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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歷一九七五年生,廣東汕尾人。著有《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
一個隱藏在宋詞中的“家暴”事件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我們都愛宋朝”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一年歲次庚子臘月廿七日丁亥
耶穌2021年2月8日
百宜嬌
看垂楊連苑,杜若侵沙,
愁損未歸眼。
信馬青樓去,
重簾下,娉婷人妙飛燕。
翠尊共款。
聽艷歌、郎意先感。
便攜手、月地云階里,
愛良夜微暖。
無限,風流疏散。
有暗藏弓履,偷寄香翰。
明日聞津鼓,
湘江上,催人還解春纜。
亂紅萬點。
悵斷魂、煙水遙遠。
又爭似相攜,
乘一舸、鎮(zhèn)長見。
此詞作者姜夔(1154~1221),號白石,南宋詞大家。他的詞作,可謂是宋詞發(fā)展至極雅致境界的代表作品。宋人黃升《中興以來絕妙詞選》評,“白石道人,中興詩家名流,詞極精妙。”清人劉熙載《藝概》評,“姜白石詞幽韻冷香,令人挹之無盡。擬諸形容,在樂則琴,在花則梅也?!辈贿^他的這首《百宜嬌》卻是一首“戲詞”,是他寫來戲弄一位叫做張仲遠的朋友的,所以此詞又有一個題目,叫“戲張仲遠”。
張仲遠,生平不詳,吳興人,跟姜夔交情極好。淳熙十六年(1189)春,三十二歲的姜夔外出游歷、訪友,來到吳興,宿于張仲遠之家。恰好當時張仲遠不在家,是其妻子接待了遠道而來的姜夔。
張仲遠的妻子是出了名的“醋壇子”,因丈夫時常外出,張妻擔心他在外頭拈花惹草,每有客人投刺拜訪,必再三盤問丈夫:此人跟你是什么關系?你是不是經(jīng)常和他們在外面花天酒地?張仲遠則是出了名的“懼內(nèi)”,被夫人盤查起來,只能唯唯喏喏,拼命解釋。
姜夔早聽說了張仲遠夫婦的故事,看到張仲遠又不在家,突然就生出了“惡作劇”心理,想戲弄他一番。當天便寫下這首《百宜嬌》?!鞍僖藡伞痹~牌又名“眉嫵”,據(jù)傳出自西漢京兆尹張敞常為妻子畫眉的典故??傊@一詞牌透出一股曖昧的氣息。而姜夔此詞的內(nèi)容,就更加曖昧了,全詞以一名妙齡女子的口吻,講述她與情郎如何“翠尊共款”、對酒當歌,又如何“攜手”共度良夜,次日在碼頭依依惜別,少女對情郎十分思念,希望來日相見,從此不再分離。
姜夔將這首《百宜嬌》抄在一封信箋,丟在張仲遠家里,然后告辭而去,拜訪另一位朋友俞商卿,共同到北山沈氏圃尋梅。
再說張仲遠妻子見了那封抄寫了《百宜嬌》的信箋,不知是姜夔故意留下的,以為是哪一個紅顏知己寫給她丈夫張仲遠的情書,果然醋勁大發(fā),怒不可遏。待到張仲遠回家,妻子將一紙《百宜嬌》擲到丈夫臉上,盤問:坦白交待,這到底是哪一個狐貍精寫給你的艷詞?
張仲遠一臉蒙然,哪里解釋得清楚?張妻這下更是認定丈夫必是心里有鬼,所以才百口莫辯。立即大展雌威,出手就撕老公的臉皮。張仲遠不敢反抗,“受其指爪損面”,結果臉被抓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外出見人。
姜夔這個玩笑可是開大了。
其實,說起來,在宋代,像張仲遠這樣的“妻管嚴”,還真大有人在。在波瀾壯闊的中國“懼內(nèi)史”上,宋人至少貢獻了三個著名的典故:“河東獅”、“胭脂虎”與“補闕燈檠”。姜夔要是都寫詞相戲弄,恐怕會忙不過來。
“河東獅”是指北宋名士陳季常的妻子柳氏。據(jù)洪邁《容齋三筆》記述,陳季?!熬佑邳S州之岐亭,自稱‘龍丘先生’,好賓客,喜畜聲妓”,家里來了客人,陳季常以美酒相待,叫聲妓歌舞助興,但陳季常的妻子柳氏非常兇妒,時常因此醋意大發(fā),當著眾賓客的面,對丈夫大吼大叫。因此陳季常對妻子很是懼怕。朋友蘇軾為此寫了一首詩送給他:“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因柳氏為河東人,蘇軾便將她比喻為“河東獅子”。也有人說,蘇軾是以“河東先生柳宗元”借指陳妻柳氏。
“胭脂虎”的故事出自北宋陶谷《清異錄》:“朱氏女沉慘狡妒,嫁陸慎言為妻。慎言宰尉氏,政不在己,吏民語曰‘胭脂虎’?!蔽臼峡h知縣陸慎言的妻子朱氏很是“狡妒”,陸慎言對她言聽計從,連縣里的政事都要聽老婆定奪,當?shù)乩裘穸挤Q朱氏為“胭脂虎”。后來,人們便常用“胭脂虎”來形容悍婦。
“補闕燈檠”的故事也出自《清異傳》,說的是,冀州有一名儒生,叫做“李大壯”,別看他名字中有“大”又有“壯”,好像很威風,其實非常怕老婆,“畏服小君(妻子),萬一不遵號令,則叱令正坐”,然后老婆在他頭頂放上一只燈碗,點燃燈火,大壯只能乖乖接受老婆大人的體罰,“屏氣定體,如枯木土偶”。時人乃戲謔地稱他為“補闕燈檠”。
宋人懼內(nèi),恐怕不是個別情況,而是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要不然,北宋文人曾鞏也不會大發(fā)感慨:古者女子都安分守己,“近世(指宋代)不然,婦人自居室家”,“使男事女,夫屈于婦”,一言不合就“犯而相直”;而當丈夫的,卻“未嘗能以責婦”。曾鞏顯然對“怕老婆”現(xiàn)象很是看不慣。
不過,按胡適的說法,“一個國家,怕老婆的故事多,則容易民主;反之則否?!睉謨?nèi)似乎是社會文明的體現(xiàn)。胡適的戲言不可當真,但宋人懼內(nèi)成為一種現(xiàn)象,確實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宋代女性并不像今日文藝作品所描述的那樣低三下四。事實恰恰相反,宋代女子擁有獨立的財產(chǎn)權,法律也未禁止婦人改嫁,妻子甚至還可以主動提出離婚,可見宋朝女性的社會地位并不低下。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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