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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應(yīng)該依靠什么樣的倫理道德而活？

作者：何懷宏

來源：搜狐文化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六月三十日丙辰

           耶穌2016年8月2日

主持人：各位同學大家下午好！歡迎大家參加北大博雅講壇第59期活動，倫理學與生活。這次活動我們邀請來了何懷宏老師為大家談?wù)撘幌掠嘘P(guān)倫理學的問題。倫理學主要面對和解決什么樣的問題？它跟我們生活有什么樣的關(guān)系。出生、死亡、幸福、欲望、自由等這些人生無法回避的問題，在倫理角度來看它會給我們什么答案，人應(yīng)該如何思考生活的意義。

何懷宏老師是我們北大哲學系著名教授，他也是倫理學教研室主任，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哲學、倫理學等社會領(lǐng)域研究，何老師的著作譯作非常豐富。我們現(xiàn)在有請何懷宏老師為我們分享他對于倫理學的評價。

何懷宏：今天天氣比較熱，很高興來到這里，也謝謝大家的光臨！這個題目“倫理學與生活”，跟我這本書《倫理學是什么》——作為《人文社會科學是什么》系列書的一種，有直接的關(guān)系。我在北大哲學系一直做倫理學研究和教學，但說明一句，我并不是倫理學教研室主任，曾經(jīng)是，現(xiàn)在不是了。這個題目我想先做一個引言，會提出幾個問題，作出幾個區(qū)分。然后可能會比較多的介紹一下倫理學是什么，以及不是什么。以及我的書里面大概要講的九章，主要的內(nèi)容，它們的聯(lián)系，我會簡單說一下。其實我更希望后面多留一些時間，我可能就講四、五十分鐘，四五十分鐘以后大家在聽的過程中，或者之前就有的問題可以積累一下。我希望我們多一些時間來互動一下。

首先倫理學是什么？我這里想做出兩個方面的區(qū)分：首先區(qū)分一下倫理學與倫理，另外也區(qū)分一下生活（生命）與道德。為什么要做這個區(qū)分？這個和現(xiàn)代倫理學的特點很有關(guān)系。“倫理”在中國古代我們知道，很早就有這個詞，分別的甚至合成的。但是確實沒有形成一個直接叫“倫理學”這個學科，這個學科我曾經(jīng)專門有一篇文章，講到中國倫理學的發(fā)端與北京大學很有關(guān)系。它是近代以來隨著西方學問進入中國，開始分門別類。實際上中國很早就有人倫之理，也有宋明理學，道學等等，但是它沒有一個固定的稱呼，叫倫理學。那么只是到了近代，學科劃分才形成倫理學，以前還有一個叫“論理學”的學科，后來不用了，改稱“邏輯學”。那是推論之理、是辯論之理，而倫理學就是人倫之理。但是中國古代的思想，主要的內(nèi)容可以說就是倫理學，從孔子，從儒家開始，主要討論的就是倫理學，或者廣義的說是人生哲學。一直都在探討生活的意義何在，人應(yīng)該追求什么，有哪些必要的行為規(guī)范，它的根據(jù)是什么等等。而且古人一直相信有一種客觀的人倫之理，五倫各有各的道理，也就是客觀的原則和規(guī)范，是一種“天經(jīng)地義”。所以這個“倫理”是指一種道理，不一定要通過學科劃分才能學到這些道理。其實你可以說，有些人已經(jīng)在實踐，也實踐得非常好，通過一種天生的純樸，或者本心的善良，他已經(jīng)在實踐，這樣一種倫理和倫理學是有區(qū)別的。這是一方面的區(qū)別。

另一方面的區(qū)別，從生活來講，生活我們也說不是道德所能囊括的，道德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們有有道德的生活，也有不道德的行為或者現(xiàn)象，還有很大量的是非道德的，既不是有道德，也不是不道德，是非道德，跟道德無關(guān)，比如我們?nèi)粘Ｉ钭飨⒑芏嗍虑?，跟倫理沒有關(guān)系，甚至沒有單獨的道德現(xiàn)象。道德現(xiàn)象同時也是別的現(xiàn)象，也可能是審美的，也可能是技術(shù)的，也可能是其它的現(xiàn)象。道德現(xiàn)象只是從一個特定的角度來看的，也就是從善惡正邪來看這個現(xiàn)象。就好像我們說一個人看一個盜竊現(xiàn)象，你從道德上說他是不道德的，打開保險箱，法律上也是違法的，這是從法的角度來看。但是要從技術(shù)角度看，有高明的，有不高明的，有的甚至非常高明，把這個做成了藝術(shù)的。有些人甚至不為錢去偷，他被激怒了，說你打不開保險箱，那我一定要打開保險箱，有這樣的個案和事情。但做了就還是違法和不道德的。

這就是說道德不是人生的全部，不是生活的全部。生活還有很多方面，但是我們后面會講到，傳統(tǒng)倫理學它是試圖給生活提供一個指導或者核心的，甚至等同于人生哲學或者說生活哲學，倫理學在傳統(tǒng)社會，古代社會也就等同于全面的人生哲學，你是什么樣的人，你要過什么樣的生活，生命的意義是什么的問題是中心問題。但是現(xiàn)在的倫理學不一樣，我今天會反復(fù)講到傳統(tǒng)倫理學和現(xiàn)代倫理學的區(qū)別。傳統(tǒng)倫理學轉(zhuǎn)折到現(xiàn)代倫理學，它的問題、意識、中心、定位發(fā)生了很大的轉(zhuǎn)變。就是說不是以生活為中心，而是以行為為中心，不是以人為中心，而是以事為中心。甚至不是以德性、幸福為中心，而是以行為規(guī)范、正當為中心，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轉(zhuǎn)變？一會兒我們會涉及到。

從倫理學和生活的關(guān)系，我們剛才做了一些區(qū)分，很顯然，如果從倫理學來講，倫理學其實是依賴于生活，依賴于世界的，如那句名言“生活之樹常青，而理論是灰色的?！眰惱韺W是從生活實踐中吸取動力和資源的，包括它的問題對象，它的資源，它解決問題的方案方式都是從生活實踐中來。所以倫理學是依賴生活的，但是生活很難說是依賴倫理學的，雖然我們可以說人生某種程度上是依賴倫理的，不是依賴倫理學，但是要依賴倫理，無論是制度也好，個人也好，就像我們說的，一個社會要達到一個基本的正義，我們才能在這個社會里比較安心的，安全的生活，所以制度需要一個道德的基礎(chǔ)。甚至可以說是制度的首要德性，就是羅爾斯在《正義論》開篇就說，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德性，優(yōu)先于效率、穩(wěn)定等等，一個好的制度，首先要看看道德上是不是公正的。所以這個是基礎(chǔ)，要依賴客觀普遍的正義。個人也是一樣，如果一個個人完全不遵守誠信，或者經(jīng)常出爾反爾，撒謊、欺詐，那么首先我們說他這個人就立不起來，他前后分裂。所以不敢相信他，他連自立都做不到，他沒有做人起碼的規(guī)矩。

這個涉及到某種意義上生活確實有依賴倫理的方面，但我們經(jīng)常意識不到它，甚至像休謨所說的，一個正義的人經(jīng)常感覺不到自己已經(jīng)是正義的人，多數(shù)人按照他的習慣風俗，習得后天的教育，基本上能做到是正直的人，公正的人，除非遇到一些特殊的處境，比如突然被欺凌，我要不要用同樣不道德的手段來對付他等等，除非在某些特殊條件下，一般人都能夠以德報德，當然也可能以“惡”報惡，但是這種惡不一定完全是不正當?shù)模部赡苁且环N以牙還牙，他對我損害，我對他回報多少。

這樣一種生活，我們剛才說生活某種程度上還是要依靠倫理，所以我們今天看很多問題，很多現(xiàn)象，其實追究起來歸根到底你都會追究到道德層面，而且越是在道德這個層面，你會發(fā)現(xiàn)人們越是容易激動，這涉及到一個人是好人、壞人或者一個制度是正義的，還是不正義的等等，最后都涉及到這樣一些問題?？雌饋黹_始是法律問題，政治問題，生活問題，最后都涉及到善惡正邪的問題。

我們剛才說生活，人的生活，無論是社會生活還是個人生活，在相當程度上依賴倫理。但是倫理學在當中起什么作用？為什么要對倫理學有所關(guān)心？如果說它來自世界，而世界并不是完全依賴于它，為什么又要有倫理的學問，或者學科，倫理學到底能做什么？當然我們說從二十世紀倫理學發(fā)展來看，第一，它能夠澄清道德的概念，分析道德的邏輯，推理。其實這個工作在某種程度上也不要小看，有時候就解決了不少不必要甚至很沒意思的爭論，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我們只是使用的概念，或者有些推理的過程有點不同，那么可以通過澄清道德概念和邏輯就可以解決一些問題。

但是倫理學還有更重要的任務(wù)，即為道德規(guī)范做論證。也就是行為規(guī)范，它要追問道德規(guī)范的根據(jù)到底是什么。當然這里會遇到一些不那么容易克服的，可能跟個人的一些立場、先見很有關(guān)系的。比如有的人功利主義的立場來考慮問題，有的人從義務(wù)論，還有人從利己主義，還有人從完善主義的，這可能都會得出不一樣的結(jié)論，但是論證中，在探討論證過程中會發(fā)現(xiàn)還是能夠?qū)で蟮侥承┕沧R或者是類似的前提。而且越是到最基本的問題上，最基本的行為規(guī)范上，越有可能達成某些共識。

這是我個人的一點看法，也有相對主義或者虛無主義的觀點。但無論如何，倫理學不可能是純粹描述性和分析性的，它一定要涉及到規(guī)范，它一定要影響到生活，試圖影響到人們的行為及其規(guī)則。這是倫理學的一個主旨，或者主要的部分。比如我們分析它的語義、概念，固然很重要，或者說描述比如道德風尚的歷史變遷，這個也很重要。但是倫理學的核心，還是涉及到規(guī)范，及其對于規(guī)范的追究、論證甚至懷疑，就是說它圍繞著規(guī)范，圍繞著試圖影響人們的生活和行為，這是它的一個核心的所在，核心的內(nèi)容，沒有這一點，可能就不叫倫理學，或者是倫理學的一個比較不重要的分支。從整個倫理學史來看，它一定是以規(guī)范倫理學為主旨的，不管是贊成還是反對，或者懷疑。

倫理學能做什么？它不僅影響行為規(guī)范，它也試圖解決人們安身立命的某些問題，就是我們說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我在什么樣的信念和價值觀里最能夠安心，甚至愉悅，這個是尤其傳統(tǒng)倫理學最關(guān)心的問題。蘇格拉底他就是從一開始到最后結(jié)尾，就是在討論這樣一個問題，一個人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才能夠得到幸福，達到至善。這中間拐出去很多問題，人需要什么樣的國家，需要什么樣的社會，怎么對待朋友，甚至家庭、財產(chǎn)等等，引出許許多多的討論。但是他的首尾都是探討一個人怎么活得更好，或者一個正義的人能否生活得更好，他怎么樣致力于建設(shè)，或者和其他人一起協(xié)同建設(shè)，創(chuàng)造一個最理想的國家，最正義的社會。這就是倫理學想做的，做的如何，在各個時代，各個倫理學家看法都不一樣。

倫理學規(guī)范的部分有什么意義的問題，比如它在劇變的時代之后，可能恢復(fù)常識或者回歸正軌，有時候我們說常識很重要，但是有一些激烈轉(zhuǎn)變的時代，它有時候會改造甚至打破人們的健全的常識。那么在這樣激烈轉(zhuǎn)變的時代以后，有時候你要重新回到某些基本的原則和規(guī)范。還有在分裂的時代，它要努力尋求共識，一個社會如果沒有最低共識，最低限度的共識，這個社會是很難存在下去，肯定要分崩離析的，它一定要有某些最基本的共識。有時候也是通過反省帶來道德的改變和革新，這個是往往有一些先知先覺，改變過去道德的含義，舉個例子，比如基督教道德的出現(xiàn)，耶穌，我們看《圣經(jīng)》就可以看到，改變了古典世界，羅馬世界那樣一種道德觀。這個時候耶穌就是完全要關(guān)懷弱者，邊緣人、畸零人，這樣一些人在過去傳統(tǒng)道德世界里是幾乎看不見的，比如古希臘道德，那是比較英雄的道德，慷慨、勇敢、豪爽、貴族的道德，但是基督教把道德平民化了，甚至顛倒過來，當然這個是一種道德和信仰并行，甚至是以信仰為先導，但是通過一種反省，這個道德和過去不一樣了。

所以倫理學不管怎樣，作為一門學問，作為一種思想，或者理論，它還是會有它巨大的意義，雖然我們說在社會的層面，這個道德起作用的方式，可以說是多種多樣，或者說多軌制的，比如有人問道德是可教的嗎，人是通過什么方式成為一個有道德的人。我們絕對不敢說一個人只要學習倫理學，就能成為一個有道德的人，任何人都可以這樣，那是肯定不可能的。在某種意義上，有時候天生的純樸，那種通過純樸，不需要學習所達到的境界，就是可能很多人后天的努力，學習訓練都不容易達到的。有一種天生的純樸，我們在自己的周圍，這種天性就讓你感到贊嘆，那么樸素、那么善良，那么美，其實有這樣一種天性的純樸。所以道德起作用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多軌制的。也有的是有一種道德的幸運，出生在很好的家庭，受的家教很好，從小在學校遇到很多好人，所以一個幸福的孩子往往是比較善良的孩子，如果他受到太多的欺凌可能就改變自己了。當然也有是受到太多的欺凌，仍然是那么善良和高尚，那么這個人真是了不起，有時候我們說接近于圣人，但是大多數(shù)人來說，小時候幸福，一般長大了以后確實會比較可愛。所以不要去欺負孩子，尤其最不能做的事情是欺凌一個孩子，也許你一下會整個打碎他的道德觀、價值觀，怎么我就碰到這樣一個惡人，他可能長大了就是這樣，對社會也是做同樣的對待。所以有各種各樣的方式，但是倫理學確實還是能夠起一定的作用，還是能夠起一種耳濡目染的作用，因為一般來說，倫理學一般還是希望人向善，作一個好人，不管以什么方式，比如先秦儒墨道，它都希望人做一個好人，或者一個高尚的人。這樣能夠造成一種社會氣氛和土壤的，耳濡目染。另外我們說一個社會如果遇到比較大的道德危機，就是說你做善事都有點不好意思，覺得羞恥。而像中國傳統(tǒng)的儒家道德，基督教道德的確在社會造成過一種普遍向善的氣氛。

我記得我們在文革的時候，比如讓座，現(xiàn)在大家覺得讓座是好事，但是那個時候讓座就要考慮考慮了，也許你想讓座一個老人，但這個老人也許是一個階級敵人呢。所以那個時候有些事情被顛覆或者被改變了，那時候我們走路的警惕性都很高，一碰到磨剪刀的就以為是特務(wù)，有時候就要跟蹤他很遠，但他就是一個普通的手藝人。一方面我們要防止非道德主義，道德虛無主義，另一方面如果是泛道德主義，或者高調(diào)的道德主義也有不少問題。有時候我們經(jīng)?？吹阶约嚎偸橇⒆阌诘赖赂叩貋碜l責別人。 比如最近有一件事情，有一個婦女帶著她高齡的母親，沒買到坐票就上了一趟車，她上車以后就坐到座位上，然后一個年輕女生來了說這是我的座位，她就不愿意，說那樣一起坐吧，那個女生可能不太愿意。但是另外一個旁邊的人就主動讓了座，然后這個女兒就教訓這個女生說，你看你該學學了，要講講道德了。這個女兒說話明顯就站在一個道德高地，但沒把自己擺進去，因為首先你對你的高齡母親就應(yīng)該有這個義務(wù)責任，盡量給她買到有座位的票再出行，難道你到車上來就是想讓別人來讓座嗎，你這是不負責任的。最起碼你要帶一個小凳子或者小馬扎，你不能這樣理直氣壯坐在別人位置上，尤其還這樣譴責別人。我覺得我們太容易高調(diào)的譴責別人，寬容自己。如果學了倫理學是這樣對待別人，那還不如不學，恰恰是我們學的倫理學，應(yīng)該更加懂得寬容、低調(diào)，你不要輕易的去譴責壞人。我曾經(jīng)寫過兩篇文章，關(guān)于盯緊壞事，壞事要盯緊，但是不要以為他做了一件壞的事情，就給他蓋棺論定，輕易說他是壞人，人渣，我覺得說一個人是人渣，壞人，惡人要非常非常謹慎，你可以批評他做的壞事，不當?shù)氖?，但是不要輕易去論斷一個人。同樣，一個人做了好事，可能也是這樣，不要輕易的去馬上追溯他的動機，是不是有不純，整個動機是不好的。所以贊許好事，不必圣人，不必這個人要圣潔無私的，沒有一點個人考慮，只要他做的事情是好的事情，善的事情，有意義的事情，哪怕性質(zhì)不完善，但是是往好的方向推動的，我覺得就應(yīng)該贊許。我們現(xiàn)在太容易挑毛病，而且尤其動不動就追溯動機，你哪能知道別人的動機知道的那么清楚，你也不可能為他以前的事情就否定他現(xiàn)在做的這些好事，所以這些是我們應(yīng)該考慮的一些問題。

下面我簡單介紹一下《倫理學是什么》，這本書主要有九章。我覺得首先從這樣一個問題開始，我們?yōu)槭裁匆P(guān)心倫理學。我覺得關(guān)心主要來自兩個方面：第一，實踐的焦慮。這是來自生活的。實踐中你可能很長時間沒遇到過，但突然有一次你遇到了道德的困境，或者你作為一個評價者，或者作為一個親歷者，或者就是其中的主角，你遇到了這樣的困境，或者被人譴責，或者自己要做出抉擇，這樣的時候就會想，我該怎么做？我怎么樣做在道德上才對。我在書里面舉到一個例子，這個例子是真實的故事，但是我把人物名字改變了。就是一個弟弟為了哥哥上大學，99年那時候?qū)W費要9000塊錢，哥哥考上華東理工大學，但是家里賣豬什么的就是湊不起9000塊，然后弟弟在鄭州打工，房間里一個人追款正好追到4萬多塊錢，他晚上翻來覆去想怎么幫助哥哥解決學費問題，后來晚上就偷了，那個失主報案了，警察很快就懷疑到他，因為這個事情從技術(shù)角度來說首先懷疑的對象就是同屋者。后來警察找到了他哥哥，可能一下子找不到弟弟，還是沒有到鄭州去，在上海找到哥哥，讓哥哥打電話把弟弟叫過來，說兄弟要見見。那弟弟很高興就去了，還帶著一萬塊錢送給哥哥去，一下車就被抓了，然后《大河報》發(fā)表的報道，比較同情這種情況。輿論都譴責哥哥，說弟弟給你送錢來的，當然也有很多法律道德的討論，但還是比較同情這件事情。最后法律判決判刑三年，緩刑四年。

這件事情從道德上分析，比如考上讀不起書，這是有問題的，這涉及到制度倫理。但即使制度有問題，是不是一個人就能夠通過偷竊來解決問題，這涉及到個人倫理。第三，執(zhí)法肯定是對的，你要抓住偷錢的人，但是不是要采取這種方式，讓哥哥去騙弟弟來上海，這涉及到執(zhí)法倫理。警察你可以想辦法到鄭州去抓，你讓哥哥打電話，可能這樣簡單容易，但是有時候會損害一些東西，比如傳統(tǒng)道德里的親情，是不是一定要這樣做？第四，這個輿論起了很大的作用，包括影響到判決，所以法庭的人說，如果不是有了輿論之后，這個弟弟肯定要判實刑，就不是緩刑，可能要判兩三年的實刑，當然你也可以說法律條文是不是太嚴苛了，沒有充分考慮到全面。而在法律就是這樣的情況下，其他的可能沒有被輿論發(fā)現(xiàn)和關(guān)注的犯了同樣的事情而被判實刑的人，和這位弟弟比較起來就不太公平了。

這些都是直接來自實踐中的一種焦慮，社會的焦慮，個人的焦慮都會出現(xiàn)。所以需要倫理學去分析。

第二，知識的好奇。從古到今尤其是中國的倫理學問積累了很多，很多東西是可以去挖掘的，但是倫理學有一個特點，甚至一個悖論：一方面我們覺得行為的善惡正邪，好壞對錯，德性幸福，每個人都有發(fā)言權(quán)，而且倫理學的概念不專業(yè)，如果我們要學理論經(jīng)濟學，博弈論等等，一大堆生詞概念撲面而來，我們覺得不容易學，但是倫理學的概念還是大家比較熟悉的。甚至可能還有這樣一種感覺，如果說我不懂善惡正邪和好壞對錯，我覺得這是對我的侮辱，我怎么不懂呢？某些方面?zhèn)惱韺W確實是這樣的，跟常識常情很有關(guān)系，它的基本概念也不特別，不是學術(shù)的行話，不那么專門，不那么技術(shù)化，但是另一方面它又確實不那么容易懂，我相信有些人讀過羅爾斯的《正義論》，如果全部讀完的，而且自信讀懂的，我要祝賀你，確實不太容易讀進去。他也有很他專業(yè)的東西，很細膩的分析。包括數(shù)學的圖表，非常嚴密的推理和分析。所以知識的好奇也是我們關(guān)懷倫理學重要的動機。

那么，倫理學的對象是什么？是研究道德的，這是主要從實踐的焦慮來說的。我們說倫理學同時也是一門系統(tǒng)的知識，無論在西方，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是最早寫出倫理學書的人，從學科上建樹最早，但是在他之前還有柏拉圖、蘇格拉底等等人的思想。中國也是很早，從《尚書》就有了比較系統(tǒng)的，尤其政治倫理的思想。倫理學的性質(zhì)是有關(guān)善惡正邪的評論，或者通俗來說，倫理學就是思考如何把事情做對，在道德上做對。它的內(nèi)部劃分，我們剛才說了，有非規(guī)范的倫理學，比如說元倫理學，或者分析倫理學，也有規(guī)范的倫理學，一個是規(guī)范倫理學的一般原理，還有伸展到各個具體領(lǐng)域的應(yīng)用倫理學，比如商業(yè)倫理、經(jīng)濟倫理、生態(tài)倫理、生命倫理等等。這個是它的內(nèi)部劃分。而它的外部也是非常廣泛，我曾經(jīng)說倫理學也許是唯一能夠連接所有學科的一門學科，就是說不光是人文、文史哲還有社會科學、法學、經(jīng)濟學、自然科學，比如環(huán)境倫理學涉及到很多自然科學，醫(yī)學倫理涉及到生命科學。因為所有的領(lǐng)域都會碰到道德的問題，所以外部關(guān)聯(lián)非常的廣泛。

但是倫理學確實在現(xiàn)代有了一個極大的轉(zhuǎn)折，不再是以人為中心，而是以行為為中心，不再是以價值、信仰為中心，而是以規(guī)范、義務(wù)為中心。這個是因為什么呢？簡單說一下原因，因為社會發(fā)生了一個極大的轉(zhuǎn)變，就是由傳統(tǒng)等級制社會進入現(xiàn)在的平等社會。平等社會就意味著每個人都有平等的權(quán)利去追求自己所理解的，而不是別人給你規(guī)定的幸福，只要這個幸福不妨礙損害別人的幸福，就可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追求自己的信仰，生活趣味。再也不會像傳統(tǒng)的西方，唯基督教支配道德，或者像中國社會一樣，以儒家作為支配信仰的體系?，F(xiàn)在社會走向一個政教分離，價值多元，這是因為社會在走向平等，你要尊重別人是跟你一樣的平等的行為和道德主體，他有他自己所理解的幸福。就像密爾所說的，只要不妨礙他人同等的自由。羅爾斯《正義論》也是如此，有了基本權(quán)利的平等自由，得到保證的情況下，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幸福。

所以有些人可能愿意過一種很高尚的生活，像古代的士大夫，但是有些人卻只要追求天倫之樂就可以了，還有人的價值追求是“我這輩子就要最大限度地賺錢，我只要不坑蒙拐騙就行了，我覺得這是我的最高目標：成為億萬富翁?！蹦阋膊荒苷f他不可以這樣去追求，現(xiàn)在你沒辦法去強行的禁止這樣的追求。所以在現(xiàn)代一個平等的社會，很難把生活趣味、追求、信仰完全統(tǒng)一。要么成為等級制社會，要么在平等社會，你無論是享受還是忍受，你都不得不接受某種價值的分化和多元，所以這個是一個現(xiàn)代社會比較主流的趨勢，只要你贊成平等。而我們是否愿意否定和放棄平等呢？無論社會主義和自由主義大概都不會這樣做。

在《倫理學是什么》里，應(yīng)該說主要是從這個角度去區(qū)分的，所以它最關(guān)心的問題，比如第三章是道德判斷的根據(jù)，它中心的問題不是關(guān)心什么是良好的生活或者有多少種可能的生活，甚至也不是最關(guān)注什么是人生的意義，或者說我們活著是為了什么，我們?nèi)松母灸繕耸鞘裁吹鹊?，那種關(guān)心是屬于人生哲學而非倫理學?，F(xiàn)代倫理學最關(guān)心的是道德判斷的根據(jù)是什么，因為現(xiàn)在平等導致了價值多元，既然意見分歧，也就要考慮到底還有沒有普遍的對行為的道德判斷，以及如果有的話，這種判斷的根據(jù)是什么。也就是說，我們現(xiàn)在是集中于行為規(guī)范，也只有在行為規(guī)范上方有可能建立平等的共識，也就是說，我們無法接受所有人都成為基督徒，或者佛教徒，但是我們可以接受所有人都不應(yīng)該殺害無辜者，都不應(yīng)該強暴他人，欺詐他人，盜竊和搶劫。那你看合理的大宗教也都是這樣規(guī)定的，在終極關(guān)切方面，信仰對象很不同，但在行為戒律上很一致，從摩西十誡，到佛教、儒家的戒律，在這個行為規(guī)范下是一致的，人類文明各個國家的憲法，刑法的一些行為禁令也都是一樣的，在這個行為規(guī)范上就可以建立共識的。

但是道德和法律畢竟不一樣，法律是盯緊對社會影響最大的事情，比如欺詐沒有達到很傷害別人嚴重的地步，法律管不了，但是道德可以管，你欺騙別人了就可以批評。包括道德是法律的基礎(chǔ)，這些法律規(guī)范它們的根據(jù)是什么？你怎么判斷有些法是良法，有些法是惡法，以及道德行為有些輿論是贊成某些行為，有些行為是被道德或者良知所反對的，這個根據(jù)何在？這個就是現(xiàn)代倫理學要討論的中心問題，不再是善、好，而是正當、義務(wù)，你正當?shù)男袨榛蛘咝袨闇蕜t，你正當性的根據(jù)何在，為什么我們要贊成某些行為，反對某些行為。這就是現(xiàn)代倫理學的中心問題。

對道德根據(jù)的回答這里重要的是兩大派，我今天不能展開，一個是義務(wù)論，義務(wù)論認為比如像不可殺人，不可欺詐，不可盜竊，不可奸淫（強暴），這是“四不可”，就像康德說的，是絕對的命令，是可以普遍化的。這些不需要效果來證明，它們的性質(zhì)本身就可以證明，這就是義務(wù)論或者道義論。而效果論（后果論、目的論）認為要通過目的結(jié)果來證明，比如功利主義，比如完善論，這是通過結(jié)果來證明，這是兩大派，當然細分大家可以慢慢探索。

我的看法，在追問道德判斷的根據(jù)的問題上，我是比較贊成一種溫和的義務(wù)論，一種普遍的底線，也就是說，我認為，某些基本的行為準則，如果它符合康德意義上的可普遍化原理，這個行為不光你自己可以做，其他人都可以做，這就是可普遍化原理。之所以有些行為不能普遍化，就是因為它只能一些人做，如果普遍化的話，這個原則就失效了。比如欺詐，沒有比欺詐者更希望別人不欺詐的，都相信他，如果所有人都欺詐，那就不會有契約、合同，甚至連欺詐都沒辦法，寸步難行，所以說它不可普遍化、自我拆臺。只有一些基本的原則是可以普遍化的，而且是最底線的，越是基本，越是普遍。當然這里有一個困難的問題，就是普遍原則和例外，怎么看待這個例外，這是一個需要討論的問題，也是困難的問題?？档掠幸环N解決的辦法，但是似乎又不可能全部同意康德，這個怎么辦。

第五章是討論道德義務(wù)，這個和康德很有關(guān)系，因為康德最推崇強調(diào)的就是義務(wù)，但是第六章我討論道德情感，這個和康德有所不一樣，因為我就像在《良心論》第一章所說惻隱之心，我認為它是道德動力的源頭，或者動力的根據(jù)。第七章是德性、幸福與善，這是傳統(tǒng)倫理學討論的范圍，而且是中心范圍，但是我在這里只是作為一章，就是人應(yīng)該怎么樣成為一個有德性的人，德性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達到幸福甚至達到至善，我也做了一些說明。最后兩章，第八章正義這是討論一個政治社會內(nèi)部的正義，就像羅爾斯的《正義論》一樣，是討論它的內(nèi)部正義問題。而最后一章全球倫理是討論超越于國家政治社會所有人的倫理，以及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倫理，這就像羅爾斯的《萬民法》。

這就是我想在《倫理學是什么》里面關(guān)注的問題。當然這本書是作為教科書來寫的，力求還是通俗簡明。比較復(fù)雜一些的論證。可能會在其他書里面，比如在它之前的《良心論》，試圖構(gòu)建一種適應(yīng)現(xiàn)代社會的個人倫理學，而且是利用傳統(tǒng)的資源，還有像《新綱常》也是試圖利用傳統(tǒng)資源，而像《正義理論導引》、《道德·上帝與人》則是試圖利用外部資源，比如西方也好，俄羅斯也好，來試圖討論個人倫理、集體倫理，以及時代和永恒的這樣一些信仰和道德的問題。這就是我的一個簡單的對倫理學和生活結(jié)合這本書的介紹，我就講到這里，后面請大家提問！

提問：老師您好，咱們中國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里，會把道德推到一個非常高的地位，比如有些人他血親復(fù)仇，在法律上是被禁止的，但是他血親復(fù)仇以后，會以道德開赦，但是法律現(xiàn)在講的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講究一刀切，而我們中國又講究關(guān)系社會，人的思維非常靈活，他可以通過很多路達到一個終點，但是法律是不講任何關(guān)系的，您覺得法治社會中國有什么出路嗎？

何懷宏：我覺得是這樣，比如血親復(fù)仇，這個曾經(jīng)是原始社會人們的道德，因為那時候沒有國家，沒有政府，我們這個群體受到了侵犯，整個群體要傾全部成員之力對對方報復(fù)，雖然有時候也會采取一個比較緩和的形式，不是說他們殺了我們一個人，我們整個報復(fù)，把他們整群殺了，有時候會談判，以牙還牙，他們把我們成員打落一顆牙，我們也打落他們一顆牙，這是以牙還牙。但是有了國家以后，所有人受到的侵犯不能直接報復(fù)，必須都轉(zhuǎn)交給國家，通過法庭解決，要不然你可能也被抓了。為什么這樣呢？因為國家的定義按韋伯說是暴力唯一的合法壟斷者。這個有一個好處是，它可以防止報復(fù)過度，或者錯認對象，當然還有無力報復(fù)的種種情況，它其實可以減少暴力，雖然是通過壟斷暴力而減少暴力，所以原始社會的人死的是很多的，有了國家以后人就死得少多了。包括血親復(fù)仇也就被禁止了，所以我覺得是這樣的，中國人雖然重視親情，重視關(guān)系，包括現(xiàn)在二十世紀都有這樣的行為，有時候一個女子為了自己的父親復(fù)仇殺死傷害她父親的人，得到社會的同情，但是法律還是法律，法律在一個政治社會里還是要干預(yù)的。歷史上自從中國傳統(tǒng)社會有了國家以后，因為中國人很重視親情，尤其是孝順，即便在輿論上有相當?shù)耐椋窃趥鹘y(tǒng)社會也還是要治罪的，當然也有很多爭論和討論，比如柳宗元在唐朝的時候就寫過這樣的文章，但是一個社會走向進步，它還是要不斷擺脫這樣一種個人的復(fù)仇。傳統(tǒng)社會也已經(jīng)走了很多步了，今天的情況下，應(yīng)該說是更有可能往前走了。

提問：何老師您好，我有兩個小問題，第一，我之前讀過您的《倫理學是什么》，最新的版本與它有什么區(qū)別，或者有沒有更新？第二，您剛才在這個書里，包括剛才講到義務(wù)倫理學里，有一個重要的就是生命倫理學，在西方國家生命倫理學有幾個重要的標準，比如公正原則等等，我想請教您一下，您認為根據(jù)中國傳統(tǒng)文化，儒釋道對中國倫理學的影響，我們現(xiàn)在要構(gòu)建新的倫理學，它的道路有多長？

何懷宏：因為它已經(jīng)有過好幾次修訂，這次從內(nèi)容上可能有了一些個別字詞修改以外，還有是增加了一些比較生動形象的劇照，圖畫，可能讀起來不會那么枯燥，還有原來是平裝本，現(xiàn)在是精裝本。

第二個問題，我們知道國外的學者提過四原則，其中自主原則和生命原則爭論最激烈，比如支持墮胎的認為是女性的權(quán)利，她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生命，反對墮胎的會說這不僅僅是你的身體，這是生命，生命至上，所以這個事情弄到最高法院，有一個電影就是在判斷生命什么時候獨立的形成，就是在母腹中，后來差不多定在三個月，所以這是一個度的問題。包括安樂死也是一樣的，一個人可不可以決定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因為活著太痛苦了。那生命至上論者可能覺得任何時候，比如天主教徒，基督徒，都不能夠強行的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當然還有正義的原則等等。但是前面兩個原則應(yīng)該是爭論最大，而中國的倫理思想，我覺得可能相對來講對自主性強調(diào)不是那么像現(xiàn)在西方那么強調(diào)，它可能更強調(diào)關(guān)系，為什么像中國比如有一些人得了絕癥，本人很痛苦，非常痛苦，覺得生不如死，他很想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他的親人堅決不會簽字，或者不會同意。為什么？當然這里面有輿論的考量，更重要的是有一種親情，他本人不愿意活了，但是親人們還是要盡一切可能去拯救。但是現(xiàn)在也不一樣了，我覺得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他們好像能夠接受甚至接受自己的父母的意愿，他們?nèi)绻羞@個意愿，或者他們本人覺得以后可能會采取一種更強調(diào)自主的原則，這是一種變化。

提問：我大概提了三個問題，第一，在文革中我們中國的傳統(tǒng)倫理被破壞殆盡，這是政治倫理、社會倫理和人倫的沖突，政治倫理、社會倫理和人倫的邊界在哪里？第二，關(guān)于文革現(xiàn)在過來的人，我看到至少有兩種態(tài)度，有一種人是向受害者道歉，有些也得到了原諒。有些人還在說我是毛主席的紅衛(wèi)兵，我青春無悔，這個您怎么看。第三，現(xiàn)在關(guān)于錢鐘書和楊絳一直有一個爭論，有的人認為我這兒引用了（徐賁）老師的觀點，他說知識分子在不正常的年代里，在集權(quán)統(tǒng)治下，他保持沉默，他是沒有盡到不完全義務(wù)，徐老師更多是強調(diào)知識分子的責任，但是（張鳴）有一個反駁，他引用自己的經(jīng)歷，說在文革中自己受到整肅，可能做不到徐老師說的那樣的勇敢，我想聽一下您的分析。

何懷宏：第一個問題，關(guān)于政治和倫理的關(guān)系邊界，我一直強調(diào)倫理道德比政治更永久，道德一定要有它獨立于政治的方面，而且比政治更永久，政治人物、乃至政治制度都會變化，但是道德的基本核心要素是不太改變的，比政治更持久的存在和發(fā)生作用，所以道德的根據(jù)不能夠由政治來得到解釋，尤其在現(xiàn)代社會是更明顯的。用到文革中，那個時候道德基本上就是忠的道德，忠于一個人，那個時候就容易出問題。所以為什么在文革之后馬上出現(xiàn)了“三信危機”，信仰、信念、信任。因為過去政治等同于道德，忠于領(lǐng)袖就等同于道德，這是一個“忠”字就夠了。但是后來文革被認定是一場錯誤、浩劫，確實有些人正好180度大掉頭，走向道德虛無主義了，所以道德和政治聯(lián)系緊密，以政治指揮道德，它可能既傷害政治又傷害道德，最后會造成一種偽善、無恥。另外如果說到政治倫理，恰恰是說政治本身應(yīng)該受道德的約束，就是一般道德的約束，我們講政治倫理。任何時候你都不能為了目標不擇手段，手段也就是行為一定應(yīng)該受道德的約束。比如學生不能把老師打死，不宜讓這些孩子在政治上揭發(fā)告密父母，甚至扇他們的耳光，再怎么樣，政治不能突破這些基本的道德，甚至武漢發(fā)生過紅衛(wèi)兵沖到盲人學校，因為觀點不一樣，就把盲人捅死了，所以道德是獨立的，雖然我們也承認政治對道德起著極大的杠桿作用。就是好的政治，良善的政治，確實能夠很有力的，甚至最有力的推動社會風俗，道德的進步，但是一定要在這個過程警惕政治不能隨意干預(yù)道德，代替道德。

第二個問題是青春無悔，對整個文革和自己生活命運的判斷，這個是可以有所區(qū)別的。包括青春無悔只能這樣說，的確那段時期還是鍛煉了我，使我變得堅強了，但是我們再問他，你愿意經(jīng)歷第二次嗎，或者你愿意你的兒女經(jīng)歷這樣一次嗎，我覺得他可能要認真思考了，至少我是不愿意經(jīng)歷第二次，也不愿意我的孩子經(jīng)歷。我要承認，有些事情讓我變得很堅定了，我在這個過程中，沒有被壓倒，但是也有不少人被壓倒了。無悔是個人從事后說的，是說一種對我的客觀結(jié)果。但如果說并不愿意這樣的事情再發(fā)生，鍛煉還可以有別的方式去鍛煉，那么對文革就還是可以否定。

第三個問題，關(guān)于錢鐘書和楊絳，對于他們的評價問題，我的感覺尤其是一個人，一百多歲的老人去世了，出現(xiàn)了一些不同的甚至雜音的評價，我還是覺得有點遺憾。雖然換一個時候，我可能也會有一些不同意見，因為學者之間都會有不同的看法和觀點，但是中國人說死者為大，在這個時候是不適合這樣說的，尤其是對于這樣一個老人，她捐出一千萬設(shè)立獎學金，還有種種好事和善行，如果還在這個時候去批評他們沒有挺身而出或者怎么樣，這個是太高的要求。在那樣的年代里，能夠“默存”就不錯了，就是能夠活過來，就像法國大革命期間的西耶士，說你在大革命中做了什么，你反抗過恐怖主義嗎，他說我只是活過來了，活過來就不容易。當然如果有反抗，我們可能會更欽佩，但是我覺得不能要求所有人都這樣，雖然有反抗者是值得特別尊敬的，如果一個社會完全鴉雀無聲也是可怕的，但事實上也是有反抗的，他們是以他們的生命為代價。但是沒有反抗也不失為一個好人，一個善良的人，只能說他沒有特別高尚勇敢的氣質(zhì)。但高尚并不是一種義務(wù)，雖然不高尚也不一定是一種權(quán)利。如果一個社會沒有出現(xiàn)這樣的人，也是挺悲哀的，但是不能要求所有人都這樣做，尤其是不能要求別人都這樣做。

提問：何老師您好，我想問的問題是，您通過這么多年倫理學的研究或者您個人的生命體驗，您覺得生命的意義是什么？或者說生命中最值得追求的是什么？

何懷宏：生命的意義我覺得好像是一個永恒的問題，而且是每個人還有每一代人都在不斷自己重新回答，重新面對的問題，一次回答也不能得出答案，要不斷回答，所以對我來說，我有時候會比較簡單的覺得肯定是有一種意義，人不再是動物，人禽之別有一種意義，但是這種意義你不可能一次性透徹的就理解，但是至少我可以使我每一天都做一點什么，而且我希望我做的是有意義的。但是有可能也是我愉悅的事情，如果結(jié)合起來更好，又使我愉悅，又對社會有意義，我就滿足了，所以這種工作我覺得好像也是一種我的工作習慣，所以我愿意為此不斷地努力，也不知道最終的目的是什么，最終你能不能達到一個終極的關(guān)切或者最后的安身立命的信仰。這個不僅是要追求，而且還有緣份，但是你首先要追求，首先你要去追索，然后也許有一個契機或者機緣，使你能夠進入和以前不一樣的狀態(tài)和境界，得到某種極大的幸?；蛑辽?。

提問：何老師您好，想跟您請教一個媒體倫理的問題，我們知道中外現(xiàn)在很多媒體，他們非常注意他們受眾吸引眼球的消息，所以至于像前段時間雷洋事件的時候，本來他早已不是人大碩士了，但他這個人大碩士卻被消費者消費掉了，很多媒體也去炒作這件事情。如果對媒體的報道，過分審查或者監(jiān)督的話，又可能又會侵犯媒體的言論自由或者新聞自由，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從媒體倫理學角度應(yīng)該怎么規(guī)范或者改善一下。

何懷宏：之所以有時候是采取這樣一種方式，可能確實是為了吸引更多的注意或者同情，比如說人大碩士或者大學生以這種身份能夠吸引更多的關(guān)注。我們要考慮到當時發(fā)聲確實很不容易，尤其最早的發(fā)聲，很可能就被湮沒了。當然在一個法治健全的社會里，更好的方式是完全真實的，完全誠實的訴求。這個不是鼓勵這一點，作為別人的境況或者處境，他之所以采取這樣的方式，最早發(fā)出這樣的聲音。我覺得可能還是情有可原的，雖然不是說最干凈利落，最真實的那種反映。因為確實他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身份，所以也不是完全的虛構(gòu)。重要的是一個人死了，這個對他是生命的全部，這是多大的悲劇，而如果他沒有做嫖娼的事情，他就帶著這樣的印跡而死去，那就更慘了，所以這是重大的事情，一定要弄清真相和保持公正。因為這對一個人就是全部，而別人也可能遭遇同樣的事情。所以我覺得相對來說，我們要更注意區(qū)分小疵和大是大非。

主持人：今天講座就到這里，如果大家還有一些想了解或者想探求的一些倫理學問題，大家可以關(guān)注這本《倫理學是什么》，這本書大家可以從中找到一些答案，謝謝大家下午的參與！

責任編輯：葛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