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40年以來的先秦禮學與禮制研究
作者:楊英
來源:《古代文明》2019年第3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己亥六月廿一日辛酉
耶穌2019年7月24日
“燕園禮學”微信公眾號編者按:禮學和禮制研究,尤其是禮制研究,是改開后興起的新研究領域,潛力巨大。近年來的學者們對這方面的研究表現(xiàn)出了高漲的學術熱情,涌現(xiàn)出了大量有價值的成果,且范式正在形成中。作者這篇文章總結(jié)了改開40年來,先秦禮學、禮制研究的發(fā)展脈絡,指出了傳統(tǒng)的“禮俗”這一概念和視角的不足,并注意到音樂考古等傳統(tǒng)史學研究者比較陌生的領域,還兼顧了海外的有關學術成果是一幅當下前沿的先秦禮學和禮制研究的學術成果導引圖,值得參考。
內(nèi)容提要:中國古代的“禮”是一個融政治制度、社會生活為一體的龐大體系,先秦時期,禮學和禮制高度混融,都被保存在三《禮》之中,后代的禮學訓詁考據(jù)某種程度上等同于先秦史研究。改革開放40年以來,乾嘉考據(jù)學的傳統(tǒng)在禮學研究中不絕如縷傳承,禮制研究則在20世紀現(xiàn)代人文社科方法傳入后,擺脫了作為禮經(jīng)訓詁附庸而存在的狀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歷史學研究,并且因為社會學、文化人類學方法的傳入不斷積累研究范式。民國時期開始使用的“禮俗”概念自改開以來內(nèi)涵日益豐富,但亦有模糊的地方??脊刨Y料日新月異,其中的出土文獻為禮學研究注入了活力,實物資料則為研究先秦時期的物化禮樂乃至政治典制提供了新素材,改開以來以上研究均有長足進展,以后在研究的系統(tǒng)化方面仍然存在廣闊的提升空間。
關鍵詞:三《禮》、禮學、禮制、先秦
引言
中國古代的禮,是一整套對政治制度、權力分配、社會結(jié)構(gòu)進行整體設計、調(diào)適、約束的全方位規(guī)范,它淵源古老,從周代起就達到了思想上高卓凝練,結(jié)構(gòu)上宏大精細,細節(jié)上嘆為觀止的地步,三《禮》就是對周代這些存在過的禮典和制度進行書寫、勾勒乃至理想化鋪陳的著錄,此后數(shù)千年來一代代發(fā)蒙訓詁校釋,就是禮學;在此基礎上結(jié)合改朝換代所產(chǎn)生的禮儀需要一次次重構(gòu)從廟堂到鄉(xiāng)里的制度,就是禮制。這些內(nèi)容在古代學術框架下絕大部分從屬于三《禮》經(jīng)學。整個二十世紀,社會的劇變和西方人文社科方法的傳入使得傳統(tǒng)經(jīng)學體系瓦解,原先混融在經(jīng)學中的三《禮》訓詁學分別被歸入于文、史、哲門類中。簡言之,從漢至清的注疏家們對三《禮》的文字考釋和版本研究被歸入中文研究的范疇;對周代的具體典制的解釋被歸入歷史學的研究范疇;對“禮”思想層面的探討(無論是宋人的“理即禮”還是清人的“以禮代理”)被歸入中國哲學中禮學思想的研究范疇。在古代從屬于三《禮》經(jīng)學的先秦禮學和禮制研究,到現(xiàn)代則歸類于先秦文獻和先秦史研究中。改革開放40年來,前20年思想解放,禁錮松動,先秦史學者們在按傳統(tǒng)套路理解的關鍵詞(封建社會、資本主義萌芽、專制主義等)所提供的學術框架和解讀方式下繼續(xù)著古史分期、社會性質(zhì)(先秦是否奴隸社會)、土地制度(井田制)等問題的討論,禮學和禮制研究均不在以上話題之內(nèi),但傳統(tǒng)三《禮》學仍在不絕如縷地傳承;后20年,考古資料的大量更新為禮制研究增加大量具體內(nèi)容,三《禮》研究則因相關出土文獻的發(fā)現(xiàn)而散發(fā)出出新的活力。[1]下文便分前、后二十年兩段介紹先秦兩漢傳統(tǒng)禮學與禮制研究的重要成果,以期為學者們提供一個脈絡清晰的全局性研究導引圖,并展望將來可能的學術增長點。
一、前二十年的研究
(一)禮學研究的承續(xù)和“禮俗”概念的引入
20世紀,包括三《禮》學在內(nèi)的經(jīng)學整體框架崩潰,但學術內(nèi)容和方法仍然傳承下來,這種情況一致持續(xù)至今。改開以來前20年,由于經(jīng)歷民國的學人尚未盡逝,先秦禮學研究學脈仍然傳承,沈文倬先生是代表人物。《宗周禮樂文明考論》(增補本)(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1999年);《孫詒讓周禮學管窺》(見《菿闇文存》,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年)均是此類能傳之后世的作品。錢玄、錢興奇編著《三〈禮〉辭典》(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林昌彝《三〈禮〉通釋》(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都是繼續(xù)清人以來三《禮》訓詁考釋的路子。這一階段學者們還對三《禮》進行了整理和點校,彭林點校的有:《周禮注疏》(??冢汉D衔幕霭婀?997年)、《儀禮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明代王圻、王思義編《三才圖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以及清人凌廷堪《禮經(jīng)釋例》(臺灣“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02年)。此外三《禮》注譯之作頻頻出現(xiàn),陳戍國《周禮·儀禮·禮記》(長沙:岳麓書社1989年),聞人軍《考工記導讀》(成都:巴蜀書社1988年),李景林等《儀禮譯著》(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年),彭林《儀禮全譯》(貴陽:貴州人民1997年)、臺灣學者韓碧琴《儀禮鄭注句讀校記》(臺北:國立編譯館1996年)等,這些著作面向今人將三《禮》點校、注釋為白話文,反映了是古代經(jīng)學教育下人人不需句讀白話就可讀懂經(jīng)文及注疏的時代畢竟已經(jīng)終結(jié)。
彭林《〈周禮〉主體思想與成書年代研究》
具體到三《禮》版本、成書等的研究,彭林《〈周禮〉主體思想與成書年代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年)認真考訂了《周禮》的成書年代,并認為《周禮》只可能是一時一人之作,該書是前20年《周禮》研究的代表作,至今仍是學者研究《周禮》的必讀書。陳其泰等編《二十世紀中國禮學研究論文集》(北京:學苑出版社1998年)收錄了多篇三《禮》研究與禮學思想、制度的研究論文。2009年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出版了由耿素麗、胡月平選編的《三〈禮〉研究》(全三冊),是《民國期刊資料分類匯編》12冊中的一冊,收錄了清末至民國學者如劉師培、錢穆、呂思勉、吳承仕、商承祚、洪業(yè)、曹元弼、章太炎、孫詒讓、康有為、齊思和、楊向奎等代表人物涉獵三《禮》的重要研究文章,有三《禮》源流考證,有對《考工記》《王制》《月令》《樂記》等單篇的考證,有對食饗、喪葬、錫命等禮典的考證,總篇幅多達2000頁,是對民國禮學研究的一個總結(jié)。
以上是三《禮》文本的研究。從屬于歷史學范疇的禮制研究這段時間則開始了最初的起步,楊向奎《宗周社會與禮樂文明》(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修訂本)將禮樂文明當做宗周社會的根本特點進行研究,是當時的典范研究成果;陳戍國的的六卷《中國禮制史》從先秦一直寫到元明清(湖南教育出版社1991至2011年次第出齊),還有楊志剛《中國禮儀制度研究》(上海華東師大出版社2001年),此二書有開創(chuàng)之功,但未遑關注到禮制背后的政治制度、官僚結(jié)構(gòu)、社會組織等諸多復雜因素;從思想史角度研究禮的有蔡尚思《中國禮教思想史》(香港中華書局1991年)。涉及到“禮”中具體典制的,有錢宗范《周代宗法制度研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年),該書介紹了宗法制家族形態(tài)、宗法統(tǒng)治與政治統(tǒng)治的結(jié)合、卿大夫、士、庶人階層的宗法制度,駁斥了“宗統(tǒng)”與“君統(tǒng)”不結(jié)合論,否定了庶人無宗法組織的觀點,是前20年該課題的巔峰之作。這一時期大陸培養(yǎng)出了最早批次的人文社科博士,博士論文有些是牽涉到“禮”中各種典制研究的,多集中在先秦段。主要有:李玉潔《先秦喪葬制度研究》(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張鶴泉《周代祭祀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3年);鄒昌林《中國古禮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2年);錢杭《周代宗法制度史研究》(上海:學林出版社1991年);李衡眉《昭穆制度研究》(濟南:齊魯書社1996);楊華《先秦禮樂文化》(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這一階段博士論文的作者們經(jīng)過成長,后來均成為學術界的領軍人物。
楊樹達
除了先秦禮學研究傳承和禮制研究起步外,還有值得一提的是“禮俗”概念的出現(xiàn)。隨著西方社會科學的概念和方法被引進,學者們開始將“禮”當做一種風俗加以研究。以《民國叢書》為例,《民國叢書》選出一千種影印,編入五百冊,是模仿《四部叢刊》而來,內(nèi)容涉及哲學、佛學、基督教、回教、社會學,民族學、政治學、法學、經(jīng)濟學、等等,其中楊樹達《漢代婚喪禮俗考》是當時以禮俗為切入視角的名著,該書1933年商務印書館出版,后來多次重印,最近的一次重印是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7年。此外還有張亮采《中國風俗史》(上海書店1989年,《民國叢書》第一編),此書跟尚秉和《歷代社會風俗事物考》、楊樹達《漢代婚喪禮俗考》合訂,反映了“禮俗”作為一種新概念,為直至清代僅囿于經(jīng)學中的三《禮》訓詁之學提供了現(xiàn)代研究的新視角。改革開放之后,“禮俗”作為一個新研究領域進入大陸學者的視野,促成了禮學研究由經(jīng)學向現(xiàn)代新史學的過渡。[2]這樣,舉凡婚喪嫁娶,衣食住行,歲時禮俗,都能被歸入“禮俗”的范圍,這極大開拓了80年代至21世紀初的研究領域。但是在采用“禮俗”概念的書著中,通論性的占了大多數(shù),深厚專精的研究極少,較有學術價值的有常金倉《周代禮俗研究》(臺北:文津1993年,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5重?。?,本書介紹了禮俗的概念和理論,探索了禮的形式和內(nèi)容,制禮的主要原則等,文獻引用較充分,文化人類學的思考和運用初見端倪。臺灣學者彭美玲亦以“禮俗”為視角,在專著《古代禮俗左右之辨研究:以三《禮》為中心》(臺北: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1997年)中用“禮例研究法”研究了古人生活習慣中見于動作、飲食、服飾、車馬、兵刑者,并結(jié)合古人思維中的地理、序位等中的左右之辨,將文獻所見“左右之辯”的紛雜事項予以理清。但這一階段發(fā)表在重量級期刊上的禮俗研究論文極少,說明禮俗研究尚處在起步階段。進入21世紀,“禮俗”這一概念仍被采用,宋鎮(zhèn)豪主編《商代社會生活與禮俗(商代史·卷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充分地運用了甲骨資料,對商代的居住禮俗、建筑營造儀式、器用名物制度、食政與食禮,車服制度、農(nóng)業(yè)、婚姻、喪葬等禮俗、宗廟祭祖禮作了研究,但商代是成熟的“禮”尚未出現(xiàn)的時代,因此書中內(nèi)容哪些是禮哪些是俗實際上還需要更精準地厘清。
《周代禮俗研究》
總地說來,因為“禮俗”視角畢竟是舶來品,假如說在民國時期,它起了開闊視野,引進概念的作用的話,在如今現(xiàn)代人文科學研究愈來愈專精,需要成熟范式的21世紀,學者們繼續(xù)從這一視角切入就需要越來越專門的禮經(jīng)學、社會學、文化人類學知識,有些書著尚屬80年代以來“禮俗”視角剛剛成為熱點時那波著作的余緒,如方光華《俎豆馨香:中國祭祀禮俗探索》(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力圖探索中國祭祀禮俗的演變和具體儀式,包括北郊祭地禮、社稷祭祀、四望山川;祭祖之禮(禘祫、宗廟時享、喪祭與墓祭等),用“禮俗”來探討本應屬禮制的廟堂禮典,存在概念上的偏差,且未涉及到這些廟堂禮典背后的經(jīng)學和制度史內(nèi)涵,以后學界的研究當在此基礎上推進。這反映了從“禮俗”的視角需要成熟方法論的引入,直至目前,以及“禮俗”研究的方法和禮學路數(shù)的交集融合遠未完成,這些都反映出禮俗研究在前20年處于剛剛起步摸索門徑的階段,有待于來者繼續(xù)探索。
(二)同時期日臺、西方學者的研究及對后來中國學者的影響
首先看日本學者的研究,日本的三《禮》研究是其漢學研究[3]中的一部分,而日本的漢學研究源遠流長,成果豐富。中國的改開40年相當于日本昭和后期(二戰(zhàn)后)和平成時代。這一時期日本老一輩學者漸次凋零,漢學傳統(tǒng)沒落,三《禮》及相關制度的研究實際在走下坡路,但仍然有末永高康、栗原圭介、上山春平、井上了等代表性學者及相當數(shù)量的成果,具體可參考工藤卓司《近三百年來日本學者三〈禮〉之研究》(臺北:萬卷樓出版社2016年)。著名的神話和古代小說專家小南一郎考察了三《禮》中飲酒禮、祼禮[4]以及射典禮儀化的過程,[5]反映了作者對宗教學的熟稔和對文化人類學方法的自如運用。此外著名考古學家林巳奈夫(1925-2006年)從古器物的角度考察了《周禮》中的六彝六尊[6]、《考工記》中的車制[7]和《儀禮》中的敦,[8]反映了日本學者在研究三《禮》器物方面早就受到近代考古學實證方法的影響。近年來,隨著老一輩學者的繼續(xù)凋零和江戶漢學傳統(tǒng)終成明日黃花,日本學者的三《禮》研究有急劇衰落的趨勢,但畢竟根基深厚,在強大的實證傳統(tǒng)下仍有相當數(shù)量的扎實研究。出土文獻也受到日本學者的高度重視。澤天多喜男對郭店楚簡《緇衣》作了研究,[9]佐川繭子從郭店楚簡《茲衣》和《禮記·緇衣》的關系出發(fā),對先秦儒家文獻的寫定作了考察,[10]這些成果與中國同行的研究殊途同歸。
總之,日本學者的三《禮》研究雖然沒有中國那種強大的訓詁學傳統(tǒng),但是有江戶漢學以來的實證研究手法,所以一直以來成就卓著。這對當代中國學者是極為重要的啟迪,那就是:縱觀日本從江戶漢學衰落起至今的禮學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一方面的確存在不可逆的凋零,另一方面則是近代的實證研究方法在推進學術進展時催生了累累碩果,因此,對中國學者而言,盡管自20世紀以來經(jīng)學的傳統(tǒng)框架早已崩潰,禮學各種內(nèi)容分別朝向文史哲領域各有所歸,但是,在實證研究方法下仍能產(chǎn)生出屬于一個嶄新時代的大量研究成果。日本學者三《禮》研究成果持續(xù)至今,完全可以使中國學者在研究禮學和禮制時充滿信心,在讓它跟現(xiàn)代學術范式完全水乳交融的探索過程中結(jié)出累累碩果。
臺灣學者的禮學與禮制研究,由于有跟大陸一致的經(jīng)典訓詁傳統(tǒng),禮學研究學脈傳承跟大陸并行不悖。林慶彰先生在《五十年來的經(jīng)學研究》(1950-2000)(臺北:學生書局2003年)中總結(jié)的經(jīng)學研究中就有禮學的內(nèi)容。此外20世紀60年代末,臺灣地區(qū)的一些學人發(fā)起了《儀禮》復原研究,臺灣大學中文系、考古系的一些教師和學生成立了復原小組,從事集體研討。臺靜農(nóng)為召集人,孔德成為指導教授。復原小組的研究成果由臺灣中華書局以“《儀禮》復原研究叢刊”的名義出版,分別是施隆民《鄉(xiāng)射禮儀節(jié)簡釋》、吳宏一《鄉(xiāng)飲酒禮儀節(jié)簡釋》(二書合為一冊,1973年);張光?!秲x禮士昏禮、士相見禮之儀節(jié)研究》、黃啟方《儀禮特牲饋食禮儀節(jié)研究》(二書合為一冊,1971年);鄭良樹《儀禮士喪禮墓葬研究》(1971年);鄭良樹《儀禮宮室考》、曾永義的《儀禮車馬考》、《儀禮樂器考》(三書合為一冊,1971年);沈其麗《儀禮士喪禮器物研究》、吳達藝《儀禮特牲、少牢、有司徹祭品研究》(二書合為一冊,1973年);陳瑞庚《士婚禮服飾考》、章景明的《先秦喪服制度考》(二書合為一冊,1971年)。《儀禮》復原小組高度重視20世紀上半期的考古發(fā)現(xiàn),他們利用考古發(fā)掘成果與《儀禮》所記之器物、墓葬、向位等作比較研究,都反映在以上成果中。
除了《儀禮》復原研究外,王關仕《儀禮服飾考辨》(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77年)走的是傳統(tǒng)經(jīng)學訓詁的路子,全書共十五萬字,列表有八,附圖五種。第一章《敘論》總言服飾之由來、第二章《名義》包含首服、衣裳、帶韠、屨、佩杖等五大類,皆列舉其出處,詳釋其意義;第三章《采色》分赤系、黑系、青、黃、白素等五個色系考辨色度;第四章《文飾》考辨服章;第五章《形制》包含冠、冕、弁、绖、發(fā)飾等五大類分別考之;第六章《余論》據(jù)服飾以考辨經(jīng)義。林素英《古代祭禮中之政教觀:以〈禮記〉成書前為論》(臺北:文津出版社1986年)、《喪服制度的文化意義》(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1989),二書的研究更多側(cè)重于禮學思想。石磊《儀禮喪服篇所表現(xiàn)的親屬結(jié)構(gòu)》(《民族學研究所集刊》第53期,臺北:“中研院”民族所,1982年6月,1-43頁)則運用了民族學的研究方法。
甘懷真《皇權、禮儀與經(jīng)典詮釋:中國古代政治史研究》
禮制研究這一階段剛剛起步。甘懷真在《皇權、禮儀與經(jīng)典詮釋:中國古代政治史研究》(臺北:臺灣大學出版中心2004年,大陸為華東師大出版社2008年出版)涉獵了更廣的禮學與禮制研究,該書上篇為“禮觀念的演變與儒教國家的成立”,包括“先秦禮觀念再探”、“西漢郊祀禮的成立”、“‘制禮’觀念的探析”、“《大唐開元禮》中的天神觀”四個專題。本書涉及到的議題非常多,包括郊祀、服喪、禮的觀念、制度,皇帝制度等等,跨的時段從漢、晉至唐,涉及禮學的紛爭和禮制重構(gòu)等專門內(nèi)容,引入視角和方法的啟發(fā)意義大于實證意義。另外,黃進興考察了孔廟祭祀制度的形成及其與儒家道統(tǒng)意識的關系,[11]還在《武廟的崛起與衰微(七迄十四世紀):一個政治文化的考察》[12]中對武廟制度作了研究。
西方學者的研究與日臺學者非常不同。由于語言的隔閡,少有西人學者深入研究禮學文本,但他們素來深厚的社會學和文化人類學傳統(tǒng)深刻影響了他們的中國古代禮制研究,楊華先生曾撰文介紹。[13]夏含夷(L.Shaughnessy)在《劍橋中國古代史·先秦卷》(劍橋大學出版社1999年)[14]對先秦禮制作了涉獵,并通過對《詩經(jīng)》相關篇章的分析,認為從穆王時期就已開始了禮制轉(zhuǎn)變。此外西方學者涉獵禮制的另一個重要角度是從藝術史角度研究中國青銅禮器,英國學者杰西卡·羅森(Jessica Rawson)的《中國青銅器:藝術和禮儀》(倫敦:大英博物館出版社1987年)[15]通過考察青銅禮器的質(zhì)地、形制、花紋、銘文說明禮制的發(fā)展過程和禮制對于當時社會生活之文化意義,羅森認為近年來的一系列墓葬和窖藏發(fā)掘,表明西周中期曾經(jīng)發(fā)生過禮制變革,并將變革的時間聚焦在西周懿、孝和夷王時期。凱瑟琳·貝爾(Catherine Bell,1953-2008年)《禮儀理論和禮儀實踐》[16]整合了杜爾凱姆、斯坦利·坦比恩(Stanley Tambian)維克多·特納(Victor Turner)、[17]馬歇爾·薩林斯(Marshall Sahlins)[18]等的文化人類學、社會學、宗教學方法和理論,本書第一至三章是“儀式理論的實踐”,第四至六章是“儀式的感受”,用了“儀式中的身體”和“儀式中的外部社會系統(tǒng)”這樣的概念,認為儀式化的身體是包含了儀式一部分價值的,還研究了身體和場景的互動、身體儀式化的完成;第三章“儀式與權力”構(gòu)建了社會中作為掌控權力的一種方式的儀式。但該書的中國禮制研究不能算很成功的個案,因為作者對三《禮》之學以及跟禮制有密切關系且有天然需求的中國古代皇權和官僚制度缺乏了解,而后者的復雜程度不是非洲或太平洋地區(qū)其他部落的個案可以比擬的,因此結(jié)論不免流于空疏。但作者所采用的概念和方法(如“展演”Performance)在日后中國學者的研究中仍然是值得借鑒的地方。
總之,在改革開放的前20年,考釋訓詁三《禮》的學脈仍在傳承,自民國引入的“禮俗”概念在這一階段開始出現(xiàn)成果;禮制研究則因最初博士培養(yǎng)制度而走上正軌,開始出現(xiàn)由某一專題深入挖掘,進而觸及禮制真實面貌的規(guī)范化學術成果,日本、西方學者因為學術傳統(tǒng)與中國不同,其成果在這一階段雖未進入大陸學者視野,但可看出學術流變的近似(日本)和概念范式對后來大陸學者的啟發(fā)作用(西方)。后二十年,伴隨著選題的拓寬和學術范式的深層次進步,先秦禮學與禮制研究終于迎來了它更上一層樓時代。
二、后二十年(上):禮學研究的進展與新出資料的刺激
經(jīng)過了前20年的探索和積淀,先秦禮學(三《禮》)和禮制研究后二十年迎來了它的大發(fā)展。這一時期,三《禮》的點校和訓詁及文獻學研究并行不悖地進行,且許多先秦兩漢古寫本重見天日,這些對于復原三《禮》文本提供了一定線索。在當下傳統(tǒng)的文獻訓詁學日益寂寥、學術重心和熱門話題不斷轉(zhuǎn)移的背景下,傳承乾嘉學脈著實不易,這些對于重構(gòu)中國本土的“古典學”[19]具有積極意義。
(一)三《禮》及禮類文獻的點校、譯注
首先是三《禮》譯注繼續(xù)出了新版本,如楊天宇《周禮譯著》、《儀禮譯著》、《禮記譯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王夢鷗《禮記今注今譯》(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1年)、王文錦《禮記譯解》(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黃懷信《大戴禮記匯校集注》(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年)等。浙大古籍所組織力量整理并出版了《中華禮藏》,該項目是我國目前首次對傳統(tǒng)禮學文獻進行全面調(diào)查、分類、點校、出版的大型研究與出版工程,收錄中國先秦至清末所有禮學典籍近3000種,通過錄入、點校,按照九類十卷(禮經(jīng)卷、禮論卷、禮器卷、禮樂卷、禮術卷、禮制卷、禮俗卷、家禮卷、方外佛教卷、方外道教卷)[20]予以編纂,共出50冊《中華禮藏(精華編)》約3000余萬字。截止至2017年已經(jīng)由浙大出版社出版的有:賈海生《禮經(jīng)卷·儀禮之屬》第一、二冊(2016年);束景南《禮樂卷·樂典之屬·》第一、二冊(含北宋宮廷雅樂派代表人物陳旸的《樂書》);關長龍《禮術卷·堪輿之屬》(2016年);金少華《禮經(jīng)卷·周禮之屬·》第一冊;祖慧《禮制卷·總制之屬》第一冊(2016年)、第四冊(2017年);竇懷永《·禮俗卷·歲時之屬》第一、二冊(2016年)等等,這是21世紀初禮類文獻點校的一大貢獻。另外還有楊華“儒藏”項目《儀禮集釋》點校(與李志剛合作)于2018年3月出版;另,吳飛點校了清人張錫恭的《喪服鄭氏學》(上海書店出版社2017年),此書成于晚清民國,是古代喪服學研究的集大成著作,共16卷,55萬字,具體內(nèi)容是斬衰、齊衰(齊衰三年、齊衰杖期、齊衰不杖期、齊衰三月)、大功(殤大功、成人大功)、繐衰、小功(殤小功、成人小功)、緦麻等五服的詳細形制,所應著服的人等及親屬關系范圍,點校本便于學者使用。王鍔《三禮研究論著提要》(甘肅教育出版社2001)是一部重量級的三《禮》文獻學成果歸納專著,全書有120萬字,分上下兩篇,上編收錄漢至2004年歷代學者研究三《禮》(附《大戴禮記》)的專著2795部,下編收錄1900至2004年國內(nèi)外研究三《禮》的論文3275篇,該書體例完備(分三禮總義、《周禮》、《儀禮》《禮記》類),收錄豐贍,內(nèi)容詳盡,查閱方便,作者用功之勤可見一斑。錢玄晚年致力于禮學工具書之編纂,其與弟子錢興奇合著的《三禮辭典》(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一書分32個門類,依辭書之例,摘錄三禮及《大戴禮記》中有關制度、典章、禮儀、名物等專用詞語,包括近5000條詞目,儼然為禮書之綱目。該書110余萬字,是“三禮”研究最重要的工具書之一。
張錫恭《喪服鄭氏學》
改開以來,禮學文獻研究出現(xiàn)了幾位成就卓著的代表人物,一是彭林的研究。他從《周禮》研究進而深入到清人的禮學,發(fā)表了《論清人〈儀禮〉??敝厣罚ā吨袊费芯俊?998年1期)、《始者近情終者近義—子思學派對禮的理論詮釋》(《中國史研究》2001年第3期)、《清人對敖繼公的臧否與鄭玄經(jīng)師地位之恢復》(《文史》2005年1期)、《論姚際恒〈儀禮通論〉》(《湖南大學學報》2006年1期)、《論清人的〈考工記〉研究》(《臺灣大學中文學報》第二十期,2004年5月)等論文,并在《光明日報》2001年6月21日發(fā)表《〈十三經(jīng)注疏〉與中國古代學術》,在《北京大學學報》2006年2期發(fā)表《從〈四庫全書〉到〈儒藏〉》,介紹古今經(jīng)學和典籍的源流及傳承。彭林還出版專著《中國禮學在古代朝鮮的播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介紹并探討了在中國禮制影響下的高句麗禮制格局以及朱熹《家禮》在朝鮮的傳播、《經(jīng)國大典》與朝鮮時代的官禮,乾嘉時期朝鮮學者的燕行,朝鮮的禮訟等等,對東亞世界的禮制格局研究具有構(gòu)建枝系的功勞。彭林還對郭店楚簡與先秦禮學的關系作了研究,發(fā)表論文《論郭店楚簡中的禮容》(《郭店楚簡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武漢大學出版社2000年);《從郭店楚簡看〈禮記〉的年代》(《中國哲學》21輯);《郭店楚墓竹簡·性自命出補釋》(《中國哲學》20輯)等等。彭林還撰寫普及讀物,如《從〈儀禮·鄉(xiāng)射禮〉看中國古代的體育精神》(《光明日報》2004年2月10日史學版)、《文物精品與文化中國》(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年)等等,并于2011年10月1日開始在百家講壇這樣的大眾傳媒平臺為公眾講述禮儀知識,近年則費極大精力致力于《儀禮》禮典的影像復原,為21世紀的禮學研究、普及、復原耗費了大量精力。
另外就是喬秀巖(橋本秀美)的研究。他的研究涉及文獻點校、三《禮》本身及其版本學、三《禮》義疏等等方面,還撰寫了大量書評。三《禮》類有:《〈周禮正義〉的非經(jīng)學性質(zhì)》(《孫詒讓研究論文集》,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7年);三《禮》義疏類有:《〈儀禮疏〉探原試例》(臺灣《經(jīng)學研究論叢》第七輯,1999年)、《〈禮是鄭學〉說》(臺灣《經(jīng)學研究論叢》第六輯,1999年)、《義疏學衰亡史論》(臺北:萬卷樓出版社2013年)、《論鄭王禮說異同》(《北大史學》第13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經(jīng)疏與律疏》(載《隋唐五代經(jīng)學研討會論文集》,臺北:“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09年);三《禮》的版本目錄學有:《〈儀禮〉單疏版本說》(《文史》第50輯)、《禮學第一要籍孤本天下求偶》(《北京大學學報》2012年第1期)、《嘉定南康軍刊本〈儀禮經(jīng)傳通解〉之補修情況》(《中國典籍與文化》2013年2期)、《〈禮記〉版本雜識》(《北京大學學報》2006年第5期)、《聶崇義〈三《禮》圖〉版本印象-——紀念多一種蒙古時期山西刻本的發(fā)現(xiàn)》(與葉純芳合撰);書評有《評江蘇版點校本〈儀禮正義〉》(臺灣《經(jīng)學研究論叢》第五輯1998年)、《點校本〈儀禮通論〉讀后》(《古籍整理出版情況簡報》1999年第4期)《學〈撫本禮記考異〉記》(《中正漢學研究》第23期,2014年);文獻點校有:《禮書通故》(王文錦點校,喬秀巖覆校,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這些均反映了作者作為一流版本目錄學家的功底和學識。此外他還著有《日本研究經(jīng)學論著目錄》(合編)(1993年臺灣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出版),讓中國學者了解日本學界的經(jīng)學研究狀況。
喬秀巖《義疏學衰亡史論》三聯(lián)版
(二)三《禮》各自的研究
首先是三《禮》總義類的研究。曹元弼《禮經(jīng)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介紹了讀禮經(jīng)及注疏的通例,并附宮室、冠服等圖及冕弁冠服、婦人服、喪服的表,考訂了賈公彥疏以及胡培翚、戴震、凌廷堪的一些失誤,并對朝覲、冠、婚、喪、祭等宗周禮典的細節(jié)作了考辨。楊天宇《鄭玄三〈禮〉注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一書從??迸c訓詁兩方面重點研究了鄭玄三《禮》注的成就,也是從經(jīng)學的脈絡研究三《禮》學的代表性成果。潘斌《二十世紀中國三〈禮〉學史》(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概括了楊天宇、錢玄、錢穆、楊向奎、彭林等多位學者的三《禮》學研究,并收錄了郭店楚簡與《禮記》關系研究的成果,是較為全面系統(tǒng)的總結(jié)。禮學思想史的研究有劉豐《先秦禮學思想與社會的整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剖析了禮學思想的哲學基礎、禮對人的控制、禮對人道德屬性的制約(從思想史角度所謂的禮)、禮的社會控制——權力關系等,是從思想史理路進行的禮學研究。
具體到三《禮》,首先是《周禮》類。郭偉川《周禮制度淵源與成書年代新考》(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5年)對《周禮》成書時代提出了新的看法,認為《周禮》出自戰(zhàn)國初期的魏國,是由以子夏為首的西河學派編定成書,說明《周禮》成書時代至今依然受到學術界的關注?!秲x禮》類有徐淵《〈儀禮·喪服〉服敘變除圖釋》(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本書分上、下編,上編各篇分別為“為本族服圖”、“妻妾為夫族服圖”、“女子為本族服圖”、“為外族服圖”、“大夫、大夫之子服圖”等九張圖;下編為“喪服變除表解”,包括十一張表,全書除了對《喪服》作出文字訓詁之外,還用圖、表方式將《喪服》服敘制度所規(guī)定的君臣關系、宗法關系和家族內(nèi)部的尊卑關系整理得內(nèi)容清晰,一目了然。丁鼎《〈儀禮·喪服〉考論》(北京:社科文獻出版社2003年)是一部今人對《喪服》作研究的前沿作品,書中涉及今、古文學派和疑古學派對《儀禮》的看法、《儀禮·喪服》服制及其基本內(nèi)容、制服原則、服制義例、所體現(xiàn)的周代社會關系與倫理觀念等等,并考察了“三年之喪”的起源和形成,辨析了“殷商舊制”“東夷之俗”“孔子創(chuàng)制”等觀點,在理清《喪服》所載制度上有重要貢獻。陳緒波《〈儀禮〉宮室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在吸收漢、宋、清人《儀禮》的訓詁考據(jù)學術成果的基礎上,結(jié)合現(xiàn)代考古資料,對《儀禮》記載的宮室格局中的房、堂、室、楹、序、階、庭、門、塾等的位置、結(jié)構(gòu)和各部位尺度作了仔細考證,還復原了大夫、諸侯的廟、寢平面圖,惜考古資料征引尚有遺漏。
《禮記》類研究。王鍔《〈禮記〉成書考》(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認真清理了古代各家之說,廣泛吸收了近現(xiàn)代學者的研究成果,并利用新的出土文獻,從文獻學的角度考察了《禮記》各篇的成篇年代、整書的編纂者、編纂時間,是目前最前沿的研究力作。日本學者工藤卓司《近三百年來日本學者三〈禮〉之研究》(臺北:萬卷樓出版社2016年)梳理了日本學者近代150年以來研究三《禮》的龐大成果,包括其中的問題意識、研究內(nèi)容、主要觀點及其學術意義,并且在卷末附上相關研究的論著目錄。日本學者的三《禮》研究總量龐大,但其絕大部分的論著尚未翻成中文或其他語言,海外學者難以參閱,透過本書的評述能夠理解日本學者近代以來對三《禮》研究的主要見解。
(三)出土文獻對禮學研究的推進
郭店楚簡《緇衣》
近年的出土文獻有許多是已失傳的先秦典籍,雖然這些資料十分零散,但這些一手資料或可補足久已失傳的古書的缺環(huán),或可對勘傳世文獻,對三《禮》研究也具有同樣意義。首先是對傳世三《禮》的補充。郭店楚簡、上博簡均出土《緇衣》,可與傳世《禮記·緇衣》對勘,晁福林《《禮記·緇衣》文本的一樁歷史公案——早期儒家思想變遷的一個例證》,(《山西大學學報》2013年1期)、《竹簡本〈緇衣〉首章補釋》(《人文雜志》2012年3期)在這方面進行了研究。上博簡《內(nèi)禮》包括十支竹簡,曲冰《試論上博四〈內(nèi)禮〉中的“五祀”與簡文的釋讀》(《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9年2期)對《內(nèi)禮》篇簡8的“五祀”作了具體的釋讀;梁靜《上博楚簡〈內(nèi)禮〉研究》(《文獻》2012年4期)對《內(nèi)禮》簡文作了釋讀,并認為《內(nèi)禮》的發(fā)現(xiàn)證明至少在戰(zhàn)國中晚期,曾子之書就已有所流傳。羅新慧《上博楚簡〈內(nèi)禮〉與〈曾子〉十篇》(《齊魯學刊》2009年4期)考證了《內(nèi)禮》與《曾子》十篇的關系,認為《內(nèi)禮》與《曾子立孝》對各種人倫關系所應遵守的總原則論述一致,與《曾子事父母》所論述的諫親之道基本一致,說明《曾子》一書在戰(zhàn)國時期已在社會中有所流傳。賈海生《上博簡〈內(nèi)禮〉發(fā)覆》(《人文論叢》2014年第二輯)對《內(nèi)禮》的篇名與當時的禮學觀念的關系作了闡發(fā),認為簡文題為“內(nèi)禮”而《禮記》中有《內(nèi)則》,若將“內(nèi)禮”之題理解為閨門之內(nèi)可以法則的軌儀,則篇題與內(nèi)容不相應。簡文“內(nèi)禮”之題,不僅因為所記言語之儀、事親之儀是行于路寢之內(nèi)、閨門之內(nèi)的曲禮,而且還反映了當時視君臣之間的言語之儀衍生于閨門之內(nèi)的禮學觀念。
立足于出土文獻研究禮制,楊華的研究可謂代表。他將禮制研究、楚地歷史和出土文獻結(jié)合起來,如《“五祀”祭禱與楚漢文化的繼承》(《江漢論壇》2004年第9期)利用出土竹簡文獻,表明《禮記·祭法》基于五祀,復吸收楚地司命、厲二神終成“七祀”;他的《新出簡帛與禮制研究》(臺灣古籍出版公司2007年)將近五、六年來運用新出簡帛材料研究中國傳統(tǒng)禮制問題的作品集結(jié)成書,主要偏重對于祭祀禮的研究,如楚地祭禱禮、先秦血祭禮儀與踴辟禮等,又《古禮新研》(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年)收錄了他的十九篇論文,既有對新出楚簡涉禮內(nèi)容的訓詁,如《新蔡楚簡所見祭禱禮儀(二則)》、《新蔡楚簡祭禱禮儀雜疏(四則)》、《禭·赗·遣--簡牘所見楚地助喪禮儀研究》,《上博簡〈天子建州〉禮疏》、《上博簡〈武王踐阼〉集釋》;又有對具體禮制的考釋,如《先秦血祭禮儀研究——中國古代用血制度研究》之一、之二、《“諒藺不言”與君權交替——關于“三年之喪”的一個新視角》;更有從涉禮的楚簡資料對楚地歷史和文物制度進行研究,如《說“舉禱”——兼論楚人祭祖禮的時間頻率》、《楚禮廟制研究——兼論楚地的“淫祀”》、《“五祀”祭禱與楚漢文化的繼承》、《楚簡中的“上下”與“內(nèi)外”——兼論楚人祭禮中的神靈分類問題》,并綜括出禮制發(fā)展的走向,如《從“制禮作樂”到“禮崩樂壞”——先秦時期的禮樂制度》,體現(xiàn)了作者在經(jīng)學、出土文獻、歷史學三方面的扎實的學術功力。
此外,學者們無不注意到出土禮類文獻對研究先秦典制的重要價值。曹建墩《上博簡〈天子建州〉與周代的饗禮》(《孔子研究》2012年3期)對上博簡《天子建州》“天子歆氣”章簡文作了考釋,認為內(nèi)容是論大饗禮的飲食禮規(guī),簡文反映了周代“至敬不饗味而貴氣嗅”的飲食觀念,體現(xiàn)出饗禮別尊卑貴賤的特征。他還在《上博竹書〈天子建州〉“禮者義之兄”章的禮學闡釋》(《孔子研究》2014年3期)中對“禮者義之兄”作了禮學闡釋,認為東周時期的儒家力圖匡救時弊,強調(diào)禮的根本在于內(nèi)在精神。曹建墩《戰(zhàn)國竹書與先秦禮學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是作者的綜合性專著,對上博簡《天子建州》、《三德》、《內(nèi)禮》、《昔者君老》;清華簡《楚居》、《耆夜》中的禮觀、禮制作了研究,還對戰(zhàn)國竹書中的容禮、“曲禮”、禮樂之義作了考證。凡國棟在《先秦“顧容”禮鉤沉》(《史林》2009年4期)中結(jié)合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對先秦士子的“顧容”儀節(jié)做了勾勒,認為通過與魯士春勾勒的“視容”比較來看,“顧容”禮的出發(fā)點與“視容”禮的禮儀精神是一致的。
清華簡《耆夜》
近年清華簡的發(fā)現(xiàn)轟動學界,其中有《尹誥》《保訓》《耆夜》等多篇古《尚書》逸文和《系年》等重要文獻,跟禮典有關的是《耆夜》?!蛾纫埂分v述武王八年伐黎(耆)大勝之后,在文王太室宗廟舉行飲至典禮,武王君臣飲酒作歌之事,[21]據(jù)《耆夜》云參加這次飲至禮的共有七人,李家浩《清華竹簡〈耆夜〉的飲至禮》(《出土文獻》第四輯)根據(jù)《儀禮》的《鄉(xiāng)飲酒禮》、《燕禮》考證了武王、周公、召公、呂尚父、作冊逸等人的席位,考證了《耆夜》所記周初飲至禮跟禮書中記載的食饗禮的差別;田旭東《清華簡〈耆夜〉中的禮樂實踐》(《考古與文物》2012年1期)結(jié)合傳世文獻,敘述了簡文展示的武王八年出師戡耆(黎)大勝之后歸周,在“文大室”即文王宗廟進行“飲至”典禮,武王君臣飲酒作歌的情景,認為這正是西周禮樂文明的具體體現(xiàn)。王少林《清華簡〈耆夜〉所見飲至禮新探》,(《鄭州大學學報》2015年6期)認為《耆夜》所見“飲至”禮在春秋時期并非僅僅在軍禮中有所體現(xiàn),而是文獻所見賞功、賜物即農(nóng)事、兵事、田獵、出行等諸事完成,返歸本處后均要在宗廟舉行報祭的告廟祭祀儀式。但是,關于《耆夜》的真?zhèn)未嬖跔幷摗6∵M《清華簡〈耆夜〉篇禮制問題述惑》(《學術月刊》2011年6期)認為《耆夜》不遵循“公卿不為獻主”原則,違背君主不酬“獻主”規(guī)則,似不明確設立“獻主”角色的目的;本國人士稱“客”不稱“賓”,與西漢以下文獻用詞習慣接近等等,說明《耆夜》在禮制方面與傳世文獻多有抵觸,假如認可《耆夜》反映的禮制為西周早期禮制,那么現(xiàn)有禮學知識體系將被顛覆,禮學史將要改寫。從禮制角度看,《耆夜》篇疑點頗多,其真?zhèn)螁栴}仍有待進一步討論。程浩《清華簡〈耆夜〉篇禮制問題釋惑——兼談如何閱讀出土文獻》(《社會科學論壇》2012年3期)對此進行了反駁,他認為《耆夜》中“飲至禮”的儀注與《儀禮》之“燕禮”確有不合之處,是因為《耆夜》所記是西周王室的禮制,與《儀禮·燕禮》反映的諸侯之禮不應該放在同一層面進行討論?!盎趥魇蓝Y書建立的知識體系并不能覆蓋周代禮制的全部”,以所記儀節(jié)是否符合傳世禮書記載來判定清華簡的真?zhèn)挝幢睾线m,“《儀禮》并非周初實錄且以記錄士大夫階層的禮制為主,在考量西周王室禮制時的作用不應該被高估”。在更多證據(jù)出現(xiàn)之前,這一爭論恐仍將存在。
總之,出土文獻對三《禮》研究有很大促進作用,但是出土文獻中直接關涉三《禮》的很少,而禮學研究跟其他出土文獻(如行政文書)研究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有古人深厚的訓詁積累,繞開這些積累去研究禮類出土文獻是不可行的,這也是未來結(jié)合出土文獻進行的禮學研究應要注意的地方。曹峰先生從思想史研究角度指出土文獻的確為改寫中國思想史創(chuàng)造了條件提供了可能性,但由于出土文獻自身的局限性以及研究的復雜性使其所能發(fā)揮的作用受到限制,不經(jīng)過長期的、艱苦的文本整理和復原,不能輕易用出土文獻來改寫中國思想史,對“二重證據(jù)法”的過度推崇,滋長了輕率、粗糙的學風,導致了研究方法的簡單化。[22]這一觀點對研究出土文獻中的禮制內(nèi)容同樣適用——三《禮》學有其既定框架、體系和內(nèi)在的發(fā)展脈絡,出土文獻多提供了一部分資料,不經(jīng)過艱難的過程了解禮學的既定框架、歷史脈絡和建立在此基礎上的名物訓詁之學,只迷信出土文獻作為新資料的效用,只能是一種簡單化的思想理路和操作方式。在將來的出土文獻禮學研究中,結(jié)合扎實的禮典研究和物化禮樂研究,將是無法回避的路徑。
三、后二十年(下):多視點的禮制研究對先秦史研究的貢獻
三《禮》研究在某種程度上即先秦史研究,因為它涵蓋了先秦典章制度的絕大部分內(nèi)容,因此可以認為學者們的先秦史研究實際上也是從多視點進行的禮制研究,這對于補充以往被遺忘的那些角落的歷史真相,探求先秦時期被糅合在“禮”中的國家、權力、及社會各階層的存在方式具有重要意義。下文將對改開40年以來的這方面研究成果予以歸納和介紹。
首先值得關注的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禮與中國古代社會》(北京:中國社科出版社2016年),該書以禮制通史的形式面世,兼涉禮學(包括三《禮》文本、禮學思想、《家禮》)、禮制(吉兇軍賓嘉五禮)。湯勤福的書評《中國禮制史研究的創(chuàng)新之作——評〈禮與中國古代社會〉》(《中國史研究》2018年1期)對此書給予了高度評價。該書第一冊為先秦部分,分別為殷代、西周、春秋、戰(zhàn)國四章,殷代章從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卜辭材料出發(fā),分析了殷代祭禮的特點、細節(jié)、禳祓之祭及鬼神崇拜,并從“祊”看殷人的廟祭,還有花東甲骨所反映出的殷代祭祀動機,并從殷墟“比某”卜辭看商代國家形態(tài);西周章從周公廟遺址發(fā)現(xiàn)“寧風”卜甲,考察了西周早期對殷禮的繼承,以及周承殷制的其他佐證,還考察了內(nèi)外服制度下的貴族等級體系和五等爵制的真實面貌;春秋章考察了春秋霸主政治與周禮、春秋時期的用鼎制度,以及春秋之“禮書”、春秋之禮義;戰(zhàn)國章以禮學思想的產(chǎn)生、儒家禮治的內(nèi)容為核心考察了禮制變革、《周禮》成書等和戰(zhàn)國社會變動的關系。本卷利用考古和古文字新資料不遺余力,在許多專題上,比如商代祭祀、西周五等爵制有獨特創(chuàng)見,然而禮制研究畢竟是一個包含眾多子課題的宏大課題,因此顯得較為零散,系統(tǒng)性稍弱。比如禮學文本的出現(xiàn)及集結(jié)過程基本沒有涉及,僅在228頁到240頁涉及到了春秋的禮書和禮義,還有物化禮樂制度的成形和消長亦為闕如,這些都是后來再撰寫先秦禮制史時的學術增長點所在。
下文將分禮典、物化禮樂、具體典章制度三方面,對先秦禮制研究成果予以介紹。
(一)對周代禮典的研究
周代的冠、婚、喪、祭、朝聘、宴饗、鄉(xiāng)射等禮典承擔著重大的政治功能,在當代,對周代具體禮典的研究早已從禮學訓詁中獨立出來成為歷史學研究的一部分,學者們利用近年新出的資料對先秦禮典作了各層面的研究。首先是關于周代禮典的綜括性論述,這方面有胡新生《周代的禮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考察了周代拜禮、冠禮、婚禮、飲酒禮、射禮、殯禮等禮典涉及到的細節(jié)和步驟,以及被包括進入整體禮儀體系的儺和部分巫術,并考察了作為各種禮典實錄的《儀禮》的史料價值、地域色彩等。具體到各種禮典,祭祀禮方面的代表作有劉源《商周祭祖禮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該書立足于甲骨資料,對商周祭祖儀式的類型、儀式內(nèi)容、過程及商周祭祖禮反映的祖先觀念、社會關系等做了深入研究,對學界一直承襲的“祭名”說提出了反思,用更為貼切的“祭祀動詞”來歸類商代的各種祭祖禮,并對甲骨、金文、傳世文獻中的祭祖常祀、臨時祭告作了考察,尤其利用了花園莊東地卜辭的最新資料,是直至目前商代祭祖禮領域研究最前沿的作品。郭善兵《中國古代帝王宗廟禮制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對先秦至隋唐的帝王宗廟禮制作了考察,比較全面地總結(jié)了前人的研究。
袁俊杰《兩周射禮研究》
以上為吉禮。兇禮研究中,萬麗華《〈左傳〉中的先秦喪禮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1年)對《左傳》中先秦喪禮的各環(huán)節(jié)(臨終、始死、小斂、大斂、成服、入葬、葬后)作了考察,并指出事死如生、等級森嚴是葬禮制度的基本特征。朝聘宴享禮典方面,李無未《周代朝聘制度研究》(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通過出土銅器銘文、考古發(fā)掘遺址、傳世文獻等,從整體上對周代朝聘制度進行了系統(tǒng)研究,揭示了西周朝聘制度的基本面貌與主要特點。周聰俊《饗禮考辨》(臺北:文史哲出版社2011年)考證了饗禮的整個過程,李志剛《周代宴饗禮的功能》(《古代文明》2012年3期)論述了饗禮的功能。軍禮方面,袁俊杰《兩周射禮研究》(北京:科學出版社2013年)以70多萬字的篇幅,充分利用甲骨、金文資料,結(jié)合傳世文獻,對殷商射禮的性質(zhì)、功能、特點與發(fā)展階段;傳世文獻及西周金文中的射禮的過程、場所、儀式內(nèi)容、參加人員及其身份等作了詳盡的考察,并且考察了春秋時期射禮的種類、演變特點,投壺禮及其與射禮之流變關系,還利用戰(zhàn)國時期人物畫像紋射禮圖案考察了戰(zhàn)國射禮與東周禮書所記射禮之異同。本書充滿了實證性個案復原研究,是直至目前先秦射禮研究集大成的專精作品。任慧峰《先秦軍禮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第一部分研究戰(zhàn)爭前(告祖、宜社、類上帝、授斧鉞、授兵與治兵、祃祭)、戰(zhàn)爭中(觀兵、吹律聽聲、致師、軍容、守城之禮)和戰(zhàn)爭后的各種軍禮(振旅、飲至、策勛與數(shù)軍實、戰(zhàn)敗之禮),盡可能地復原儀式的細節(jié);第二部分討論軍旗及與軍禮有關的射禮、射禮、釁禮、軷祭、儺禮,第三部分探尋軍禮的起源及衰亡,是在第一部分考證基礎上對軍禮進行的整體性思考,本書是直至目前對先秦軍禮最翔實的考證。
以上為兇、賓、軍禮。嘉禮部分,林素英《論鄉(xiāng)飲酒禮中詩樂與禮相融之意義》(《井岡山大學學報》2011年2期)對鄉(xiāng)飲酒禮中的詩、樂與禮相融之意義作了考察,認為鄉(xiāng)飲酒禮之主要過程包含正禮、旅酬以及第二天的賓拜謝主人、主人慰勞司正等后續(xù)發(fā)展三部分,并認為鄉(xiāng)飲酒的飲食之禮,藉由詩樂等文學藝術活動之熏陶,而達到催生禮樂社會之功能的結(jié)論。戴龐?!断惹毓诙Y研究》(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對先秦冠禮作了研究,追溯了冠禮研究的歷史、現(xiàn)狀和人物,考證了夏商周天子諸侯大夫冠禮(還涉及女子笄禮),冠禮的功能與特征及其對日本、韓國的影響。張聞捷《包山二號墓漆畫為婚禮圖考》(《江漢考古》2009年4期)結(jié)合三《禮》等文獻的記載,對包山二號楚墓一件彩繪漆奩蓋壁上繪的一幅寫實性的人物車馬圖中的服飾、車馬、禮節(jié)等進行了詳盡的考證,并推斷其應是周代的婚禮之圖,恰反映了《儀禮·士昏禮》中所記載的六項禮節(jié)。
從以上改開以來的研究成果看,訓詁學已不是唯一的方法,訓詁色彩也不似古人那樣濃重而徹底,而是消融在歷史學的典章制度研究中,這是重大的進步,為將來更全面、更理性地考察先秦古禮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關于周代物化禮樂和涉禮政治制度的研究
1.物化禮樂的研究
周代的物化禮樂制度是用物品等級來表現(xiàn)“禮”的形式,這方面的成果有的繼承了古人辨析名物的路子,如周聰俊《三禮禮器論叢》(臺北:文史哲出版社2011年)收集了他的三《禮》禮器相關論文《殷周禮制中醴及醴器研究》、《儀禮用鉶考辨》、《匡器辨》、《再論簠莆異實說》等,以傳世文獻典籍結(jié)合考古學與古文字學之成果,針對殷周醴及其相關酒器深入探討,并對前賢時修紛歧異說詳加論辨。吳十洲《兩周禮器制度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再版)分析了禮器制度之來源與形成,先周、西周的禮器,禮器制度的社會功能,與政治制度、家族宗法之間的關系,東周禮書中的禮器制度和組合形式、隨葬禮器中的玉器、青銅容器、樂器、車馬器、棺槨制度等等。鄭憲仁《野人習禮——先秦名物與禮學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收錄作者的18篇論文,涉及到前人對三《禮》名物的研究、銅器銘文所見的聘禮、《儀禮·聘禮》儀節(jié)的討論等,還有四篇銘文考釋。另外,考古資料的日新月異刺激了周代物化禮樂研究,從考古學方法進行的有關研究成果層出不窮,高崇文《古禮足征:禮制文化的考古學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是作者的論文集,涉及到都城形制、楚式銅器反映的禮制、殉葬制度、喪葬禮俗、棺槨制度、西漢車馬殉葬制度、黃腸題湊等,對牽涉禮制的有關考古資料進行了深入剖析,力圖厘清古代禮制的整體存在及區(qū)域性變動過程,也體現(xiàn)出了考古學者在研究禮制中的物化禮樂時具有的獨特優(yōu)勢。
周代的物化禮樂制度有一些領域問題比較集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用鼎制度和青銅編鐘研究。下文予以簡要介紹。
(1)用鼎制度的研究
周代用鼎制度是禮制的重要表現(xiàn),這方面俞偉超、高明四十年前撰寫的《周代用鼎制度》,(《北京大學學報》1978年1、2期,又收入俞偉超《先秦兩漢考古學論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被學界奉為圭臬,全文框架清晰,基本理清了周代用鼎制度的發(fā)展脈絡。林沄《周代用鼎制度商榷》(《史學集刊》1990年3期)對此文的一些觀點提出了商榷,認為傳世文獻記載的有關用鼎制度的記載互有矛盾,所以只反映東周以降的實際行為或見解。張聞捷《周代用鼎制度疏證》(《考古學報》2012年第2期)結(jié)合近年大量新出資料對俞文作了深入和發(fā)展,文章嘗試從鼎實(鼎里面盛放的東西,牛、羊、心、肺之類)的角度來重新探討鼎的分類方法和鼎制組合(正鼎、陪鼎),進而分析用鼎制度在周代的變化過程。作者將鼎進行分類(陪鼎、铏鼎、鑊鼎、升鼎、羞鼎)并探討它們用在諸侯、卿大夫、士等不同階層時的數(shù)目降殺,認為中原地區(qū)周代用鼎制度可分為西周、春秋、戰(zhàn)國三個大的階段,南方楚墓中的鼎可分為祭器和食器兩套,戰(zhàn)國階段主要通過鈕的形制來劃分鼎的類別,遠比中原地區(qū)要規(guī)整和嚴謹,從考古材料可以看出《儀禮》中有關用鼎制度的記載應主要參考中原地區(qū)的禮制實踐情況,而與南方楚國無涉。
山西省博物館藏鑊鼎
在此基礎上,各地區(qū)的用鼎制度都有學者進行考察。劉穎惠、曹峻《周代中原用鼎制度變遷及相關問題探討》(《殷都學刊》2016年3期)考察了周代中原地區(qū)用鼎制度的變遷,認為中原用鼎情況反映了鼎的使用與封國實力、性別差異、多元文化等因素有關,西周早中期的貴族墓葬(天馬-曲村北趙晉侯墓地、上村嶺虢國墓及寶雞國墓等)已存在以鼎的使用及鼎數(shù)多少來象征和區(qū)分貴族的身份等級,可以認為此時用鼎制度已經(jīng)出現(xiàn);西周晚期各封國用鼎制度出現(xiàn)使用形制和紋飾相同、大小相次的列鼎,并有形制、紋飾、大小完全相同的列簋,這種規(guī)范的列鼎標志著周代中原地區(qū)用鼎制度的成熟。從春秋晚期直至戰(zhàn)國早期,用鼎制度延續(xù)前一階段的“列鼎”形式,且在鼎制組合上有所創(chuàng)新,形制和紋飾也表現(xiàn)出多元文化因素的特征,鼎制在東周由制度完備到后期衰落這一轉(zhuǎn)變是因為社會文化的多元與開放。梁云《周代用鼎制度的東西差別》(《考古與文物》2005年3期)研究了周代用鼎制度的東、西差別,認為這種差別主要指秦和東方六國在用鼎制度方面的差別。春秋至戰(zhàn)國早期的秦墓比東方國家(如晉)墓葬所出的銅列鼎普遍為實用器;而秦墓中的祭器只存在于大夫以上級別的墓中,士以下級別的墓皆隨葬微型化的銅禮器。東方諸國墓葬在用鼎制度方面走了一條維持周禮框架的連續(xù)性道路,秦在商鞍變法后直接顛覆鼎制舊傳統(tǒng),徹底破壞了用鼎制度。陳藝冠《鐘離國禮制初探》(《中原文物》2016年3期)從近年來蚌埠雙墩M1、鳳陽卞莊M1和鳳陽喬澗子M2等春秋中晚期鐘離國墓葬資料出發(fā),分析了先秦時期淮河中游的小國鐘離國的禮器組合和用鼎制度,其禮制文化既吸收了中原地區(qū)的禮制文化,又有本地特色,還深受楚文化的影響,其用鼎制度存在一個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底層貴族的葬制、隨葬品等與中原地區(qū)較為接近,楚國對鐘離國禮制的影響似乎僅限于上層社會。張聞捷《試論楚墓的用鼎制度》(《江漢考古》2010年4期)考察了楚墓的用鼎制度,通過禮制文獻、遣策、器銘以及出土實物等的考察,認為楚系高等級貴族墓葬中普遍出現(xiàn)的兩套正鼎并非是人器和鬼器,而應分別屬于祭器和食器兩類。祭器一組仿效周制卻并不徹底,食器一組則沿用自身的偶鼎制度。戰(zhàn)國時期主要通過紐的形制來區(qū)分這兩類鼎,春秋時期雖然遵循同樣的分類原則,但亦有細微的差別。
直至目前,張聞捷的專著《楚國青銅禮器制度研究》(廈門大學出版社2015年)以考古發(fā)現(xiàn)的楚墓資料為基礎,結(jié)合出土簡牘及禮制文獻探討楚國青銅禮器的使用問題,從楚國用鼎制度、粢盛器制度、酒器制度、盥洗器制度等方面來梳理楚國青銅禮制的形成、發(fā)展、演變過程,再通過文化的比較分析方法探討楚地與中原、關中、齊魯?shù)鹊貐^(qū)禮器制度的異同,從器用制度的角度來認識禮制文獻的創(chuàng)作時間、地域等相關問題,是目前該領域最前沿的研究。
(2)青銅編鐘研究
這里不能不提到音樂考古學的迅猛發(fā)展,它對于弄清古代音樂(尤其是復雜的先秦編鐘系統(tǒng))的樂律構(gòu)成,青銅鐘、镈的鑄造技術具有不可替代的意義。李純一《中國上古出土樂器綜論》(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在搜集資料、形成體系方面有開創(chuàng)之功;王子初《中國音樂考古學》(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4年)分史前、商、西周、春秋戰(zhàn)國、秦漢、魏晉隋唐、宋元明清七個階段介紹了各種樂器的情況和音樂性能,具有學科奠基性質(zhì)。樂律學是音樂考古學的靈魂,經(jīng)過音樂考古學家們對出土樂器實物進行科學分析,失傳數(shù)千年的先秦樂律學及其技藝開始重見天日,黃翔鵬在《均鐘考——曾侯乙墓五弦器研究》(上、下)(《黃鐘》(武漢音樂學院學報)1989年1期)中考證了曾侯乙墓出土的五弦器的用途,認為它就是古代的盲樂師專用于調(diào)鐘的律準——均鐘。黃翔鵬還在《先秦編鐘音階結(jié)構(gòu)的斷代研究》(《江漢考古》1982年2期)一文中對先秦編鐘音階結(jié)構(gòu)作了斷代研究,認為在按照年代順序編排先秦編鐘時,可以看出編鐘音階的規(guī)范化的過程,以及音階設計由簡到繁——由四聲、五聲、六聲,漸進到半音階的全部過程。
在樂律學基礎上,以編鐘為核心的先秦樂器的綜合性斷代研究正在進行,這項浩大的工程主要由王子初培養(yǎng)的一批博士完成,他們在樂律構(gòu)成、編鐘鑄造及音樂性能、區(qū)系分析方面各自身懷絕技。王子初《我們的編鐘考古》(上、下)(《中國音樂學》2012年4期)。對他們的工作作了介紹。孔義龍《弦動樂懸:兩周編鐘音列研究》(中國藝術研究院2005年博士論文,專著由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8年出版)提出西周編鐘的音列是以一弦等分時所產(chǎn)生的節(jié)點音為依據(jù)設置的,這一現(xiàn)象可追溯至晚商,延續(xù)到春秋早期。兩周之際,隨著正鼓音音列對變聲的安排,以及側(cè)鼓音趨向規(guī)范,編鐘音列逐步實現(xiàn)著旋宮轉(zhuǎn)調(diào)的理想。王清雷《西周樂懸制度的音樂考古學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年)對西周樂懸的用器制度、擺列制度和音列制度進行考察,考察了西周樂懸制度的形成、發(fā)展、成熟、完善的過程;馮卓慧《商周镈研究》(中國藝術研究院2008年博士論文,專著由臺灣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3年出版)對镈的起源及其相關問題進行了全面的音樂考古學研究,在中原文化對镈進行“收編”以后,镈的形制、紋飾、組合等方面以“禮”為核心的外在特征,都逐步隨著其以“樂”為內(nèi)涵的音樂表現(xiàn)能力的提高而變化,在金石之樂走上了向大型組合化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镈扮演了不可忽略的重要角色。王友華《先秦大型組合編鐘研究》(中國藝術研究院2009年博士論文)以三十萬字的篇幅,以“先秦大型組合編鐘”為核心,描繪了一幅中國青銅時代興盛一時、影響中國三千年的“禮樂”宏圖,對編鐘的編列、[23]音列、組合、禮樂功能四個問題作了剖析,歸納出了大型組合編鐘的演進歷程,并在此視角下描述了先秦禮樂制度的興衰歷程。邵曉潔《楚鐘研究》(中國藝術研究院2008年博士論文,專著由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10年出版)對楚鐘進行了全面而深入的研究,楚鐘在先秦編鐘中分布范圍最廣,歷經(jīng)年代最長,數(shù)量最多,音樂性能最為完善,曾侯乙鐘是中國古代編鐘發(fā)展到高峰、鼎盛時期的代表,其保存完好的音樂音響和樂律銘文顯示了極富邏輯、且未見于文獻的樂律體系,補正了中國先秦音樂史中的重要內(nèi)容。文章通過對楚鐘形制、紋飾、銘文的具體分析,較為系統(tǒng)地歸納了楚鐘所具有的特征及其演變過程,并提出了楚鐘發(fā)展的歷史分期認識。文章還對西周甬鐘的來源及其與西周禮樂制度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做了深入的剖析。
在以上所有這些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王子初《中國青銅樂鐘的音樂學斷代——鐘磬的音樂考古學斷代之二》(《中國音樂學》2007年1期)對青銅樂鐘進行了音樂學斷代,主要涉及:1.與樂鐘演奏方式相關的結(jié)構(gòu)設計;2.與編鐘音樂性能相關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特征;3.編鐘調(diào)音的磨礪手法;4.編鐘的音列音階結(jié)構(gòu)。王子初認為,西周建立樂懸制度時,用南方大鐃的形制為基礎,逐步創(chuàng)制了甬鐘,新干镈是3000年前揚越人的發(fā)明。入周后,镈為周人建立于中原的政權所吸收采用,出現(xiàn)了中原形制的镈,然后出現(xiàn)編镈。但編镈的音響性能遠遜于編鐘,雙音性能更是不佳。晉侯蘇編鐘全套16件并非同一個時期的產(chǎn)品,應該是自西周初期恭王世的百余年間經(jīng)過兩次增擴而形成的。晉侯蘇鐘產(chǎn)生的時代正是西周甬鐘重要的變革時代,編鐘的音梁(后期發(fā)展為板塊狀音塬)的出現(xiàn)在編鐘斷代上有重要意義。音梁技術是與其雙音技術同長共消的。戰(zhàn)國時期出土的編鐘、編磬為數(shù)眾多。在喪葬排場和規(guī)范方面,鐘磬樂懸層出不窮,只是這些樂懸中的編鐘“明器”泛濫,真正可用于演奏的實用器反而屬于少數(shù)。這些編鐘的作器者已經(jīng)不是世代造鐘的鳧氏家族,大多是就地取材的陋工拙匠,胎薄如紙,音樂音響的性能更談不上了??傊?,本文通過與樂鐘演奏手法相關的結(jié)構(gòu)設計、與編鐘音樂性能相關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特征、青銅樂鐘調(diào)音時的磨礪手法以及樂器的音列音階的組合關系等四個方面的論述,以圖初步建立起中國青銅樂鐘的音樂學斷代標尺,進一步探討在判別樂鐘所產(chǎn)生的時代中運用音樂學方法的意義和基本理論。王子初《石磬的音樂考古學斷代》(《中國音樂學》?2004年2期)還對先秦石磬進行了音樂考古學斷代。
與此同時,許多音樂考古學者對各地出土的編鐘、編镈個案進行了考古斷代和測音分析,涌現(xiàn)出多篇學位論文或期刊論文,如朱曉芳《山東地區(qū)兩周樂鐘研究》(山東大學2013年博士論文)對山東地區(qū)兩周的甬鐘、镈鐘、鈕鐘作了考古學斷代和測音分析,并研究了兩周樂懸制度的演變,以及魯?shù)夭煌貐^(qū)音樂文化的特征。楊文勝《中原地區(qū)兩周隨葬青銅禮樂器制度研究》(鄭州:大象出版社2016)內(nèi)容包括周人隨葬青銅禮樂器制度溯源、東周中原地區(qū)隨葬青銅禮樂器形態(tài)特征、東周墓葬隨葬青銅禮樂器組合與墓主等級身份、周人隨葬樂器制度與禮樂文明、隨葬青銅禮樂器制度與兩周女性社會地位,該書對大量的考古資料作了分類整理。還有碩士論文:孫文瀟《山東兩周編鐘的音樂考古學研究》(中國藝術研究院2012年);焉瑾《河南所見東周紐鐘的音樂考古學研究》(中國藝術研究院2014年);汪沐溪《遼寧地區(qū)鐘磬的音樂考古學研究》(沈陽音樂學院2012年);毛悅《西周早期編鐘的音樂考古學研究》(天津音樂學院2016年);任宏《晉侯墓地出土樂器的音樂考古學研究》(中國藝術研究院2008年);馮偉《皖南商周青銅樂器研究》(安徽大學2008年),等等。期刊論文有鄭祖襄《兩套新鄭出土編鐘的樂律學分析》(《中國音樂學》2006年2期)、向桃初《南方系統(tǒng)商周銅镈再研究》(《南方文物》?2007年4期)等等,這樣漸漸就形成了一個從先周到東周末期青銅編鐘的完整演變軌跡研究。
曾侯乙編鐘
樂懸制度是體現(xiàn)鐘磬音響和貴族身份的專門方式。曾侯乙編鐘發(fā)現(xiàn)后,李純一《曾侯乙墓編鐘的編次和樂懸》(《音樂研究》1985年2期)對其樂懸作了研究。此后隨著編鐘資料的增多和音樂考古學的展開,編鐘樂懸研究逐漸深入。黃敬剛《從曾侯乙編鐘看古代曲懸與軒懸制度》(《黃鐘》(武漢音樂學院學報)2009年2期)認為曾侯乙編鐘和編磬為三面曲尺形,即軒懸;用編磬擺放代替的一面,形成三面,即鄭注引鄭司農(nóng)云“軒懸,三面,其形曲”。王友華《西周前期黃河流域甬鐘用制分析——兼析西周前期樂懸制度的演進軌跡》(《中國音樂學》2009年4期)對西周前期黃河流域的甬鐘及樂懸制度演進作了分析,他還在《再談西周穆王時期的樂懸制度改革》(《中國音樂學》2013年1期)一文中認為西周穆王時期進行了樂懸制度的改革,包括甬鐘用制形成了4件組編列以及音列規(guī)范的改革等。白國紅《從樂懸制度的演變看春秋晚期新的禮制規(guī)范的形成——以太原金勝村趙卿墓為切入點》(《文物春秋》2006年4期)依據(jù)典籍文獻,結(jié)合太原金勝村趙卿墓出土的考古資料,以春秋晚期樂懸制度的變化為切入點,認為春秋時期的各級貴族在“禮制”上只是順次對其上一級貴族實行了反動,僭越了上一級貴族的禮制,并將之習慣化,最終將其固定下來。任宏《對兩周時期樂懸“僭越”現(xiàn)象的認識》(《樂府新聲》(沈陽音樂學院學報)2014年4期)認為從出土材料所展現(xiàn)的周代樂懸制度的演變情況具體來看,宣王時期的虢仲的樂懸編列方面出現(xiàn)突破,采用甬鐘、鈕鐘和石磬的組合,同出禮器用到9鼎制;時處兩周之交的晉文侯的樂懸音列方面出現(xiàn)突破,采用五聲結(jié)構(gòu)。相比而言,虢鐘的樂懸規(guī)格比較高,有僭越的可能。中央級官員的樂懸材料可以從擔任司徒屬官的虞林單逨的樂懸得到體現(xiàn)。從銘文、形制得知單逨可能用到甬鐘8件,說明宣幽時期的樂懸規(guī)格演進仍保持著正卿鐘、磬兩面擺放,朝廷大臣單類、單面擺放的規(guī)范。邵曉潔《楚樂懸鉤沉》(《黃鐘》(武漢音樂學院學報)2009年2期)對楚樂懸作了研究,認為楚樂懸擺列基本同周制,但其具體方向與楚俗的方位觀密切相關;春秋中期至春秋晚期之間,大夫級墓葬的編鐘配置為9件紐鐘與8件小型編镈,進入戰(zhàn)國時期后,同為大夫級墓葬的編鐘配置數(shù)量明顯增多,楚鐘件數(shù)的多少與音樂的發(fā)展以及不同歷史時期的用樂規(guī)范相協(xié)調(diào),楚鐘音列與楚鐘件數(shù)的變化相輔相成。此外,傳世文獻亦有提到樂懸的,《詩經(jīng)》的《靈臺》、《有瞽》以簡潔的詩歌語言描述了樂懸的享樂者、奏樂者,樂懸構(gòu)件、懸掛樂器以及配飾方面的內(nèi)容,劉莎《《詩經(jīng)》樂懸篇什管窺》(《音樂探索》2015年2期)通過對文獻的爬梳,從中窺得樂懸組件“栒”的缺位及原因、對詩中的樂懸編列數(shù)量進行推測、對懸鼓尺寸大小以及“賁鼓”“鼉鼓”實屬一物提出了看法。張聞捷《周代葬鐘制度與樂懸制度》(《考古學報》2017年1期)對兩周葬鐘作了研究,認為墓葬所見鐘與墓主人生前演奏的樂懸無論在組合、音列及陳列方式上都有所不同,葬鐘幾乎只見一虡陳列,并依身份等級有三列、兩列、一列之別,跟《周禮》所記多面多堵之制不同。且編鐘之數(shù)又因時代而不同,西周時期多采用不同形制的樂鐘拼湊成組編鐘,東周之世則多用一類編鐘,以甬鐘代替镈鐘或以甬鐘代替鈕鐘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且樂鐘隨葬要考慮墓葬空間,兩周時期將樂鐘從鐘虡上取下疊置或套置隨葬,或?qū)︾姾栠M行重新調(diào)整形成特別的折曲鐘虡,足以說明葬鐘選擇的隨意性和墓葬空間的限制。
(3)其他物化禮樂的研究
除了列鼎和編鐘之外,體現(xiàn)禮制等級的物化禮樂還有很多,城墻宮室制度就是一個方面,這方面考古遺址的發(fā)掘提供了第一手資料。李季真《鎬京西周禮制建筑探析》(《文史博覽》2016年12月)對西周鎬京遺址中的禮制建筑作了研究,遺址位于陜西省西安市長安縣灃河中游東岸的斗門鎮(zhèn),目前主要發(fā)掘了五號宮室建筑基址,考古勘查該宮室的夯土臺基總面積為3393平方米。五號宮室建筑基址中軸對稱,方正統(tǒng)一,平面方形的核心建筑坐落于建筑群的正中方位,周圍有其他附屬的建筑圍繞,呈現(xiàn)了“眾星拱月”的格局,這一重大發(fā)現(xiàn)對于系統(tǒng)研究西周宮室建筑制度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此外,周人明堂是極為重要的禮制構(gòu)成內(nèi)容,但明堂經(jīng)歷了后人多次重構(gòu),研究起來難度較大。張一兵《明堂制度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追溯了前人的研究,細致地解析并詮釋了明堂制度的基本范疇和主要功能,扼要地勾勒出明堂制度發(fā)生、發(fā)展、消亡的歷史脈絡,并解釋了其制度產(chǎn)生的主要動因、明堂禮的地位、大體上廓清了明堂制度與總體祭祀制度、郊祭制度、宗廟制度等其它禮制的關聯(lián),討論了古代禮制史和禮制建筑史研究中與明堂禮有關的一部分重大問題。薛夢瀟《“周人明堂”的本義、重建與經(jīng)學想象》(《歷史研究》2015年6期)對經(jīng)書中的“周人明堂”與鄭玄、蔡邕的闡述間的關系作了考證,認為二者無法吻合,先秦建筑考古發(fā)現(xiàn)亦不支持鄭、蔡及后世學者對《考工記》“周人明堂”的復原。早期文獻中的“明堂”有“治朝”、“太廟”和“月令明堂”三義,前二者屬“周公故事”系統(tǒng),后者出自“月令”理論。以“明堂”為專名的建筑出現(xiàn)于漢代。在汶上明堂、元始明堂與洛陽明堂的構(gòu)建中,經(jīng)過儒生重新構(gòu)擬,“月令明堂”理論與“周公故事”相融匯,在兩漢之際形成涵蓋兩大知識系統(tǒng)且以“月令明堂”理論為主導的新理論。本文是對先秦兩漢經(jīng)學中明堂的由來較為系統(tǒng)的清理,澄清了許多模糊的認識。
除了城墻宮室外,衣服車馬是物化禮樂的另外重要組成部分。汪少華《中國古車輿名物考辯》(上海商務印書館2005年)結(jié)合秦始皇陵銅車馬等實物,考察了中國古車輿各部位(“輗”、“綏”、“脅驅(qū)”、“蚧”、“伏兔”)的名稱、功能,反映了新時代的名物研究方法。冕服的研究伴隨著考古資料的積累目前開始起步。除了沈從文、周錫保等先生從服飾本身深入研究外,李巖《周代服飾制度研究》(吉林大學2010年博士論文)對周代的冕服、弁服、衣裘、深衣、喪服、佩玉制度作了初步考察,目前以冕服為主研究禮制的還很少,日后隨著實物資料的增多和方法的成熟,將是一個學術增長點。
2.涉禮政治制度的研究
周代的禮并非只有禮典和物化禮樂制度,它還包括了班爵、分封、宗法、昭穆、五服等各種具體制度,這方面從漢唐至清的古代注疏家們在三《禮》中訓詁甚詳,1949年后,學者們對此的涉獵伴隨著歷史分期問題和土地制度、奴隸社會等問題進行了十分積極的討論,但近20年這些問題研究比較沉寂,隨著新資料的發(fā)現(xiàn),仍然涌現(xiàn)了一定成果,詳下文。
(1)五等爵制
五等爵制既是周代的政治制度,也是當時禮制的組成部分。陳恩林《先秦兩漢文獻中所見周代諸侯五等爵》(《歷史研究》1994年6期)認為研究周代諸侯的五等爵問題固然要依據(jù)地下出土的金文材料,但金文材料零星不整,所以還須結(jié)合傳世文獻考察。在先秦兩漢文獻中,周代諸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的排列是有序的,文章分析了作為爵位、尊稱的“公”、“子”,認為周代諸侯五等爵在從西周到春秋的二三百年間有發(fā)展變化,小國淪落或自甘附庸,于是在文獻中表現(xiàn)出了諸侯爵稱無定的現(xiàn)象。張錚也認為周代諸侯爵稱混亂,他在《論周代五等爵制與五服制》(《求索》2007年12期)一文中指出,文獻中對服制記載不一的情況是由于后人對“爵制”與“服制”的適用范圍和區(qū)別缺乏了解,周代五等爵與五服制是西周華夏體系宗主國對王畿外的附屬國諸侯制定的權利與義務,使這些諸侯可以在周王勢力強大時按照周王的規(guī)定維護周王室,定期覲見周王。因此五服制不乏文獻中記載的理想化成分,但確實是周代分封制中一項特殊的政治制度。劉源在《“五等爵”制與殷周貴族政治體系》(《歷史研究》2014年1期)一文中認為殷周時期并未真正實行過五等爵制,他考察了公、侯、伯、子、男自殷代至春秋的使用及演變情況,從這五個名號是否單純指稱諸侯來辨析它們是否用作爵稱,進而考察殷代、西周、春秋三個歷史階段諸侯等級體系的狀況——殷周政體為內(nèi)外服制,外服諸侯體系為侯、甸、男、衛(wèi)、邦伯;五爵稱中只有侯、男是諸侯稱號;公、伯、子實質(zhì)上分別指年長位高者、伯長及嫡長子、族長及宗子,故廣泛用于貴族名號,并不限于諸侯的范圍。春秋時期王室衰微,內(nèi)外服制瓦解,原屬外服的侯與男、與天子分庭抗禮的內(nèi)服稱伯之貴族、被稱為子的蠻夷戎狄之君,及作為殷王后裔的宋公,頻繁聚集于會盟、戰(zhàn)爭等場合,經(jīng)史官記載,遂產(chǎn)生《春秋》中的公侯伯子男這一虛擬序列,這一序列掩蓋了殷周時期實行的內(nèi)外服制及侯、甸、男、衛(wèi)、邦伯的諸侯體系,為戰(zhàn)國學者根據(jù)軍功爵制構(gòu)擬五等爵、五服乃至九服等理想王制模型提供了現(xiàn)實素材。馬衛(wèi)東則在《春秋時代五等爵制的存留及其破壞》(《史學集刊》2006年4期)一文中簡要考察了從西周到春秋戰(zhàn)國五等爵制存留、破壞的過程;尉博博《西周爵祿制度研究綜述》(《社科縱橫》2007年1期)一文對西周爵祿制度的研究狀作了回顧,梳理了自1900年到目前有關西周爵祿制度的論文和書籍,并對之進行了評論。
(2)宗法和昭穆制度
宗法制度研究在改開之后的前二十年就開始了(見前文錢宗范、錢杭專著),近年這一課題的研究傾向于反思前人成果,并結(jié)合出土資料細化相關研究。安文研《周代宗法社會的君統(tǒng)與宗統(tǒng)——王國維《殷周制度論》再探討》(《學海》2018年3期)認為王國維《殷周制度論》對近百年的學術研究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但是王國維從社會制度來理解政治制度的視角造成了對周代政治制度的誤解,并導致了此后關于君統(tǒng)、宗統(tǒng)關系的持續(xù)爭論。作者認為王國維所使用的論據(jù)并不足以支撐論點,在論證的每個步驟間都存在跳躍。他得出“天子、諸侯雖無大宗之名,而有大宗之實”的觀點,最后得到“王者,天下之大宗”的結(jié)論,對此后百年間先秦史、考古學、社會史的研究都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王國維正是在對周代制度系統(tǒng)的、主動的誤解之中寄托了他的經(jīng)世之意。真正地表明了他持守于民國亂局中的文化與道德立場。丁鼎《〈儀禮·喪服〉所體現(xiàn)的宗法制度》(《史學集刊》2002年4期)考察了《儀禮·喪服》所體現(xiàn)的周代宗法制度與倫理觀念,認為《儀禮·喪服》所規(guī)定的喪服制度是為周代宗法制度服務的,對嫡長子、宗子突出尊崇,并從“天子諸侯絕旁期”考察“君統(tǒng)”與“宗統(tǒng)”的關系。高婧聰《周代宗法制度下的“母弟”》(《古代文明》2012年1期)研究了周代宗法制度下的“母弟”,認為“母弟”在先秦文獻中一般指的是國君或宗子的同母弟,與宗子并為嫡子,地位高于眾庶子,此特殊身份使其既能在邦國政事中發(fā)揮積極作用,又可能與大宗宗子對抗,與宗子形成利益的制衡關系;母弟可以憑借其嫡子身份在無承宗人的情況下優(yōu)先成為宗子,體現(xiàn)了宗法繼承制的靈活性;周王的母弟是周初封建過程中的中堅力量,對維護王室利益起到很大作用,并影響了周代以后政局的發(fā)展。宗子與母弟關系的發(fā)展體現(xiàn)了周代宗法觀念的變遷。
昭穆制是與宗法制連帶的制度,體現(xiàn)了宗法制下的祖孫輩分排列。張富祥《昭穆制新探》(《中國社會科學》2007年2期)認為昭穆制的核心是一夫多妻制下三代之間的本生關系,古文獻所見祖孫同昭穆、父子異昭穆、兄弟同昭穆等特征都由夫妻同昭穆連帶而來,體現(xiàn)在宗廟制度上,即昭者恒為昭,穆者恒為穆;當太祖位次變動時,則昭列與穆列各自遞補。昭穆制的宗法基礎是貴族諸妻及其諸子均不分嫡庶,否則昭穆制即發(fā)生動搖,后世衍傳的昭穆制發(fā)生質(zhì)變,已非原初意義上的昭穆制所能規(guī)范。彭衛(wèi)民《“昭穆制”的歷史意義與功能》(《社會科學論壇》2011年6期)從探討家奠吊祭與婚制禮法入手,著重從“婚級制與昭穆”、“家族政治與昭穆”、“君宗之辨與昭穆”的角度進行闡釋,并認為昭穆制應當緣于兩姓氏族相互通婚且母系氏族分宗,班位在兩系中輪流變動這一根本原則,其本質(zhì)在于昭穆之間互通父子,且昭與昭、穆與穆之間屬于同族,而昭穆之間分屬異族,其產(chǎn)生的原因既決定了昭穆制度是維系宗族成員關系的一項重要政治制度,及至后代,昭穆開始異變,成為"敬宗收族"的一種禮法,開始表現(xiàn)為大宗宗子在宗族日常事務中據(jù)核心地位并有別于君統(tǒng)之外的制度。
近年來,學者們利用新出考古或古文字資料研究周代族藏墓地體現(xiàn)的昭穆制度,如王恩田《西周制度與晉侯墓地復原——兼論曲沃羊舌墓地族屬》(《中國歷史文物》2007年4期)更是根據(jù)昭穆制度的原則,認為北趙晉侯墓地復原為9組晉侯夫妻合葬墓是可疑的,西周實行一繼一及制而非嫡長制,西周晉國世系有所遺漏。M31+M8及其以上的7對并穴墓應是具有昭穆關系的14位晉侯墓,羊舌墓地并非晉侯墓地。陳絜《應公鼎銘與周代宗法》(《南開學報》2008年6期)對河南平頂山應國墓地新出應公鼎銘文作了重新釋讀,進而認為西周時期乃至于春秋中期以前,大小宗之間的祭祀體系中必有一位祖神是重合的,如魯為長子伯禽代周公就封于奄者,周公為文王之子,即所謂“魯”“文之昭也”,所以魯國的祖神體系中有文王,而周公也能鑄器祭文王,這與周王室祭祀系統(tǒng)中有文王相重合。魯三桓、鄭七穆之情況也可由此類推。魯不可能祭祀文王以上的先公,應國與毛國的神靈系統(tǒng)中不可能有文王以上的王室祖神,其他卿大夫的祭祀體系也可以由此類推,這大概就是春秋中期以前的君統(tǒng)與宗統(tǒng)的真實關系,而上述這些在祖神祭祀上的重合之所,恰恰就是周代錯綜復雜的宗法關系的關鍵之所在。王暉、高芳《周代宗法組織結(jié)構(gòu)新探》(《學術月刊》2015年10期)從西周春秋時期的廟制出發(fā),考察了周代的宗法組織結(jié)構(gòu)。西周春秋時期近親廟制為“三廟制”(曾祖、祖父、父考)三世,西周春秋時期的“五世”是指去世“三世”父祖曾三代加上還在世的“二世”子孫;見之于《禮記》等古文獻的戰(zhàn)國后儒所說宗族組織有高祖、曾祖、祖父、父考四世,見之于《禮記·王制》以及鄭玄等漢儒所說的五世,這些說法完全不符合西周金文以及反映西周春秋歷史的早期文獻。根據(jù)西周金文和早期文獻,其實只有近親“三廟制”(父祖曾);如春秋時秦國,不管是考古發(fā)現(xiàn)所見鳳翔縣馬家莊秦都雍城“品”字形的三座宗廟遺址,還是春秋早期秦公镈銘文所說“文公、靜公、憲公”,還是《左傳》成公十三年所說“秦三公”是秦穆公、秦康公、秦共公,都反映了近親曾祖父、祖父、父親是處于不斷變遷的過程之中,但皆只有三世,這種“三廟制”也與西周春秋時期宗族組織結(jié)構(gòu)的變化規(guī)則完全一致。
以上是周代禮制中涉禮政治制度的研究。在新出考古資料的刺激下,目前這一領域中的某些制度研究又有局部推進,但是對周代典章制度進行比前人更上一層樓的,既精密又系統(tǒng)化的研究,尚需在三《禮》訓詁研究和歷史學、考古學研究徹底融合的情況下才能展開,這也是未來先秦禮學和禮制研究的趨勢所在。
結(jié)語
本文對改開40年以來先秦禮學和禮制的研究狀況作了回顧和總結(jié)。40年來,三《禮》學研究承乾嘉之余緒不絕如縷地傳承,對三《禮》的點校、注釋、譯注的成果層出不窮,出土文獻中跟禮相關的內(nèi)容(如清華簡《耆夜》、上博簡《內(nèi)禮》等)對三《禮》研究和先秦禮制研究的促進起了不小的作用,目前充滿生機。且這40年來歷史學的研究領域得到極大擴張,方法正在兼博更新,“禮俗”進入學者視野并不斷被注入新的內(nèi)涵,考古資料“地不愛寶”式的發(fā)現(xiàn)刷新了此前的可利用資料數(shù)量和體系,學者們從這些新資料出發(fā),在廓清“禮”的各種組成部分(禮典、物化禮樂的各種構(gòu)成)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這一過程中極大推進了先秦政治制度、社會生活方方面面的研究。因此雖然從20世紀初經(jīng)學體系就已瓦解崩塌,三《禮》內(nèi)容各有所歸,但是現(xiàn)代社會科學的實證方法提供的強大認知手段促進了先秦禮制各個點的全方位式研究,目前所見雖然某些細節(jié)確有“碎片化”之虞,表現(xiàn)就是先秦“禮”的全貌和前后動態(tài)演變目前仍未全盤浮現(xiàn),但我們有理由相信,現(xiàn)代實證方法完全足以讓我們有能力客觀而具體地認識古代的禮,因為經(jīng)學中科學的認知手段并沒有瓦解,而是融于現(xiàn)代社會科學方法和范式中。且新的認識禮、研究禮的學術手段也在形成中,比如巫鴻先生提出的“紀念碑性”[24]用來觀察禮典的可視性就非常合適,另外從歷史人類學的視角做先秦禮制研究有非常廣闊的空間,這些方面均剛剛起步,還有待來者的探索。隨著歷史學研究方法的深度變化和各種范式的繼續(xù)引入,未來的先秦禮制研究必將顯示出21世紀的、逐步與世界上古其他文明研究個案接軌的嶄新面貌。
注釋:
[1]本文的思路和部分觀點,在拙作《改革開放四十年以來的禮學和禮制研究》(孔學堂雜志社2018年3期)中已有部分介紹,本文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的升華和細化研究。另,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傳統(tǒng)禮儀文化通史研究”(批號18ZDA021)的階段性成果,特此聲明。
[2]趙滿?!督?jīng)學的沒落與禮學研究的新生》,中國社會科學報2013年4月24日第A05版。
[3]在日本,對于中國及中國文化的研究被稱為“漢學”,明治以來則稱為“東洋學”、“支那學”,日本漢學以中國典籍的東傳為基礎,在江戶時代臻于成熟,德川幕府把漢學中的朱子學推尊為“國家學術”、“官方哲學”,還有陽明學派、古學派等頗具實力和特色的學派活躍于漢學領域,這是近代以前日本漢學的基本情況。京都學派之前研究中國學的代表性學問是江戶漢學和明治以來東大的“東洋學”。江戶漢學實際是借中國的學問以建立日本自己的學問體系,是一種以自我為中心的、完全日本化的漢學。見錢婉約《日本中國學京都學派芻議》,《北京大學學報》2000年5期。
[4]【日】小南一郎《飲酒禮と祼禮》,收入小南一郎編《中國の禮制と禮學》,京都:朋友書店,2001年。
[5]【日】小南一郎《射の儀禮化をめぐって——その二つの階段——》,小南一郎編《中國古代禮制研究》,京都: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95年。
[6]【日】林巳奈夫《『周禮』の六尊六彝と考古學遺物》,《東方學報(京都)》第52冊(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創(chuàng)立五十周年記念論集),1980年。
[7]【日】林巳奈夫《周禮考工記の車制》,《東方學報(京都)》第30冊,1959年。
[8]【日】林巳奈夫《儀禮と敦》,《東方學報(京都)》第74冊,1995年。
[9]【日】澤天多喜男《郭店楚簡緇衣篇攷》,《郭店楚簡の思想史的研究》卷3,東京:東京大學2000年。
[10]【日】佐川繭子《郭店楚簡〈玆衣〉と『禮記』緇衣篇の關係に就いて——先秦儒家文獻の成立に關する一考察—》,《日本中國學會報》第52集,2001年。
[11]黃進興《權力與信仰:孔廟祭祀制度的形成》,《大陸雜志》第86卷5期,1993年;《學術與信仰:論孔廟從祀制與儒家道統(tǒng)意識》,《新史學》第5卷2期,1994年;二文收入氏著《優(yōu)入圣域:權力、信仰與正當性》,臺北:允晨文化事業(yè)公司,1994年。
[12]收入周質(zhì)平等主編《國史浮海開新錄——余英時教授榮退論文集》,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2002年,249-282頁。
[13]楊華《英美學者的禮制研究》,《光明日報》2 0 0 0年1 1月1 7日第C0 3版。
[14]Michael Loewe and Edward L Shawghnessy: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Ancient Chin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
[15]Jessica Rawson:Chinese Bronzes:Art and Ritual,British Museum Press1987。
[16]Catherine Bell:Ritual Theory,Ritual Practice,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增訂本2009年重?。?o:p>
[17]【美】維克多·W·特納(Victor W.Turner1920–1983),象征主義人類學家,出生于英國格拉斯哥,對后工業(yè)時代文化中人類的展演及宗教命運深感興趣,并發(fā)表了多篇論文。他關于文化和儀式的比較調(diào)查在人文社科乃至藝術研究領域的多方面貢獻令人印象深刻。他在非洲的“社會劇場”模式、對墨西哥基督徒進行的社會調(diào)查,對日本主流文學體裁等,進行了過程性結(jié)構(gòu),最終形成了“展演學派”(Performance Studies)的整個研究范式。
[18]【美】馬歇爾·薩林斯(Marshall Sahlins),芝加哥大學人類學系教授,研究集中于文化人類學和政治學、歷史編纂學,近年編纂多卷本《波利尼西亞戰(zhàn)爭:斐濟戰(zhàn)爭(1843-1855年)的歷史》,他的研究經(jīng)常出現(xiàn)于為前沿文化理論服務的民族志細節(jié)中。
[19]劉釗、陳家寧《論中國古典學的重建》,《廈門大學學報》2007年1期;裘錫圭《出土文獻與古典學重建》,《出土文獻》2013年。
[20]《中華禮藏·禮制卷》總制之屬,見第一冊“總序”,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年,3-8頁。
[21]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上冊第10-11,63-69頁,中西書局2010年。
[22]曹峰《出土文獻可以改寫思想史嗎?》,《文史哲》2007年5期。
[23]見王友華《先秦樂懸中镈的編列分析》,《中國音樂》2010年1期。
[24]“紀念碑性”由賽特(Jose Louis Sert)、萊熱(Fernand Leger)基提恩(Siegfried Giedion)首先提出,并認為它有九個特診,見Jose Louis Sert,Fernand Leger,Fernand Leger,“Nine Points on Monumentality,”in Siegfried Giedion,Architecture,You and Me(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8)p.48-51.
巫鴻先生認為,“‘紀念碑性’和回憶、延續(xù)以及政治、種族或宗教義務有關。一座有功能的紀念碑,不管它的形狀和質(zhì)地如何,總要鞏固某種社會關系或某個共同體的紐帶,總要界定某個政治活動或禮制行為的中心,總要實現(xiàn)生者與死者的交通,或說現(xiàn)在和未來的聯(lián)系”,“中國藝術和建筑的三個主要傳統(tǒng)——宗廟和禮器,都城和宮殿,墓葬和隨葬品——均具有重要的宗教和政治內(nèi)涵。這些建筑和藝術形式都有資格被稱為紀念碑或是紀念碑群體的組成部分”,見巫鴻《九鼎傳說與中國古代美術中的“紀念碑性”》,載巫鴻《禮儀中的美術》,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5年,45-69頁。先秦的禮典、物化禮樂恰是用周期性展演的方式來鞏固政治上的層級關系;用按層級享有不同物質(zhì)權利的規(guī)定來確認因不同社會地位而享有的不均衡的權利和義務的原則。從這個角度看,“紀念碑性”這一概念的豐富內(nèi)涵是可以用于禮制研究的,這方面的范式還有待于學者將洞察力運用于禮典展演的過程和禮儀文本和相關的物質(zhì)遺存,繼續(xù)探索和積累。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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