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和知識分子的未來
作者:佩德羅·布拉斯·岡察雷斯 著;吳萬偉 譯
來源:譯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布
如果沒有繼承下來一種精神傳統(tǒng)來解釋生活的話,生活經(jīng)驗對我們來說就沒有任何價值。
——尼古拉斯·戈麥斯·達維拉(Nicolás Gómez-Dávila)《隱含文本的注釋》
伊拉斯謨的《愚人頌》
西方經(jīng)典可以作為源泉,讓善于思考的讀者從中獲得必要的思想清晰和膽量,來戰(zhàn)勝后現(xiàn)代思想生活中占支配地位的反常行為和脫離常規(guī)的異類。
構(gòu)成西方經(jīng)典的文學和哲學著作構(gòu)成一幅充滿活力的掛毯,其主題是崇高莊嚴。為西方文明做貢獻的另一個詞是智慧。
除了波愛修斯(Boethius)的《哲學的慰籍》之外,西方經(jīng)典中自始至終談論智慧的最典型著作之一可能就是伊拉斯謨的《愚人頌》(荷蘭哲學家伊拉斯謨的《愚人頌》(1511,見許崇信譯,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譯注)了。
雖然《哲學的慰籍》將哲學擬人化為與等待被處決的波愛修斯對話的女士,但《愚人頌》卻讓愚人哀嘆,她得到的尊重是多么少。
愚人在試圖獲得人們承認她卷入所有形式的人類行為和人類事物的基本活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類忽略和背叛了。穿著愚人的服裝,站在一群旁觀者面前,愚人向在場的人建議為她建造一座紀念碑,以表彰她有史以來對人類事務做出的貢獻。
愚人表達了人類悲慘的性格特征、信仰和行為的目錄。《愚人頌》是伊拉斯謨對永恒性事物的貢獻,根本不是廢話。那是指導人性的本質(zhì),人類必須不斷改善人性以便避免因為愚蠢帶來的災難。
從來不含糊其辭吞吞吐吐,愚人讓讀者知道,她深深地鑲嵌在人性的骨髓深處。愚人對愚蠢毫不掩飾的攻擊不遺漏任何一個角落。雖然如此,這只是她攻擊矯揉造作和虛偽的開始。雖然愚人將攻擊目標指向低能弱智,對人類事物帶來破壞和浩劫以及人類珍視的陳詞濫調(diào),但是,她最聰明的憤怒還是留給了虛偽。
《愚人頌》是諷刺作品。在伊拉斯謨看來,諷刺就充當了放在人面前的一面鏡子,作者向讀者發(fā)起挑戰(zhàn),看他們敢不敢忽略作品揭示的真相。
《愚人頌》是從嬉戲的愚人評點聽眾開始的。在作品的后半部分,愚人將暴風雨般的懲罰傾瀉在人們身上。
就像西方經(jīng)典的大多數(shù)作家和思想家一樣,伊拉斯謨除了是基督教的非正統(tǒng)國教徒之外,還是精神貴族。這些特征使伊拉斯謨成為孤獨的思想家---這是尋求思想誠實的前提。
愚人向聚集在她面前的民眾保證,她不是冒牌貨,“我也不是表里不一的人,外表一個樣子,內(nèi)心是另一個樣子?!焙笳呤菍γ總€類別的奸詐之徒的侮辱。愚人得到人類很多其他品性的支持。她指出,對人類虛假性極其重要的是自戀和阿諛奉承。
愚人的批評之劍沒有繞過任何人。她告訴我們,社會充斥著傻瓜。愚人接著解剖了虛偽和誹謗給社會產(chǎn)生的支配性影響。
從沉溺自我的知識分子到根本不相信上帝的牧師,還有虛假的友誼,誰都沒有逃不脫批評。特別關注的是那些自認為屬于聰明群體的成員---深謀遠慮智慧的傳播者。假知識分子最讓愚人惱火的是,他們對人類現(xiàn)實的本質(zhì)一竅不通,還有在目空一切地談論自然時的傲慢自大。
愚人哀嘆,自然并不傳播智慧,只有愚蠢。她告訴我們,西塞羅的兒子結(jié)果是傻瓜,聰明的蘇格拉底的兒子“更像母親而不是父親,也是傻瓜?!?o:p>
伊拉斯謨提醒我們認識到人生是一場悲喜劇。任何東西都是“由對立面表現(xiàn)出來的?!比耸呛苌僦廊松嵚珊屠碛傻拿芭曝?。為此,人們“常常身著他人的偽裝走來走去,各自扮演一種角色?!?o:p>
那么,伊拉斯謨告訴我們?nèi)绾纬C正這艘愚人船呢?非常類似萊布尼茨(Leibniz)的斷言,他堅定不移地相信“這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世界,”人們知道的生活就是應該有的生活。
伊拉斯謨認為,人不應該對生活感到失望,因為我們沒有辦法將其與任何其他東西相比。人們需要接受生活的樣子,學會依靠自己的天賦生活,珍視生活。因此,有效政府的作用不是如馬克思及其追隨者后來傲慢地宣稱的那樣要改變世界,那是誤導人的,而是遏制和管理愚蠢行為。
《愚人頌》是哲學諷刺作品,從字面意義上接受人及其生活條件。伊拉斯謨的聰明睿智---這可以從他開創(chuàng)性著作的長久壽命得到證實---就在于他將人理解為宇宙人。
除去他對人和社會的社會政治解釋中的冗余奢侈,伊拉斯謨將其激情滿懷的論證建立在自己時代人類愚蠢的眾多證據(jù)之上。鑒于人的本性,伊拉斯謨相信,人的未來無疑與過去類似。
作為虔誠的基督徒,伊拉斯謨的深刻希望是,個人能在來世實現(xiàn)長生不老。他對人類未來的警告很簡單:一切都會過去,人的愚蠢行為的總量只會越來越多。
莫拉斯的《知識分子的未來》
法國作家,法蘭西學院院士,法蘭西行動領袖查爾斯·莫拉斯(Charles Maurras(1868-1952))在《知識分子的未來》中回顧了文人和知識分子從意大利文藝復興到20世紀的軌跡。莫拉斯認為,剛開始是獨立于國家的善于思考的聰明作家,隨后就逐漸轉(zhuǎn)變成墮落的、熱衷權(quán)力的知識分子群體。
法國思想家指出,文人對如何向民主國家的讀者公眾講話和妥協(xié)的探索讓位給了當作社會政治商品的文學和寫作。
莫拉斯認為,思想依靠思想渠道的擴張而實現(xiàn)了普及化,但這削弱了它從現(xiàn)實中分離出真理的能力。出版業(yè)的繁榮帶來了過多的“討論”,卻沒有伴隨著對事實問題的必要思考,這是真誠的思考不可或缺的東西。莫拉斯寫到,“在人人都寫作和討論的世紀,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什么變得困難了?很少在任何其他地方碰見的是什么呢?那就是對文字的明智之愛,更多對哲學的愛。”
莫拉斯認為,生活、思想和文字世界的富饒是能夠啟迪人類生存的生活形式。人類生活的這些方面應該朝著服務生活的方向前進。一旦成功,上文提到的內(nèi)容就為文化和未來子孫后代了解過去的能力做出了貢獻。這意味著寫作應該是反映存在焦慮的一種方式,也就是說,生命能量的外溢最終旨在確認而不是否定生活的價值。
作為傳統(tǒng)主義者,莫拉斯為讀者提供了清晰的石板用以映照自然和人類交流的本質(zhì)。難怪他嚴厲批判那些將人類思想政治化的知識分子所炮制的沉溺自我的文學和寫作。
莫拉斯注意到,因為文字世界是“高貴的練習,是思想自由暢想的藝術(shù)世界,”這些努力對文化和風俗習慣的影響應該是間接的,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換句話說,文字一定不能政治化,變成宣揚社會政治積極主張的赤裸工具。政治化的文字表明寫作作為人類參與生活的方式及其伴隨著的高貴價值的墮落。
《知識分子的未來》是對西方文化的警告,提醒人們意識到知識分子因為撒謊和懦弱而擁抱平庸的風險。
莫拉斯哀嘆文字在20世紀初開始呈現(xiàn)顛覆性的本質(zhì)。他在20世紀初期就作出了敏銳觀察,“國家動用能夠掌握的各種手段在科學、哲學和文學領域制造了龐大的障礙。”他的先見之明還有,“我們的大學企圖壟斷文學、哲學和科學?!?o:p>
莫拉斯的清晰論述證明非常中肯和深刻。令人遺憾的是,很多知識分子受到讓文學臣服于激進意識形態(tài)要求的誘惑已經(jīng)被強化到了莫拉斯根本無法想象的地步。
喬治·西默農(nóng)的《梅格雷特和加梅報告》
法國偵探小說家喬治·西默農(nóng)(Georges Simenon)的《梅格雷特和加梅報告》(Maigret and The Calame Report)是偵探小說的典范。該小說1954年首次在法國出版,英語譯本在1969年出版。西默農(nóng)是忙于了解城市認識城市的人。他在巴黎的街上行走,參訪咖啡館,一輩子熱衷追逐巴黎女友而聲名狼藉。這些經(jīng)歷都被他大量帶進小說中。更重要的是,西默農(nóng)利用忙于過自己日常生活的男男女女的世界作為其文學故事的養(yǎng)料。
梅格雷特偵探洞察人類心理的天賦是驅(qū)使西默農(nóng)偵探小說前進的動力。梅格雷特作為偵探的非凡技藝就是他那只有少數(shù)人才用的罕見觀察力,同時伴隨著高超的清晰性。讓梅格雷特系列偵探小說獨特的地方不在于偵破犯罪案件,而是對犯罪分子的認識。很多偵探小說能做到這一點,或者至少最初打算這樣做。相反,梅格雷特關心的是,犯罪是人的核心本質(zhì),他指出,這是人性無法根除的東西。
梅格雷特是個非常特別的偵探。此人是把握人的道德指南的偵探大師。這能讓他嗅出人的動機和行為;看透那個讓人人在其說話方式中成為微型宇宙的內(nèi)心世界。這些品質(zhì)讓西默農(nóng)的著作迥然不同于很多其他作家。
西默農(nóng)的文筆干脆清晰,他的小說風格優(yōu)雅,情節(jié)反映人類生活的悲喜劇,這是被后現(xiàn)代平庸生活加劇和惡化了的。
西默農(nóng)更有興趣揭示犯罪行為的根源,而不是犯罪行為給社會帶來的影響。西默農(nóng)明白,犯罪是人性的主要成分,自有記憶的歷史以來,人們就能經(jīng)常感受到它的存在,而且將永遠伴隨著我們。對“刑法改革”的喜愛不是西默農(nóng)小說的主流。
《梅格雷特和加梅報告》是特別智慧和技藝高超的小說,也是他最好的作品之一,他談到了后現(xiàn)代人的道德墮落后陷入的意志消沉狀態(tài)。
西默農(nóng)用特別詳細的方式介紹小說人物,用小說家的精明和高超策略令善于思考的讀者也眼花繚亂。在他的小說中外表碾壓現(xiàn)實。
比如,在描述生活在公寓中的人時,梅格雷特做出對人性的深刻觀察,對犯罪分子的心理和社會因素的深刻觀察。請考慮梅格雷特對遵紀守法公民的誠實評估,“。。但它都屬于同樣誠實的、辛苦勞作的那類人,在警察面前總是稍微感到害怕的那種人。”
反諷的是,敘述者暗示尊重警察的人很少有理由害怕警察。這種令人覺得酸楚的觀察碾壓了政治正確的膚淺咒語,它們是小說和當今流行文化的核心。
在《梅格雷特和加梅報告》中,梅格雷特偵破案件,逮捕犯罪分子,但鑒于案件涉及的人物數(shù)量之多他不能將其繩子依法,司法價值觀和文化已經(jīng)墮落。
講究道德的、遵紀守法的法國公共工程部部長奧古斯特·波特(Auguste Point)被塑造為犯了罪的政客,可他是個顧家的男人,十分不情愿地被動卷入政界。波特先生不是巴黎人,是更喜歡和家人呆在鄉(xiāng)下的外省人。梅格雷特在這個孤單無助的男人和被政府里的犯罪分子當作替罪羔羊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有人可能爭論,喬治·西默農(nóng)是偵探小說巔峰的孤膽英雄。尤其是在后現(xiàn)代時期,很多作家擁抱這個體裁,但很少有人像西默農(nóng)那樣為讀者提供傳遞出這種深刻見解的著作。西默農(nóng)的小說不僅僅是偵探小說,而且提醒我們認識到人們對自我牟利的價值觀的偏愛。
《梅格雷特和加梅報告》的救贖價值在于梅格雷特沒有能解決善惡問題,尤其是在正義沒有機會戰(zhàn)勝腐敗之時。對此,梅格雷特向內(nèi)閣部長奧古斯特·波特道歉。在小說的結(jié)尾,兩人似乎都被打敗了。但他們被打敗了么?
作者簡介:
佩德羅·布拉斯·岡察雷斯(Pedro Blas González)佛羅里達邁阿密海岸巴里大學(Barry University)哲學教授。1995年在德保羅大學(DePaul University)獲得哲學博士學位。岡察雷斯博士出版了很多有關西班牙哲學家奧爾特加·加塞特(Ortega y Gasset)和烏納穆諾(Unamuno)著作如《烏納穆諾隨筆》《加塞特的大眾的反叛》《新人的勝利》《主觀性、個別性和自主性隨筆》《作為激進現(xiàn)實的人類存在:加塞特的主觀性哲學》等。
譯自:The Future of Intelligence and the Intelligentsia By Pedro Blas Gonzál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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