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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杰?著《朱熹思想詮釋的多重可能性及其展開》出版暨吾妻重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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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朱熹思想詮釋的多重可能性及其展開》

作者：陳曉杰

出版社：商務印書館

出版年月：2020年0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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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容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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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內(nèi)容共八章，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第一至第四章是對朱熹思想的研究。在第一章到第三章中，作者主要從朱熹思想的三個重要概念——“心”“天”“天地之心”——對朱熹的思想進行詮釋，探討朱熹思想的復雜性和深刻性，以及繼續(xù)挖掘的可能性；在第四章中，作者回歸到朱熹思想文本——《中庸章句》，探討朱熹的解釋與經(jīng)典文本之間的張力與矛盾，對朱熹的鬼神論進行詮釋。在第五章到第八章中，作者以朱熹再傳弟子真德秀為研究對象，探討他在大量的青詞書寫與祈禱中所體現(xiàn)的宗教思想和實踐精神。以及在南宋理宗朝的政治事件“霅川事變”中，政治斗爭雙方的言說進行考察，分析傳統(tǒng)公私觀（權(quán)相史彌遠以及諸多官僚的理論依據(jù)）與朱子學公私觀（真德秀等道學家的理論依據(jù)）是如何在實踐中得到運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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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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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杰，男，1981年生，武漢大學國學院講師。復旦大學中國哲學碩士，日本關(guān)西大學文化交涉學博士，京都大學訪問學者。《陽明學研究》《朱子學年鑒》編輯。研究方向為宋明理學、日本江戶時期儒學、政治史。近年來在國內(nèi)外重要期刊上陸續(xù)發(fā)表《荻生徂徠の「天」——「天に法る」をめぐって》（《東北アジア研究》）、《朱子學公私觀的一種政治史考察——以“霅川事變”為線索》（《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復者道之動”——論羅近溪的“復”思想》（《周易研究》）等論文十余篇，譯著有荒木見悟《明代思想研究》（202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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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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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一、“哲學”抑或“史學”？

二、“作者”抑或“文本”？

三、本書構(gòu)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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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論朱熹的“主宰"之天

一、儒學古典中的“主宰”之天與朱熹的理解

二、“降衷于下民”的天

三、結(jié)論

附錄為何朱熹之“天”被誤解為“理”之同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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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論朱熹的“天地之心

一、天地以生物為心

二、“天地”之心

三、萬物之“心”與“天地之心”

四、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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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場

——論朱熹之“心”

一、引言

二、場

三、貞-智-敬

四、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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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是“造化"還是“造化之跡"？

——從《中庸》鬼神章看朱熹的鬼神論

一、引言

二、體物而不可遺

三、“鬼神”與“造化”

四、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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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從“上帝"到“萬神殿

——以真德秀之青詞禱告為例

一、道教之“萬神殿”

二、“上帝”“天”

三、儒道之間的調(diào)和論與矛盾

四、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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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祈禱之“公"與“私

——以真德秀為例

一、子路之祈禱

二、真德秀之祈禱

三、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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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公私觀的政治史考察

——以南宋理宗朝的“霅川事變”為線索

一、兩種公私觀

二、“霅川事變”之論爭與真德秀

三、結(jié)論

附錄（一） 朱子學的公私論是“道德動機論”嗎？

附錄（二） 政治上的場面話與真心話

附錄（三） 宋代公私論三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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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朱子學的君主論

——以真德秀為例

一、君主之“家天下”

二、真德秀之君臣觀

三、結(jié)論

附錄 如何理解朱熹的君主論思想

附錄 近年來日本學者朱子學研究現(xiàn)狀述評（2011-2017）

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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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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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朱子學研究

——序《朱熹思想詮釋的多重可能性及其展開》

作者：吾妻重二（日本關(guān)西大學東亞文化研究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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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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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杰博士的《朱熹思想詮釋的多重可能性及其展開》是一部試圖從廣闊的視野出發(fā)，對南宋朱熹以及真德秀的思想進行論述，從而接近“朱子學”之本質(zhì)的意欲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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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學”指的當然是朱熹（1130-1200）的學問與思想，眾所周知，朱熹在中國思想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在此，我想借著作者此書，闡述一下我本人對于朱子學之研究的若干觀點，以供諸位先進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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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需要注意的是，朱子學在內(nèi)容的豐富程度以及理論的精密程度上，都具有超越先前的一切中國學問思想的內(nèi)容水平。僅以經(jīng)學、亦即經(jīng)典注釋為例，東漢大儒鄭玄（127-200）通常與朱熹并稱，而借助宋代出版印刷之發(fā)展，朱熹的關(guān)聯(lián)著作的傳播范圍，要遠遠超過鄭玄。正因為其豐富性，所以要回答“朱子學究竟是什么”，也絕非易事。迄今為止，關(guān)于朱子學有大量的研究，成果在不斷積蓄的同時，也產(chǎn)生了諸多爭論，其理由之一，或許就在于朱子學所涉及的對象以及范圍極其“博大”多歧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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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關(guān)于朱子學不但不容易得出單純的結(jié)論，而且在進入近代之后所產(chǎn)生的諸多誤解，也成為增加研究困難程度的原因。例如我們經(jīng)常會聽到“朱子學是追求服從于統(tǒng)治者的封建思想，三綱五常就是證據(jù)”的說法，但這樣的說法其實含有諸多誤解與偏見。在此我不打算就此問題展開具體的討論，但很難否定的是，正是這諸多誤解或偏見，使得研究朱子學變得愈加困難。如何消解這些積累起來的誤解，正是我們今天的研究者所要完成的重大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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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厘清問題，讓我們重新回顧一下朱子學。我剛才提到朱子學的“博大”，這首先體現(xiàn)在朱熹所留給后人的龐大的著作文獻。這或許可以成為回答“朱子學究竟是什么”的某種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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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四書集注》是朱熹投入精力最多的著作，亦即《論語集注》、《孟子集注》、《大學章句》和《中庸章句》。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論語集注》不僅在中國，甚至成為朝鮮以及日本等東亞世界知識人必讀的教養(yǎng)之書。在經(jīng)典注釋以及解說方面，還有例如《四書或問》《周易本義》《書集傳》（由門人蔡沈完成）、《詩集傳》《孝經(jīng)刊誤》《楚辭集注》等，除此之外，與經(jīng)書相關(guān)的著述有《易學啟蒙》《家禮》《儀禮經(jīng)傳通解》（由門人黃幹、楊復完成）等，還有《資治通鑒綱目》《太極圖說解》《正蒙解》《近思錄》（與呂祖謙合編）、《八朝名臣言行錄》《小學》（與門人劉清之合編）等編著，以及《韓文考異》《周易參同契考異》等古典典籍的整理，其著述之數(shù)量不可謂不驚人。此外，收集二程語錄，編纂成《程氏遺書》《程氏外書》而流傳后世的也是朱熹，還有《朱文公文集》百卷，以及與弟子的問答記錄《朱子語類》一百四十卷。能留下如此廣泛并且高度學術(shù)化的著作的人物，在中國歷史上恐怕是空前絕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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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中，如我們僅關(guān)注《朱子語類》，也會發(fā)現(xiàn)其中所記錄的語錄并非是單純的“對話”，而充滿了專業(yè)化的內(nèi)容。更令人震驚的是，其討論或者講義所涉及的范圍，從自然到人文、鬼神、學問，乃至包含了以“四書五經(jīng)”為代表的經(jīng)書、政治、經(jīng)濟、歷史、人物、文學等等，森羅萬象，幾乎涵蓋一切。現(xiàn)在日本的相關(guān)研究者正在合作進行對于《朱子語類》的日語翻譯以及注釋的工作，我也是一員而參與其中，也正是如此而再次感受到其中所記錄的討論的水平之高。涉及大大小小的諸多事物，在提及多種文獻或者事實的基礎(chǔ)上推進討論，由此非常傳神地體現(xiàn)出朱熹的博學與精深。諸事象在朱熹的敘述中，“表里精粗”（《大學章句》格物補傳）無不呈現(xiàn)出來，用今天的話說，就是世界最高水平的高等研究所內(nèi)的講義與討論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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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著述與記錄都是很重要的文獻，不僅是《朱子語類》，在論及朱子學的核心文獻時，《四書集注》以及《近思錄》《朱文公文集》等自不用說，除此以外的文獻也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例如《小學》在教育史、尤其是兒童教育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楚辭集注》也在《楚辭》注釋史占據(jù)獨特的地位。并且很少有人注意到，《韓文考異》是推進了校讎學發(fā)展的著作，《周易參同契考異》則在中國的象數(shù)易學史發(fā)展中具有重要的意義。此外，很多學者都已經(jīng)注意到《儀禮經(jīng)傳通解》在清代成為儀禮研究先驅(qū)的古代禮制研究之書，最近的研究表明，《家禮》作為冠婚喪祭的實踐指南書，在禮學上有很大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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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只是對朱熹的著作及其意義略作點綴式的介紹，但由此可見所謂朱子學的多樣化。這是綜合性的學問，或者說，其自身就具有可稱之為“文化”的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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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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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讓我們從其他角度來思考朱子學。朱子學的內(nèi)容應當如何進行分類，或許會有意見的分歧，現(xiàn)在暫且來比較一下日本廣泛使用的圖書分類標準。所謂“日本十進分類法”被廣泛運用于日本的各大圖書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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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總記

2、哲學（包含宗教在內(nèi)）

3、歷史（包含地理在內(nèi)）

4、社會科學（包含政治和法律在內(nèi)）

5、自然科學

6、技術(shù)

7、產(chǎn)業(yè)

8、藝術(shù)

9、語言

10、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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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進行相互比較首先就會發(fā)現(xiàn)，朱子學在“哲學”、“歷史”之外還包含相當于“宗教”、“藝術(shù)”、“語言”乃至“文學”在內(nèi)的諸多領(lǐng)域。所謂包含“宗教”，是因為儀禮之中有吉禮、亦即對鬼神之祭祀，包含“藝術(shù)”則是因為朱子學中有關(guān)于儀禮以及音樂的理論，例如朱熹友人蔡元定（1135-1198）所作《律呂新書》就是在朱熹之協(xié)助下完成，是代表朱子學的音律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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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方面，則是《四書集注》以及其他經(jīng)典注釋中堅實的訓詁與音義?！吨熳诱Z類》中關(guān)于儒教經(jīng)典的討論，有很多也包含了訓詁、文字的研究。又，關(guān)于“文學”，則有《詩集傳》與《楚辭集注》等著作，朱熹本人就是優(yōu)秀的散文作家與詩人。相當于“總記”的除了《朱子語類》之外，元代編纂的《朱子成書》以及以此為基礎(chǔ)所編的朱子學理論的叢書《性理大全》都可以算在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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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中朱子學所欠缺、或者說相對比較薄弱的部分，是“自然科學”、“技術(shù)”以及“產(chǎn)業(yè)”。這證明與現(xiàn)代學問相比，朱子學更偏向于所謂“人文學”領(lǐng)域，但反過來說，也意味著朱子學幾乎包含了現(xiàn)代人文學的所有領(lǐng)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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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朱子學以人文學為核心，包含了當時所可能的一切領(lǐng)域?！八嘘P(guān)于人的事情，沒有什么是與我完全無緣的?！边@是公元前二世紀、共和制羅馬的劇作家泰倫斯（Publius Terentius Afer）的名言，此話也完全可以適用于朱熹。亦即是說，我們可以確信朱子學是一門博大精深的綜合性的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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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告訴我們有關(guān)朱子學性質(zhì)的重要的一點，亦即“哲學只是朱子學的一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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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依據(jù)哲學的定義不同，答案也可能會產(chǎn)生變化，例如以亞里士多德或者中世紀歐洲的Philosophia為依據(jù)，則哲學是某種綜合性的學問，但這樣的把握方式太古老了。馬克思說：“真正的哲學是其時代精神的精華。”認為哲學才是一切思維的結(jié)晶。此看法雖然有一定的道理，但依然是一種哲學至上主義，雖然對哲學家而言會感到很舒適，但對于非哲學研究者、例如歷史學家與文學家而言，卻未必具有說服力。認為哲學含攝一切的理解方式，從現(xiàn)代學問的分類來看，是絕無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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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來，將朱子學比擬為哲學是不正確的，或者說至少有牽強附會之處。有必要再次強調(diào)一下，朱子學擁有遠比哲學廣闊的范圍?；蛟S有人認為，理氣論與人性論等“哲學”成分的理論是朱子學的“精華”。但即便如此，若將此視為朱子學的全部，就毋寧是對朱子學的貶低，其結(jié)果恐怕也是很難正確把握思想史意義的事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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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其實不僅對朱子學，對儒教而言也是適用的，儒教也具有比所謂哲學更廣闊的范圍。這也實際上是與“中國哲學”這個近代學科劃分的妥當性相關(guān)的大問題，但在此姑且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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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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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點與朱子學研究相關(guān)而不容忽視的是，朱子學不僅在中國，而且對于東亞地區(qū)也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這就是作為“近世東亞思想之起點”的朱子學的視點。本來，所謂“思想”正如馮友蘭（1895-1990）所言，是“被抽象地繼承”，例如孔子的思想是在春秋時代末期這一中國的特定時代與環(huán)境中形成的，但在記錄到《論語》這樣的書籍之后，在后世就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而傳播到朝鮮/韓國、越南、日本、琉球乃至歐洲諸國。朱熹的思想也是如此。南宋中期這一特定的時代與環(huán)境中形成的朱子學，隨后傳播到朝鮮/韓國、越南、日本、琉球以及歐洲諸國，并引起了諸多反響。特別是在被稱之為“漢字文化圈”、以漢字、漢文為書寫語言的東亞諸國當中，朱子學在各個地域被以不同的方式得到接受，并產(chǎn)生重大影響。為何會產(chǎn)生在這樣的現(xiàn)象，就是因為在“個別的事象”之中存在著“普遍的思想”。此處所說的“個別”是指短暫的歷史性存在，“普遍”則是超越時間與空間、或者地域與民族，從而具有正當性的一般性的言說。具體的言說被抽象性的繼承，這可以說是思想史的一個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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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儒教或者朱子學雖然是在中國產(chǎn)生的，但是儒教史或者朱子學史卻并非中國所獨占。這在人們看來或許是理所當然之事，但仍然有必要加以留意[2]。朝鮮以及日本，乃至越南的儒教或者朱子學，和中國相比確實有很多不同。這可能看起來是相對中國而言的“亞流”，并且實際上他們也在區(qū)別于中國的意義上，被稱之為“朝鮮的儒教”或者“日本的朱子學”之類，但其實這展現(xiàn)了儒教與朱子學的新的姿態(tài)，從而成為儒教與朱子學的歷史發(fā)展的一部分。通過文化的動態(tài)關(guān)系亦即“互動”（interaction），東亞地區(qū)產(chǎn)生了受容與變?nèi)荨?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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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更進一步地說，實際上誰都無法決定，究竟什么才算是正統(tǒng)儒教或者正統(tǒng)朱子學，什么算是非正統(tǒng)儒教或者非正統(tǒng)朱子學。以繼承孔子思想為自身正統(tǒng)性來源的儒教，不管是哪個儒者都會以此為自任，這對于孟子是如此，對荀子也是如此。韓愈、朱熹或者王守仁是如此，清代考據(jù)學家也是如此。不僅如此，朝鮮的儒者也以孔子繼承者而自任，日本儒者也同樣如此。日本的山崎闇齋（1619-1682）有強烈的繼承孔子正統(tǒng)的道統(tǒng)意識，伊藤仁齋（1627-1705）則認為自己的解釋最符合孔子的本義，主張其所謂“古義學”。荻生徂徠（1666-1728）則在另一種意義上認為只有自己才準確理解了孔子的思想。但是，上述思想之間都有很大的差異，究竟誰才是孔子的真正繼承者？誰才是“真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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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以中國思想家為例，一般會認為朱熹的思想在諸學派之中對孔子思想有最大程度的發(fā)展，但也有像牟宗三（1909-1995）這樣的堅決反對上述理解的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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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如此追究下去，并試圖從所有學派當中選出所謂正統(tǒng)的儒教，我不認為是具有生產(chǎn)性的討論。因為有可能陷入教條主義式的主觀的陷阱。金岳霖（1895-1984）在對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審查報告中寫道：“哲學要成見，而哲學史不要成見?！泵總€人都會有一定的主觀，完全的客觀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某種成見或者價值觀如果過強，并以此來衡量學問思想的價值，判斷何種學問是正確，何種學問是錯誤，這樣做便會為教條主義與意識形態(tài)服務，作為歷史的敘述，是很成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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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討論或許稍顯復雜。要而言之，需要注意的是應當以廣闊的視野來看待儒教以及朱子學的展開。并非“誰”才是正確的，而是從東亞的視點來追蹤、探尋儒教以及朱子學是“如何”展開的，這才是闡明儒教或者朱子學之實態(tài)的道路吧。但是，東亞儒教史以及東亞朱子學史，在范圍上也極其廣大，對其全體的闡明，到目前為止不得不說還處于中途階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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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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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回到本書，陳曉杰博士的《朱熹思想詮釋的多重可能性及其展開》正是以朱子學所具有的上述多面性為前提而撰寫的。“多重可能性”的說法就證明了這一點。當然，我與作者在具體的解釋上會有不同，但是就朱子學所具有的“博大”以及后世展開的多樣性這兩點認識，應該是有共通之處，因此可以引起共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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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杰博士原本攻讀的是復旦大學財務管理專業(yè)，他在工作一年之后選擇了辭職，在2007年重新考入復旦大學哲學學院，跟從吳震教授學習宋明理學，在2010年取得碩士學位之后，同年9月，進入關(guān)西大學文學研究科（文化交涉學專攻），攻讀博士學位。在關(guān)西大學期間，他通過三年的鉆研，于2013年9月以《日中近世儒學思想研究——天と人倫をめぐる思索》為題的博士論文順利通過答辯，被授予文化交涉學博士的學位。該博士論文以日語撰寫，是對近世中國與日本的儒教思想、以“天”以及“人倫”的相關(guān)思索為核心進行考察的力作。其研究對象涵蓋了朱熹、真德秀、王守仁、王畿、李贄、中江藤樹、荻生徂徠、伊藤仁齋等多位在近世中國、日本具有代表性的思想家。該研究廣泛涉獵中國與日本的諸多關(guān)聯(lián)文獻，從文化“互動”的立場出發(fā)，對于朱子學、陽明學等近世思想之間的思想交流以及比較進行了深入的探討，獲得了學界很高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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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是以博士論文為基礎(chǔ)進行大幅度修訂與補充而成。王守仁的陽明學以及日本儒學的部分在本書中未收錄，而新添加了關(guān)于朱子學的若干篇論文，這首先是因為作者考慮到，有必要對作為“近世東亞思想之起點”的朱子學進行全面梳理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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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加以若干評述的話，《論朱熹的“主宰”之天》一文，對于朱熹的“天”思想進行了考察。首先，作者指出朱熹之“天”的多重性（主宰之天，作為“理”之天，蒼蒼氣化之天），其中，天的“主宰”主要是指“天創(chuàng)生萬物”之運作。形而上之“理”無法產(chǎn)生形而下之“氣”，所以創(chuàng)生萬物之天就無法被替換為抽象的“理”。作者在第二章還討論了天是否具有意志或者心的問題，所謂天地之“心”，正是天創(chuàng)生萬物、生生不息的運作之本身，如此一來，本書的前兩章就通過對歷來將朱子學之“天”與“理”等量齊觀的觀點進行重新檢討的方式，喚起了人們對朱子學言說多樣性的關(guān)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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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私觀的政治史考察——以南宋理宗朝的“霅川事變”為線索》一文，是以南宋理宗朝所發(fā)生的政治事件“霅川事變”為題材，在儒學公私論的視域下探討朱子學者真德秀的觀點以及行動。掌權(quán)者史彌遠依據(jù)傳統(tǒng)公私觀而試圖追奪濟王的王爵，而真德秀從朱子學公私觀的立場出發(fā)，強調(diào)“盡人倫”。更進一步地，就君主之定位，真德秀繼承了朱熹的思想，認為君主的“愛親敬長”之“私德”可以像《大學》的同心圓圖式那樣無限擴展而影響“天下”。“內(nèi)”之父子與“外”之君臣都是“天理之公”，那在產(chǎn)生矛盾的時候究竟應當以何者為先，就無法確定客觀的方向性，而必須由君主個人的道德判斷來進行抉擇，這可以說也是將朱熹思想的君主個人道德優(yōu)先化推演到極致的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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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德秀的君主論》一文中，作者指出朱熹思想中已經(jīng)有將君主之“名”以及君臣名分絕對化的傾向，真德秀則進一步推崇王權(quán)而成為“絕對尊王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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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在本文中對本書的一切加以評述，對其評價也將交給各位讀者，但我認為無論哪一篇都具有敏銳的問題意識與廣闊的視野，不僅對于諸多重要的思想觀念，而且還有超越歷來研究范式的對政治、歷史、祭祀等諸多問題的論述，因而值得高度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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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陳曉杰博士的強項還在于其外語的掌握能力。本書中所出現(xiàn)的諸多日文以及英文、法文論著，正顯示出其實力，可以說其研究是真正站在國內(nèi)外的最新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進行的。本書附錄《近年來日本朱子學研究評述》，正是以其在關(guān)西大學留學期間所收集的諸多日本先行研究為基礎(chǔ)、對日本的研究動向加以巧妙概括而成，非常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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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杰博士在學問生活中經(jīng)歷了諸多迂余曲折，在日本的生活也有諸多辛勞，但無論如何，以博士論文為基礎(chǔ)的著作，現(xiàn)在得以出版。其勞作至少在今后，將成為闡明朱子學的巨大學問思想之內(nèi)容與意義的重要研究中的一部，并能有助于解除歷來的誤解與偏見，正確理解朱子學。作為作者的指導教授，很慶幸本書能夠出版，并在此將我本人所想到的一些東西與讀者分享，以之為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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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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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關(guān)于自然科學，與十八世紀牛頓所開創(chuàng)的近代科學當然不同，但確實存在著對于自然界進行實證性認知的朱子學。關(guān)于這一點，可以參看山田慶兒的《朱子の自然學》（巖波書店，1978年）以及拙著《朱子學的新研究》（商務印書館，2017年）的“格物窮理的發(fā)展”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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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參看拙稿：“東アジアの儒教と文化交渉·覚え書き”（《現(xiàn)代思想》第42卷4號，特集《いまなぜ儒教か》，青土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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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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