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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曾海軍】《論語》傷痛觀念的哲學闡明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4-09-20 15:22:00
        標簽:
        曾海軍

        作者簡介:曾海軍,男,西元一九七六年生,湖南平江人,中山大學哲學博士?,F任四川大學哲學系教授,四川大學哲學系《切磋集》系列書系主編,著有《神明易道:〈周易?系辭〉解釋史研究》(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年)《諸子時代的秩序追尋——晚周哲學論集》(巴蜀書社2017年)。

        《論語》傷痛觀念的哲學闡明

        ?作者: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發(fā)布,原載《天府新論》2024年第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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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提要:《論語》中的“父母唯其疾之憂”表明,對于疾病的擔憂在儒家文化中有著特殊性。一個人克服禍福的牽引與死亡的恐懼而保持內心的安寧,卻不該對他人的生老病死保持淡然。從疾病之憂到亡故之痛,這種傷痛不容被克服,而具有不可替代的巨大意義。惻隱之痛乃仁之為體最顯豁的開端,乃至于徑直地就是仁了。傷痛觀念由此獲得更為鮮明的哲學品格,其與仁的本體地位息息相關。既要肯定對他人生老病死懷抱的傷痛,同時也要著力加以節(jié)制,不能任由其陷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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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鍵詞:傷痛,《論語》,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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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疫情時代,病毒的威脅已經成為過去,但曾經留下的傷痛仍然記憶猶新。傷痛從來沒有成為西方哲學中的概念,只因傷痛無法被概念所把捉。概念用于認識論層面上的事實判斷,而傷痛很難進入事實判斷之中。如有學者所認為的那樣:“不宜將疼痛問題僅僅視為他人或自身之痛究竟是否確鑿的事實判斷,而應將其視為一種召喚,需要我們認真做出應答,以表明自己是否對他者之痛無動于衷?!盵①]對于傷痛,與其說是一個認識問題,不如說是一個感受問題,即對他人的傷痛不能無動于衷。對于感受他人的傷痛,在西方哲學中屬于他者之心的問題,在認識論的層面上這“是一個近乎無解的哲學難題,也可以說是一個‘哲學丑聞’”[②]。傷痛無法成為一個認識論層面上的概念,卻不妨作為一種觀念進行闡明,以衡量其是否具有哲學的品格。概念是對事物確定性的內涵予以界定,而觀念只是表征某種存在,其內涵有待于人的參與、生成或確證。誰也無法否認傷痛的存在,其作為一種觀念在儒家哲學中,充當了十分重大的作用。這無疑以孟子的“惻隱之心”最為著名,惻隱即傷痛,這種傷痛觀念是儒家文化根本不可或缺的部分。只不過既然其思想內涵難以明確,傷痛觀念的哲學面貌究竟如何,或者到底具有怎樣的哲學品格,還有待進一步的闡明。在《論語》中已有不少關于傷痛觀念的敘事,與人的生老病死相關聯,主要集中在疾病之憂和亡故之痛上面。本文嘗試著分別加以考察,以期獲得對傷痛觀念的哲學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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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從“父母唯其疾之憂”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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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語》中有一句孔子所言“父母唯其疾之憂”(《為政》,以下凡引《論語》,僅標注篇名)的話,歷來有父母憂人子之疾與人子憂父母之疾兩解。朱子概括道:“言父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惟恐其有疾病,常以為憂也。人子體此,而以父母之心為心,則凡所以守其身者,自不容于不謹矣,豈不可以為孝乎?舊說,人子能使父母不以其陷于不義為憂,而獨以其疾為憂,乃可謂孝。亦通?!盵③]劉寶楠在正義中列出不少“皆以人子憂父母疾為孝”的解法,最后疏解馬融所注“言孝子不妄為非,唯疾病然后使父母憂”,其云“孟子云:‘守孰為大?守身為大?!厣怼允掠H,故人子當知父母之所憂,自能謹疾,不妄為非,而不失其身矣。不失其身,斯為孝也?!盵④]父母憂人子與人子憂父母,實可兩存。朱子所存舊說,即馬融所言“孝子不妄為非”,只有疾病無法避免令父母擔憂。這個意思從馬融到朱子那里都很分明。看起來,劉寶楠聲稱“自能謹疾,不妄為非”,也沒什么兩樣,但“謹疾”與“不妄”并列的意味還是頗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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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對子女的擔憂無所不包,對疾病的憂慮自有其特殊性,故特別提點“唯其疾之憂”。在令父母擔憂的問題上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不義之事,一類是疾病之事。與不義之事令父母擔憂相比,疾病之事自有其特殊性。孟子有列舉子女不孝的幾種典型,其曰:“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yǎng),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yǎng),二不孝也;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yǎng),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很,以危父母,五不孝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下》)子女之不孝,亦即父母之所憂。此皆為不義之事,父母心憂子女以行不義之事為最,做父母的最不愿意看見自己的子女誤入歧途而身陷囹圄,為人子女也最不該為非作歹而令父母蒙羞。與此相仿,為人父母也同樣不愿意看到子女疾病纏身,子女一旦生病,做父母的便寢食難安。無論不義之憂還是疾病之憂,同為擔憂是一樣的,故子女一面“自能謹疾”,一面“不妄為非”。兩種事情的性質不一樣,但兩手都要抓,以避免父母整天提心吊膽。不過,這種并列很可能掩蓋疾病之憂的特殊性,以為如同不得為非作歹一樣,也能遠離病痛而避免讓父母擔憂。果真如此,則“父母唯其疾之憂”的意思就落空了,而且也與生活經驗相違背。雖說對于“謹疾”之意的表達并無問題,但重點顯然不在這上面。疾病是用來襯托不義之事,表明人子在“不妄為非”上做盡了,只剩下疾病之憂無法確保能為父母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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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而言,父母對子女的擔憂包含了太多的方面,身體疾病固然常見,卻不容易顯示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子女生病的時候畢竟較少,更多地是其他各種讓父母操勞的事情。子女生病就心憂身體,病好了也就很自然地關注其他方面。如此想來,這跟其他方面的擔憂似乎也差不多。子女成績下滑就擔憂學習,子女孤僻冷漠就擔憂性格,子女大齡未婚就擔憂成家,等等,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特殊性。其實不然,為人子女者盡孝,理當盡心盡力,只是未必事事能如父母所愿。有的事一定能如父母心愿,如不得為非作歹;有的事再努力也可能讓父母的心愿落空,如金榜題名、衣錦還鄉(xiāng)之類。但只要盡力而為了,即便沒有如愿,父母也能體諒而不以為憂,自己亦不妨坦然受之。相比之下,疾病之憂顯然不屬于前一種情形,但與后一類究竟亦不同,其特殊性就開始呈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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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劉寶楠所言,為人子女當“自能謹疾”,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也意味著讓父母少擔憂,這自然也能說。而且如同建功立業(yè)而光宗耀祖一樣,也可能再怎么努力“謹疾”也難遂人愿。然而,其不一樣的地方在于,這個時候卻不能說,只要盡力了便可心安理得。無論哪種情形導致身體疾病,做父母的不可能不心憂,而自己亦必以父母之憂為愧、為疚。跟所有其他事情相比,身體疾病的特殊性在于,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讓父母不必為之心憂。在任何其他事情上,要么能遂父母心愿,要么雖不能如愿卻得父母體諒而不以為憂,為人子女總有可能盡心盡力讓父母放心,唯獨疾病之憂除外,是故“父母唯其疾之憂”。但問題在于,疾病之憂一定不能被克服嗎?這是理解儒家傷痛觀念的一個關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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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疾病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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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父母唯其疾之憂”,表明為人子女盡心盡力朝向一種最好的可能性,希望事事皆如父母心愿。重點確實不在父母心憂子女的疾病,而是子女盡孝如此,已經沒什么好讓父母心憂的了,強調的是在所有其他方面追求做得盡善盡美?!拔ā钡囊馑际侵皇O逻@一件事,背后指向的恰恰是所有其他事情,只有將所有其他事情做好了,才可能僅僅剩下疾病之憂這一件事。排除所有其他事情不讓父母心憂,才是“父母唯其疾之憂”所要表達為人子女盡孝應當懷抱的心愿。但這并不意味著剩下的這件事無關緊要,疾病之憂為何會剩下來,其中包含著怎樣的傷痛觀念,這個一般不為人注意,卻有著十分獨特的意義。暫且不說剩下的疾病之憂是一件怎樣的事,單就有事會剩下這個問題而言,就很可以探究一番。若事事皆如父母所愿值得追求,那就應該給出一種完美的理想。自生活經驗而言,除疾病之外在所有其他方面做到皆如父母所愿,本身就是一種理想。既然已經在表達理想,就不如表達得更完美,而不必再留一個尾巴,讓理想本身帶上一種缺憾。不然,連一種理想都表達不完美,儒家文化就難免令人生疑。按照這種思路,問題就變得很嚴重,也由此可見這個問題并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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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一步而言,剩下的疾病之憂并不難徹底清除。為人子女當“自能謹疾”,盡好了守身為孝的本分,再要生病則可坦然受之。子女既能如此,父母亦可以超然豁達,不以為憂。身體疾病與其他功名利祿并無實質性的區(qū)別,都是可朽世界中的現象,并無難以徹底表達之處。比起靈魂的安寧,身體的疾病顯然不算什么。只有靈魂才是不朽的,身體只是可朽之物。這個意思不難理解,卻與儒家文明的基本理念相沖突。若順著這種思路徹底往下走,對于儒家的傷痛觀念,可能就有意料不到的后果。曾子可謂守身為孝的典范,《論語》記錄了兩條他有重病在身時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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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穸螅嶂夥?!小子!”(《泰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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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泰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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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子的態(tài)度表明生老病死皆可坦然受之,這個意思確實可以說。若盡孝有如曾子者,父母似乎就能放下擔憂了。從某種超越的思想邏輯講,也必須要能放下。與失去功名利祿的痛苦相比,身體疾病上的傷痛并無什么特殊之處。既然可以不用擔憂子女名落孫山或大齡未婚之類的,對于身體疾病的心憂,完全可以依照同樣的邏輯放下。對于有的文明或宗教來說,生老病死首先需要得到克服,追求靈魂安寧的人,當然不能被肉身所煩惱。不過,按照這個邏輯,父母真是放下了對子女身體疾病的擔憂,儒家馬上會面臨一個嚴重的后果。若有子女事事皆如父母心愿,包括身體疾病在內,讓父母徹底放心了,反過來父母亦可做到讓子女徹底放心,則父子之間在一個最完美的理想中,竟然可以放心到兩不相干的地步。兩不相干的父子關系就是人倫關系的破產,這樣一種傷痛觀念根本違背儒家的人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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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過頭再論“父母唯其疾之憂”中剩下的這一件事,就并非不小心留下的尾巴,而是根本不可克服的部分。生老病死的傷痛與無緣富貴的痛苦的確不一樣,《論語》中恰有前后兩章可資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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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牛有疾,子問之,自牖執(zhí)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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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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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章是弟子伯?;疾?,孔子前去探望?!皟芍^‘斯人也而有斯疾也’,痛惜之情,不可自抑,讀之令人心摧容動,可見圣人深情,孰謂‘圣人無情’乎!”[⑤]這是孔子對待疾病的痛惜。后一章是弟子顏回身陷困頓,孔子盛贊顏子之樂,亦兩言“賢哉回也”。兩相對比,對待疾病之痛,孔子與常人無異,常人不忍病痛之人,孔子亦不忍;對待窮困之痛則不同,常人難免痛苦不堪,孔子則認可顏回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后一態(tài)度不難理解,哲人就是追求常人之所不能。反而是前一態(tài)度令人困惑,雖說罹病之苦在現實生活中再正常不過了,可對于追求超越性的哲人而言,面對生老病死的態(tài)度居然與常人無異。超然于生老病死之外,這一古老的哲學主題彌久不衰,至今既讓人向往又難以達到??鬃蛹仍啤安涣x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述而》),亦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里仁》)、“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衛(wèi)靈公》)之類,道義原本就超越于貧富、生死之間。所謂“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顏淵》),說得明明白白的,富貴壽夭之事本為一類,卻又顯得前后不一,讓人覺得留下了許多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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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當然也有對人、對己之別,不將自己的禍福壽夭縈懷于胸,與對別人的生老病死無動于衷,這肯定是兩回事。但兩者也需要有統一,自己淡然于富貴,卻對別人汲汲于富貴抱有同情,這也很奇怪。之所以能做到“父母唯其疾之憂”,必定在于讓父母并不計較自己的功名利祿,而不是從富貴上確保滿足父母的愿望。在生老病死方面,也會有這種統一的要求。像《莊子》書中那莫逆于心的四友,“俄而子輿有病”“俄而子來有病”,在“其妻子環(huán)而泣之”時,這些朋友卻大贊一番“偉哉造物”。(《大宗師》)這就是對他人的疾病亦抱一種超然的心態(tài)。在莊子這里,對待生老病死的態(tài)度并無人己之別,說明對人、對己之間并不具有決定性。儒家在生老病死的問題上,于己可以坦然受之,于人則不可作如是觀,看起來正是人、己之別,實則理由并不在這上面?!墩撜Z》中也有兩則記錄孔子生病時的事情,其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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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祇?!弊釉唬骸扒鹬\久矣?!保ā妒龆罚?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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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閑,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于臣之手也,無寧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子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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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生病之時,高弟子路做過兩件挨批評的事,一是“請禱”,一是“使門人為臣”,是做弟子的在老師重病之中表現過于心切,做出不合禮制之舉,孔子病好之后一一予以指正。這一方面反映孔子“生死禍福一任之”[⑥]的態(tài)度,另一方面反映子路作為弟子那種對老師身體病痛的用心之切。子路何許人也?臨難之時結纓而死,凜然不可侵犯者也。他若在重病之中,斷然不許他人因他的生死做出違禮之舉。但面對老師身在病痛之中,“或有情急用權、關心則亂者”,情不能已而有失分寸,故孔子的批評“責備之意則有,而體諒之情更在其中”。[⑦]果真如此,就需要理解儒家在這個問題上清晰的人與己之別。一個人克服禍福的牽引與死亡的恐懼而保持內心的安寧,卻不該對他人的生老病死保持淡然,這是儒家文明的鮮明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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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這個問題相類似,再對比一下孟子弟子的一個困惑:“萬章問曰:‘舜往于田,號泣于旻天,何為其號泣也?’孟子曰:‘怨慕也?!f章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怨。然則舜怨乎?’”(《孟子·萬章上》)舜作為大孝之子,伺候父母按說不該有什么怨言。正如萬章理解的那樣,不管父母歡喜還是厭惡,為人子女者盡了自己的本分,都可以坦然面對。這個超越的思想邏輯很清楚,若內心的安寧還得取決于父母的情緒,這也未免太低端了。但舜的形象卻不是這樣確立起來的,因為不受父母待見,舜的心中不痛快,“號泣于旻天”,不難想象有多難受。一個人以超越的名義對父母的情緒保持坦然,與對子女的疾病放下擔憂,背后的思想邏輯是一致的。對超越的追求正在于擺脫可朽世界的束縛,無論父母的情緒還是子女的疾病,都不是自己能把握的,必須徹底克服這種影響。這看起來是儒家文明中相當令人困惑的部分,要解決這個困惑,需要把注意力從人、己之別轉向另一種更加令人傷痛的敘事,才能更好地闡明傷痛觀念的哲學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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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亡故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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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生老病死而言,比疾病之憂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亡故之痛。疾病之憂尚有恢復之日,“生死兩茫?!眲t是永別之痛,既是常人更不能忍受又是哲人更需要超脫的傷痛。對他人的生死保持超脫的姿態(tài),最著名的莫過于莊子妻死時鼓盆而歌。莊子力圖對超脫富貴與生死二事保持一致性,他通過對其妻死的思考,聲稱人的生死不過“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莊子·至樂》)。與孔子對富貴表達的態(tài)度相比,四時的更替與天上的浮云有著驚人的相似。然而,對他人的生死保持淡然,依然不是儒家的風格。《論語》中亦有前后兩章能表明這種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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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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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先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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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子注曰:“噫,傷痛聲。”“慟,哀過也。”“哀傷之至,不自知也。”[⑧]孔子對顏子早逝哀痛不已,其痛之深,以至于是否有過形成了一個富有爭議性的話題。[⑨]可以說,《論語》中的傷痛敘事,以此兩章為痛之最甚。一個“噫”字表達的悲聲,所謂“氣息吐露,哀痛之甚”[⑩],看起來儒家對于生離死別之痛,一點也沒有想超脫的意思。從舜的“號泣”到孔子的“哭之慟”,與“父母唯其疾之憂”一樣,儒家的傷痛觀念看似與日常生活中平常人的經驗性感受無異,完全不具有超越性的哲學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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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子在解釋孔子對顏淵的哀痛時,著重于“悼道無傳,若天喪己”[11]這一面。與此同時,“回也視予猶父也”(《先進》),是孔子之喪顏淵,亦有如喪親之痛。在儒家看來,人世間最大的傷痛莫過于喪親之痛。因至親之人的去世需要服三年之喪,久喪之制意味著哀痛之甚,即所謂“創(chuàng)巨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遲,三年者,稱情而立文,所以為至痛極也”(《禮記·三年問》)。雖說三年之喪對于今人而言早已變得不可思議,但至少喪親之痛依然還可以讓人刻骨銘心,親人去世怎么可能還心有所安呢。令人吃驚的是,孔子的弟子宰我就有過這種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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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谷既沒,新谷既升,鉆燧改火,期可已矣?!弊釉唬骸笆撤虻?,衣夫錦,于女安乎?”曰:“安?!薄芭矂t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乎?”(《陽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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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現代讀者而言,宰我的困惑有理有據,十分正常,反倒是孔子譴責“予之不仁”顯得有些過分?!安蝗省钡淖l責確實很嚴厲,孔子不輕易許人以仁,也不輕易斥人以不仁。不理解孔子對宰我的痛斥,只因無法察覺問題的嚴重性。根據宰我陳述的理由,說明他既不知守三年之喪即為禮、為樂,又不明白“人心豈僅如谷如火,改之輕易而改過無痕乎”?但這不是最嚴重的,孔子追問“于女安乎”,“若經此一問,遂有所不安,則一念仁心發(fā)動矣”,不料宰我竟答之以“安”,“此其大不是者,故,夫子至于謂之‘不仁’也”。[12]安不安的問題為何如此重大呢?宰我陳述的理由雖不能成立,因見識所限,認識上有偏差,可以逐漸改進和提高,這也是要保持不斷學習和進步的理由所在,所謂“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學而》)是也。認識上的問題暫且可以不論,故孔子換過一種方式,追問“于女安乎”,相當于回到更原初的發(fā)心上。喪期不管一年還是三年,喪禮總是源于至親去世之后的不安,人生這么重大的變故總不至于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儒家由是發(fā)明了十分繁富的喪葬之禮以安此心。宰我不可能不清楚,安不安并不關乎一年還是三年,一年之期不能安,則三年亦不能安,所謂“三年之喪,不過報萬一,可以稍舒父母見背棄養(yǎng)之苦”[13]是也。哪怕僅根據生活經驗,他心里也明白,老師的追問中潛藏著“不安”的答案。他出人意料地回答“安”,必定有十分刻意的理由,這個理由或許與今天的認識更為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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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我的問題若通過告子所言“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孟子·公孫丑上》)來理解,可能比較合適,后者早已為孟子所批判。宰我向孔子挑明一年之喪的看法,想必經過了很長時間的醞釀,他甚至并未使用請教的口吻,故而孔子也沒有理會他表達的理由。從他毫不遲疑地回答“安”還可以推測,他很有可能預料到孔子有此追問。這意味著,在這個問題上,他有意排除心上的安不安,看能否獲得確定的結論。心上的安與不安不重要,或者理得不得才決定心安不安,此即告子所謂“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宰我大概對一年之喪的看法抱有相當的信心,“心安”來自于他自以為的“理得”?!袄淼谩毕扰懦饔^的情緒干擾,“理得”之后獲得“心安”,這的確與今天的認識更相吻合。在“心安”與“理得”之間,存在一個何者更優(yōu)先的問題,陳少明教授對此有過細致的討論,認為“按排列的次序,心安在前體現心學一系的觀點。如果倒過來,理得心安,又更近乎理學的取向”。陳教授接著論道:“關于道德的最基本的實質要求,不是論證出來的,它只能訴諸直覺,這種直覺包含強烈的情感定向。日常生活中講‘天理良心’,表明存在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道德要求?,F代普遍倫理的倡導者,也是試圖從各種不同的價值傳統中尋求這類共同的規(guī)則,作為遵守的基點。在此前提下,才有各種具體復雜的行為正當性的討論,說理的程序才生效?!盵14]這里指出了道德的基點究竟是包括情感定向在內的直覺,還是尋求的共同規(guī)則,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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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傳統心學以“心安”作為道德的基點相比,現代倫理或許可以視為以“理得”為先,但傳統理學的情形還不一樣。若將“理得”視為對共同規(guī)則的尋求,則心安與不安并不重要,甚至需要先被克服。但在傳統理學中,“心安”即“理得”,一定要比較先后,“理得”最多具有邏輯上的在先性。而且,“理得”一定離不開“心安”,“心安”便表明了“理得”,絕對不可能離開心安與不安去尋求所謂的共同規(guī)則。與現代倫理相比,傳統理學的關鍵點在于,心安與否不能被克服或超越。朱子評判宰我時有云:“然人之有三年之愛于父母,蓋心之不能已者,而非有難明之理也,是其存焉則為仁,失之則為不仁,其間蓋不容發(fā),而其存不存,又不待于知之而后能勉也,亦系于吾心之厚薄如何耳?!盵15]原本就有一個“心之不能已者”,此心之不容已本身就是理的體現,所謂“不待于知之而后能勉”,即“不是論證出來的”。疾病之憂或亡故之痛,皆為此心之不容已者,是儒家傷痛觀念的基本出發(fā)點,具有十分重大的倫理意義?,F代倫理從尋求共同的規(guī)則開始,心安與否無論被視為道德直覺還是心理體驗,在倫理規(guī)則的體系中變得無足輕重、可有可無或某種補充,這就根本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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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安與否作為人類基本的道德情感,想必所有文化系統都有意識,但其地位如何,不同文化的處理方式天差地別??鬃記]有理會宰我表達的理由,而是追問“于女安乎”,就是回到道德的最初發(fā)心上進行提點,這表明儒家的道德以此為基點,不容被克服或超越。但心安不安確實容易當成主觀情緒,宰我就有這種苗頭,喪期定為一年還是三年,可以擺事實、講道理,不一定要考慮心安與否,更何況心安不安也可以當作理得不得的結果。心安與否既然成為個人的情緒、心理的體驗,還充滿著生活經驗,遠不如規(guī)則本身那么具有公共性、客觀性以及超越性。喪期的確定完全可以形成客觀的規(guī)則系統,克服心上的情緒波動便更有利于達成公共性。喪禮作為一種指向公共規(guī)則的制度,容易被自身所帶的客觀性和超越性所吸引,作為道德基點的心安與否,反而淪為要被超越的主觀情緒或心理體驗。宰我大概帶有這種思想傾向,想要否定心安與不安作為傷痛觀念的基本出發(fā)點??鬃蛹皶r拉回了思想跑偏的宰我,從疾病之憂到亡故之痛,這種傷痛不容被克服,而具有不可替代的巨大意義?!叭俗鳛槿f物之靈,其‘靈’就在于對天地之眾生靈的痛癢之高度的靈感”,這顯然不是要被克服的,而“識他者的痛癢、關心他者的痛癢”更是人才得以具有的痛感體驗,屬于高度相通的靈感而非個體之間無法相互理解的情緒。[16]經過這種闡明,足以顯示傷痛觀念所具有的哲學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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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重提“父子相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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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論語》對傷痛觀念的全部傷痛敘事中,最為著名的當屬“父子相隱”?,F代學人對這一章有過太多的爭議,焦點在于所謂倫理與法理的沖突?!案缸酉嚯[”最刺眼的地方在于這個“隱”字,“由它直接跨越到現代法治背景下的‘包庇’,而輕易產生出儒家主張包庇罪犯的翩翩聯想,于是就帶出了很多不著邊際的批判”[17]。“隱”有三義,一曰隱藏,一曰隱情,還有一義曰隱痛。爭議最大的是隱藏之義,行為上的隱藏相當于法律上的包庇行為。其實也可能只是當成隱情,“雖將有‘隱’,卻不肯將‘父攘’說為理直,唯其為不當不直,乃‘隱’之”[18],不肯如實說出來。對于父子相隱討論雖多,卻很少有人注意隱痛一義。其父攘羊,為人子女者為之傷痛,惟其心上痛之深,故而在情上為之隱,乃至在行上為之藏。無論父母或子女,若出現攘羊這種不法之舉,實屬家門不幸,至親之人焉能不為之神傷,乃屬于典型的傷痛敘事。其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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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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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葉公的說法,“其父攘羊,而子證之”,這其中的問題或許并不在于“證”的意思,而是“證之”背后那種毫不猶豫、斬釘截鐵。不管出于何種理由,人父雖有不法行為,人子卻不帶任何傷痛,毫不拖泥帶水地予以揭發(fā),這在任何時代都很可怕。故韓非在敘述這件事時也聲稱,“楚之有直躬,其父竊羊而謁之吏,令尹曰:‘殺之?!柿钜D而楚奸不上聞”(《韓非子·五蠹》),把這種證父之子當成奸邪之人。沒有任何父子情分可言的人,連主張“里相坐”(《韓非子·制分》)的韓非都接受不了,可見這種人多么可惡。與此相對立,父子相隱表達的是相互抱有的這種隱痛,并非哪一方攘羊有什么直的,而是因對方攘羊而抱有的這種隱痛,這是直的。父子相隱涉及最大的問題,就是這種痛是否需要克服,因為隱痛的下一步就可能變成隱情乃至走向隱藏。若父子之間的隱藏行為不可接受,則要從隱痛處開始克服或超越。但正如疾病之憂或亡故之痛一樣,若這種心憂或心痛是不容克服的傷痛,父子一方犯下這種罪過,另一方的傷痛就沒有理由超脫。反過來,哪怕父子相隱亦不得克服,則肯定疾病之憂、亡故之痛的可貴就更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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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相互抱有的這種隱痛是直的,這是父子之間最先有的真情實感,而沒有摻雜任何其后的思量計較。只有當許多的思慮顧忌產生之后,由此導致的行為變化就是“曲”。比如孔子否定另一個叫微生高的人為直,此人在別人到他家借醋的時候,“乞諸其鄰而與之”(《公冶長》),因自己家沒有了,就悄悄向另一戶人家借來醋再給他。此人心腸或許是好的,但肯定不是直腸子,不直率地說自家也沒醋了,而要繞一個大彎,這是典型的“曲”。導致這種曲而不直的原因,必定出于其后的顧慮或計較太多。同樣地,父子一方犯法,另一方要走到“證之”的地步,就一定經過了父子之外其他關系的種種利益計較或理性考量,故孔子不許其直。相比之下,“隱”才是源于父子天性的真情實感,得知父子一方居然在偷盜,另一方最先感受的就是痛。[19]這種不光彩的事沒法向人訴說,只能在內心里隱隱作痛。因為隱痛,很可能就將此事變成隱情,甚至還可能走上隱藏之路,比如孟子所言“竊負而逃”(《孟子·盡心上》)。從孔子以“父子相隱”為直到孟子因“竊負而逃”而樂,儒家在這方面的立場十分鮮明,卻并不能簡單地理解為一種行為準則,更重要的是從隱痛到“終身然”(同上)的變化。這種傷痛及其釋然,才是由孔子至孟子的更緊要處,這種傷痛的正當性尤其在孟子所論“惻隱之心”中得以進一步闡明,更加充實了傷痛觀念的豐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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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孔子言不安到孟子論不忍,從孔子論父子相隱到孟子主張竊負而逃,孔、孟之間的這種一脈相承時常被人論起,但從“隱”到“惻隱”似少有人提及。“隱”是父子一方對另一方不法行為的痛,其痛為隱;“惻隱”則是對孺子將入井的深切之傷痛,其痛為顯。兩樣事情看似毫不相干,其為痛也則一。若惻隱之痛其為正當,則隱痛亦得為正當,兩者皆人倫關系中最為天然的真情實感?!皭烹[”,朱子注即為“惻,傷之切也。隱,痛之深也”,以傷痛解惻隱,意思甚明。其與“怵惕”一起出現,所謂“皆有怵惕惻隱之心”(《孟子·公孫丑上》),朱子注“怵惕,驚動貌”,[20]描述的是那種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的驚悚,同時伴隨著心被牽動的傷痛。孟子假設“孺子入井”這一生活場景,描述一個活潑潑的可愛生命在面臨不幸夭折的危機關頭,引發(fā)的傷痛表現為怵惕惻隱之心不假思索的升騰。惻隱之心作為仁之端,這種傷痛不同于所有其他主觀感受或心理體驗,而是具有本體根據的發(fā)用。這種惻隱之痛并非在找到本體之后,以經驗現象為由可以被看輕的東西。惻隱之心固然是仁之端,孟子亦云,“惻隱之心,仁也”(《孟子·告子上》)。仁即人稟天地之生生以為性,惻隱之心的升騰基于孺子入井將受到的傷害,凡有悖于天地之生生者,在人必當以惻隱之心相呼應。故惻隱之痛乃仁之為體最顯豁的開端,找不到比這更為顯豁的了,乃至于徑直地就是仁了。傷痛觀念由此獲得更為鮮明的哲學品格,其與仁的本體地位息息相關。以儒家的立場而言,“痛”構成某種基本的生存情態(tài),類似于“畏”是某個神學傳統中的重要情感,惻隱之心不是一般的情感體驗,用現象學的語言說,屬于此在的一種根本情態(tài)。[21]由孔子所言相隱到孟子所論惻隱,惻隱之心在儒家文化中如此獨特,乃至于其自身即能成就一條哲學的道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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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聲稱,“無惻隱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孫丑上》)。面對父子之間一方的不法行為,另一方毫無隱痛之心,一門心思想著揭發(fā),此亦孟子所謂“非人也”。人子沒有理由克服這種隱痛,而后心安理得或理直氣壯地“證之”。正如舜無論怎樣盡得人子之本分,也到不了無視父母的情緒而自以為心安理得的地步,以及不可能理直氣壯地指責父母的不是。舜的“號泣”正由此而來,只強調人子的本分還不夠。若無視父母的情緒,亦即脫離開父母,人子的本分也就變得不可理解。但人子的本分一旦確立,為了達成某種超越性,的確可能反過來克服父母情緒的影響,以至于擺脫父母情緒的影響而變得心安理得。這種心安的論調與宰我如出一轍,都是抹殺那原初的惻隱之痛所導致的后果。舜雖盡人子之本分,卻不會克服面對父母時那種最初的傷痛,實現某種所謂超脫的心安理得;孔子雖超凡入圣,亦不會忍顧弟子顏淵的英年早逝,實現某種所謂超然的圣人無情。因此,“父母唯其疾之憂”,是父母心憂子女的病痛還是子女心憂父母的病痛,都說得通,其要在于疾病之痛必定不能被克服或超脫。若掙脫了這一層牽掛,如疑心舜之號泣,最后父母或子女相互徹底放下心來,惟各盡父母或子女之本分,無論對方發(fā)生什么,再不必有任何牽掛。此真如莊子所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莊子·大宗師》),人倫關系徹底被瓦解,傷痛觀念更沒有什么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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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余論:傷痛的節(jié)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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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過對《論語》傷痛觀念的具體考察不難看出,對于他人的生老病死很自然地懷抱一種傷痛,儒家對此持充分肯定的態(tài)度。這種痛感的傳遞不但不會妨礙認識人與人的關系,反而昭示著道德價值的開端,揭示了人倫關系的本體根據,傷痛觀念的哲學品格也得到了充分的闡明??梢?,這種傷痛對于儒家而言是不容克服的,“父母唯其疾之憂”不是不小心留下的尾巴,而是思想的必然要求。當然,《論語》書中除了充分顯示這種傷痛的正當性,同時又有多加節(jié)制的意思。表現在生活經驗中,對于身邊人的疾病乃至亡故,不能以任何理由克服內心的傷痛,卻不意味著可以毫無節(jié)制地表達這種傷痛。前文所引孔子生病時的兩條記錄,其主旨即在于孔子病愈后一一指正子路未加節(jié)制之處。這種記錄可謂大有深義。子路何以做出不合禮制之舉,原因很簡單,就是出于對老師孔子的用心太過殷切了。這事由孔子本人指出來,未免顯得有些不近人情,子路要是感到委屈,完全可以在心里嘀咕,錯就錯在不該太關心人了。人們原以為,儒家在親緣關系上一向撇不清,容易陷入腐敗。《論語》中的記錄卻表明,孔子對此特別著力,在很容易含混過去的地方,一再挑明其中的是非,以至于真讓人覺得是否太刻板而不近人情了。比如更典型的另外兩條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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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保ā断冗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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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先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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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淵早亡,孔子傷痛之深自不必贅言。但在葬顏淵這件事上,就有前后相關聯的兩個細節(jié)記錄下來,很容易讓人疑心孔子是不是真的那么傷痛。顏淵下葬,有棺無槨,于是其父請求孔子把自己的車貢獻出來當槨用??鬃右曨仠Y如己出,若有那么傷痛不已,難道還不能超過割舍一輛車的痛嗎?孔子卻沒有滿足這個不情之請,不但如此,在門人可能轉求他人厚葬顏淵后,孔子還表達了不滿。這個事情雖小,意義卻不容小覷。人在傷痛中關切他人,愈痛愈易失分寸,痛到極深處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很多文明或宗教都對這種傷痛加以克服,當然不是無緣無故,正因為這種傷痛容易陷溺而難以自拔,若從根本上予以克服或超越,肯定更能有效地防范可能帶來的問題。儒家沒有這樣,這種傷痛觀念的價值不容置疑,但在肯定的同時也要著力加以節(jié)制,不能任由其陷溺。儒家對這方面有很多申說,比如“伯魚之母死,期而猶哭”,孔子就提醒說“其甚也”。曾子易簀而死更為著名,其子不忍更換大夫之簀,就批評說“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禮記·檀弓上》)儒家固然特別看重對他人生老病死之痛的關切,這是人與人之間非常可貴的情分,由此也給人留下充滿人情味這一熟悉的印象,但另一方面對傷痛之中的是非分辨毫不含糊,甚至有顯得很不近人情的一面,這卻是人們很少注意到的??鬃訉︻仠Y喪與葬的態(tài)度,在這兩方面都立下了標桿。人們常拿“父子相隱”說事,卻不聞“君子之遠其子”(《季氏》),豈是知儒家之教哉!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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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涂險峰,陳溪:《感受“他者之痛”——維特根斯坦后期哲學視野中的創(chuàng)傷話語分析》,《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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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陳立勝:《“惻隱之心”、“他者之痛”與“疼痛鏡像神經元”——對儒家以“識痛癢”論仁思想一系的現代解釋》,《社會科學》201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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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③]?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55頁,中華書局198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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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④]?劉寶楠:《論語正義》,第48頁,中華書局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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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⑤]?丁紀:《論語讀詮》,第162頁,巴蜀書社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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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⑥]?丁紀:《論語讀詮》,第2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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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⑦]?丁紀:《論語讀詮》,第25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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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⑧]?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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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⑨]?參見程樹德:《論語集釋》,第759頁,中華書局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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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⑩]?丁紀:《論語讀詮》,第2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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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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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參見丁紀:《論語讀詮》,第48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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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丁紀:《論語讀詮》,第48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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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參見陳少明:《心安,還是理得?——從〈論語〉的一則對話解讀儒家對道德的理解》,《哲學研究》2007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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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朱子全書(修訂本)》(第陸冊),第886頁,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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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參見陳立勝:《“惻隱之心”、“他者之痛”與“疼痛鏡像神經元”——對儒家以“識痛癢”論仁思想一系的現代解釋》,《社會科學》201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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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拙文《從家到國與從國到家——論儒、法秩序的天壤之別》,《切磋二集》,第238頁,華夏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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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丁紀:《論語讀詮》,第3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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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參見拙文《從家到國與從國到家——論儒、法秩序的天壤之別》,《切磋二集》,第238-2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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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2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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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參見陳立勝:《惻隱之心:“同感”、“同情”與“在世基調”》,《哲學研究》2011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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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參見拙文《“惻隱之心”的哲學之途》,《切磋四集》,第164-184頁,華夏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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