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豐】胡瑗《洪范口義》的時代精神
胡瑗《洪范口義》的時代精神
作者：劉豐（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九月十六日乙卯
耶穌2024年10月18日
《尚書·洪范》篇記載的是箕子向武王傳授的治國之道，在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逗榉犊诹x》雖然僅是宋學先導胡瑗的授課講義，但在北宋“洪范學”史上具有開創(chuàng)性，無論是解經的方法還是思想內涵，都體現(xiàn)出宋學的特征與鮮明的時代意義。
學問最為篤實
宋學是在批駁反對漢唐經學的基礎之上形成的。胡瑗的《洪范口義》雖然僅是“口義”，但其講述的重要特色就是反對掃落漢唐，尤其是反對漢代以陰陽五行、天人感應來解釋《洪范》。這在根本上體現(xiàn)了宋學反對漢唐注疏之學的精神。
《洪范》本是箕子向武王轉述的治國大法。箕子說的“天乃錫禹洪范九疇，彝倫攸敘”，偽孔傳解釋說“天與禹，洛出書。神龜負文而出，列于背，有數(shù)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類”。《四庫提要》說胡瑗“學問最為篤實”，“不務新奇”，還特別指出“謂天錫《洪范》為錫自帝堯，不取神龜負文之瑞”這一點。
胡瑗《洪范口義》的“篤實”特色集中體現(xiàn)在他對“五行”“五事”的解釋上?！逗榉丁肺逍惺侵杆⒒?、木、金、土，五事是圣人的貌、言、視、聽、思。漢代伏生的《洪范五行傳》在董仲舒思想影響下，把五行、五事、皇極等結合起來，又把自然界的各種災異現(xiàn)象與五行相配，建立了一個龐大的陰陽五行系統(tǒng)。后經劉向發(fā)揮，《洪范》完全成了以陰陽五行為主、專講天人感應的作品了。這是漢代“洪范學”的主要內容。
胡瑗則完全拋棄了五行、五事相配合的圖式，認為五行就是萬物所以生成的元素，在本質上屬氣。他說，“然謂之‘行’者，以其斡旋天地之氣而運行也，故謂之‘行’”。五事則是圣人治國之根本，“此五者，圣人治國之大本，檢身之常法也，其可不敬而后用之乎？”至于五行與五事的關系，胡瑗也認為，這是治國之道的自然順序，并沒有什么神秘的含義。正如《四庫提要》所說的，胡瑗的《洪范口義》“雖平近而深得圣人立訓之要，非讖緯術數(shù)者流所可同日語也”。
詮釋《洪范》開時代先河
漢代以陰陽五行為框架的洪范學體現(xiàn)了一種比較機械甚至是粗陋的天人合一思想。從中國哲學發(fā)展史來看，宋代興起的理學則是一種更加抽象思辨的天人合一思想，也是一套更加精致的思想體系。胡瑗處在宋學初興的階段，他的思想也反映出宋學早期這樣一種過渡時期的特色。
一方面，胡瑗在《洪范口義》中提出了一個宇宙生成的理論模式，還進一步說明了人在這個模式中的地位和意義。另一方面，胡瑗解釋的這個宇宙生成論，過于強調五行生萬物，“舉天下之萬類，未有不由于五行而出”，突出了五行是萬物生成演化中的關鍵。后來的理學在這方面則進一步超越了五行生萬物的理論。
《洪范》還有庶征、休征、咎征的說法，這是早期天人感應思想的反映。但無論是胡瑗還是朱熹，都盡量從自然的角度對各種征候作解釋，這和漢儒有很大的不同?！盎蕵O”是《洪范》九疇之第五疇，地位最為重要。在宋代政治史、思想史上，“皇極建中”不但與宋代的政治論爭聯(lián)系在一起，而且由于朱子對“皇極”作了新解釋，從而在理學史上有重要意義。
漢唐經學家將皇極釋為“大中”，皇極就是大中之道。胡瑗對皇極的解釋與漢唐舊注是一致的，與后來朱子的新解不同。因此，有些學者認為胡瑗關于皇極的解釋沒有新意。其實，胡瑗雖然沿襲了漢唐時期對皇極的通行解釋，但在他的《洪范口義》中特別突出了皇極之中道是根源于五常之性。胡瑗認為，皇極大中之道是圣人治國之大法，但這種治國之道根植于人性，體現(xiàn)在治國方面就是“剛則不暴，柔則不懦，賢則不過，愚者亦能及”的中庸之道。這就和早期儒家的政治主張完全一致了，也表明胡瑗在《洪范》的詮釋中將宋代思想的發(fā)展扭轉到儒學的主流上來。
尊師重教的教育理念
胡瑗在宋代理學史上最大的貢獻是他提出的“明體達用”蘇湖教法。他是當時最有影響的經師和教育家，范仲淹曾聘他為蘇州府學教授，后又作湖州教授，培養(yǎng)弟子數(shù)千人?！逗榉犊诹x》中也明顯地體現(xiàn)出胡瑗尊師重教的思想，這與北宋時期儒學復興的時代主題也是相契合的。
《洪范》八政之第八為“師”?？追f達在《尚書正義》中引鄭玄之言曰：“師，掌軍旅之官，若司馬也?！眰慰讉髡J為：“簡師，所任必良，士卒必練?！睆膫慰讉鳌⑧嵭涂追f達等歷代的注解可以看出，他們都將《洪范》八政之一的“師”解釋為軍旅之官，相當于《周禮》中的司馬。胡瑗則作了不同于漢唐經學家的解釋，認為八政之“師”為“師保之師也”。胡瑗的這個看法雖然和傳統(tǒng)經學家的解釋不同，但在思想上與儒家的精神則是相通的。
傳統(tǒng)儒家尊道貴德，孟子甚至說“天子不召師”，非常重視師法的重要性。胡瑗也認為，師“能探天下之術，論圣人之道，王者北面而尊師，則有不召之師”。顯然，這和孟子的看法是一致的。胡瑗說的師法與荀子的主張也是一致的，師不僅是道德禮儀的標準，同時也能夠在治理國家社會方面發(fā)揮極其重要的作用。統(tǒng)治者應重視師道，是因為“師者，天下之根本也”。
胡瑗尊師貴道，從而對《洪范》八政之“師”作了新的解釋。這種新解在思想上與儒學更加契合，同時也與北宋時期儒學的復興有著內在的關聯(lián)。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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