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經之源 讀史之本
——《清漳書院留別條訓》中的學習理念
作者:呂鈺琪 喬清舉
來源:《學習時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正月初十日癸丑
耶穌2024年2月19日
章學誠(1738—1801年),字實齋,號少巖,清代史學家,梁啟超稱他為“清代唯一之史學大師”。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章學誠受聘于肥鄉(xiāng)清漳書院擔任講席,同年因“中道別去”,為書院諸生臚列數條,寫就《清漳書院留別條訓》(以下簡稱《條訓》),收錄于《章學誠遺書》。
雖然章氏自謙“學植疏蕪,凡所指陳,率多淺近”,但通讀《條訓》,可觀其高識遠見,諄諄于“大義乃通經之源,古論乃讀史之本”,其中的學習理念頗值得研究。
“求其根本,事半功倍”的學習方法?!胺蔡煜率?,俱當求其根本,得其本則功省而效多,失其本則功勤而效寡。”治生以稼穡為本,為人以孝友為本,同樣,學習與閱讀也應當有所根本,不然泛濫無歸,精力易竭。面臨諸子百家、別派分源,章氏認為學問文章之本不外于“十五經”,即今世所傳的“十三經”加上《大戴禮記》與《國語》。在尋求“根本”的過程中,我們也可以發(fā)現章氏博學守約的辯證思維。首先劃定“約”的范圍,即“十五經”,而后“博”觀,反復體貼,廣泛涉獵,“宜觸類旁通,少或三數千篇,多至萬有余篇”,在泛覽中窺風氣、辨派別、通變化,擺脫局脊狹隘、孤陋寡聞。譬如“山必積高而后能興云雨,水必積深而后能產蛟龍”。但是在“博”的基礎上,又要再次返“約”,損之又損,仔細揣摩三五百篇,不可漫無邊際。漸次而下,治經為文,應該先掌握文字訓詁的小學工夫,而小學工夫的培養(yǎng)首先需要“識字”。對于文字之學,《條訓》中提出,研究義理須以《爾雅》為本;研究字形須以《說文解字》為本;研究音韻須以《廣韻》為本。所謂“六書明,則六經如指諸掌”??梢?,初學者入手處不可不小心謹慎,如果能遵循根本,則必然事半功倍。
“銖積寸累,日有簿記”的學習態(tài)度?!皩W者工夫,貴于銖積寸累,涓涓不息,終至江河?!睂さ酶竞?,便應孜孜矻矻,積跬步以至千里。章氏統(tǒng)計出“十五經”有六十四五萬言,如果能日讀不輟,即便是中人資質,或“遇人事蹉跎,資稟稍鈍,再加倍差”,完成時間也不過7年、10年而已。“夫集段成篇,集句成段,集字成句,集畫成字,然則篇章雖云繁富,未有不始于集畫成字者也”,雖是竹頭木屑,積少成多,終有所用,可謂“膏沃者光未有不明,本深者葉未有不茂”。另外,“閱文固貴有簿記矣,誦讀經書一切學問中所有事,何者不當有簿記乎?”即在閱讀積累的過程中,還應當善于“簿記”,也就是做筆記。具體而言,父兄應當為初學的童蒙子弟“多置空格簿冊,使之日有注記”。這不僅會使人仔細、提升學習效率,“亦可自檢用功勤惰”,當懶散嬉戲想要放棄之時,簿記往往給自己提供一種堅持下去的動力?!捌浠臉I(yè)而嬉及懈散而疏于習業(yè),則登志之時,前后不能一律”,如果哪一天荒疏學業(yè),簿記前后便無法一致,那么愧疚羞恥之心便會勃然而生,從而產生激勵學習的效果。
“分別正閏,別類分求”的閱讀方法。人們在閱讀時往往喜歡涉獵新奇,對舊書容易煩膩抗拒,難以有恒。章氏認為必須“分別正閏”,即交替閱讀。假如每天能誦習300字,則稍加調整,誦習本經200字后便換另一經書,再誦習200字。這樣不僅不會對本經感到厭煩,反而“平添百字之功”。而且人的性情稟賦有平奇濃淡之分,書也有難易深淺之別,《易》多象數理致、《書》義難以畫一、《詩》則貴于風雅。如果能夠根據具體情況裁制品節(jié),將所閱讀的書目搭配得當,便可以振作心力,鼓舞精神。在閱讀的過程中,如何減少遺忘也是很重要的問題。章氏提供了“別類分求”的記憶方法。具體而言,便是“統(tǒng)匯十五經傳,大而制度典章,小而名物象數,標立宏綱細目,摘比排纂,以意貫之”,即將所閱讀的內容提要鉤玄,并有意識地歸置于制度典章、名物象數等不同的類別。需要注意的是,“事不經心思耳目,亦必得而輒忘”,只有親手過一遍,才不會一目十行而輕易略過,其精神才能通徹全書,概括力、分析力也得以培養(yǎng)。待至類例充盈,則“縱橫檢覆,千態(tài)萬狀,俱會目前”,自然可以一隅三反、觸類旁通。
“典論結合,學識并茂”的寫作要領。運用分類摘記后的材料進行寫作時,章氏指出,“須貫以議論,運以心思,方見華實之茂,且于一己之思,亦相浹洽”,即材料要與議論相結合,兩者不可偏廢。唐人劉知幾于《史通》中提出論史三長:才、學、識?!安派居谔臁?,而“學”“識”則多由于人,“學”側重對材料的占有,“識”側重于思想見解。材料多寡并非評判文章的唯一標準,自古疏不破注,“經文設有舛錯,注例猶許存疑,注義明見牴牾,疏文曲為附會”,如果“援經證傳,引伸觸類,曲暢旁搜”,看似博學,結果可能只是循環(huán)論證與同一材料的簡單復制。若沒有“識”的洞見,文章便只是材料的堆砌。至于“識”的培養(yǎng),章氏認為“學固所以養(yǎng)才而練識者也”“力學可以辨識”,可見,“識”本源于“學”,需要在“學”的基礎上細心揣摩。揣摩的過程如同觀看一件器具如何制作產生,閱讀與寫作時須“揣其何以構思布局遣調行機措辭練字”,即在材料中發(fā)掘背后的布局結構、思維方式,從而在搭配時有所選擇,在行文時有所借鑒與創(chuàng)新。
從《條訓》中,不難看出章學誠對后學的殷勤屬望以及竭誠之力。對于學習之道,應當求其根本,端正態(tài)度;對于閱讀經典,應當分別正閏,別類分求;在文章創(chuàng)作上,應當典論結合,學識并茂。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