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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程蘇東】“詭辭”以現(xiàn)義——論《太史公自序》的書寫策略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7-27 23:59:50
        標簽:《太史公自序》、詭辭
        程蘇東

        作者簡介:程蘇東,男,西元1986年生,江蘇東臺人,北京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F(xiàn)任北京大學(xué)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長聘副教授、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漢唐經(jīng)學(xué)史、先秦兩漢文學(xué)。

        “詭辭”以現(xiàn)義

        ——論《太史公自序》的書寫策略

        作者:程蘇東(北京大學(xué)中國語言文學(xué)系)

        來源:《嶺南學(xué)刊》復(fù)刊第11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8月。


        《太史公自序》歷來是《史記》評點與研究者看重的篇目,圍繞其篇章結(jié)構(gòu)、行文體例、史料真?zhèn)渭捌渌娝抉R遷家族背景、個人經(jīng)歷、著述動機、思想傾向等問題展開的研究甚為全面[1],而20世紀以來高步灜、來新夏等學(xué)者先后為該序加以箋證、講疏[2],更為我們研讀此序廓清了諸多疑惑。不過,如同多數(shù)經(jīng)典文本一樣,《太史公自序》的問題似乎是言說不盡的。作為一篇題名為“自序”的文本,序文何以不采用第一人稱的寫法,而是以“太史公”這種第三人稱的方式進行敘述?這里的“太史公”究竟是對父親的尊稱?是出自后人改筆?還是司馬遷有意為之?與司馬遷在多數(shù)傳記中表現(xiàn)出的流暢、貫通的敘事風格不同,《太史公自序》頗存前后重復(fù)、矛盾、割裂之處,至有學(xué)者認為今本《自序》系由兩篇文本拼接而成[3]。至于序文對于《春秋》《國語》《孫子兵法》《呂氏春秋》等成書時間、背景的描述,則梁玉繩在《史記志疑》中已據(jù)《史記》本傳逐一加以辯誤[4]。此外,如果將《自序》與其所援據(jù)的《國語》《孝經(jīng)》等文本作細致比對,可以發(fā)現(xiàn)序文不乏重要的刪改,有的已經(jīng)改變了其原始材料的意旨。作為提挈全書的綱領(lǐng),這些文本現(xiàn)象究竟是后人改竄所致[5],還是司馬遷本人的疏漏,亦或是他有意為之的“譎辭”[6],這顯然關(guān)系到我們對《史記》書寫立場和語言風格的把握。事實上,對于《史記》的閱讀者而言,如何界定這一文本的性質(zhì)是常常引起學(xué)界爭議的問題,甚至“太史公書”與“史記”的不同題名,本身已經(jīng)揭示出《史記》的生成與傳播、書寫意趣與“期待視野”(horizon of expectation)之間的微妙差異[7]。《史記》經(jīng)歷了司馬氏父子兩代人數(shù)十年的醞釀與修撰,期間二人命運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一切都使得《史記》的撰述動機顯然不可簡單歸為一體。此外,盡管私家著述之風在戰(zhàn)國中后期已然開啟,但在秦漢帝國的文化制度與輿論氛圍中,私人書寫仍然是一種頗具風險而易招謗的行為,更何況是對于“國史”的書寫。司馬遷將如何為其著述贏得合法性,這也是值得關(guān)注的問題??傊蹲孕颉穬?nèi)部及其與傳記、書表之間的差異顯示出司馬氏對于國家、歷史、圣統(tǒng)、家族、個人等多個問題復(fù)雜甚至矛盾的看法,在漢帝國的文化氛圍中,司馬遷將如何在《自序》中塑造《史記》的文化價值,他又是從何處借鑒這種書寫方式,這些即是本文嘗試討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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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為司馬遷(公元前145或135-不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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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典周史”:史官家族的自我認知與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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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遷在《自序》的第一部分著重敘述了其“世典周史”的家族傳統(tǒng),這使得其著述行為常被置于這一背景中進行理解[8]。不過,王國維、徐朔方等通過對周、漢職官制度的考察已經(jīng)指出[9],周代“太史”的核心職能本非史策的撰述,西漢官制中的“太史令”也無著史之責,甚至后代負責國史撰修的職務(wù)在西漢根本尚未產(chǎn)生[10],因此,《史記》并非官修史書,而是一部典型的私人著述[11],所謂“司馬氏世典周史”不是一般的事實陳述,而是司馬氏父子對于其家族傳統(tǒng)的一種自我認知,是司馬遷為其撰述動機確立的第一個立足點。但問題在于,一方面,先秦以來文獻中有關(guān)“司馬”一職的記述似乎從來與書寫事務(wù)毫無關(guān)聯(lián);另一方面,就《自序》而言,除了其父司馬談以外,司馬遷也無法舉出哪怕一位曾經(jīng)典史的家族祖先。顯然,無論這一說法是否有據(jù),對于司馬遷來說,其真正掌握的可以佐證此說的史料是非常有限的。在這樣的情勢下,司馬遷為何仍反復(fù)強調(diào)其史官家族的身份,他又如何在“文獻不足征”的情況下實現(xiàn)這種身份塑造,則是我們感興趣的問題?!蹲孕颉分邢嚓P(guān)敘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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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以司天,火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后,使復(fù)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當周宣王時,失其守而為司馬氏。司馬氏世典周史?;菹逯g,司馬氏去周適晉。晉中軍隨會奔秦,而司馬氏入少梁。自司馬氏去周適晉,分散,或在衛(wèi),或在趙,或在秦。其在衛(wèi)者,相中山。在趙者,以傳劍論顯,蒯聵其后也。在秦者名錯,與張儀爭論,于是惠王使錯將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錯孫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陽。靳與武安君坑趙長平軍,還而與之俱賜死杜郵,葬于華池。靳孫昌,昌為秦主鐵官,當始皇之時。蒯聵玄孫卬為武信君將而徇朝歌。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漢之伐楚,卬歸漢,以其地為河內(nèi)郡。昌生無澤,無澤為漢巿長。無澤生喜,喜為五大夫,卒,皆葬高門。喜生談,談為太史公。[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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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材料顯然分為兩個部分,以“司馬氏世典周史”為界,前一部分主要援據(jù)《國語·楚語》,又見于《史記·歷書》[13],屬于戰(zhàn)國秦漢時期流傳較廣的公共性史料。通過下文的論述可以知道,這種直溯至五帝的族源敘述屬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流行的古史重構(gòu)的一部分,本身并非可靠的譜牒文獻;后一部分則是距離司馬遷時代較近的家族史料,應(yīng)當具有一定的私密性和較強的可靠性。這兩段敘述在時間上存在較大的時間跨度,前者彰顯出家族輝煌的早期歷史,但重點皆在司馬氏命氏之前,到西周中后期命氏之后反而變得籠統(tǒng)模糊,甚至不能舉出哪怕一個具體的人物。后者則詳細可靠,但在時間上已入戰(zhàn)國后期,二者之間的時間空檔顯示出司馬遷掌握的這份家族譜牒顯然已經(jīng)無法追溯到其命氏之初,包括司馬談在內(nèi),入漢以后的司馬氏族人對于家族早期歷史的記憶顯然已經(jīng)非常有限,因此不得不依賴于《楚語》中觀射父的一段敘述,而這段敘述原本非但不是為了梳理司馬氏的家族源流而作,甚至敘述者對其家族祖先的部分行為還頗加揶揄。對于特別強調(diào)史料的可靠性,同時著意渲染其史官家族輝煌傳統(tǒng)的司馬遷來說,這種文本取材上的拮據(jù)感是可以想見的。不過,無奈于近世可考的家族祖先擔任的均是與書寫事務(wù)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軍職或其它低級事務(wù)性職官,《楚語》中的這段材料仍成為司馬遷塑造其家族文化傳統(tǒng)的唯一依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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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王問于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實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無然,民將能登天乎?”對曰:“非此之謂也。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在男曰覡,在女曰巫?!谑呛跤刑斓厣衩耦愇镏?,是謂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為巫史,無有要質(zhì)。民匱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無度,民神同位。民瀆齊盟,無有嚴威。神狎民則,不蠲其為。嘉生不降,無物以享。禍災(zāi)薦臻,莫盡其氣。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fù)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絶地天通。其后三苗復(fù)九黎之德,堯復(fù)育重、黎之后不忘舊者,使復(fù)典之以。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敘天地,而別其分主者也。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后也,當宣王時,失其官守而為司馬氏。寵神其祖,以取威于民,曰:‘重寔上天,黎寔下地?!馐乐畞y,而莫之能御也。不然,夫天地成而不變,何比之有?”[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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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射父的整段論述旨在解釋《周書·呂刑》“乃命重、黎,絶地天通,罔有降格”句,核心目的則是為了消除楚昭王對于“民能登天”的困惑。觀射父的論述圍繞“民神不雜”這一主線展開,在上古時期,具有神性的巫祝事務(wù)與人間的民政事務(wù)由不同的職官分別掌理,這一傳統(tǒng)隨著九黎亂德而崩壞,所謂“民神雜糅”,不僅狎污之人玷染神職,普通的民政事務(wù)也與巫祝禱祠糾纏不清。正是基于這一亂象,顓頊乃重新確立了“政教分離”的管理體制,由重典天官而掌神務(wù),由黎任地官而掌民事,這就是所謂的“絶地天通”。但這一傳統(tǒng)在三苗之亂中再度衰絶,直至以堯舜為代表的華夏中央政權(quán)重新建立,這一制度纔得以恢復(fù)??梢哉f,如何處理“民神”關(guān)系,成為區(qū)分華夏與蠻夷的一個重要標志,而“各司其序”“無相侵瀆”“別其分主”等正是觀射父對華夏政治傳統(tǒng)最精要的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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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論述了“絶地天通”的實際內(nèi)涵后,觀射父又對昭王所謂“民能登天”之說的產(chǎn)生過程進行了梳理,正是在這一語境中,司馬氏作為這一“謠言”的始作俑者被提及,所謂“重寔上天,黎寔下地”之說不過是失其官守后的司馬氏為了自神其祖而編造的神話。值得注意的是,在觀射父的語境中,司馬氏出自重氏還是黎氏本無關(guān)緊要,因此他在敘述中也未言及,但對于援用這段材料的司馬遷而言,司馬氏的族源實為最關(guān)鍵的問題,《自序》引司馬談之說,以為其家族“自上世嘗顯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而司馬遷在敘述中也呼應(yīng)了觀射父所謂“民神不雜”的政治傳統(tǒng):“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顯然在《自序》的敘事邏輯中,司馬氏家族只能源出司天的重氏一支,而非司民的黎氏一支,對此司馬氏父子亦應(yīng)有自覺的認知。但在《自序》對于《國語》的援引中,我們卻看到司馬遷似乎有意模糊重、黎二氏分掌天、地的職務(wù)劃分,在觀射父的敘述中頗為關(guān)鍵的“無相侵瀆”“別其分主”兩句均被刪去,而《史記·天官書》在梳理“昔之傳天數(shù)者”時也一反《國語》之文,明確將“重、黎”二氏并舉[15]。司馬貞《史記索隱》認為這是司馬遷有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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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司天而黎司地,是代序天地也。據(jù)《左氏》,重是少昊之子,黎乃顓頊之胤,二氏二正,所出各別,而史遷意欲合二氏為一,故總云“在周,程伯休甫其后”,非也。然后按彪之序及干寳皆云司馬氏,黎之后是也,今總稱伯休甫是重黎之后者,凡言地即舉天,稱黎則兼重,自是相對之文,其實二官亦通職。然休甫則黎之后也,亦是太史公欲以史為已任,故言先代天官,所以兼稱重耳。[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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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司馬氏為黎氏之后的說法始見于司馬彪《續(xù)漢書·天文志》:“司馬談,談子遷,以世黎氏之后,為太史令”[17]。這一說法頗為可怪,“以世黎氏之后,為太史令”的說法似乎顯示“世黎氏之后”與“為太史令”之間存在某種因果關(guān)系,但前文已言,即便司馬氏父子擔任太史令與其家族早期守官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這種關(guān)聯(lián)也應(yīng)當指向司天的重氏,《續(xù)漢書》的說法顯然是無法成立的。實際上,司馬遷在敘述其族姓起源時只能援據(jù)《國語·楚語》這樣的語類文獻,難以想象到司馬彪、干寶的時代會有新的文獻來證明司馬氏實為黎氏之后。因此,司馬遷合言重、黎的做法應(yīng)非明知其源出黎氏而攀附重氏,而是對于司馬氏究竟出于重、黎之中的哪一支根本無法確定。按照司馬談“司馬氏世主天官”的說法,司馬氏只能源出重氏,但司馬遷無法在缺少文獻依據(jù)的情況下妄造族史,如此,在敘述中有意模糊重、黎二支官守的寫法也就成為司馬遷近乎唯一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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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司馬遷何以特別強調(diào)其史官家族的傳統(tǒng)呢?我們認為,這需要將其置于秦漢時期文本書寫的歷史背景中加以理解。學(xué)者在討論《史記》中“太史公曰”的體例時,常感到“太史公”這一尊稱似非司馬遷本人聲吻,故不少學(xué)者認為除《太史公自序》中以“太史公”尊稱司馬談?wù)咭酝?,其余指司馬遷本人的“太史公曰”都是東方朔、楊惲或褚少孫所補[18],但一方面這些說法大多晚出,且在《史記》的行文中也頗存反例,此錢大昕、王國維、朱希祖、錢穆等均已考定者[19],另一方面更忽略了西漢前期私人著述這一行為所面臨的壓力。筆者在《書寫文化的新變與士人文學(xué)的興起》一文中曾經(jīng)梳理過先秦時期從以宮廷為中心的公共書寫到私學(xué)中的“語錄”書寫[20],再到士人個體著述的發(fā)展歷程。在這一過程中,私人著述的萌發(fā)處于一種緊張的文化氛圍之中,其壓力一方面來源于以官方為中心的公共書寫傳統(tǒng)——孟子在描述孔子作《春秋》時已經(jīng)提出所謂“《春秋》,天子之事”的問題[21],傳統(tǒng)的書寫屬于國家行政管理體制的一部分,無論是各種數(shù)據(jù)、信息的記錄與保存,還是高級貴族言行的記錄編輯,抑或國家史事的整理,以及詔冊、訓(xùn)誥、盟誓等儀式性文本的書寫,都是王權(quán)政治的重要實現(xiàn)方式。在這種背景之下,不僅私人著述缺少其政治上的合法性,在實際的文本復(fù)制與流通過程中也缺乏相應(yīng)的渠道。另一方面,由于孔子倡導(dǎo)“述而不作”,這也在儒家傳統(tǒng)中塑造出了“慎言”“不作”的文化氣氛,孟子對于“好辯”的自我開解,荀子在《正名》篇中對于“辯說”之必要性的反復(fù)申述[22],實際上都意在塑造個人言說與書寫的合法性。這種文化氣氛在戰(zhàn)國后期曾一度松弛,一方面王權(quán)已無力限制私人著述的展開,另一方面諸子學(xué)派的興盛也為私人著述的傳播提供了便利的渠道,但這一傳統(tǒng)在秦帝國保守的文化管理制度下再度受到打擊,而漢初“尊儒”“尊孔”的一系列行為也重新加強了孔子“述而不作”的文化影響力,這一點在東漢王充的《論衡·對作》中仍然有鮮明的體現(xiàn):“圣人作,賢者述,以賢而作者,非也[23]?!薄白鳌笔鞘ト说奶貦?quán),自賢人以下只有闡述圣經(jīng)的權(quán)力,沒有獨立書寫的權(quán)力,而為了給自己的著述贏得合法性,王充一方面強調(diào)其書是“論”而非“作”,另一方面則采用兩種比附的方式來闡明其書寫并非妄作,一是將其比附為解經(jīng)之章句,即所謂“祖經(jīng)章句之說,先師奇說之類”,二則是將其比附為官方文書:“上書奏記,陳列便宜,皆欲輔政。今作書者,猶上書奏記,文成手中,其實一也[24]?!庇捎诠俜轿臅哂形阌怪靡傻臅鴮懞戏ㄐ裕虼?,通過將私人論著比附于官書,王充試圖為其個人著述贏得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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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解了秦漢時期的這種文化政策與氛圍,我們對于司馬遷特別強調(diào)其“史官家族”的背景,及其在敘述中反復(fù)強調(diào)職官與書寫之間的關(guān)系就有了新的理解角度。除了在整個文本書寫中均使用“太史公”這一職銜發(fā)聲以外,《自序》還多次提及職官與著述之間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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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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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上明圣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嘗掌其官,廢明圣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yè)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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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之間,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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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司馬遷特別使用了“有司之過”這一說法,強調(diào)其職務(wù)與著述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而“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太史公”的說法也進一步強化了其整理、著述的必要性和迫切性,盡管這一說法本身也是一種夸張與自飾。此外,在“書”的部分,《天官書》也一反《禮書》《封禪書》等書表均以事類命名的通例,將其塑造為一種職務(wù)性的書寫。這些“官書化”的自我形塑某種程度上這也可以被視作早期私人著述對于傳統(tǒng)宮廷文本的一種模仿——對于《史記》的書寫來說尤其如此,畢竟與諸子論說不同,《史記》并非司馬遷的個人議論,而是關(guān)于國家歷史的一種敘述,毫無疑問將介入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形塑。因此,盡管撰寫史書并非“太史令”的職守,但司馬遷卻有意藉助這一身份為其著述贏得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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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在司馬遷之前的文本書寫歷史中,似乎從未出現(xiàn)所謂“自序”的體例[26]。作為一種旨在貫通全書的文章體式,“序”顯然是在“書”這一文本層級初步建立起來之后才得以出現(xiàn)的,其目的在于將主題各異、體裁不同、甚至原本獨立流傳的“篇”整合為有機的統(tǒng)一體。這種文體在春秋晚期至戰(zhàn)國時期出現(xiàn),最初的代表便是相傳出自孔子的《書序》《序卦》等,王充《論衡·須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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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說《書》者;“‘欽明文思’以下,誰所言也?”曰:‘篇家也。’‘篇家誰也?’‘孔子也?!粍t孔子鴻筆之人也?!孕l(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也。’鴻筆之奮,蓋斯時也?!保?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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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王充所謂“篇家”,應(yīng)是指綴篇成書之人,即言孔子作《書序》正有連綴諸篇而成一書之意?!稌颉饭舶倨@一數(shù)目本身也具有一定的象征性,顯示《書序》確實是伴隨《書》文本的整理而出現(xiàn)的。不過,《書序》《詩序》《序卦》等都是后人對前人典籍整理時所加,真正具有“自序”性質(zhì)的文本似始于《呂氏春秋·序意》,若將其與《太史公自序》相比,可以看出兩個文本之間具有一個重要的共同點,那就是二者均以第三人稱的方式進行書寫:在《呂氏春秋·序意》中,著述者始終是“文信侯”而非“我”,除了直接引語以外,兩篇序言都完全不見任何第一人稱的口吻,而這種“他者化”的自序書寫方式在兩漢文本中十分普遍,例如《淮南鴻烈·要略》中的“劉氏”、《漢書·敘傳》中的“班固”、《論衡·自紀》中的“王充”,這些序言的書寫者似乎都有意將自己與文本中的言說主體加以區(qū)分。更進一步,《史記》中“太史公曰”的體例顯然受到《左傳》中“君子曰”的影響,而在后代的文化語境中,一個書寫者自稱為“君子”似乎也顯得不夠謙遜,但在《左傳》的書寫時代,如果不是借助于“君子”之口,書寫者本人又將以何種身份、姿態(tài)參與到文本的表達之中呢?簡言之,在戰(zhàn)國秦漢的文化環(huán)境中,“作者”雖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28],但在當時的文化語境中仍然不具有足夠的合法性,“作者”尚不具有足夠的自信在其私人著述中以“我”的名義陳述己見,從“君子”到“太史公”,事實上都是書寫者塑造的一種面具,是早期私人著述“公共化”的一種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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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談在遺囑中特別強調(diào)漢武帝封禪的歷史性意義:“今天子接千歲之統(tǒng),封泰山”,顯示出其對于漢朝恢弘帝業(yè)的期許,而司馬遷在回應(yīng)壺遂質(zhì)疑時,也再次強調(diào)了其所處歷史時代的特殊性:“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在這樣的認知中,《史記》的撰述也就不僅是所謂“有司”的日常職守,更是以文本的形式成就大漢盛世的必要途徑,用王充《論衡》中的概念,是可謂“恢國”[29]??傊蹲孕颉穼τ谒抉R氏史官家族傳統(tǒng)的塑造,既展現(xiàn)了《史記》撰述的合法性,更凸顯出這一行為與新興帝國的建立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史記》才有可能在正統(tǒng)史學(xué)觀念建立之后被追溯為“正史”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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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為《史記》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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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名于后世”:書以致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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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論述了“恢國”的著述理想之后,司馬遷又借助于其父的臨終囑托引出了《史記》著述的又一意旨,那就是關(guān)于“致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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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稱誦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風,達太王王季之思慮,爰及公劉,以尊后稷也。[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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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話顯然化用自《孝經(jīng)》中的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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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fù)坐,吾語汝。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孝經(jīng)·開宗明義章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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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嚴父,嚴父莫大于配天,則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內(nèi)各以其職來祭,夫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孝經(jīng)·圣治章第九》)[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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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序》中“且夫孝”至“孝之大者”系直接援據(jù)《孝經(jīng)·開宗明義章》,強調(diào)“揚名”為孝之大者,這一點也是《孝經(jīng)》的核心立意之一——“孝”不僅體現(xiàn)為對于父母的贍養(yǎng)與順從,更體現(xiàn)為人子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只有真正實現(xiàn)自我價值,名垂千古,使父母顯揚于后世,纔是最大的“孝”德。這里對于“孝”的理解顯然已經(jīng)較傳統(tǒng)基于家庭內(nèi)部倫理的“孝德”有了明顯的拓寬,反映出《孝經(jīng)》試圖以“孝”統(tǒng)攝整個儒學(xué)義理的一種嘗試。關(guān)于這一問題,《孝經(jīng)·廣揚名章》也有進一步論述:“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順可移于長;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是以行成于內(nèi),而名立于后世矣。[32]”通過將“孝德”與“忠”“順”的勾連,不僅“孝”成為貫穿家國天下的一體化道德,忠臣孝子也可由此獲得不朽的名聲,而《圣治章》則具體舉出周公的例子來論證“立身行道”與“孝”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我們注意到,如果說《金縢》塑造出周公作為武王之弟的“悌”德的話,那么,在《孝經(jīng)》以外的戰(zhàn)國秦漢文獻中,幾乎沒有以“周公”為“孝子”的論述,甚至有關(guān)周公與文王之間父子關(guān)系的記述也非常有限,在儒家圣人譜系之中最具“孝”德者,歷來非虞舜莫屬,但《孝經(jīng)》恰恰推周公為至孝,顯然其對于“孝”的理解與傳統(tǒng)孝道有所不同,這就是所謂“嚴父莫大于配天”的命題?!缎⒔?jīng)》認為,由于周公建立起一整套禮樂祭祀制度,并在其郊祀、宗祀制度中以始祖后稷配天,以父親文王配上帝,其父、祖由此獲得至高無上的尊榮,而周公也就自然成為至孝之典范。類似的說法又見于《禮記·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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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shè)其裳衣,薦其時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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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論述雖然沒有提及“嚴父”,但其通過將禮樂祭祀與“孝”相勾連,從而論證“孝治天下”這一觀念的思路則與《孝經(jīng)》如出一轍,漢儒平當在解釋《孝經(jīng)·圣治》時即將《中庸》的這段論述加以融會,以為“夫孝子善述人之志。周公既成文武之業(yè)而制作禮樂,修嚴父配天之事,知文王不欲以子臨父,故推而序之上,極于后稷而以配天?!保?4]總之,《中庸》與《孝經(jīng)》對于周公“孝”德的塑造均立足于他建立禮樂祭祀制度的偉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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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趣的是,《自序》在化用《孝經(jīng)》文本時,一方面沿用其以“周公”為孝德典范的敘述,但其對于周公孝德的具體論述卻與《孝經(jīng)》大為不同。司馬談避而不談《孝經(jīng)》中強調(diào)的“嚴父莫大于配天”,轉(zhuǎn)而強調(diào)周公“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風,達太王、王季之思慮,爰及公劉,以尊后稷”的成就。從“文武之德”“周邵之風”等說法可知,這里司馬談所言顯然是圍繞《詩經(jīng)》展開的,鄭玄《詩譜序》曾經(jīng)勾勒出《詩經(jīng)》“正經(jīng)”所見周人早期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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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自后稷播種百谷,黎民阻饑,茲時乃粒,自傳于此名也。陶唐之末,中葉公劉,亦世修其業(yè),以明民共財。至于大王、王季,克堪顧天,文武之德,光熙前緒,以集大命于厥身,遂為天下父母,使民有政有居。其時《詩》,風有《周南》、《召南》,雅有《鹿鳴》《文王》之屬。及成王、周公致大平,制禮作樂,而有頌聲興焉,盛之至也。本之由此風雅而來,故皆錄之,謂之詩之正經(jīng)。[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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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后稷到公劉、太王、王季,再到文、武之德,以及“《周南》《召南》”,鄭玄所言周人先公先王譜系與司馬談所言驚人一致,原因正在于二者都是基于《生民》《公劉》《綿》《皇矣》《文王》《下武》《周南》《召南》等一系列詩篇勾勒而成的。由于周公被視為“制禮作樂”之人,這里的“作樂”自然也包括了《詩》文本的最初編定,因此,司馬談完成了對于周公“孝之大者”的論證,而周公的“孝德”也就從《中庸》《孝經(jīng)》中的“制禮”變?yōu)檫@里的“歌詩”,究其實而言,也就是“著述”。這樣一來,對于司馬遷而言,“著述”不僅是實現(xiàn)其“史官家族”傳統(tǒng)的義務(wù),更是其身為人子成就孝德的必由之路了??傊@段論說看似只是對《孝經(jīng)》的援用,但實際上卻蘊含了精妙的文本改造策略,值得關(guān)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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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這里司馬談特別提到“揚名”的問題。章學(xué)誠和余嘉錫在論及戰(zhàn)國之前無私家著述時,都涉及到著述以“顯名”的問題[35],二者對此均持批評性的態(tài)度,認為戰(zhàn)國以前士人并無顯名的觀念,因此在著述中也并無題名之俗,至漢人始欲借著述以顯名,故私家著述于是蜂起,而騁詞臆說之弊亦由此而生。不過,我們注意到,《左傳》中已經(jīng)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最下有立言”的說法[36],此所謂“立”者,正是立其名于后世也,可見至晚在春秋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借言說以顯名的觀念,而據(jù)筆者管見,明確提出“著述”以“顯名”者,似乎正是《史記》。司馬遷述及孔子“作《春秋》”的心理動機時,特別強調(diào)其對于“沒世而名不稱”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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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沒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于后世哉?”乃因史記作《春秋》……[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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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知道,《孟子》《公羊傳》《春秋繁露》等戰(zhàn)國、漢初文獻都曾言及孔子“作《春秋》”的動機問題,其中懼亂世而作《春秋》、“道窮”而作《春秋》均是流傳較廣的說法,但在司馬遷的敘述中,“作《春秋》”又與“顯名”聯(lián)系起來。事實上,孔子“沒世而名不稱”的感嘆見于《論語·衛(wèi)靈公》,并無具體語境,而司馬遷將其置于孔子晚年撰述《春秋》之際,這顯然是有意進一步豐富孔子作《春秋》的動機。類似的敘述又見于《伯夷列傳》,但系從反面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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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辟Z子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夸者死權(quán),眾庶馮生?!薄巴飨嗾?,同類相求?!薄霸茝凝?,風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辈?、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xué),附驥尾而行益顯。巖穴之士,趣舍有時若此,類名堙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惡能施于后世哉?[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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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關(guān)于“稱名”的話在這里再次被援據(jù),而司馬遷由此揭示出一個令人頗感悲劇的事實:盡管伯夷、叔齊、顏淵等窮士高潔自守,但這些都不足以讓他們名垂千古,真正讓他們得以顯名的,是他們得到了孔子的稱許,而更進一步,孔子的稱許之所以被后人所銘記,除了因為他圣人的身份,也是因為這些言語被弟子所記錄、整理,傳于后世。司馬遷由此認識到著述與顯名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而這一點在王充《論衡·書解》中同樣有所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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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公制禮樂,名垂而不滅;孔子作《春秋》,聞傳而不絶。周公、孔子,難以論言。漢世文章之徒,陸賈、司馬遷、劉子政、楊子云,其材能若奇,其稱不由人。世傳《詩》家魯申公、《書》家千乘歐陽、公孫,不遭太史公,世人不聞。夫以業(yè)自顯,孰與須人乃顯?夫能紀百人。孰與廑能顯其名?[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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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馬遷與王充對于“顯名”的熱衷符合漢代士人文化的基本特點。而通過對于《孝經(jīng)》的改造,《自序》成功地將“著述”與“揚名”、進而與“孝”結(jié)合起來,在這一邏輯關(guān)系中,“著述”不僅是司馬遷對于他熱衷國史的父親未盡事業(yè)的繼承,甚至也成為了普遍意義上的孝子對于其父祖、家族應(yīng)盡的一種義務(wù),是人子致孝的一種重要方式??梢韵胂?,在注重孝德的漢代,這樣的論述無疑將進一步為司馬遷的著述行為贏得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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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為《孝經(jīng)》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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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唯否否”:難言的圣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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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公自序》對于“繼圣”的書寫同樣令人影響深刻。邊家珍認為司馬遷在敘述其早期經(jīng)歷時已經(jīng)顯示出對于孔子的比附[40],“戹困鄱、薛、彭城”的敘述很容易讓讀者聯(lián)想起孔子“厄于陳蔡”的著名經(jīng)歷,而對于這一問題的明確闡述見于其父子對于“五百年”這一特殊時間節(jié)點的關(guān)注中。在序文中,這一話題首先由司馬談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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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厲之后,王道缺,禮樂衰,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xué)者至今則之。自獲麟以來四百有余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絶。[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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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論述與其前文關(guān)于“揚名于后世”的論述看起來稍顯脫節(jié),話題又回到了其史官家族的著史傳統(tǒng)中。這里司馬談提到“自獲麟以來四百有余歲”的說法,而裴骃已經(jīng)指出,從西狩獲麟的哀公十四年(BC481)至司馬談去世的元封元年(BC110),實際上僅隔三百七十一年[42],司馬談精于天算,顯然不可能犯如此低級的算術(shù)錯誤,這里的“四百有余歲”顯然是有意牽合所謂的天數(shù)“五百”,而僅僅過了三年,在太初改歷這個特殊的時間點上,司馬遷又以復(fù)述的口吻再次援引父親的遺囑,而在言及孔子至今的年歲時,司馬遷再次作了微妙的調(diào)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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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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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前文相比,司馬遷將計時的起始點改為孔子去世之年,這就比獲麟又晚了兩年,當公元前479年,而司馬遷說這句話的時間點是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二者相隔375年,仍然遠遠不足所謂“五百”之數(shù)。但正如崔適所言,這是“所謂斷章取義,不必以實數(shù)求也”[44]。司馬遷在《天官書》中說到:“夫天運,三十歲一小變,百年中變,五百載大變,……為國者必貴三五[45]?!奔热弧妒酚洝返淖鲈跁r間上被置于孔子沒后五百歲這一特殊的時間節(jié)點上,司馬遷對于其著述動機的描述也就由司馬談本人所強調(diào)的“史記放絶”進一步提升為“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我們知道,司馬談的儒學(xué)背景主要來自楊何《易》學(xué),其對于《春秋》似無專門研習,而司馬遷本人受到董仲舒《春秋》公羊?qū)W的深刻影響,因此司馬氏父子對于孔子“作《春秋》”之文化內(nèi)涵的認知應(yīng)是相當不同的。我們不清楚司馬遷是否有意保留其父本人遺囑與其復(fù)述之間的差異,故此不避重復(fù),先后兩次援引這段話,但從他最終呈現(xiàn)的文本看來,顯然司馬談只是希望司馬遷繼承孔子“著史”的傳統(tǒng),而司馬遷則將這種鼓勵進一步提升為對于孔子“六藝”之學(xué)的全面繼承,而這一點在他與壺遂的對話中得到了明確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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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壺遂雖然實有其人,但《自序》中“太史公”與“壺遂”的這段對話在形式上頗具有賦體的意味,壺遂具有挑戰(zhàn)性的提問與司馬遷洋洋灑灑的回應(yīng),與漢賦中典型的問對形式非常相似,而這段問對中最精彩的筆法出現(xiàn)于“唯唯否否”這一節(jié)。關(guān)于此處的“唯唯”,晉灼解釋為“謙應(yīng)也”,也就是表示接受,但錢鐘書先生認為,這里的“謙應(yīng)”實為虛應(yīng),所謂“不欲遙否其說,姑以‘唯’先之,聊減峻損之語氣”[46],來新夏先生用其說[47]。但“唯唯”在《史記》及漢代文獻中所見頗多,均表示應(yīng)承之意,除《自序》以外,并無承接“否否”的用例,而在戰(zhàn)國秦漢文獻中表示否定的用例中,也沒有見到先以“唯唯”加以虛應(yīng)者,錢氏所舉郭象注、《儒林外史》文例則與西漢相隔懸遠,恐不足為據(jù)。結(jié)合整段問對,筆者認為,《自序》的這種寫法并非為了顯出司馬遷對于壺遂的“禮貌”,相反是為了塑造太史公在聽到壺遂提問后的一種尷尬與窘迫。在“不然”之后的回護之詞中,我們看到至少有兩處表述令人困惑,其一是所謂“《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春秋》固然不僅只有譏刺,但無論是公羊?qū)W,還是谷梁學(xué)、左氏學(xué),都找不到所謂“褒周室”的文例,以司馬遷本人最為熟悉的公羊?qū)W而言,《春秋》本有新周、王魯之意,故其所褒者,或為霸主而能代王行仁義之事,或為親魯、尊魯之與國,司馬遷所謂“褒周室”之說無法在公羊?qū)W中找到依據(jù),反倒是“上無明天子,下無賢方伯”的說法屢見于《公羊傳》,而《史記·孔子世家》在概括《春秋》大義時也明確稱“推此類以?當世。貶損之義”[49]。其二則是所謂“君比之于《春秋》,謬矣”一句,據(jù)上文可知,將《史記》與《春秋》相比、有所謂“繼《春秋》”之說者原本不是壺遂而正是太史公本人,而《自序》述其作《十二諸侯年表》之旨時亦云:“幽厲之后,周室衰微,諸侯專政,《春秋》有所不紀;而譜牒經(jīng)略,五霸更盛衰,欲睹周世相先后之意,作《十二諸侯年表》第二[50]?!弊髂瓯硪匝a《春秋》所未紀者,這不正是“繼《春秋》”的體現(xiàn)嗎?因此,這里司馬遷對于《春秋》的切割與其上文對于《春秋》大義滔滔不絶的陳述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頗讓人忍俊不禁。在這樣的問對中,太史公顯得唐突、窘迫,甚至略顯圓滑,但值得思考的是,這一切恰恰是司馬遷刻意呈現(xiàn)出來的[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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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春秋》對于《史記》具有全面的影響,司馬遷在《自序》篇末談到這部書的讀者——“俟后世圣人君子”,似乎他并不希求當世的知音,而將這種期待指向后世,這顯然是受到《公羊傳·哀公十四年》傳文的影響:“制《春秋》之義,以俟后圣”[52],而從《史記》全書的結(jié)構(gòu)來看,無論是“十二本紀”與“春秋十二公”之間的刻意比附,還是在“十二本紀”的框架下對于《項羽本紀》《呂后本紀》的設(shè)計,乃至《陳涉世家》《孔子世家》的體例安排,以及全書記事截止時間點的設(shè)定(“至于麟止”),都只有在“繼《春秋》”這一意旨之下才可以得到理解:司馬遷顯然不是簡單的陳述歷史、編撰史文[53],他將著述理解為一種高度個人化的行為——就如同孔子作《春秋》而“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54],無論這一文本最終給他帶來聲譽還是毀謗,這都是完全反應(yīng)司馬遷個人歷史觀、價值觀的文本。在壺遂的逼問下,司馬遷最終又回到了其父親所言的“恢國”主題,但學(xué)者已經(jīng)指出,這不過是“懼謗”之辭[55]。事實上,漢初士人還常常處在對于“圣人”的懷想之中,但在儒家所塑造的“圣人”譜系中,圣人的出現(xiàn)同時也意味著巨大的危機與變革,身處帝國盛世,這樣的變革顯然是諱莫如深的話題,因此,“圣統(tǒng)”雖令人神往,但在現(xiàn)實制度中已經(jīng)成為禁臠。《自序》用一種自我揶揄的方式巧妙地揭示出西漢初期士人對于這一問題的矛盾心態(tài),著實令人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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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憤之所為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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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太史公與壺遂問對的結(jié)束,司馬遷已經(jīng)完整地介紹了其文本撰述的基本意圖,盡管“恢國”與“繼圣”是存在矛盾的一對立意,但通過時間上的先后安排,以及“太史公曰”與“壺遂”之間的問對,司馬遷將二者巧妙地并置于文本之中?!盎謬笔俏谋竞戏ㄐ缘膩碓矗袄^圣”則成為作者“欲蓋彌彰”的內(nèi)心向往[56],在這之后,“于是論次其文”的敘述顯示序文對于書寫動機的記述至此將告一段落了。但令人意外的是,就是在《史記》的編撰過程中,司馬遷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困境,促使他再次為《自序》注入一種特別的表達訴求——一種“郁結(jié)”后的憤怒?!蹲孕颉分凶畛跆岬竭@種情緒是在司馬談臨死之前:“發(fā)憤且卒”,當然,司馬遷在那里并未將其與“著述”結(jié)合起來,而在經(jīng)歷宮刑之辱后,司馬遷對于“著述”的功能又有了另一番理解,他再次列舉了一系列的經(jīng)典文本,包括《詩》《書》《易》《春秋》四經(jīng),以及《離騷》《國語》《孫子兵法》《呂氏春秋》《韓非子》五種個人著述。而在這里,司馬遷再次展現(xiàn)出其不同尋常的書寫策略,與前文稱“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洞呵铩凡缮瀑H惡,推三代之德,襃周室”不同,這些經(jīng)典被賦予了另一番面貌:“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戹陳蔡,作《春秋》……《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fā)憤之所為作也?!标P(guān)于圣賢“發(fā)憤”作詩,《自序》在述及《魯周公世家》之旨時言:“依之違之,周公綏之;憤發(fā)文德,天下和之”[57],這里的“憤發(fā)文德”似是《金縢》篇所載周公被謗而作《鴟鸮》之事,而漢代《詩》學(xué)中流行的“美刺”說也的確將大量風、雅詩視為譏刺之作[58]。不過,學(xué)者也注意到,除了《離騷》以外,這里司馬遷對于幾部個人著述成書時間的記述與其在相關(guān)人物本傳中所言有所不同,對此梁玉繩在《史記志疑》中已一一駁正[59],但正如李笠所言:“此以困扼著書之意運事連類,多屬詭辭。如左丘失明,不韋遷蜀,韓非囚秦,皆以意匠為之,非實錄也?!保?0]高步灜、來新夏均贊同其說。顯然,又見于《報任安書》的這段敘述并非司馬遷的無意疏漏,而是他嘗試通過一種個性化的敘述方式來重新塑造“書寫”的文化內(nèi)涵。這一點學(xué)者已有深入論述,本文不再贅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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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ji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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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公自序》以時間為序結(jié)構(gòu)全篇,通過十年的跨度將恢國、致孝、繼圣與發(fā)憤這四種完全不同的著述意圖串聯(lián)在一起,在這四個部分,司馬遷選擇了完全不同的敘述方式,但其共同點則是對于既有文獻或史事高度個人化的運用,而這一點也與《史記》全書的書寫風格相一致?!妒酚洝分须m然有大量的“依賴性文本”(高本漢語),但這些文本同樣豐富、精彩地體現(xiàn)出司馬遷的書寫藝術(shù)與個人魅力,這也給我們帶來一個問題——司馬遷為何敢于如此大膽地剪裁史料,甚至不惜犧牲史料的真實性來達成其表達訴求呢?考慮到司馬遷著述的文化背景,筆者認為這與其所受《春秋》公羊?qū)W的影響有關(guān)。與傳統(tǒng)的史策書寫強調(diào)“直書”不同,在戰(zhàn)國以來關(guān)于“孔子作《春秋》”一事的闡釋中,逐漸發(fā)展出一種看重書寫者個人表達意圖的路向。在《孟子》論及孔子與《春秋》之關(guān)系時,認為“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丘竊取之”[61],似乎孔子只是文本的截取者和闡釋者,文本本身仍是由史官書寫而成,但在《公羊傳》中,“其詞則丘有罪焉耳”[62],孔子已經(jīng)成為《春秋》文本的書寫者,而這一點在戰(zhàn)國至漢初公羊?qū)W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以致于出現(xiàn)了“史”與“義”之間關(guān)系的顛覆,書寫者不再是據(jù)“史”而取“義”,而是據(jù)“義”以書“史”?!洞呵锓甭丁び嵝颉吩诿枋觥洞呵铩返臅鴮懛绞綍r,特別指出孔子“假其位號以正人倫,因其成敗以明順逆,故其所善,則桓文行之而遂,其所惡,則亂國行之終以敗?!保?3]這一表述非常有趣,不是孔子根據(jù)歷史事件的成敗來表達他的好惡,反而是孔子依照他對歷史人物、事件善惡性質(zhì)的判定來決定他們最終的成敗,甚至當史事與書寫者的表達意圖存在差異或矛盾時,居于文本中心的書寫者也有權(quán)利借助于特定的書寫技巧(“辭”)來重塑史事,這就是《春秋繁露》所言的“詭辭”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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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紀季曰:“《春秋》之法,大夫不得用地。又曰:公子無去國之義。又曰:君子不避外難。紀季犯此三者,何以為賢?賢臣故盜地以下敵,棄君以避患乎?”曰:“賢者不為是。是故托賢于紀季,以見季之弗為也。紀季弗為而紀侯使之可知矣?!洞呵铩分畷聲r,詭其實以有避也;其書人時,易其名以有諱也。故詭晉文得志之實,以代諱避致王也。詭莒子號謂之人,避隱公也;易慶父之名謂之仲孫,變盛謂之成,諱大惡也。然則說《春秋》者,入則詭辭,隨其委曲而后得之。”[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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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傳·莊公三年》:“秋,紀季以酅入于齊。紀季者何?紀侯之弟也。何以不名?賢也。何賢乎紀季?服罪也。”[65]以紀季為賢者,能服罪而存宗廟,故不書其名。然而《繁露》中問難者認為,紀季以大夫之位、公子之尊、君子之號而擅以酅入齊,似不合《春秋》大義,故對其賢名有所質(zhì)疑。對此,《玉英》指出,經(jīng)中所書“紀季”實為詭辭,能以酅入齊,保紀之宗廟不毀者,非紀侯而不能為。然而欲存宗廟,則不得不服罪;服罪,則不能不蒙辱?!洞呵铩酚F紀侯之能存宗廟,又欲免其蒙辱,故易其辭而書“紀季”,這就是所謂“詭其實以有避”。在解釋了這一個案之后,《玉英》進一步系統(tǒng)地提出了《春秋》尚“詭辭”的書寫特點。在公羊?qū)W的闡釋體系中,無論是史事本身,還是其中涉及的人物,均可以通過諱筆、移辭等書寫方式的運用予以改變,甚至這種“詭辭”的書寫方法正是孔子“因史記作《春秋》”的精妙所在。《春秋繁露·竹林》在論及《春秋》讀法時即言:“辭不能及,皆在于指,非精心達思者,其庸能知之?!娖渲刚撸蝗纹滢o,不任其辭,然后可與適道矣。”[66]從根本上說,“辭”只是“指”的載體,當“指”的表達訴求高于“辭”時,不僅書寫者不必為“辭”所拘,閱讀者也不應(yīng)執(zhí)辭而索義,這與孟子提出讀《詩》應(yīng)“以意逆志”的思路頗有相近之處。作為早期私人著述的典范,公羊?qū)W關(guān)于“因史記作《春秋》”[67]的一系列闡釋不僅在取義的層面深刻影響了司馬遷[68],而且在書寫方式的層面對司馬遷產(chǎn)生了直接的影響[69]。《自序》中對于司馬氏“世典周史”“世守天官”等家族傳統(tǒng)的塑造,對于《孝經(jīng)》所言周公孝道的重塑、“五百年”之數(shù)的提出,以及對于《春秋》《呂氏春秋》《韓非子》等撰述動機的重塑,都是“詭辭”以見義的典型書例,這些也應(yīng)當成為我們理解《自序》乃至《史記》全書時需加以留意的[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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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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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相關(guān)研究可參(清)程余慶《歷代名家評注史記集說》,西安:三秦出版社2011年版,第1477~1497頁;張新科等主編《史記研究資料萃編》,西安:三秦出版社2011年版,第684~6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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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高步灜《史記太史公自序箋證》,《女師大學(xué)術(shù)季刊》,第1期(1930);來新夏《太史公自序講義》,《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第15輯(2013),第135~18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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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清)方苞《又書太史公自序后》,《方苞集》卷2《讀子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60頁;梅顯懋《〈史記·太史公自序〉中當有東方朔代撰〈序略〉考論》,《古籍整理研究學(xué)刊》,2013年第2期,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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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清)梁玉繩《史記志疑》卷36,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47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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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此說崔適推舉最力,可參氏著《史記探源》卷8,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24~2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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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李笠《史記訂補》卷8,民國13年(1924)瑞安李氏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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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可參李紀祥《〈史記〉之“家言”與“史書”性質(zhì)論》,《史記五論》,臺北:文津出版社2007年版,第93~10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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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可參《史通·外篇·史官建置》,(唐)劉知幾著、(清)浦起龍通釋《史通通釋》卷1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284頁;[9](唐)司馬貞《補史記序》,《史記》,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40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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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王國維《太史公行年考》,《觀堂集林》卷11,《王國維全集·第八卷》,浙江教育出版社、廣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331頁;徐朔方《司馬遷不是史官,也不是世襲史官的后嗣》,《史漢論稿》,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76頁;亦可參李紀祥《〈太史公書〉由“子”之“史”考》,《史記五論》,第8~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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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朱希祖《史官名稱議》,《中國史學(xué)通論史館論議》,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8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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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可參錢穆《太史公考釋》,《中國學(xué)術(shù)思想史論叢(三)》,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版,第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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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第3961~39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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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史記》卷26《歷書》,第1495~149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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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清)徐元誥《國語集解·楚語下第十八》,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512~5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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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史記》卷27《天官書》,第159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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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司馬貞《索引》,第3961~39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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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后漢書》志10,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32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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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桓譚以為“太史公”之題署出自東方朔,韋昭認為《史記》之稱“太史公”者為楊惲所加,方苞則認為“太史公”為褚少孫所補?!妒酚洝肪?2《孝武本紀》引裴骃《集解》、司馬貞《索隱》,第581頁;(清)方苞《又書太史公自序后》,《方苞集》卷2《讀子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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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清)錢大昕《與友人書》,《潛研堂文集》卷3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608~609頁;王國維《太史公行年考》,《觀堂集林》卷11,《王國維全集·第八卷》,第331頁;朱希祖《太史公解》,《中國史學(xué)通論史館論議》,第60~65頁;錢穆《太史公考釋》,《中國學(xué)術(shù)思想史論叢(三)》,第31~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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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參拙文《書寫文化的新變與士人文學(xué)的興起——以〈春秋〉及其早期闡釋為中心》,《中國社會科學(xué)》,2018年第6期,第137~14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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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清)焦循《孟子正義》卷13《滕文公下》,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446~46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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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卷16《正名》,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4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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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黃暉《論衡校釋》卷29《對作篇》,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18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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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黃暉《論衡校釋》卷29《對作篇》,第1181、11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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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第3973、3977、399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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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關(guān)于司馬遷之前書序的歷史,可參車行健《從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看“漢代書序”的體制——以“作者自序”為中心》,《中國文哲研究集刊》,第17期(2009),第265~2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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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黃暉《論衡校釋》卷20《須頌篇》,第8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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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可參拙文《也談戰(zhàn)國秦漢時期“作者”問題的出現(xiàn)》,《文藝評論》,2017年第8期,第4~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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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黃暉《論衡校釋》卷19《恢國篇》,第8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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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第397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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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孝經(jīng)注疏》卷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2009年版,第3~5頁;卷5,第43~4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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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孝經(jīng)注疏》卷7,第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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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禮記正義》卷52,《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629頁上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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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漢書》卷71《平當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0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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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毛詩正義·詩譜序》,《十三經(jīng)注疏》,第262~2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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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清)章學(xué)誠著、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言公下》,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94頁;余嘉錫《古書通例》卷1《案著錄第一》,《目錄學(xué)發(fā)微古書通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2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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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春秋左傳正義》卷35,《十三經(jīng)注疏》,第1979頁中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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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史記》卷47《孔子世家》,第23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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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史記》卷61《伯夷列傳》,第257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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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黃暉《論衡校釋》卷28《書解篇》,第1151~115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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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邊家珍《論司馬遷〈史記〉創(chuàng)作與〈春秋〉學(xué)之關(guān)系》,《浙江學(xué)刊》,2014年第1期,第8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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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第397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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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裴骃集解,第397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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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第397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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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清)崔適《史記探源》卷8,第2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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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史記》卷27《天官書》,第159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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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錢鐘書《管錐編·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9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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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來新夏《太史公自序講義》,《中國典籍與文化論叢》,第15輯(2013),第1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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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史記》卷47《孔子世家》,第23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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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第3981~39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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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可參陳正宏《史記精讀》,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2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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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春秋公羊傳注疏》卷28,《十三經(jīng)注疏》,第2354頁中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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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劉知幾即對司馬遷《項羽本紀》《陳涉世家》等的設(shè)置頗存質(zhì)疑:“項羽僭盜而死,未得為君,求之于古,則齊無知、衛(wèi)州吁之類頁。安得諱其名字,呼之曰王者乎?……諸侯而稱本紀,求名責實,再三乖謬?!薄笆兰抑疄榱x也,豈不以開國承家,世代相續(xù)?至如陳勝起自群盜,稱王六月而死,子孫不嗣,社稷靡聞,無世可傳,無家可宅,而以世家為稱,豈當然乎?夫史之篇目,皆遷所創(chuàng),豈以自我作故,而名實無準?!保ㄌ疲﹦⒅獛字?、(清)浦起龍通釋《史通通釋》卷2,第34、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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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史記》卷47《孔子世家》,第234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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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清)程余慶《歷代名家評注史記集說》,第14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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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欲蓋彌彰”系來新夏先生語,見來新夏《太史公自序講義》,第15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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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史記》卷130《太史公自序》,第398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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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此說亦與《史記·孔子世家》中“刪詩”之說略合:“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薄妒酚洝肪?7,第2333頁。關(guān)于漢代《詩》學(xué)的“美刺說”,可參張毅《說“美刺”——兼談魯、齊、韓、毛四家詩之異同》,《南開學(xué)報》,2002年第6期,第65~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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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清)梁玉繩《史記志疑》卷36,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4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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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李笠《史記訂補》卷8,民國13年瑞安李氏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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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清)焦循《孟子正義》卷16《離婁下》,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57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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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春秋公羊傳注疏》卷22,《十三經(jīng)注疏》,第2320頁中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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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清)蘇輿《春秋繁露義證》卷6《俞序》,第1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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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清)蘇輿《春秋繁露義證》卷3《玉英》,第82~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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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春秋公羊傳注疏》卷6,《十三經(jīng)注疏》,第2225頁下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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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清)蘇輿《春秋繁露義證》卷2《竹林》,第50~5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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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史記》卷47《孔子世家》,第23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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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邵晉涵《史記提要》認為:“今考之,其敘事多本《左氏春秋》,所謂古文也,秦漢以來故事,次第增敘焉。其義則取諸《公羊》……其文章體例則參諸《呂氏春秋》而稍為通變?!保ㄇ澹┥蹠x涵《南江詩文鈔·文鈔》卷12,道光12年胡敬刻本。關(guān)于《史記》與公羊?qū)W之關(guān)系,亦可參阮芝生《論史記中的孔子與春秋》,《臺大歷史學(xué)報》,第23期(1999),第38~40頁;陳桐生《〈史記〉與春秋公羊?qū)W》,《文史哲》,2002年第5期,第53~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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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關(guān)于《史記》對于《公羊傳》敘事手法的借鑒,可參李秋蘭《〈史記〉敘事與〈公羊〉書法之繼承與新變》,《國文學(xué)報》(臺北),第16期(1987),第82~95頁;邊家珍《論司馬遷〈史記〉創(chuàng)作與〈春秋〉學(xué)之關(guān)系》,《浙江學(xué)刊》,2014年第1期,第89~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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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關(guān)于司馬遷“詭辭”以見義的書寫方式,亦可參伍振勛《圣人敘事與神圣典范:〈史記·孔子世家〉析論》,《清華學(xué)報》(新竹),新39卷第2期(2009),第227~259頁;汪春弘《〈史記·越王句踐世家〉疏證——兼論〈史記〉“實錄”與“尚奇”之矛盾》,《華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8年第1期,第79~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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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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