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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曾海軍】論民之好惡

        欄目:《原道》第26輯
        發(fā)布時間:2015-12-24 21:21:53
        標簽:
        曾海軍

        作者簡介:曾海軍,男,西元一九七六年生,湖南平江人,中山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現(xiàn)任四川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四川大學(xué)哲學(xué)系《切磋集》系列書系主編,著有《神明易道:〈周易?系辭〉解釋史研究》(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年)《諸子時代的秩序追尋——晚周哲學(xué)論集》(巴蜀書社2017年)。



        論民之好惡

        作者:曾海軍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原道》(第26輯),東方出版社2015年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七月

                     耶穌2015年9月

         

         

        在儒家豐富的政治資源當中,也許很難找到君民之間要如何相互溝通和理解的言論,卻經(jīng)常能讀到同民之好惡、與民同樂或與民同利之類的論說。在今天的民主政治看來,君王的這種與民同之的表達實在算不上什么,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說明不了任何問題。不過,在理性對話與同民好惡之間,畢竟是兩套完全不一樣的治國理念。今天的社會已經(jīng)充分強化了前者,卻未必還能意識到后者意味著什么。在儒家的政治理念當中,與民同之意味著統(tǒng)治者通達民情,亦即懂得民的喜怒哀樂之情,這在君民之間并不凸顯理性對話的治國模式中,是極具政治價值的。通達民情有多種表達方式,比如《論語》中的“因民之所利”,《大學(xué)》有云“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孟子》中諸多的“與民同樂”,等等。理解儒家通達民情的政治理念,就要求對民的好惡之情有一個基本的了解。

         

        一、民的好惡之情

         

        好惡只是一個情,同民之好惡的一個最直接的意思,就是與民的好惡之情相通??雌饋磉@好像沒解釋什么,其實不然,只要闡述一下不通民的好惡之情是怎么回事就明白了。不通民的好惡之情可能有好幾種情形,比如民總是好生惡死,可能有人就要表示看不上眼了;或者民也是會好利惡罰的,便有人主張正好加以利用;還有民肯定是好衣食惡饑寒的,有人卻只是想著去設(shè)法滿足。這其實都是不通民情的表現(xiàn),真正的通達不會是這樣的。

         

        老子有一句名言,叫做“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老子》第七十四章)。這話經(jīng)常被意識形態(tài)解讀為百姓敢于反抗統(tǒng)治者的壓迫,其實老子的神經(jīng)不會像現(xiàn)代人這樣敏感。老子其后緊接著是說:“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zhí)而殺之,孰敢?”恰恰是指出:“若民喜生而惡死,以死為畏……倘有犯律為奇者,吾執(zhí)而殺之,誰敢以身試法。”由此,“民不畏死”如同“民不畏威,則大威至”(《老子》第七十二章)一樣,決不是什么好現(xiàn)象。老子在另一章還說到:“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保ā独献印返谄呤逭拢┛梢?,老子是在表明,如果統(tǒng)治者的暴政迫使百姓走到好生惡死的反面,則這樣的統(tǒng)治必定岌岌可危。好的統(tǒng)治不會悖逆百姓的好生惡死之情,這也符合老子“無為而治”的理念。應(yīng)當說,老子原本就是洞悉民情的高手,比如他主張“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老子》第三章)之類的,就特別顯示出他對百姓的好利之心容易被挑動的情形了然于胸。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現(xiàn)代文明往往緊緊抓住這一趨利之心來做文章,刺激百姓發(fā)展生產(chǎn),估計老子肯定是特別不喜歡的。當然,老子也有過頭的地方,所謂“常使民無知無欲”(《老子》第三章),或者“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老子》第六十五章)什么的,盡管不能簡單地理解為統(tǒng)治者的愚民思想,甚至也為反省民心敗壞提供了思想資源,但終究斷絕了民一定可知可欲而明善的可能性。孟子曰“可欲之謂善”(《孟子?盡心下》),荀子又言“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zhì)”(《荀子?性惡》),可知可欲都有通向良善或仁義的可能性,并非全部的可能都是爭、盜、亂那一套。這同樣也是民情之中的應(yīng)有之義,老子一系的道家在通民情的問題上終究還是有所偏頗。

         

        實際上,與道家思想具有高度親緣性的隱者則是不通民情的典型。盡管這些人往往是與世無爭、潔身自好甚至是品行高卓,可一旦為自身的避世隱居立說的時候,無非是痛斥世道如何污濁,顯示出不屑于與這些俗人為伍而同流合污。決不同流合污是沒問題的,值得褒獎;不屑也總是可以說的,但不能對著整個人世間來說。世道艱難則人心敗壞,民情如此,誰也不能指望通過人人潔身自好來獲得一個好世道,否則便是不通民情而枉生為人。隱者的問題就在于此,所謂“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論語?微子》),徹底的避世姿態(tài)顯示出與民情之間的格格不入。由是,孔子斷言“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同上),正是通達民情而充滿著擔(dān)負精神的表現(xiàn)。

         

        再回到民的好生惡死之情來說,其后的莊子更是張揚出對民情的超凡脫俗,一點也不會顧及民的好惡之情,竟然在自己的妻子去世時“鼓盆而歌”(《莊子?至樂》),搞得連他的老朋友惠施都看不下去了。不管莊子的那套“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同上)的論說有多么玄乎,人死而歌的做法總歸是背離了民的好生惡死之情。莊子顯然不會在乎這些,他借骷髏之口說:“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保ㄍ希┻@種混同生死的論調(diào),在凡夫俗子看來是完全不可理喻的,但卻是莊子一貫的風(fēng)格。對于一位致力于齊萬物、齊是非又齊物我的思想家而言,必定不會念及民情,不然又如何逍遙得起來?就此而言,莊子與老子的差別確實是夠大的,老子深黯民情而莊子則超脫之,簡直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不過,兩人要是與儒家相比,就會發(fā)現(xiàn)差別也沒那么大??鬃釉疲骸吧?,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保ā墩撜Z?為政》)荀子亦曰:“禮者,謹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終。終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禮義之文也?!保ā盾髯?禮論》)儒家事生送死,敬始慎終,無不以貫之以禮義之文,老、莊必定會異口同聲地反對,從而清楚地顯示出他們終究是同一戰(zhàn)線的。即便老子洞悉民情,知道百姓厭惡什么樣的統(tǒng)治,但他并未能指出真正通達民情的統(tǒng)治。畢竟“小國寡民”(《老子》第八十章)更多地具有思想的高明性,而顯得不夠接地氣。不幸的是,他的思想還容易被法家所利用。

         

        如果說老子的思想并沒有為統(tǒng)治者來愚民之意,但到了韓非這里就很難說了。可以說,在洞察民情的問題上,韓非的本領(lǐng)并不輸于老子,但就思想的高明性而言,那韓非就差遠了。話說韓非也喜歡論道,所謂“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韓非子?主道》)云云,起點也蠻高的。但韓非只要多論說幾句就容易露餡,作為萬物之始的“道”一下子就淪為了“使智者盡其慮”“賢者敕其材”(同上)的御下之術(shù)。閑話少說,對于民的好惡之情,韓非真沒有少做論說。他在論民之性時,反復(fù)申說“夫民之性,喜其亂而不親其法”“夫民之性惡勞而樂佚”(《韓非子?心度》),或“民者好利祿而惡刑罰”(《韓非子?制分》)等等。在韓非看來,正是由于民之好惡如此,人主才好實施統(tǒng)治,所謂“好惡者上之所制也”“上掌好惡以御民力”(同上),或者“故善為主者,明賞設(shè)利以勸之,……嚴刑重罰以禁之”(《韓非子?奸劫弒臣》)“故明主之治國也,明賞則民勸功,嚴刑則民親法”(《韓非子?心度》)。韓非的意思很明白,是說這樣的民情才好被人主所利用來實施統(tǒng)治。民之好生惡死不過是人主統(tǒng)治的資本,即“人不樂生則人主不尊,不重死則令不行也”(《韓非子?安?!罚???梢姡瑸轫n非所洞察到的民情,是統(tǒng)治者所遏制的對象,與通達民情可謂背道而馳。韓非的老師荀子也論民之性情是“好利”“好聲色”“好愉佚”什么的,但荀子卻是主張“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禮義”(《荀子?性惡》),不是利用和遏制民情,而是化民之性、養(yǎng)民之情。荀子曰“禮者,養(yǎng)也”(《荀子?禮論》),“人莫貴乎生,莫樂乎安,所以養(yǎng)生安樂者莫大乎禮義”(《荀子?強國》),所謂通達民情,此之謂也。

         

        談到養(yǎng)民之情,墨子也是特別有用心。他十分關(guān)心百姓的吃穿住行,更是萬分痛恨統(tǒng)治者聚斂或揮霍民財?shù)淖龇?。整個《墨子》文本中,幾乎每處反對的主張中都少不了這一理由。比如反對厚葬,是“輟民之事,靡民之財”(《墨子?節(jié)葬下》);反對為樂,是“虧奪民衣食之財”(《墨子?非樂上》);反對奢侈,也是“其籍斂厚,民財不足”(《墨子?節(jié)用上》);反對戰(zhàn)爭,更是“春則廢民耕稼樹藝,秋則廢民獲斂”(《墨子?非攻中》),等等,不勝枚舉。墨子心里始終惦記著“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墨子?非樂上》),在他的思想主張中,也是處處不忘強調(diào)官府要“內(nèi)有以食饑息勞,將養(yǎng)其萬民”,讓“民無饑而不得食,寒而不得衣,勞而不得息”(《墨子?尚賢中》),或者消極地說,“內(nèi)無以食饑衣寒”(《墨子?非命上》),“下以持養(yǎng)百姓,百姓不利”(《墨子?非命下》),云云。以此謂墨子順民之意、養(yǎng)民之情,可謂至當。但只知道這樣順著滿足,那也不是真正通達民情的表現(xiàn)。在荀子那里,對于民的好惡之情,不光是要養(yǎng),更重要的還要化、要飾?!胺捕Y,事生,飾歡也;送死,飾哀也;祭祀,飾敬也;師旅,飾威也?!保ā盾髯?禮論》)統(tǒng)治者一定要能食饑、衣寒、息勞,這是必須的,墨子的關(guān)懷并沒有錯。但作為思想家,必須要具備更為深刻的洞察能力。孟子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聲也,有同聽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孟子?告子上》)耳目口鼻有人所同然,這個可以通過經(jīng)驗觀察民的好惡之情來獲得。但由耳目口鼻之所同然,指出心之所同然處,這個需要思想家獨特的洞察能力,引導(dǎo)民意識到內(nèi)心的好善惡惡之情,而不是只停留食饑衣寒的好惡上面。因此,針對于墨子的關(guān)懷,孟子毫不客氣地說:“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保ā睹献?滕文公上》)孟子當然不是要否定飽食、暖衣、逸居,但畢竟即便是禽獸亦能在這上面表現(xiàn)出一個好惡,對于人而言,這樣一種好惡之情是遠遠不夠的。思想家必須洞悉到內(nèi)心深處的好惡,才能真正算得上是通達民情。雖說墨子不像韓非那樣悖逆民情,但停留在“民之三患”上來順著滿足,顯然通達不了民情。“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故欲惡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美惡皆在其心,不見其色也。欲一以窮之,舍禮何以哉!”(《禮記?禮運》)儒家從一開始就具備這種意識,以禮義來窮極民情,是所謂通達者也。沒有這種通達的思想力度,同民之好惡要么是瞎說,要么就很危險。

         

        二、與民同樂

         

        在種種好惡之情中,民的好利之心是特別容易被拿來說事的。老子特別警惕挑起民的好利之心,莊子大概就瞧不上這種蠅營狗茍之心,墨子十分用心來滿足民之好利,韓非則當作統(tǒng)治的資本來加以利用。民之好利也很容易讓思想家感到糾結(jié),因為既很難說民不該好利,也不好說民就該好那個利。如果是說民不該好利,那就很可能會代之以某種宗教信仰來支撐百姓的精神世界。若能令天下百姓都不再趨于利祿,這聽起來是很了不起的,但圣潔的心靈同時也可能包含著另一種可怕的危險。正因為如此,人類社會發(fā)展到今天,號稱高度發(fā)達和繁榮的時代,卻完全建基于民的好利之心。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史記?貨殖列傳》),于今為甚。倒也不是“上下交征利而國?!保ā睹献?梁惠王上》)的道理有多么難懂,關(guān)鍵在于,利益是容易操作和計算的,也便于比較和交易。每個人的好惡之情總是復(fù)雜的,但好利之心卻是如此簡明。一個人的好惡遭遇到與另一個人的沖突,誰才有資格指責(zé)對方的不是呢?如果是利益沖突就簡單多了,通過相互權(quán)衡和交易,說不定還能達到所謂“雙贏”。但人類社會真的就只能憑著利益的算計才能達成么?

         

        對于利的問題,儒家有一個基本的姿態(tài),即“義利之辨”。孔子說“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論語?里仁》),便是將義與利判然兩分,不容混淆。義利兩途是斬釘截鐵的思想主張,舍利取義是毫不含糊的價值立場。不過,義利之辨只是一個基本的立場,儒家對利的論述有著更為豐富和復(fù)雜的思想內(nèi)容??鬃釉疲骸耙蛎裰?,斯不亦惠而不費乎?”(《論語?堯曰》)如果根據(jù)“義利之辨”的基本立場,則面對“民之所利”,為什么要表達“因民之所利”這一層意思?利是民之所好,“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似乎正是同民之所好的表現(xiàn)。百姓無不好食惡饑、好衣惡寒、好息惡勞,墨子終身關(guān)懷于食饑、衣寒、息勞,這不就是“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么?如果是這樣的話,豈不是在迎合百姓的好利之心,此與今人所言“代表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既然義利之間判然兩分,哪怕儒家的君子全心全意代表百姓的利益,那也不過是利益的代言人,說白了和百姓一樣也是利祿之徒。義利殊途的意思是,如果一個人的利不是義,則即便成為一萬個人的利也變不成義。從這個意義上說,代表所有人的利益與代表一部分的利益,并無實質(zhì)區(qū)別??梢娋硬豢赡艹蔀榇戆傩绽娴娜?,“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不是這樣解的。

         

        儒家不光是表示“因民之所利而利之”,還一再聲稱要“與民同樂”??雌饋硭坪跏?,既然是“因民之所利而利之”,則“與民同樂”可以想象成是跟著百姓一道樂去,搞成與群眾打成一片的樣子。但據(jù)說理學(xué)家喜歡探究顏子所樂何事,“一簞食,一瓢飲”的還“不改其樂”(《論語?雍也》),追求這么高端的樂,怎么可能與群眾打成一片?實際上,民之喜怒哀樂隨著各自的好惡飄忽不定,如何與民同之,這注定是不好理解的?!芭c民同樂”如同與民同利一般,如果理解得過于簡單,就極有可能辜負了儒家深邃的用心。但理解好了“與民同樂”,對于“因民之所利而利之”的把握,也就可以大致不差。

         

        儒家對“與民同之”的思想主張多有表達,而曾多次明確表達過“與民同樂”的是孟子。他在分別勸導(dǎo)梁惠王和齊宣王時,都有具體論說過這一主張?!芭c民同樂”從字面意思上看似乎顯得特別淺顯,但實際上還是可能有多種不同的解讀。比如可以理解為君王將自己的快樂與百姓分享,也可以是君王把百姓的快樂當作自己的快樂,甚至還有一種理解,即君王期待百姓以自己的快樂為快樂。巧得很,孟子在論說的時候,這幾種意思似乎都涉及到了。當梁惠王在他的苑囿池沼對著孟子顯擺時,孟子以文王與民偕樂為例告誡他“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孟子?梁惠王上》),大概就有要能將自己的快樂與百姓分享的意思。有意思的是,齊宣王也在他的離宮向孟子賣弄說“賢者亦有此樂乎”,看來炫富這事真是俗人所不能免。孟子同樣告誡宣王“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孟子?梁惠王下》),便有要將百姓的快樂當作自己的快樂之意,然后才可能指望百姓“樂其樂”。這最后一意思在孟子向宣王論古今之樂時表達得更為明確,所謂“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鑰之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同上)云云,是百姓以自己的快樂為快樂。每一個人都希望別人能樂其樂,畢竟沒有誰愿意成為孤家寡人,這也算是人之常情。但這一常情通過君王表達出來,確實也是個大道理。歷代王朝覆滅,莫不由民怨沸騰而起,正是百姓不愿與之同樂。君王的統(tǒng)治要實現(xiàn)“民亦樂其樂”,其實還是很艱難的。儒家總是擅長將宏大的主題通過平常的道理表達出來。

         

        不過,即使是分辨了“與民同樂”的這幾層意思,還是不足以真正理解好這一思想主張的豐富內(nèi)涵,關(guān)鍵是得整明白“與民同樂”究竟要表達什么。孟子有一段與齊宣王的對話特別有意思,可以為進一步的探究提供切入口:

         

        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云:‘乃積乃倉,乃裹糇糧,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然后可以爰方啟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于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對曰:“昔者大王好色,愛厥妃?!对姟吩疲骸殴珌嵏?,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斒菚r也,內(nèi)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于王何有?”(《孟子?梁惠王下》)

         

        孟子所論的要義即是“與百姓同之”,好貨與百姓同之,好色亦與百姓同之??雌饋矶际切┐直芍?,孟子卻引經(jīng)據(jù)典,顯得相當高端。從字面意思上看,財貨與百姓同之,這個不用解釋也好懂,至于好色,通過孟子“內(nèi)無怨女,外無曠夫”一語,亦大體能明白。但問題是,“與民同樂”能在這些個貨或者是色上面來論嗎?無論如何,君民之間就在這種貨色上再怎么樂起來,那也不是儒家的風(fēng)格。要說起來,今天的社會倒是蠻符合這種情形的,官民無別,貨色無等,物質(zhì)發(fā)達,情欲放縱,真可謂是天下共之。孟子不可能表達出這樣的意思,雖說與宣王所言不免帶有特定的情勢在里頭,對于一些不明就里的人而言容易引起誤會,但孟子總不可能做出“曲學(xué)阿世之言”,其中道理必定不失。朱子以為,孟子由宣王所言好貨、好色到與民同之,運用的還是己立立人、己達達人的道理,所謂“孟子言公劉之民富足如此,是公劉好貨,而能推己之心以及民也”“無怨曠者,是大王好色,而能推己之心以及民也”,是推己之好貨、好色之心于民,而通過治民來成就百姓的安居樂業(yè)。

         

        不過,朱子所言是推己及人的道理,而并不特別針對君王推及于民。雖說君民之間道理亦不過如此,卻畢竟還是有更多一些意思。孟子對宣王講“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孟子?梁惠王下》),是文王有其苑囿而“聽民往取禽獸,刈其芻薪”,如此“與民同之”,并非人人可就之事。實際上,孟子不斷地給宣王講古圣王之治,都會涉及到王政背景下的恤民之制。比如天子巡狩、諸侯述職之制,“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同上),是“天子諸侯出,必因王事有所補助于民”,如果“吾王不游,我何以得見勞苦蒙休息也。吾王不豫,我何以得見賑贍助不足也”。簡單來說,是“王者一游一豫,皆有恩惠以及民”,百姓當然會跟著高興。在這個背景下,就能很好地明白為何百姓聞王鐘鼓之聲、車馬之音而欣欣然,“王以農(nóng)隙而田,不妨民時,有愍民之心,因田獵而加撫恤之,是以民悅也”。由此可見,孟子所論“與民同樂”,說白了就是一個體恤百姓。齊宣王之所以在孟子跟前找好貨、好色這樣的借口,正是由于孟子跟他講了文王施仁政而先體恤鰥寡孤獨的事,他光知道嘴里叫好而無心施行。孟子是這樣說的:

         

        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guān)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fā)政施仁,必先斯四者。(《孟子?梁惠王下》)

         

        朱子于此注云:“先王養(yǎng)民之政:導(dǎo)其妻子,使之養(yǎng)其老而恤其幼。不幸而有鰥寡孤獨之人,無父母妻子之養(yǎng),則尤宜憐恤,故必以為先也?!斌w恤或憐憫在今天看來似乎是很廉價的,現(xiàn)代人很忌諱自己淪為被憐憫的對象。是不是現(xiàn)代人真的都強大到不需要別人的體恤或憐憫呢?其實也不是,因為不愿意信賴別人,更不愿意將自己托付給別人,只是由于害怕所托非人?,F(xiàn)代人要么只信自己,要么繼續(xù)信仰神靈,在神的跟前獲得憐憫。于是,或者只能高估自己的理性主體,或者只能低估人性而依托于神性。但根據(jù)儒家的人文觀念,人世間的全部意義只能由人自身全副地擔(dān)負起來,由此,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信賴與支撐是至關(guān)重要的。在儒家的政治理念當中,統(tǒng)治者對此承擔(dān)著非常巨大的意義,其中就包括體恤百姓這一價值維度。這種體恤的價值遠非今人口口聲聲的同情心可以道盡的,或者同情心只是現(xiàn)代政治以平等的名義瓦解了這種價值之后所剩下的一點殘留物。體恤一定是自上而下的,是一種具有強大力量而深遠厚重的關(guān)懷。這種關(guān)懷之所以得以可能,必定是秉承于天地之間生生不息的力量,對生命中的苦難或不幸感受到切己之痛而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來的。這種關(guān)懷表現(xiàn)為政治上的體恤精神,一是真實切己,推己之心于民,不容虛情假意或者別有用心;一是博施濟眾,推及于天下之民而無偏袒。孟子所言“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孟子?離婁下》),或“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nèi)之溝中”(《孟子?萬章上》)皆是。這種體恤精神亦是孟子所聲稱“文王視民如傷”(《孟子?離婁下》)的傳統(tǒng),即“民已安矣,而視之猶若有傷”,可謂是關(guān)懷百姓疾苦沒有止境。正是這種“視民如傷”的精神傳統(tǒng),才支撐起儒家徹底的人文觀念,使得一個不借助于神性而獲得安頓的文明成為可能。

         

        由以上所論體恤精神或“視民如傷”的傳統(tǒng)來看,只有體恤百姓疾苦,才可能談得上“與民同樂”?!吨芤?系辭》云“吉兇與民同患”,是亦有“同患”的講法。毋寧說,“與民同樂”其實就是“與民同患”的積極表達,所謂通達民情,便是此種憂樂之情無不通也。可見,“與民同樂”并非順其喜怒哀樂之情去放逐,同樣地,“因民之所利”亦非順其好利惡害之心去滿足。體恤百姓疾苦也許不過表現(xiàn)為施以恩惠而已,但其為仁政的施行提供可能性的源頭,這才是最重大的政治正確性所在。

         

        三、民可使由之

         

        以上所論“與民同樂”,不免會讓人覺得,一面是百姓的形象顯得太俗氣,似乎眼里就只能看到這些實惠的東西才樂得起來;一面是統(tǒng)治者的形象又特別高大,不但憐憫百姓、關(guān)懷情深,還特別有胸懷、有眼光。今人早已厭憎這種論調(diào),覺得是在美化統(tǒng)治者而侮辱老百姓,搞不懂為什么還要老調(diào)重彈。這也就是為何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論語?泰伯》)始終會招人忌恨,真是民之好惡如此。其實這其中的道理并不難明,關(guān)鍵在于是否還有心來理解。這樣來論,不是在說百姓該當如此,更不是要限制了百姓,而恰恰是說統(tǒng)治者就該這樣,并且不能容許往下墮落。具體而言,孔子所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毫無“應(yīng)該”使由之而“不該”使知之的意思,“可使”與“不可使”只是描述現(xiàn)實如此。況且,孔子也并不在于只是要描述現(xiàn)實,搞得像新聞報道一般,而是要對統(tǒng)治者提出要求,即便民“不可使知之”,統(tǒng)治者是否可能達成一種好的統(tǒng)治秩序?也就是說,統(tǒng)治的基點必須是在“民可使由之”上,而不能是在“可使知之”上。建基于“可使由之”的統(tǒng)治一點也沒妨礙可使知之,但建基于“可使知之”的統(tǒng)治卻完全有可能置“可使由之”者而不顧。關(guān)于前者,三代之后便無足觀矣,關(guān)于后者,現(xiàn)代政治倒是能提供諸多例證。


        對于民的好惡之情,儒家的高明之處在于,在順應(yīng)民情過程中引領(lǐng)民之好惡?!芭c民同樂”是同其所樂而導(dǎo)其好惡,“因民之所利”是順其所利而彰明其義,這種統(tǒng)治理念正是基于“可使由之”,這也就是通達民情的意義顯得特別重大的原因。官民之間作為理性主體之間的相互溝通和理解,是基于“可使知之”的治理模式,而通達民情強調(diào)的是君王在好民之所好、惡民之所惡的過程中引領(lǐng)好惡之情,這是基于“民可使由之”的統(tǒng)治方式。從“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的角度來說,前者是通過使民之喻于義來追求一種好的生活,后者是基于民之喻于利來達成良善的生活秩序。儒家的這一義利之辨并非是要分割成兩類不同的人,而是說只要還有君子喻于義,則民之喻于利就有可能不失于義。因此,儒家的政治信念是,只要還有人喻于義,則大多數(shù)人“不可使知之”,或者都是“喻于利”者,依然能在一種正確的統(tǒng)治下分享到良善的生活。這種統(tǒng)治若要有可能,唯有對民之好惡了然于胸而通達民情一途可以指望。

         

        對于統(tǒng)治者而言,“不可使知之”的意思是,不得要求百姓來理解統(tǒng)治者。無論百姓是一知半解還是茫然無知,統(tǒng)治者都負有治理的使命。根據(jù)儒家對統(tǒng)治者和百姓之間的關(guān)系來看,所謂“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尚書?泰誓上》),則統(tǒng)治者基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實情,治理好百姓實屬其分內(nèi)之事。將百姓的起點設(shè)得太高,不管其用意如何,結(jié)果往往不是抬舉了百姓的地位,而是放松了對統(tǒng)治者的要求。期待于民可使知之,動不動就搞相互理解,最終不是綁架了民意就是被民意所綁架??梢?,相互溝通和理解并不是統(tǒng)治者的第一要務(wù),通達民情才是最重要的。即便百姓所知有限,甚至在期待有更好的知上也是有限的,但對于百姓的喜怒哀樂之情,卻完全可以無限地期待達到更真實的狀態(tài)。民有好惡之情,就需要順應(yīng)民情而引領(lǐng)民之好惡,民未必知之,卻并不妨礙由好善惡惡而行。就“可使由之”與“可使知之”而言,“由”與“知”的區(qū)別固然是重大的,但所由的內(nèi)容并不會與所知的有什么區(qū)別?!懊窨墒褂芍弊非蟮氖怯珊蒙茞簮褐?,關(guān)鍵在于“可使由之”的正確性,而不是對“由”與“知”的區(qū)別耿耿于懷。在儒家看來,確?!翱墒褂芍闭咭粯涌梢宰非笠环N良善的生活,這才是最大的政治。


        如果說“民可使由之”意味著統(tǒng)治者對民做最低的要求,卻決非沒有最好的期望。所謂“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詩經(jīng)?大雅?烝民》),一種良善的生活秩序不是上天的恩賜,更不是統(tǒng)治者的賦予,而是根于“民之秉彝”。作為一種最好的期望,只是一個“可使知之”都是不夠的。孟子稱道“人皆可以為堯舜”(《孟子?告子下》),荀子謂“涂之人可以為禹”(《荀子?性惡》),其間豈有限量乎?從道理上講,“民可使由之”直通天之所生、民之所秉,所由之道豈有他哉,有什么不可以放心的呢!孟子有言,“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孟子?滕文公下》),朱子注曰:“與民由之,推其所得于人也。獨行其道,守其所得于己也?!薄懊窨墒褂芍迸c此處的“與民由之”,大概不會是兩個不同的“由之”吧?!懊窨墒褂芍币膊贿^就是推己之心于民,與此前所論“與民同樂”并無二致。當然,道理總是一貫,治理未免要曲折得多,本文所論亦只是試圖略盡其間曲折而已。總而言之,使民由之不妨礙其知之,未必知之不妨礙其由之,其理明了,其治曲折,其功全在通達民情上。通達民情則民之好惡不可不知,是本文之所以論民之好惡也。

         

         

        責(zé)任編輯:梁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