全書》第14冊,第96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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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朱子語類》,《朱子全書》第14冊,第9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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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朱子語類》,《朱子全書》第14冊,第9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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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朱子語類》,《朱子全書》第14冊,第9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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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何晏注,邢昺疏:《論語注疏》,《十三經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2011年,第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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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朱子全書》第6冊,第8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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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鄭玄:《論語注》。見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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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晚清時期曹元弼特重將此“四海之內,合敬同愛”作為超越三王異法,追求法之上的共通性的內容。其言愛、敬可以統(tǒng)貫六經,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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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皮錫瑞:《經學歷史》,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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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皮錫瑞:《經學歷史》,第15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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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郭象注,成玄英疏:《南華真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3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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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郭象注,成玄英疏:《南華真經注疏》,第605、60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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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郭象注,成玄英疏:《南華真經注疏》,第20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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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陳壽著,裴松之注:《三國志》,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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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何晏注,皇侃疏:《論語義疏》,第1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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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韓愈:《原道》,《韓昌黎文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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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程頤:《明道先生墓表》,《二程集》,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6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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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朱子全書》第6冊,第29、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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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黃榦:《徽州朱文公祠堂記》,《勉齋集》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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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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