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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李競恒】儒學精神與華夏自治小共同體的重建

        欄目:文化雜談
        發(fā)布時間:2025-05-09 18:41:22
        標簽:
        李競恒

        作者簡介: 李競恒,字久道,西元一九八四年生,四川江油人,復旦大學歷史學博士?,F(xiàn)任四川師范大學巴蜀文化研究中心教師。出版專著有《愛有差等:先秦儒家與華夏制度文明的構(gòu)建》《干戈之影:商代的戰(zhàn)爭觀念、武裝者與武器裝備研究》《論語新劄:自由孔學的歷史世界》《早期中國的龍鳳文化》。

        儒學精神與華夏自治小共同體的重建

        作者:李競恒

        來源:《國際儒學》2025年第1期

         

         

         

        本文作者李競恒副研究員

         

        摘要

         

        戰(zhàn)國秦漢以來的編戶齊民制度,嚴重摧毀了基層社會的小共同體與自治能力。民眾呈現(xiàn)為原子化的狀態(tài),且風俗鄙陋,缺乏自治與自組織的能力。漢儒重建社會,通過在民間傳播和推廣姓氏等方式,讓平民有機會模仿古代貴族,去建立新的家族組織,以擺脫原子化的處境。新莽、魏晉以來的戰(zhàn)亂中,這些新建的小共同體,以宗族、鄉(xiāng)黨、師門、賓客等各種方式凝聚起來,抵御戰(zhàn)亂或免于徭役。在塢壁等共同體內(nèi)部,往往通過推舉而產(chǎn)生首領。這些稱為“塢主”“行主”之類的小共同體首領,負責調(diào)解糾紛,救死扶傷、軍事防御與各種內(nèi)部治理,需要較高的德性、口碑與治理能力。漢晉以來的自治小共同體,具有社會凝結(jié)核的重要作用,在永嘉以來的苦難歲月中,扮演著守護和傳承華夏文明火種的重要角色。

         

        關(guān)鍵詞

         

        小共同體;自治;重建;凝結(jié)核;文明火種

         

        一、從三代古老自由到秦制下的原子化社會

         

        “自由是古老的”,夏、商、周三代時期最基本的社會單位,便是各種類型的自治共同體,封建諸侯、卿大夫領主、宗族、聚族而居的村落等等,犬牙交錯為復雜的網(wǎng)狀結(jié)構(gòu)。甲骨子組卜辭中的“墉”“邑”等就是貴族自治家族共同體的屬地,是家族的都城所在?!蹲髠鳌分兴^“執(zhí)玉帛者萬國”,其實不過是幾十或上百家形成的古老自治小共同體。這些大小不等的各類自治組織之間,根據(jù)古老的習俗、慣例“禮”而承擔各不相同的義務,并享有相應權(quán)利,而其正當其權(quán)利受到損害時,則會對上級封君實施抵抗。

         

         

         

        朱鳳瀚著《商周家族形態(tài)研究》

         

        如《國語·周語中》記載陽邑之人不服其新封君晉文公,遭到晉軍討伐,陽人抗議“何其虐之也”,晉侯也沒有辦法,只好撤軍;又如《左傳·昭公十二年》記載,領主周原伯絞因為侵犯邑人的權(quán)益,而遭到邑人的驅(qū)逐;《左傳·襄公十四年》中,衛(wèi)獻公對卿士孫文子無禮,孫文子便據(jù)采邑“戚”討伐衛(wèi)君,將其驅(qū)趕到齊國。周代銅器《淵卣》銘文記載,貴族“淵”的兄長伯氏將六家武裝封臣給了淵,這些封臣不服,便聚集到“大宮”抗爭。“從金文案例來看,西周各級貴族對維護自身利益不遺余力,并不會因為身份的差異而忍氣吞聲”。著名的周厲王被驅(qū)逐,也是因為他侵犯了各類豪族和領主們的正當權(quán)利,違背了古老封建習慣法的各種傳統(tǒng)和慣例??梢哉f,這一時期的中國歷史,充滿了古老自由生機蓬勃的活力。

         

        降至戰(zhàn)國,古老的封建秩序逐漸崩壞,各國相繼掀起變法,旨在強化絕對君主和國家的動員力量。其中最徹底的便是秦國,全面推行“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的政策,“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nèi)息者為禁”(《史記·商君列傳》),強行拆散家族、宗族等小共同體,并在基層社會全面推行編戶齊民,形成了深刻影響秦漢時期的全面吏治國家模式。韓非子也強調(diào),要讓民眾盡可能地散沙化,所謂“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韓非子·揚權(quán)》)。不要讓民眾有任何構(gòu)建小共同體“比周”的能力,以免他們面對哪怕是官府的神經(jīng)末梢,也能形成力量。秦國一方面積極推行散沙化的政策與法令,而秦民也自覺接受了這種分家的原子化習俗,在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中,就記載了秦人在“離日”時“唯利以分異”,并有專門的《艮山圖》來推定一個月中,哪一天適合分家。

         

         

         

        李學勤著《簡帛佚籍與學術(shù)史》

         

        這種體制,絕對不是長期以來,很多人想象中“傳統(tǒng)中國皇權(quán)不下縣”“縣以下都是自治”,而是國家機構(gòu)對基層社會全面覆蓋的編戶齊民,觸手要盡可能去控制全部的基層社會。據(jù)《漢書·百官公卿表》,這種秦漢編戶齊民體制的國家基層有眾多的吏員,百石俸祿以下的有斗食、佐史之類的少吏。十里一亭,有亭長和亭卒,縣以下有鄉(xiāng),有鄉(xiāng)嗇夫、鄉(xiāng)佐、有秩、游徼、里正、三老等諸多鄉(xiāng)吏。基層組織的面貌,秦漢相繼,如“三老”就是一種“秦制”?!稘h書·食貨志》記載,這種體制下,五家被按照軍事體制編制為伍鄰,五個鄰構(gòu)成一個里,里作為定居點,修建有圍墻和大門,每天早上里長坐在大門右邊,伍長坐在大門左邊監(jiān)督農(nóng)民出門勞作,晚上必須背負砍的柴火才允許進來。王先謙考證,“漢時在街置室,檢彈一里之民于此”,“右塾、左塾,即漢街彈室也”。出土漢初法律竹簡《二年律令·戶律》也規(guī)定,“居處相察,出入相司”,讓農(nóng)民集體勞作,互相監(jiān)督,小吏“田典”負責掌管里門的鑰匙,“以時開,伏閉門,止行及作田者”。這些都顯示出,秦漢編戶齊民基層管制的嚴密。

         

        這一體制下的管制事無巨細,吏員眾多,里耶秦簡《遷陵吏志》中,這個只有三個鄉(xiāng)的邊遠小縣,居然有吏員“百三人”“令史廿八人”“官嗇夫十人”“校長六人”“官佐五十三人”“牢監(jiān)一人”“倉吏三人”。根據(jù)陳直研究,古印中有三老印,也有很多里印,即使是在最基層的組織“里”中,也有各類職務的人員,如“安民里祭尊”印,可知“里”中除里正,還有祭尊等基層組織的吏員。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錢律》“正典(里典)、田典、伍人不告,罰金四兩”,可知“里”中有田典;《后漢書·范寬傳》附《孔嵩傳》還記載“傭為新野阿里街卒”。岳麓秦簡1373+1405+1291記載說,30戶以上的里,必須要有里典和里老,30戶以下的至少要有里典,可以沒有里老,里典、里老由不經(jīng)常服徭役之人擔任??芍?,最小的“里”中,至少也有里正、里老、田典、街卒等職務。而一個基層治安單位“亭”中,也至少有包括了亭長、校長、求盜、發(fā)弩等成員。這些基層職務,也都是官府派任的。除了亭之外,縣下的鄉(xiāng)也有“郵”這個系統(tǒng),根據(jù)里耶秦簡木牘的記載,郵人的任命也是由縣負責的。

         

         

         

        陳直著《漢書新證》

         

        里耶秦簡的J1⑧157號木牘記載,秦朝遷陵縣啟陵鄉(xiāng),區(qū)區(qū)只有27戶人的一個小小的里,其里典的任命先由鄉(xiāng)官夫報告給縣,又遭到縣丞的審核和駁回,再由縣尉將里典候選人改為鄉(xiāng)的郵人。最基層的控制達到如此嚴格和綿密的程度,和我們熟悉的后來儒家重建社會后“皇權(quán)不下縣”的畫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龐大的基層管制,導致運行成本極高。另外,這種秦漢軍國體制,對基層的信息掌控可以達到驚人的程度,尤其偏好使用原始的“數(shù)目字管理”方式。如睡虎地秦簡《效律》《法律問答》,都記載了官府統(tǒng)計和登記中,超過價值六百六十錢的失誤為“大誤”。岳麓秦簡的《賊律》中規(guī)定了官府券書登記,對戶口、馬牛犬羊之類的登記失誤率,規(guī)定也不許超過六百六十錢,否則罰款一套甲。西漢太守黃霸,可以對轄區(qū)內(nèi)哪一棵大樹可以做棺,哪一個亭養(yǎng)的豬可以充作祭品之類信息,都全部了然于胸(《漢書·循吏傳》)。原始的“數(shù)目字管理”,做到了要可以詳細登記基層的每一頭豬,每一條狗,甚至每一棵樹,行政成本之高,只能以對基層動輒罰款的方式,對社會和基層官吏來說,其實都是痛苦的。在另一方面,就是秦漢國家盡可能壓制社會的自治空間,如東漢《尹宙碑》所言“秦兼天下,侵暴大族”。

         

         

         

        嚴可均輯《全后漢文》

         

        不僅僅是將六國大族等遷徙到咸陽、蜀地,而且“禁民私所自立社”(《漢書·五行志中》),禁止民間的結(jié)社,甚至到了“漢律,三人以上無故群飲酒,罰金四兩”的程度(《漢書·文帝紀》文穎注),岳麓秦簡中的秦律甚至規(guī)定,當兵砍了腦袋被賞爵位,同里的鄰居讓他請客吃喝,或者請客為其慶祝,都是犯法的。遭受的懲罰是“貲戍,各一歲”,要被罰當一年戍卒。材官、發(fā)弩、善士等戰(zhàn)友一起“入舍錢酒肉及予者”,以及為吏的同事入職時“出錢財酒肉,入時共分飲食”的情況,也都要受到處罰,盡可能讓黔首之間處于原子化的狀態(tài)。禁止民間吃喝的規(guī)定到漢代也一直持續(xù),所謂“郡國二千石或擅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賀召,由是廢鄉(xiāng)黨之禮”(《漢書·宣帝紀》)。正是因為禁止民間無故群飲,一些郡守干脆簡單粗暴,連婚喪嫁娶的宴會也禁止了,就是不讓民間以“鄉(xiāng)黨之禮”而形成結(jié)社共同體。

         

        秦和漢初體制下的散沙化社會,原子化的人們互相告發(fā),互害,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冷漠得令人窒息。賈誼寫秦國社會的風俗是:“借父耰鋤,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公并倨;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譏”(賈誼《治安策》)。父母用了屬于兒子的一點兒東西,立刻閑言碎語,罵得不可開交。妻子一邊抱著小孩哺乳,一邊以最不禮貌的姿勢與公公坐在一起,有一點兒矛盾,婆媳之間便反唇相譏,互罵不已?!埃ㄇ兀r不知德,惟爵是聞。故閭閻以公乘侮其鄉(xiāng)人,郎中以上爵傲其父兄”(《晉書·庾峻傳》),在鄉(xiāng)村鄰里之間,爵位比鄰居高一點,就可以公開欺凌侮辱別人;而在家庭之中,爵位略高,則可以傲慢驕橫地對待父親和兄弟。更有甚者,秦法鼓勵父子、兄弟互害,“以子誅父,以弟誅兄,親戚相坐”,“至于骨肉相殘,父子相背,兄弟相慢”(《鹽鐵論·周秦》)。云夢秦簡《日書》乙種中,記載了大量秦人夫妻互相斗爭和內(nèi)耗的內(nèi)容,表明這是秦人原子化小家庭生活的常態(tài)。如角宿,“娶妻,妻妒”(九七壹)。心宿,“娶妻,妻悍”(一○○壹);“娶妻,妻多舌。生子,貧富半”(一○二壹)。日書《嫁子》中,多有嫁到西南方向夫妻相斗,嫁到西北方向夫妻相斗,嫁到東北方向,夫妻相斗的記載(一九八—二○○)。

         

        岳麓書院收藏秦簡中,有一個案件《得之強與棄妻奸案》:一個叫“得之”的隸臣拋棄了妻,后來一次遇到,便使用暴力“捽偃”和“毆”,將她強行拖到“里門”去強奸。這時遇到了一個叫“顛”的人,她向“顛”求救,但是“顛弗救,去,不知它”。同一個社區(qū)的鄰居,見到對方遭受暴力和強奸呼救,卻只是冷漠地轉(zhuǎn)過身去離開,這就是當時原子化社會的基本風貌。

         

         

         

        吳小強撰《秦簡日書集釋》

         

        二、漢儒開始艱難的重建基層社會與小共同體

         

        戰(zhàn)國七雄中,秦最徹底地建立起全面控制基層的吏治國家。其他各國情況則較為復雜,三晉距離秦制更近。銀雀山漢簡中所見齊律《田法》中,齊國雖也有“五十家而為里”,“十家為什,五家為伍”,“置閭有司以時閉”。但仍然給“長家子弟臣妾屬役賓客”這樣的自治共同體留下了部分空間(《管子·立政》),“族”仍然對于齊人身份具有一定意義,“問國之棄人,何族之子弟”,“問鄉(xiāng)之貧人,何族之別也”(《管子·問》)。從齊國臨淄故城出土的戰(zhàn)國陶文來看,同一個姓的陶工,多聚居在同一個里或鄉(xiāng),其民間手工業(yè)企業(yè)仍帶有較濃厚的家族色彩。

         

         

         

        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銀雀山漢墓竹簡(壹)》

         

        相比而言,楚國社會保存了更豐富的小共同體自治傳統(tǒng),包山楚簡中,人的身份是由“居處名族”組成的,包含了地緣和血緣屬性,家族共同體并未遭到拆散。楚國甚至不能做到將全部人口登記在國家勞役的檔案中,包山簡《集箸》中,一位叫“墨”的貴族其家臣有四代人,其中只有一名叫“庚”的人被登記在“司馬徒書之”的勞動力登記中。楚人家族自治共同體有強大生命力,秦的長期統(tǒng)治,并未能有效瓦解楚人的自治能力。在湖北荊門羅坡崗,發(fā)現(xiàn)了秦將白起攻占郢都后延續(xù)了六十年的楚遺墓地,分為九個家族墓區(qū),男性墓都隨葬武器,并未被秦所同化瓦解為散沙。即使秦滅楚后,項梁仍然能夠“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史記·項羽本紀》),其后項羽集團的基本組織結(jié)構(gòu)也依托于“諸項、妻之昆弟”(《史記·陳丞相世家》)這樣的宗族或聯(lián)姻結(jié)盟家族共同體,并進而依托江東各世族組成八千江東子弟。正因制度文化差異如此巨大,所以楚人最不能忍受秦的統(tǒng)治,秦末戰(zhàn)爭,楚人反秦最為積極,對秦制仇恨最深。

         

        而新起的劉邦集團,則幾乎全盤繼承了秦的領地和制度遺產(chǎn),蕭何的九章律,幾乎是照搬秦律,甚至劉邦集團后來的基本武力,也最終以關(guān)中秦兵為主。劉邦集團的崛起,實際是第二次秦滅六國。因此西漢前期的制度、法律、氛圍,與秦朝并無太大差異,仍然打擊大族,將齊、楚大族遷徙關(guān)中(《漢書·高帝紀》)??崂敉鯗厥鏆垰⒚耖g宗族,“至流血十余里”??崂絷愊虨槟详柼?,打擊當?shù)卮笞辶⑼?,手段極其酷烈:“輒論輸府,以律程作司空,為地臼木杵,舂不中程,或私解脫鉗鈦,衣服不如服,輒加罪笞。督作劇,不勝痛,自絞死歲數(shù)百人,久者蟲出腐爛,家不得收。”(《漢書·陳萬年傳》)漢初大族的悲慘處境,正是“豪富莫必其族姓”(《鹽鐵論·國疾》),只要是大族,都在重拳錘擊之下難以存活。而所謂的“文景之治”,其實異常殘酷。漢景帝的陽陵旁,發(fā)現(xiàn)有八萬平方米的區(qū)域,埋葬著上萬具修墓人的尸骨,漢武帝的茂陵旁則有兩萬具修墓人的尸骨,這歸因于秦漢強大的國家汲取體制和嚴酷的秦政律令。漢景帝時期社會上的流行格言是“語曰:‘雖有親父,安知其不為虎?雖有親兄,安知其不為狼?’”(《史記·韓長孺列傳》)。這一時期的社會風貌,即使是父兄之間也缺乏基本信任和凝聚力,和秦朝時期相差無幾。正是在這一背景下,漢儒艱難展開了重建自組織力小共同體的努力。

         

         

         

        陳蘇鎮(zhèn)著《〈春秋〉與漢道:兩漢政治與政治文化研究》

         

        漢儒韓嬰就贊美了“古者”時代自治小共同體“疾病相憂,患難相救,有無相貸,飲食相召,嫁娶相謀,漁獵分得,仁恩施行,是以其民和親而相好”,三代時期的小共同體之間是密切互助的團體,民風醇美。但是“今或不然,令民相伍,有罪相伺,有刑相舉,使構(gòu)造怨仇,而民相殘,傷和睦之心,賊仁恩,害士化,所和者寡,欲敗者多,于仁道泯焉”(《韓詩外傳》卷四)。到了秦漢國家體制這里,用編戶齊民、連坐和告密統(tǒng)治基層社會,散沙化的原子之間互相傷害,民風敗壞。在此,漢儒對秦漢編戶齊民的國家模式進行了強烈的批評。

         

        由于漢代儒學的復興和流行,宗族開始重建,一些人開始擺脫了原子化的生存狀態(tài)。徐復觀發(fā)現(xiàn),在西漢中期以后,平民普遍都有了姓,而姓的普及,對于家族小共同體的構(gòu)建,是非常重要的?!盁o族之家,孤寒單薄,易于摧折沉埋。有族之家,則族成為家的郛郭,成為堅韌的自治體,增加了家與個人在患難中的捍衛(wèi)及爭生存的力量”。在此之前,普通平民都只是叫“不敬”“獾從”“畜”“豹”“熊”“醉”之類的名字。還有如云夢睡虎地十一號秦墓的墓主“喜”,以及四號墓木牘中的“驚”“黑夫”之類名字,幾乎都沒有姓。而經(jīng)過漢儒的努力建設與傳播,西漢中晚期的普通民眾,都開始模仿先秦貴族,建立了自己的姓氏。如在居延漢簡所見普通士兵名字,“李延壽”“周萬年”“趙延年”“李壽”“張彭祖”“薛去疾”“周千秋”“王安世”之類。這些名字會讓今人感到非常熟悉,這正是漢代平民普及姓氏的結(jié)果。

         

        儀征胥浦101號西漢墓出土竹簡《先令券書》記載:“公文年十五,去家自為姓,遂居外”,很生動地顯示了西漢時期平民自己創(chuàng)造姓氏“自為姓”的情景。在?;韬畲竽怪谐鐾亮酥窈啞恫沸铡芬黄?,其中提到了戴氏、高氏、董氏、任氏、張氏、王氏、石氏、李氏、史氏、朱氏、周氏、韓氏、陳氏、魏氏、榮氏、淳于氏、公孫氏、射氏、虞氏等眾多姓氏。其中分別用八卦,每個卦對應著一些姓氏。如乾卦就對應著戴氏、高氏、董氏、任氏、衛(wèi)氏,其爻是於氏、范氏、石氏、呂氏。顯然,這是通過占卜來指定或確定一個姓氏的方法。漢儒多講“吹律定姓”,就是通過吹奏音樂,通過音來占卜出一個姓氏(《白虎通·姓名》)?!缎⒔?jīng)援神契》一類的漢儒緯書,也講究“圣王吹律定姓”,即遠古貴族是通過音律占卜來建立自己姓氏的。漢朝著名的易學家京房,本來是姓李,后來因為搞“吹律定姓”,就改成姓了京(《漢書·京房傳》)。?;柚窈啞恫沸铡分邪素缘呢孕?,正好也是京房八宮卦卦序的原型。從這種聯(lián)系也可以推測,這種以占卜建立姓氏的卦,與京房“吹律定姓”之間的演化與聯(lián)系。?;韬顚W過儒學,退位時都還能引用《孝經(jīng)》來為自己辯解,其墓中隨葬有《齊論語》等儒書。他的墓中也隨葬《卜姓》,很可能也是漢儒通過占卜來給人建立姓氏的一種書籍。從這也能看出漢儒在社會上推廣姓氏的一些情況。

         

         

         

        朱鳳瀚主編《?;韬啝┏跽摗?/span>

         

        早在兩千多年前,中國平民就模仿貴族,全面普及了姓氏,這在人類史上是極其獨特的現(xiàn)象。歐洲、日本和朝鮮平民普遍獲得姓氏這一過去貴族才有的事物,要遲至19世紀了。按照庫朗熱(Fustel de Coulanges)的研究,古羅馬時代的平民是通過模仿當時的貴族家族樣式而學會了組建自己的氏族,那么我們可以說漢代的中國平民精英們,是通過模仿儒家古籍中記載的先秦貴族價值觀,來重建了新的家族小共同體,開始逐漸擺脫原子化的狀態(tài)。

         

        民間復蘇需要經(jīng)濟力量,因此董仲舒提出“鹽鐵皆歸于民”(《漢書·食貨志》)。漢朝法吏認為,民營鹽鐵會導致“眾邪群聚,私門成黨”,儒者則主張“王者不畜聚,下藏于民”(《鹽鐵論·禁耕》)。經(jīng)過漢儒的不斷努力,至東漢章和二年(88)四月,竇太后終于下詔書,“郡國罷鹽鐵之禁,縱民煮鑄”(《后漢書·和帝紀》),陳蘇鎮(zhèn)認為:“此事表明,《公羊》家關(guān)于國家不得與民爭利的觀點在東漢朝廷中占有優(yōu)勢”。漢儒的努力,使得富民成為合法,倉廩足而知禮儀,社會的富裕有利于小共同體的重建。

         

        《漢書》等文獻記載,漢代很多精英努力重建社會,建立并維系自治的小共同體。如楊惲“及身封侯,皆以分宗族”,循吏朱邑“祿賜以供九族鄉(xiāng)黨”,樊重“貲至巨萬,而賑瞻宗族”。《四民月令·九月》記載東漢宗族重建后的共同體互助,“賑瞻窮乏,務施九族”“存問九族,孤寡老病不能自存者”。祭祀共同體,也包含了“宗人、父兄、父友、友、親、鄉(xiāng)黨耆老”(《正月》),以及“九族、友、朋”(《十二月》)這樣規(guī)模較大的家族組織。由于儒學觀念的傳播,皇帝也逐漸放棄了此前常用打擊大族的強制遷徙措施,元帝初元三年下詔,尊重民間“骨肉相附”的人倫,而不再強制遷徙。西漢社會在元帝以后,帶有更多的儒學色彩,宗族共同體得到進一步的重建。

         

         

         

        庫朗熱著《古代城邦》

         

        三、自治小共同體的發(fā)展與內(nèi)部選舉機制

         

        王莽要“復古”,恢復封建時代的“井田”,但由于時代久遠,他早已不能理解,三代時期的井田,其實是一種類似于英國中世紀封建習慣法下面的土地制度?!肮铩钡摹肮?,是指封建領主,“和英國封建社會所謂公田(Lords demesne)相仿佛”,而非秦漢式的“國家”。井田是領主從周王或諸侯那里獲取的保有領地,村社小共同體再從領主這里獲取保有的土地,作為報償,給領主的“公田”提供一點封建義務的服務。這種小共同體基礎下的封建習慣,既不是“土地國有制”,也不是“土地私有制”,而是每一層保有者都根據(jù)習慣得到一部分的權(quán)利,并履行其封建義務。

         

        從小生活在秦漢國家體制下的王莽,顯然無法理解早已消逝的真實井田,而是根據(jù)自己經(jīng)驗,將其理解為土地國有,并強制分田,禁止土地買賣。其善意的動機加上對歷史的無知,再結(jié)合秦漢國家的超強動員體制,最終給社會帶來極大災難。在當時儒學化的大族看來,理想主義者王莽的這些行為與暴秦無異。如第五倫就認為“秦以酷急亡國,又目見王莽亦以苛法自滅”(《后漢書·第五倫傳》),將王莽的治理和秦朝的酷烈政治視為同類。東漢建立之初,也認為是和新莽針鋒相對,實行“更立疏網(wǎng)”和“海內(nèi)歡欣,人懷寬德”(《后漢書·杜林傳》),和新莽的秦政形成對比。王莽的失敗,其實是混淆了小共同體和大共同體的邊界,用小共同體的治理手段去實現(xiàn)大共同體的治理,自然最終天怒人怨。對此,呂思勉有很好的分析:“原來古代的法制,是從極小的地方做起的。所謂國家,起初都是個小部落,君主和人民,本不十分懸隔;而政治上的機關(guān),卻極完備;所以一切事務易于推行,而且也易于監(jiān)察,難于有弊。到后世,就大不然了。一縣的地方,甚或大于古代的一國,何況天子……就有良法美意,也無從推行”。

         

         

         

        呂思勉著《白話本國史》

         

        新莽政權(quán)逐漸崩壞,戰(zhàn)亂迭起。但由于漢儒對自治小共同體的重建,為激烈亂世中守護社會提供了基本保障,《后漢書》中記載了王莽末期天下大亂,多有宗族鄉(xiāng)黨凝聚自保的情況,如第五倫因為“義行”,所以“王莽末,盜賊起,宗族閭里爭往赴附”,自組織的范圍,超過了血緣宗族,還囊括了鄉(xiāng)黨(《第五倫傳》)。此外又如“暴亂三輔,郡縣大姓,各擁兵眾”(《馮異列傳》),“百姓各自堅守壁”,“太行山豪杰多擁眾”(《陳俊列傳》);“率子弟宗族賓客千余人,往誼伯升”(《陰識列傳》);馬援則感慨“凡殖貨財產(chǎn),貴其能施賑也,否則守財虜耳”。“乃盡散之以班昆弟故舊”(《馬援傳》)。凝聚宗族、鄉(xiāng)黨、賓客武裝自保的遍地小共同體,最終成為支撐東漢重建秩序的基本力量。

         

        東漢的建立,得到了眾多大族的支持,所謂“今天下所以苦毒王氏,歸心皇漢者,實以圣政寬仁故也”(《后漢書·獨行列傳》)。東漢政權(quán)的合法性,正是建立在承認遍地宗族自治這一“寬仁”的政策基礎之上。一些大族被“寬仁”政策吸引倒向東漢,但有時又會被地方官吏欺壓,如鬲縣就發(fā)生過“五姓共逐守長”的事,李賢注解釋該縣的五姓是當?shù)氐摹皬娮诤烙摇?,他們?nèi)虩o可忍,驅(qū)逐了地方官,拒城反叛。對此,東漢吳漢的方法是逮捕了當?shù)氐米锪舜笞宓牡胤焦?,并“使人謝城中”,向大族們道歉,于是“五姓大喜,即相率歸降”(《后漢書·吳漢傳》),以寬仁的政策贏得大族的支持。另外又如王暢為南陽太守,曾經(jīng)試圖以“使吏發(fā)屋伐樹,堙井夷灶”的激烈手段打擊當?shù)卮笞?。最終在功曹張敞的諫議之下,意識到治理的關(guān)鍵系于“五教在寬”,“湯去三面,八方歸仁”,“明哲之君,網(wǎng)漏吞舟之魚”,最終改弦易撤,“更崇寬政”(《后漢書·王龔傳》)。

         

        東漢時代,伴隨著對社會的“寬政”,遍地的自治宗族共同體崛起,終于沖破了秦漢國家壟斷的軍公爵耕戰(zhàn)體制,不再“利出一孔”。所謂“民不知爵者何也,奪之民亦不懼,賜之民亦不喜”(王粲《爵論》),治理的重心偏向了鄉(xiāng)里的大族。學者將西漢時期各地墓葬距離縣城的距離和東漢時期數(shù)據(jù)進行比較統(tǒng)計,通過大量墓葬資料和全球定位系統(tǒng)(GPS)經(jīng)緯度坐標數(shù)據(jù)研究,發(fā)現(xiàn)山東、江蘇、湖北、河南、四川等眾多地區(qū)的東漢聚落,都比西漢更加遠離縣城為代表的官府中心。如山東地區(qū)西漢聚落到縣城的平均距離為6.247 5千米,到了東漢則平均為8.953 9千米;江蘇的西漢聚落到縣城平均為6.247 5千米,到東漢則變?yōu)槠骄?2.933 2千米;湖北西漢為4.167 2千米,東漢則變?yōu)?0.644 6千米;四川西漢數(shù)據(jù)為6.235 2千米,東漢變?yōu)?2.312 1千米。這些明顯更遠離官府所在政治中心的距離變化,意味著東漢時期的大族、鄔壁等聚落,可以更有效地進行自治。

         

         

         

        王粲像(葉雄繪)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東漢以來的豪族或自治鄔壁,其建立過程往往要先基于某種契約的達成,并由推舉產(chǎn)生首領。如東漢末的田疇,率領宗族與外姓避入徐無山中,通過“推擇其賢長者以為之主”的方式選舉了共同體的首領,并建立起“約束”的契約:內(nèi)部殺傷、盜竊等行為要受到懲處外,還有二十條抵罪的約定。并在此契約基礎上,“制為婚姻嫁娶之禮,興舉學校講授之業(yè)”。在此“五千余家”的自治共同體內(nèi)部,達到了“道不拾遺”的治理效果(《三國志·魏書·田疇傳》)。而鄔壁主胡昭的治理權(quán),也源自于“避兵入山中千余家”之間頻繁發(fā)生糾紛,胡昭長期扮演調(diào)解者的角色,獲取了眾人心目中的權(quán)威,因此“眾咸宗焉”。通過此種自發(fā)產(chǎn)生的自然精英權(quán)威,自治共同體內(nèi)部實現(xiàn)了“三百里無相侵暴者”的水平(《三國志·魏書·張臶傳》裴注引《高士傳》)。漢晉時期小共同體的領袖,就像田疇一樣,往往是共同體成員選舉的結(jié)果。如李矩“素為鄉(xiāng)人所愛,乃推為鄔主”(《晉書·李矩傳》),祖逖也是被推舉為行主。

         

        此種流風所及,當時的流民武力團體,大多也在內(nèi)部以推舉或多數(shù)人意志來選擇共同體的頭領。如魏該“欲率眾南徙,眾不從,該遂單騎走至南陽”,但其后的頭領馬瞻驕虐,“部曲遣使呼該,該密往赴之,其眾殺瞻而納該”(《晉書·魏浚傳》)。武力團體首領的確立,實際上來源于共同體中部曲、眾人的共同推舉。如果不能得到眾人的支持,則只能單騎離去。而共同體之眾人,甚至能殺死不愿接受的頭領,而選擇新的首領。又如郭默曾領取代劉遐的部曲,但劉遐“妹夫田防及遐故將史迭、卞咸、李龍等不樂他屬,共立肇”(《晉書·劉遐傳》),這一武力共同體不認同外來的首領,其核心成員便共同推舉出自己共同體的首領。類似的情況,武裝流民、濱海天師道武力團體的首領都源自推舉,如杜弢是巴蜀流人“共推弢為主”(《晉書·杜弢傳》)。蘇峻因為能收葬戰(zhàn)亂而死者的白骨,“遠近感其恩義,推峻為主”(《晉書·蘇峻傳》)。孫恩死后,“余眾推恩妹夫盧循為主”,后來盧循被桓玄招安為永嘉太守,但因為部眾習慣了劫掠,因此“循雖受命,而寇暴不止”(《宋書·武帝紀》),就是說武力共同體的首領必須首先遵從團體內(nèi)眾人的意志,而不得隨性而為。

         

        秦以后的成文律令時代,儒家一直在嘗試重建封建時代的司法精神,通過鄉(xiāng)黨、地方上口碑好的自然精英,去扮演習慣法的執(zhí)行者,作為社會自發(fā)產(chǎn)生的法官,去繞開官府機械的律令?!逗鬂h書·黨錮列傳·蔡衍》記載,蔡衍“少明經(jīng)講授,以禮讓化鄉(xiāng)里。鄉(xiāng)里有爭頌者,轍謁衍決之。其所平處,皆曰無怨”。《三國志·魏書·公孫瓚傳》裴注引《吳書》中記載劉虞:“鄉(xiāng)曲咸共宗之。時鄉(xiāng)曲有所訴訟,不以詣吏,自投虞平之。虞以情理為之論判,皆大小敬從,不以為恨”。這些漢代以來的儒者,通過德性與良好口碑,經(jīng)營和參與建設社會小共同體。通過以習慣法提供各類仲裁,為社會和民間服務,可以繞開機械而嚴酷的官府成文律令。

         

         

         

        武英殿二十四史本《三國志》

         

        四、漢晉以來小共同體守衛(wèi)了文明的火種

         

        漢儒鼓勵平民模仿先秦貴族,重建自治小共同體,東漢以來出現(xiàn)了諸多新的世家,王符《潛夫論》有《志氏姓》篇,應劭《風俗通》有姓氏篇,其中就多有兩漢時期形成并逐漸發(fā)展壯大的家族。中古時代這些新貴族的祖先,很多在秦漢時代還是普通平民,如東晉宰相庾亮的家族潁川庾氏,據(jù)《后漢書·郭太傳》記載庾亮的祖先庾乘,“庾乘字世游,潁川鄢陵人也。少給事縣廷為門士。林宗見而拔之,勸游學官,遂為諸生傭”。庾乘最初只是一個“門士”和“傭”,但在郭林宗的鼓勵下學儒,最后成為大學者,并以這種貴族家風傳家,最終成為新的貴族世家。瑯琊王氏最早的祖先王吉,在漢代身份也低微,僅為郡國小吏?!皾h有蔭子制度,大官之子不必在郡作吏。所以其父祖最多是地方掾吏,甚或未仕。王吉出仕似乎全憑自己的才學與品德,因為‘好學明經(jīng)’,獲得一個吏,吏的地位甚低,何況又是在郡國里做吏”。這些起自平民的世家,以學儒和培育小共同體起家,深刻影響了魏晉自隋唐的歷史。如錢穆所說:“魏晉南北朝下迄隋唐,八百年間,士族門第禪續(xù)不輟,而成為士的新貴族?!?/span>

         

        在永嘉之難以來的兵荒馬亂之后,朝廷土崩瓦解,生靈涂炭,但正是這些儒學傳家的世族,在洪水滔天之中,扮演了社會自組織和拯救鄰里鄉(xiāng)黨的凝結(jié)核角色,如同遍地的救命島嶼。潁川庾氏的庾袞,因其德性名望,得到了族人和鄉(xiāng)親的信任,“率其同族及庶姓保于禹山”,修建鄔壁自保,尊老慈幼,抵御石勒的入侵,“是以宗族鄉(xiāng)黨莫不崇仰”(《晉書·孝友傳》)。追隨并加入庾袞門下的人,都必須同意這一自治共同體的契約并宣誓:“無恃險,無怙亂,無暴鄰,無抽屋,無樵采人所植,無謀非德,無犯非義,戮力一心,同恤危難。”在巴蜀的譙氏,不但出了蜀漢著名大臣譙周,而且作為巴蜀豪族,歷代扮演著建立小共同體的社會凝結(jié)核角色。譙周的孫子譙秀,名聲甚至傳到了東晉桓溫那里。在蕭敬之亂中,“避難宕渠川中,鄉(xiāng)人、宗族馮依者以百數(shù)”(《三國志·蜀書·譙周傳》注引《晉陽秋》)。譙秀和庾袞一樣,都是以人格的榜樣,吸引了眾多的族人和鄉(xiāng)親,率領眾人一起山中避難,凝結(jié)為一個自治小共同體。

         

         

         

        黃寬重等主編《家族與社會》

         

        在這一時期,儒者的師門,本身就可以形成一個自組織和互助的小共同體,并庇佑門人,免于遭受一般編戶齊民的待遇。如儒者王裦的門人被縣衙征調(diào),作為編戶齊民去服勞役。王裦便率領“門徒從者千余人”去送別,在“一縣以為恥”的輿論壓力中,安丘縣令“即放遣諸生”(《三國志·魏書·王脩傳》裴注引王隱《晉書》)。

         

        又如早年即“以儒雅著名”的郗鑒,在永嘉之亂中遭遇饑荒,將自己所得之糧,分給“宗族及鄉(xiāng)曲孤老,賴而全濟者甚多”。但他因此自己缺糧,有人因其名望,愿意給他飯吃,但不能保障他的侄兒、外甥,郗鑒因此每次前往就食,都忍饑將省下的飯包在兩腮之間,“還吐與二兒”,回去哺育侄兒郗邁、外甥周翼,兩個孩子因此得以存活,并一起渡江(《晉書·郗鑒傳》)。類似的還有祖逖,在京師大亂后,率領“親黨數(shù)百家”這一小共同體避亂于淮泗,“以所乘馬載同行老疾,躬自徒步,藥物衣糧與眾共之”,“是以少長咸宗之,推逖為行主”(《晉書·祖逖傳》)。從這些例子都可以看出,在這些苦難的歲月,守護華夏文明火種的,正是這些以美德為紐帶凝聚起來的小共同體。

         

         

         

        錢穆著《國史大綱》

         

        為了維持這些自治小共同體的延續(xù),需要共同體成員具有較高的德性。如北朝的崔士謙,“性至孝,與弟說特相友愛,雖復年位并高,資產(chǎn)皆無私焉,居家嚴肅”(《北史·崔士謙傳》)。在共同體內(nèi)部孝父母,和兄弟特別友愛,家族內(nèi)實行族產(chǎn)。該博陵崔氏家族的家風,“一錢尺帛,不入私房,吉兇有須,聚對分給,諸婦亦相親愛,有無共之”(《魏書·崔孝芬傳》)。又如著名的楊愔家族,“撫養(yǎng)孤幼,慈旨溫顏,咸出人表。重義輕財,前后賜與,多散之親族,群從弟侄十數(shù)人,并待而舉火”,“輕貨財,重仁義,前后賞賜,積累巨萬,散之九族”(《北齊書·楊愔傳》)。這一家族也是族人共財,一起舉火吃飯,并用財富資助遠親。同樣是弘農(nóng)楊氏的楊播,兄弟之間“有一美味,不集不食”,“若在家,必同盤而食,若有近行,不至,必待其還,亦有過中不食,忍饑相待”(《魏書·楊播傳》),共同體內(nèi)部的兄弟之間相愛護,寧愿忍饑挨餓也要等兄弟回家一起吃飯。兵荒馬亂之際,家人之間同樣抱團,如江陵城破之后,“特相愛友”的王氏兄弟被亂兵所圍,“爭共抱持,各求代死”(《顏氏家訓》卷一)。趙郡名族李士謙,作為“宗黨豪盛”的豪族,“家富于財,躬處節(jié)儉,每以振施為務”,并以德性和社會習慣法調(diào)解“兄弟分財不均,至相鬩訟”的各類糾紛。在饑荒的歲月,“士謙罄竭家資,為之糜粥,賴以全活者將萬計。收埋骸骨,所見無遺”。在饑荒時焚燒了所有給別人的借貸債權(quán),“他年又大饑,多有死者,士謙罄竭家資,分給貧乏,趙郡農(nóng)民德之”(《隋書·隱逸傳·李士謙》)。華夏文明的艱難歲月中,正是自治小共同體成員們的德性,守護著座座孤島,才保留下文明的火種?!伴T第之在當時,無論南北,不啻如亂流中島嶼散列,黑夜中燈炬閃耀”。

         

         

         

        谷川道雄著《中國中世社會與共同體》

         

        正如谷川道雄所言,六朝時期“豪族賑恤宗族、鄉(xiāng)黨中的貧困者,花費心血扶助其生活,日常還要指導農(nóng)事、調(diào)解紛爭;面臨外敵,則團結(jié)宗族、鄉(xiāng)黨以圖自衛(wèi)”,“豪族層的這種行為,經(jīng)常是用‘輕財重義’、‘輕財好施’等的語言來評價的。而這種無私之心以及來自宗族、鄉(xiāng)黨的信任,就成了豪族共同體不可缺少的精神要素。為了度過后漢至六朝時期充滿苦難的歲月,人們是需要站在這種超越自我之立場上的”。正因為漢儒以來,在社會重建中培育出大量具有自治能力的小共同體,才能夠不斷作為保衛(wèi)文明火種的角色,守護華夏文明歷經(jīng)各種苦難而得以延續(xù)。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