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9精品视频天天在看,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灯红酒绿,国产xxxxx在线观看,在线911精品亚洲

    <rp id="00a9v"></rp>
      <track id="00a9v"><dl id="00a9v"><delect id="00a9v"></delect></dl></track>
      1. 【張新民】道、學、政三統(tǒng)分合視域下的古今道統(tǒng)之辯——對劉澤華批評文章的反批評

        欄目:思想探索
        發(fā)布時間:2016-10-25 20:33:38
        標簽:道統(tǒng)
        張新民

        作者簡介:張新民,西歷一九五〇生,先世武進,祖籍滁州,現為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教授(二級)兼榮譽院長。兼職貴陽孔學堂學術委員會委員,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理事,尼山世界儒學中心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明史學會王陽明研究會副會長。著有《存在與體悟》《儒學的返本與開新》《陽明精粹·哲思探微》《存在與體悟》《貴州地方志考稿》《貴州:學術思想世界重訪》《中華典籍與學術文化》等,主編《天柱文書》,整理古籍十余種。

        原標題:道、學、政三統(tǒng)分合視域下的古今道統(tǒng)之辯——對劉澤華批評文章的反批評

        作者:張新民

        來源:《南國學術》(澳門大學主辦)2016年第6卷第4期,作者授權 儒家網 發(fā)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九月廿五日庚辰

        ? ? ? ? ? 耶穌2016年10月25日


        ??


        [摘 要]今天究竟應該如何看待傳統(tǒng)儒家的“道統(tǒng)”問題,學術界近年來爭議頗為激烈。本文不同意劉澤華先生所謂“道統(tǒng)是政統(tǒng)下的附生物,道統(tǒng)源自‘帝統(tǒng)‘’”,“道統(tǒng)”具有“排他性”與“獨斷性”,原始儒學只能是“君主專制體系下的臣民之學”等諸多觀點;認為“道統(tǒng)”的產生其實離不開先秦各家各派對“道”的共同探究和體認,儒家則最為重視其在人間社會的展開和落實,因而更具有超越性與開放性,也更多地與具體的歷史文化實踐活動相結合,不能不活化為頗有典范意義的人格形態(tài),孔子便恰好以身與“道”合的方式開啟了中國文化的發(fā)展方向。以形上超越的“道”為衡量標準的“道統(tǒng)”,一方面要求極為嚴格,三代以降的帝王無一人能羼雜其中,一方面又表現得頗為開放,凡德行學養(yǎng)能經受歷史檢驗的均可置入其中,是“德”而非“位”才是第一義的前提條件。從孔子開始“道統(tǒng)”就逐漸與“政統(tǒng)”分裂,并轉為與“學統(tǒng)”合流。從此“道統(tǒng)”因“學統(tǒng)”而豐富了自己的義涵內容,“學統(tǒng)”也因“道統(tǒng)”而規(guī)范了自己的發(fā)展方向?!暗澜y(tǒng)”與“政統(tǒng)”既有相容配合的一面,也有緊張沖突的另一面,前提為推行“王道”政治即能相容配合,施行“霸道”政治必然緊張沖突。只是儒家既然不允許政治領域價值真空,“道統(tǒng)”必然多與“政統(tǒng)”發(fā)生實質性的交涉,由此而產生的歷史文化觀象也極為詭譎復雜,即使儒家自身亦難免不會遭遇權力異化的危機。但所應詬病者仍為人而非“道”,“道統(tǒng)”即入世即超越的特征始終未能改變,堅持“道統(tǒng)”以匡正“政統(tǒng)”者更代不乏人,以點代面全盤否定儒家傳統(tǒng)顯然是有違客觀歷史事實的。傳統(tǒng)儒家在形上與形下兩個方面全面安頓了中國人的精神世界,其所經營的世界決非單一的政治成就所能范圍。中國燦爛文明之所以長期得以綿延而不墜,“道統(tǒng)”在其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顯然不可輕易低估。

        ?

        [關鍵詞] “道統(tǒng)”? “學統(tǒng)”? “政統(tǒng)”? 儒學? 秩序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儒家“道統(tǒng)”問題,近年來學界討論較多,爭論亦較大,不同看法的相互爭鳴,只要是依據事實說話,能夠憑借學理進行分析,而非惡意的攻擊,甚至亂扣帽子,當然都是多元學術生態(tài)格局中的正?,F象,值得鼓勵和提倡。近讀《南國學術》編輯部轉來南開大學劉澤華教授的宏文——《中國文化發(fā)展中的“復古”迷思:對“道統(tǒng)”思維盛行的質疑與批評》(以下簡稱劉文)[1],便是針對儒家文化特別是其中的“道統(tǒng)”說展開多方面的批判的一篇較有代表性的文章。總結劉文的觀點,略去其中各種細節(jié),以及大量的例證,其所涉及的問題主要有:(一)儒家的“道統(tǒng)”是獨斷的,孔子的思想也是排他的;(二)“道統(tǒng)”不僅要由帝王來決定,甚至根本就為帝王所獨占,因而“道統(tǒng)”是服務于“政統(tǒng)”而非獨立的,傳統(tǒng)中國的政治文化形態(tài)也是“道統(tǒng)”與“政統(tǒng)”合一的形態(tài);(三) 如同社會有形態(tài)之別一樣,思想意識也是有形態(tài)之別的,代表孔子及晚出儒學思想主旨的“三綱”, 以及“四書五經”的范疇命題等,都是維護皇權專制的,因而儒學只能是君主專制體系下的臣民之學,而不是平等、民主、法治、自由的公民之學。嚴格地說,劉先生的批判表面似乎辭嚴義正,但實際給人的印象卻是強辭奪理,不僅所言多不符合歷史事實,即立論的觀點立場也頗難令人接受。有鑒于此,遂撰此文,欲質諸劉先生,商之學術界,公是非于清議。誠如孟子所言:“我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2]拳拳求教之心,當先告白于天下。稍需說明者,則為文中之討論,多將問題合并集中,而非照劉文順序一一展開,目的無非是為了方便分析,細心的讀者自可互觀比對。

        ?

        一、“道統(tǒng)”的超越性與開放性

        ?

        “道統(tǒng)”一辭,從其產生的前后源流看,雖主要由宋儒率先揭出[3],但“道統(tǒng)”觀念的興起,實早在孔子的時代,便已不難一窺其端倪[4]。也就是說,至遲春秋時期,隨著諸子百家之學的陸續(xù)興起,尤其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說的下移流傳[5],原先固有的王官之學逐漸得以突破,出現了“道術將為天下裂”的現象[6],不僅學術開始下降至民間,實現了“哲學的突破”[7],即始成于夏的三代文化,亦發(fā)生了轉型的突破性征兆,最終則“舊文化之崩潰,新文化之醞釀,殆皆于此三代之戰(zhàn)國時期相代謝”[8],不能不說是中國學術文化的一大奇變。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現象,便是各家各派均以“道”為中心范疇,展開頗有自身特點的思想言說,建立了內在理路相互一致的學派。其中不僅道家經典如《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莊子·齊物論》的“恢恑憰怪,道通為一”,歷來為學者所稔熟,以致可以說離開了“道”,便難以說有道家思想,即法家著述如《管子》亦強調:“順理而不失之謂道,道徳定而民有軌矣。” (《管子·君臣上》); “道者,所以變化身而之正理者也”(《管子·形勢解》) ;《韓非子》更認為:“道者,萬物之始,是非之紀也?!?(《韓非子·主道》);“道者,萬物之所然也,萬理之所稽也?!?(《韓非子·解老》)。反倒是孔子罕言性與天道:“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劉文稱“儒家的道本來就有排他性”,“孔子之后,儒者大都承繼了他的排他和獨斷性”,顯然是不符合歷史事實。劉文所以認為儒家的“道”具有排他性和獨斷性,是完全不了解“道”的形上學本體意義,即形上的“道體”固然可以涵蓋諸如今天的自然規(guī)律一類的概念,但也決不能簡單地將其等同于今天的自然規(guī)律?!暗馈?天道)在儒家視域中既是形上的超越的,又是可以流行發(fā)用的。“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9],“道”的流行發(fā)用既遍及一切,又讓每一物按照自己的天性活潑暢遂地生長,最終則實現天地宇宙一切分殊的存在的整體性和諧。但同樣重要的是,形上超越的“道”即內在于一切事物之中,不可須臾離棄:“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圣人亦有所不能焉”[10]?!暗馈奔仁且磺袃r值的原型總源頭,也是世俗規(guī)范得以成立的本體論依據。形上超越的“道”必然向一切存在開放,因而孔子才反復強調:“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論語·衛(wèi)靈公》);“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禮記·中庸》);“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論語·憲問》)如同西方的“真理”,其本身必然會向追求它的一切人開放一樣,“道”根本就不存在排他性的問題,也決無任何人可以宣稱自己已經壟斷。

        ?

        但是,超越形上的“道”畢竟要落實于人間社會,透過歷史文化獲得自己的具體性和豐富性,甚至能夠以“身”與“道”的生命行為方式展現出活潑潑的人格風姿。這樣的過程在儒家看來也是內在于人的生命之中的“仁”的外顯和實現的過程?!叭室舱撸艘?;合而言之,道也”[11],“仁”是人的本質規(guī)定性,人只要充分地實現內在于自己生命中的“仁”,當然即是在實現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規(guī)定性,也就是在無可推御地求道、守道和行道。因此,孔子又特別指出:“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里仁》;“我欲仁,斯仁至矣”(《論語·述而》)。道德無論任何時候都是道德自身最好的報酬。后世學者如顧炎武(1613-1682)則進一步發(fā)揮說:“有一日未死之身,則有一日未聞之道”[12];“仁以為己任,死而后已”[13]。無論從先秦至明清,或由孔夫子到顧炎武,略去中間大量的史實細節(jié),說明儒家學者前前后后,都有不少仁人志士以“求道”“弘道”為終極價值訴求,實已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精神文化傳統(tǒng)。將其稱為“道統(tǒng)”固然可,將其視為“仁學”傳統(tǒng)或“圣賢血脈”亦無不可。

        ?

        由于“道統(tǒng)”是“道”在人間社會的展開和落實,因而必然具有歷史性和具體性,是存在論而非抽象論的,必須具備經驗形態(tài)而非純理論形態(tài)。換句話說,有“道統(tǒng)”則必然有其人,無人的“道統(tǒng)”只能是抽象干枯的,故“道統(tǒng)”必須靠活生生的具體的人來綿延或傳承,缺乏人格典范意義的人是不能充當“道統(tǒng)”的傳承人的。正是有鑒于此,唐代的韓愈(768—824)才受大乘佛教及禪宗的啟發(fā),將儒家的“道統(tǒng)”由孔子及其隔代傳人孟子上溯至遙遠的理想化的三代:“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14]。從韓愈所安排的傳承譜系看,一方面“道統(tǒng)”是極為開放的,任何人只要符合“道”的標準,做到“身”與“道”,即使有“德”而無“位”,也可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另方面“道統(tǒng)”又是極為嚴格的,“身”與“道”的標準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能降低,孟子以后有“位”者盡管很多,但以三代“德治”理想衡之,則寧可付諸闕如,或采取遙接的方法,亦決不能濫竽充數。

        ?

        韓愈將儒家“道統(tǒng)”上溯至理想化的三代,顯然決非個人一時偶然的沖動或想象。早在春秋周文疲憊之際,孔子為重建人間社會秩序,便已贊嘆:“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論語·秦伯》);“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文哉”(《論語·八佾》)。故自孔子之后,“君子樂道堯舜之道與?末不亦樂乎堯舜之知君子也”[15]。在真正的儒家學者看來,由堯而舜而禹而湯而文武周公,無論 “道”與“勢”或“德”與“位”,均是統(tǒng)一的,也可說是做到了既“內圣”又“外王”。但自孔子本人及其所處的禮崩樂壞時代之后,無論“道”與“勢”或“德”與“位”,相互之間均已分裂為兩截,即在孔子亦有“德”無“位”,便是一個突出的例證。但后世仍尊其為“大成至圣先師”,今文經更逕稱其為“素王”,顯示權力世界之外,尚別有一文化世界,有“德”無“位”的孔子,而非其他有“位”無“德”的君主,才更符合“王”的價值理想標準,能夠充當“道統(tǒng)”的儀型表率。西漢司馬遷撰《史記》,破例以身為布衣的孔子入“世家”[16],并發(fā)出“髙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的喟嘆;自謂“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余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圣矣”。司馬貞《索隱》:“孔子非有諸侯之位,而亦系家者,以是圣人為教化之主,又代有賢哲,故亦系家焉。”[17]司馬遷之時代,孔子尚未有任何封號,盛行一時者為黃老之說,但如同韓愈之汲汲推崇一樣,司馬遷之表彰亦可謂不遺余力。他們的共同評判標準,顯然都是“德”而非“位”,既與權力世界的干涉無關,則只能立足于學術文化(禮樂教化)立場發(fā)論,表現出特有的人文主義睿智。劉文一再片面強調“道統(tǒng)”只能由帝王來承認或決定,孔子“圣人”一類的稱號只能是帝王的加封,除權力世界的操控之外,完全看不到文化力量的認同和推動,只能說是知有朝廷而不知有社會,知有政治而不知有文化,難免不會導人誤入認知上的偏差迷局。

        ?

        當然,歷代景仰孔子的學者,決非僅有司馬遷、韓愈二人。以司馬遷為時間坐標,尊崇孔子者可謂代不乏人。即早在孔子生前,《論語》便載時人之語云:“天將以夫子為木鐸”(《論語·八佾》),“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論語·子張》)。以后《孟子》更贊嘆:“自有生民以來,未有孔子也”(《孟子·公孫丑上》);“以予觀于夫子,賢于堯舜遠矣” (《孟子·公孫丑上》引宰我之言)。司馬遷之后,稱道孔子更如過河之鯉,例證不勝枚舉,似已不必辭贅。誠如近人廖平(1852-1932)所說:“《孟》、《荀》皆以孔子與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并言,漢人固持此說,宋程、朱亦主此義”[18]。只要稍讀揚雄公元前53年—公元18年)的《長揚賦》:“士有不談王道者,則樵夫笑之”;以及他的《解嘲》:“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19];即可見至遲西漢武帝之后,儒家思想便已逐漸滲入民間社會,雖在一般民眾,亦多有認同孔子者。與之相反的是,法家思想則日趨式微,當然也可說是由顯赫而退轉為隱晦,反映由秦入漢之后,由于漢武帝積極支持儒學,無論較諸秦代純用法家刑法,抑或衡以漢初主要采用黃老之學,思想世界已發(fā)生了巨大而深刻的轉型。正是在儒學已深入人心,士人多尊孔子為“教化之主”,顯示政治秩序之外,尚有一獨立的文化秩序的整體歷史背景下,加上《孟子·盡心下》:“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思想的影響刺激,朱熹(1130—1200)才特別強調、:“圣人之于天道也,無不吻合,而純亦不已焉。薄而濁,則反是,是皆所謂命也?!盵20]可見圣人之所以為圣人,不過是其德與“天道”相通而已。至于人之所稟于“命”者,則有厚薄清濁之不同,但從本體論看,則“性”無不善,因而人人均可通過后天的努力,以“性”與“道”合的方式來成賢成圣。誠如程頤(1033-1107)所說:“性出于天,才出于氣……才則有善與不善,性則無不善”;“仁義禮智,天道在人,賦于命有厚薄,是命也,然有性焉,可學而盡,故君子不謂命”[21]?!靶浴睘槿巳怂哂?,人人所具有之“性”無不善,因而人人均有道德尊嚴,人人均有成賢成圣的可能。故成賢成圣之路向一切人開放,一如“道不遠人”,向一切人開放一樣。誠如《大學》所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后來的段玉裁(1735-1815)更發(fā)揮《孟子》一書之大義說:

        ?

        “圣”非“圣人”之謂。《尚書大傳》:“子曰:心之神明謂之圣?!薄逗榉丁吩唬骸肮ё髅C,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睿作圣?!薄缎⊙拧芬嘣疲骸盎騽倩蚍?,或哲或謀,或肅或乂?!薄吨芏Y》教民六德:智仁圣義忠和。智仁圣義忠和皆所性而有,則圣亦所性而有也?!墩f文》曰“圣者,通也?!狈残乃芡ㄔ皇?。天道者,凡陰陽五行,日星歷數,吉兇禍福,以至于天人性命之理。人有通其淺者,有通其深者,有通其一隅者,有通其大全者,有絕不能通者,其間等級,如弈者之高下。然猶仁于父子,義于君臣,禮于賓主,智于賢否,各人之所知所能,固不可以道里計矣,是皆限于天所賦者,故曰命也。但其所行雖未能詣極,而其性善無不可以擴充詣極者,故曰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于分別賢否則曰“智”,于明乎天道則曰“圣”,各就其事言之,常人所通不繆者亦曰“圣”,如曲藝中皆有圣是也,如農夫有能占晴雨者,極而至于李淳風、劉文成之術數,如小儒皆言性理,以至孔、孟之言性與天道,皆得云圣之于天道。[22]

        ?

        段氏乃清代樸學大家,他引證大量經典解讀《孟子》,認為“圣”實即內在性的生命存在狀態(tài),可以視為“心之神明”,亦不妨稱為“六德”(智仁圣義忠和)之一。進一步引申發(fā)揮《孟子》本義,他更強調“圣”即“所性而有”,因而“性”本質上即是“圣”,是內在的。但“性”又與“天道”相通,所謂“性與天道”,本質上即是“圣之于天道,因而又是超越的。即內在即超越的“性”,無人不有,無人不具,所以人人都可“擴充詣極”,人人都可“明乎天道”,也就人人皆能為堯舜,人人均能成圣賢,圣賢境界向每一個人敞開。愚夫愚婦與圣人的區(qū)別,只在一為未成圣的圣人,一為已成圣的普通人。圣人不過是人性的光輝得以充量發(fā)揮,以實存主體的方式顯示出人生應有的價值理想與生命責任而已。

        ?

        與生俱生之性,人人具有,而“性”與天道相通,“性”本質上即是“圣”,一如王陽明(1472-1529)指出“良知人人現在,一返觀而自得,便人人有個作圣之路”一樣[23],段氏也同樣打開人人均可尊德樂道,人人都能成賢成圣的大門,反映儒家的精神傳統(tǒng)即在清代考據學興起的時代亦在賡續(xù)發(fā)展,決非劉文“君主專制體系下的臣民之學”一語所能涵蓋概括。

        ?

        尤宜注意的是,段氏還以“心所能通”來說“圣”,“通”的過程即是“性”之“擴充詣極”的過程,同時也是實現“圣”的過程。所謂“擴充詣極”,顯然即是“通其大全”,而非“通其一隅”,或根本就“絕不能通者”。這當然是《易·系辭》“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之說的再展開或再發(fā)揮。而“性”與“天道”相通,“性”之理即“天”之理,“天”之理亦為“性”之理,“天道”涵蓋一切,不與任何一物有隔,“性”也廣包一切,不能以一己之私自限。即所謂“道在天下,加之不可,損之不可,取之不可,舍之不可”。而“道大,人自小之;道公,人自私之;道廣,人自狹之”[24],均因為心靈的自我麻木或封閉,人性受制于習氣,才與天道“絕不能通”。故朱熹(1130—1200)講格物致知,便強調“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25] 。陸象山更明白指出:“宇宙不曾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因此,必須“激厲奮迅,決破羅網,焚燒荊棘,蕩夷污澤”[26]。后來的康有為更要破除九界:去國界,去級界,去種界,去形界,去家界,去產界,去亂界,去類界,去苦界[27], 雖不免過于激進或理想,但仍反映了儒家精神傳統(tǒng)的不絕如縷[28],無論“道”或“道統(tǒng)”,都只能是開放的包容的,而決非是專斷的排他的。

        ?

        二、“道統(tǒng)”與“政統(tǒng)”的緊張與沖突

        ?

        立足于最深層的“至善”人性,無論稱之為“性”也好,名之為“道”也好,最重要的是必須有一社會化的客觀實踐過程。而儒家所一貫向往或追求者,乃是“人文化成”的天下秩序,當然就不允許政治領域出現價值真空,如前引段玉裁所言,遂不能不按其天之所賦,各盡其能,做到“仁于父子,義于君臣,禮于賓主,智于賢否”。仁、義、禮、智四端,“不學而能”,“不慮而知”(《孟子·盡心上》),將其引入不同的人際關系中加以實踐,就是“內圣”與“外王”合為一體的價值實現過程。

        ?

        “內圣外王”一體不二的價值訴求,必然促使儒家積極入世,尋找治國平天下的具體方法,關注文明秩序的建構活動。文明秩序建構的本體論依據,究竟在什么地方尋找呢,毫無疑問,在孔子看來,當然就是人人生命中內具的“仁”。有趣的是,劉文不僅認為儒家的“道”或“道統(tǒng)”是“專斷”的,甚至孔子的文化觀也是有“很強排他性和獨斷性”的,亦即“孔子是不認同多元并存的”,其中最突出的一點便是孔子要“獨占先王之道”。

        ?

        要證明孔子反對多元或“獨占先王之道”,當然必須拿出堅實的佐證材料。遺憾的是,劉文拿出的材料只有一條,即“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論語·子罕》)但恰恰是這段話,使我們看到處于危難困境中的孔子,其精神氣象是何等的談定從容,思想態(tài)度是何等的坦然謙虛,行為原則是何等的的敢于擔當——一切聽從天命的召喚,道之顯晦全在于天,天命所在即是人的努力,后死者責任在身根本就無懼無畏。這依然是儒家一貫堅信的天道性命互貫互通的話語流露。錢穆(1885-1990)認為:“孔子臨危,每發(fā)信天知命之言,蓋孔子自信極深,以為己之道,即天所欲行于世之道。自謙又篤實,認為己得之明于此道,非由已之知力,乃天意使之明?!盵29]而“天道”至大至公,孔子欲行之道也至大至公,既不可能為任何人所“獨占”,又遑論什么“排他”。劉文所謂孔子“獨占‘先王之道’,自稱是周文王思想的唯一繼承者”,簡直不知從何談起!事實上,孔子“主張調和,不主張排斥,因為他立在中間,看見那兩極端所說,都含有一面真理,所以不肯排斥他” ?!八臅镱^,沒有一句排斥異己的話”,“是最尊重思想自由的”[30]。尤其孔子倡導“有教無類”(《論語·衛(wèi)靈公》),打破王官之學的壟斷地位,六藝知識從此惠及一般人,反映在文化觀上,斷也不可能另擇一立場,違背“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的原則(《孟子·盡心下》),如劉文所說主張“獨斷”而反對多元。

        ?

        孔子不反對多元,但也并非就意味著不分文明野蠻,所有的文化都可一律拉平,而決無主次之分,一概全盤接收??鬃拥臅r代正值文王、周公所創(chuàng)建的典章文物制度掃蕩崩壞,政治社會混亂失序的時代,他的序《詩》《書》,正《禮》《樂》,撰《春秋》,都可看作是再造秩序的文化工作。而其繼承面之廣闊,即所謂“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可說對三代都有一全面的觀察和評估。就文化的選擇而言,他主張“祖述堯舜,憲章文武”(《禮記·中庸》),其中“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論語·八佾》),文明形態(tài)最具人道主義色彩,因此“如有用我,吾其為東周乎!”(《論語·陽貨》)。但與此同時,孔子亦從未放棄過個人的族群身份認同,“昨暮予夢坐奠兩柱間,予始殷人”[31] 。更重要的是還主張“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論語·堯曰》),無論處于劣勢地位的國家或暫居邊緣處境的文化,乃至一切能代表人類基本價值而又難以進入制度體系中的“逸民”,都有自身存在和發(fā)展的權利,都應該獲得積極有效的保護和尊重,人類不但應該正視或承認多元文化存在的合理性,而且有必要做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論語·公治長》)??鬃硬粌H認同主流文明,而且主張保護弱勢文化,他的文化觀是開放多元的,同時又是主次分明的。

        ?

        按照劉文的理路邏輯,儒家既然“獨斷”和“排他”,當然就會百般責難諸子之學,以致視同水火。其所舉例證不少,大多屬于誤讀誤解,不遑一一縷述,僅以一二嚴重歪曲者為例。如孟子批評楊(朱)、墨(翟)兩家:“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孟子·滕文公下》)。十分明顯,孟子是站在文明與野蠻不可同途的立場上發(fā)言的,社會倫理秩序的建構,既離不開“父”,也離不開“君”,人人都必須生活在一定的家庭關系和社會結構之中。與擁有文明秩序的人類社會不同,動物則不需建構家庭倫理,不必擔負國家責任,可以長期處于“無君無父”的生存狀態(tài)之中。毫無疑問,孟子是擔心社會由文明而退墮為野蠻,出現“率獸食人”的叢林生活現象,才提出上述批評,而決無絲毫的人身攻擊,何況當時“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孟子的批評本屬正常的“百家爭鳴”現象,怎么能一有批評即以為是在“排他”和“獨斷”,甚至誤解孟子是“把楊朱、墨翟視為‘禽獸’”呢?

        ?

        其實,先秦諸子百家相摩相蕩,雖旨趣不同,互有攻錯責難,亦互有交流融合,不能不說是正常的學術發(fā)展現象。即以儒、墨兩家為例,按照蒙文通(1894-1968)先生的說法,儒家如辟雍之選賢,明堂之議政等一系列制度設計,均“莫不歸本于明堂,導源于墨子……墨家之要義,一變而為儒者之大經。自取墨以為儒,而儒家之宏卓為不可及也。非入漢而墨翟之學失其傳,殆墨學之精入于儒,儒遂獨尊于百世也”。????????? 尤其《禮運》的大同思想,更為“儒家之取于墨而又大進墨”,即援墨入儒之后,才得以進一步創(chuàng)造發(fā)展出來的學說。至于墨家非禮樂,“《禮運》則于墨家非禮之后,上探禮樂之原以言之”,經過多方轉輾探尋,才最終得以“答墨家之難,而義大進于墨家”的。但“墨非樂而儒者不言《樂經》”,故“《樂經》殆亡于墨學之儒也”[32],適可見儒家思想之開放和包容,不啻與“排他” “獨斷”懸若天壤。反之,與儒多取于墨一樣,墨亦多取于儒,如《淮南子·要略篇》所說“墨子學儒者之業(yè),受孔子之術”,但亦非就沒有責難或批評[33],同樣不能輕易斷言為“排他”,逕斥為“獨斷”,否則便談不上百家爭嗚,更難有嚴格意義上的融合。

        ?

        劉文亦援引為“排他性”依據的,尚有“道不同,不相為謀”之說(《論語·衛(wèi)靈公》),亦為孔子的重要主張。其實無論道同或志同,均為集體事業(yè)成功的必要前提,如果道異志異,試問事業(yè)能夠成功嗎?春秋戰(zhàn)國時期之所以能形成眾多學派,均以他們對“道”的共同認知或理解大有關系,何況孔子還主張剛毅,厭惡媚俗,反對鄉(xiāng)愿,以為鄉(xiāng)愿是“徳之賊也”(《論語·陽貨》),決不隱蔽自己的學術觀點,回避自己的思想主張。清人洪亮吉(1746-1809)曾比較儒、法兩家,認為“春秋時仲尼弟子皆忠于魯國并善守師法”,尤其孔子門下,“同師而學者至三千人,卒未聞有起而相軋者,其敬師如此,待友又如此,語有之,同志為朋,同學為友,洵可謂同志同學者也”。但反觀法家,“龐涓、孫臏未嘗不共師也,蘇秦、張儀未嘗不共師也,韓非、李斯未嘗不共師也,及各仕一國,卽起而相軋,幸則為張儀,不幸則為孫臏,尤不幸則為韓非。然此非數人之過,學術不正之過耳”。他認為,上述法家人物,早在其“學陰謀、學縱橫捭闔之時,殺機早已暗伏,其乘間而輒發(fā),勢所必然,然豈特于同學之友然哉!使其師尙在,與共處一國,共事功名,亦必起而為逢之反刃,是學術使之然也”。所以他特別感嘆:“心術不正,則學術不正,學術不正,則師弟亦不能相保,勢使然也。烏乎!安得仲尼之徒布滿斯世,以救天下之學術,卽以正天下之心術乎!”[34]而荀子雖“主于明周、孔之教,崇禮而勤學”[35],然其“性惡”、“非十二子”諸說,包括儒家學者在內,歷來多有人詬病,獎中一大原因,即為“孟子之學有本,荀子之學無本”[36]。但也不可因為荀子主張“息十二子”,便據此推論儒家“專斷”、“排他”,因為他的“息十二子”之說,同樣包括了儒家內部思、孟一系,只是與對其他學派的批評相較,更嚴厲得連“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的轉語也不下,而一味指責子思、孟子:“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tǒng),然而猶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铀汲陷V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游為茲厚于后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37]。其持論之苛嚴,有過于其他諸家。無怪乎洪亮吉要批評荀子“言性惡,而以堯舜為偽,且又訾毀及子思、孟子,其心術已概可見。夫心術者,學術之源也。心術不正,而欲其學術之正,不可得也。學術不正,而欲其徒之必無背其師,不可得也”[38]。蒙文通先生也指出:“荀之《天論》、《禮論》、《性惡》,皆鄰于申、韓之途,而其所立仁義者,實出于老、莊之旨,蓋明不足以知孔、孟之微,而彷徨以亂采索之旨,攻難孟之義,可悲也”[39]?!盾髯印芬粫L期未列入經部,一部分的原因即在于此。其“息十二子”之說,從思想流變看,與其說接近儒家,不如說更靠攏法家。譬好梁啟超(1873-1929)便認為:“荀子生戰(zhàn)國末,時法家已成立,思想之互為影響者不少,故荀子所謂禮,與當時法家所謂法者,性質實極相逼近”[40]。反映儒法兩家的相互影響,涉及的方面實頗為寬廣,簡單化斷言儒家“排他”,實有欠客觀公允。

        ?

        孔子誅少正卯問題,實亦牽涉荀卿其人,而劉文亦拈出為說,欲坐實茲事,然所據不過趙紀彬(1905-1982)《孔子誅少正卯問題》一書。按趙書撰成于“文化革命”儒法斗爭輿論甚囂塵上之際,其寫作目的明顯有阿諛奉承之意,可說是政治目的壓倒了學術目的[41],雖在當時名噪一時,身后則寂然無聞,迄今殊少獲得學界同仁的認可。但即使如此,書中依然承認孔子誅少正卯一事,“自南宋以來,即已發(fā)生爭辯,直至抗日戰(zhàn)爭時期,迄無定論”[42]。而劉文則不列舉任何堅強證據,即以“朱熹發(fā)疑之后,一些儒生們跟進,質疑圣人怎么會殺人”一語,便輕率武斷地為孔子殺人作了定讞。其實我們只要認真復核趙氏所謂持“偽造說”的十五家——朱熹、葉適(1150-1223)、王若虛(1174-1243)、尤侗(1618-1704)、陸瑞家(1532—1595)、閻若璩(1636-1704)、江永(16681-1762) ?、范家相((1715-1769)、孫志祖、1736-1800)、崔述(1740-1816)、梁玉繩(1744-1819)、王仁(生卒年不詳)、梁啟超、錢穆、馮友蘭(1895-1990)之原文,即可發(fā)現《荀子·宥坐》“孔子為魯攝相,朝七日而誅少正卯”之說,自朱熹發(fā)端早已明言“《論語》所不載,子思、孟子所不言,雖以《左氏春秋》內外傳之誣且駁,而猶不道也,乃獨荀況言之,是必齊、魯陋儒憤圣人之失職,故為此說,以夸其權耳,吾又安敢輕信其言,而遽稽以為決乎?”[43]以后學者或質疑、或考辨,或別出新解,或慎重折衷,雖證據的來源有多有少,但態(tài)度都是嚴謹客觀的,即使閻若璩、江永以“漢學家而祖述朱說”,也不能逕斥為“漢學奴婢化的標志”[44],動輒就施以 “文革”式的痛棒。劉文無視其曲解之事實,反以“翔實”許之,前鑒未遠,后又踵之,嗚呼痛哉,豈不悲乎?

        ?

        列入趙氏“偽造說”派名單的,不少為考據大家或學問大家,實已構成了一個前后相續(xù)的知識系譜。其中較突出者如崔述,用四十年時間精力從事文獻考證工作,其在疑古辨?zhèn)?、考信求是等方面的成就,歷來為學界所公認,顧頡剛先生即特別稱贊他為“導我們的先路”的學者[45]。他認為荀子之說,“乃申、韓之徒言刑名者誣圣人以自飾,非孔子之事” [46],當最為可信。如同春秋固然已有《管子》一書,然“記管子之言行,則習管氏法者所綴輯,而非管仲所著述”[47],為什么荀子之書,就沒有習其法者羼入之文字呢?惜為省篇幅,暫無法贅辨。但申、韓之時代,己開誅士之風,以后“李斯(前284—前208)得志,乃有焚坑之禍”[48]。劉文認為“董仲舒(前179—前104)建議‘罷黜百家’時的言辭,與李斯建議‘焚書坑儒’的言辭如出一人”。然秦純用法家,行桀、紂之道,專制之焰毒熾,只有政治秩序而無文化秩序;漢多用儒家,采王、霸雜用之術,開明之風漸積,政治秩序之外又辟出新的文化秩序。簡單比附二人言辭如出一轍,只能導人入于“偏頗”歧途。足證我們固然應該反思如何才能走出“疑古”時代[49],但更重要的則是反思如何才能告別“文革”學風。

        ?

        劉文除以李斯、董仲舒相互比附外,還特別拈出韓愈《原道》中“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之說[50],以為這條材料正好表明了儒家要將“釋、道之徒開除人籍”的立場,足以佐證儒家“是不主張容納百家、多元并存的”。但揆諸史實,即不難發(fā)現,這又是劉先生觀點先行,有違歷史真際的誤讀??柬n愈之時,“天下僧道,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廣作危言險語,以惑愚者,一僧衣食,歲計約三萬有余,五丁所出,不能致此。舉一僧以計天下,其費可知”[51]。僧侶之濫,乃至“廣中僧有室家者,謂之火宅僧”,而“京師大相國寺僧,有妻曰梵嫂”[52];僧寺之多,自北魏孝明帝正光(520-525)年間以來,“天下多虞,工役尤甚。于是所在編民相與人道,假慕調役,猥濫之極,自中國之有佛法,未之有也。略而計之,僧尼大眾二百馀萬矣,其寺三萬有余”[53]。不僅出家僧徒數量龐大,而且資源耗費驚人,既嚴重影響國家財政收入,也加重了民眾生活負擔,必然激化社會矛盾,危及秩序穩(wěn)定。正是有鑒于此,韓愈才在《原道》中明確提出:“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 所謂“民”顯然特指當時數量龐大的宗教徒,而決不可依劉文,解讀為與“君”對立的廣義的“民”,以致得出韓愈仇恨人民的負面化結論:“對民則干脆只有一個字:‘誅’”。何況“誅”本當訓為“責”,乃是指聲討或譴責,并非就如劉文所形容的那樣氣勢洶洶,更不能以其為“道統(tǒng)”服務于“政統(tǒng)”的例證。

        ?

        為什么說韓愈所謂的“民”,乃是指當時數量龐大的宗教徒呢?其實陳寅恪先生早在上世紀50年代初,便已在《論韓愈》一文中明確指出:“唐代人民擔負國家直接稅及勞役者為‘課丁’,其得享有免除此種賦役之特權者為‘不課丁’?!徽n丁’,為當日統(tǒng)治階級及僧尼道士女冠等宗教徒,而宗教徒之中佛教徒最占多數,其有害國家財政、社會經濟之處在諸宗教中尤為特著,退之排斥之亦最力,要非無因也?!盵54]可見他要“誅”(聲討、譴責)的正是享有特權的“不課丁”者——“當日統(tǒng)治階級及僧尼道士女冠等宗教徒”,而對“課訂”者——“擔負國家直接稅及勞役者”(即劉文“君、臣、民”敘事結構意義上的“民”)則充滿了同情。不妨試看韓愈《原道》自己的說法:

        ?

        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

        ?

        顯然,韓愈正是在為那些承擔大量勞役賦稅以致有可能“窮且盜”的“民”請命。而他要“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的,則為那些借出家之名躲避勞役賦稅的特權統(tǒng)治階級。但即使如此,韓愈所言也決非如劉文所說,是要“把釋、道之徒開除人籍”,反而是要打破與普通民眾的區(qū)隔,按年齡標淮將其納入國家戶籍登記制度,只能是要其還俗,以恢復“人籍”。目的則在于“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yǎng)也”[55],出發(fā)點與歸宿處都落在廣義之“民”上,既談不上“道統(tǒng)”服務于“政統(tǒng)”,更遑論“獨斷”和“排他”。

        ?

        整體地看,唐代“自神龍以來(708-707),公王及外戚皆奏請度人,亦出私財造寺者,每一出敇,則因為奸濫,富戶強丁皆經營避役,遠近充滿,損污精藍”[56]。因此,韓愈的一系列建言,必多得罪既得利益集團。其中“道教則唐皇室以姓李之故,道教徒因緣付會。自唐初以降,即逐漸取得政治社會上之地位,至玄宗時而極盛,如以道士女冠隸屬宗正寺,尊崇老子以帝號,為之立廟,祀以祖宗之禮。除老子為道德經外,更名莊、文、列、庚桑諸子為南華、通玄、沖虛、洞靈等經,設崇玄學,以課生徒,同于國子監(jiān)。道士女冠有犯,準道格處分諸端,皆是其例。尤可笑者,乃至于提漢書古今人表中之老子,自三等而升為一等,號老子妻為先天太后。作孔子像,侍老子之側?;闹囉字芍e措,類此尚多,無取詳述”。故陳寅恪先生特別指出,韓愈之批評道教,尚有二端應特別注意:一即“老子乃唐皇室所攀認之祖宗,退之以臣民之資格,痛斥力詆,不稍諱避,其膽識已自超其儕輩矣”;再為“為道教乃退之稍前或同時之君主宰相所特提倡者,蠧政傷俗,實是當時切要問題”。而韓愈“之力詆道教,其隱痛或有更甚于詆佛者”[57]。無怪乎他以諫迎佛骨得罪當朝權貴,當時后世無不稱道其人品氣節(jié),但也清楚說明“道統(tǒng)”不僅未屈服于“政統(tǒng)”,反而長期制約“政統(tǒng)”,二者之間始終存在著或激或緩的張力,才更符合固有歷史之真實。

        ?

        三、“道統(tǒng)”與“學統(tǒng)”的合流與展開

        ?

        “道統(tǒng)”與“政統(tǒng)”的關系問題,以傳統(tǒng)儒家長期的共識為出發(fā)點,孔子之前的三代,“內圣”與“外王”合一,按照劉文的說法,當然是“一元”的。但從孔子身處的時代開始,天下道術漸趨分裂,“內圣”與“外王”已經打成兩截,故“道統(tǒng)”的代表者只能是有“德”無“位”的孔子與孟子,“道統(tǒng)”已不能為有位者所專有,“道統(tǒng)”與“政統(tǒng)”從此兩分,與劉文的說法不同,當然就只能是“二元”的。否則便難以理解,后世欲以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自況的帝王不計其數,雄才大略的君主數量當亦不少,能進入“道統(tǒng)”為民族集體所承認的,何以二千多年來一個未見?

        ?

        “內圣”與“外王”的由合而分,按照后代儒家學者的看法,“由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禮樂達于天下;由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禮樂為虛名”[58],顯然即在“治”的體制系統(tǒng)內部,也出現了由“一”而“二”的現象。而“治”的由“一”而“二”,實即“官”與“師”、“治”與“教”的由合而分。也就是說,從春秋戰(zhàn)國時代開始,原先三代“是道也,是學也,是治也,則一而已矣”的局面已經完全打破[59],國家社會開始出現“官師既分,處士橫議,諸子紛紛著書立說,而文字始有私家之言,不盡出于典章政教”的現象[60] 。無論“官”“師”或“治”“教”的二分,都意味著有“位”者不能再獨自占有“道”,而無位者反可依據“道”來展開各種政治批判。不妨試看《孟子·萬章下》的說法:

        ?

        繆公亟見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國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悅,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豈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悅也,豈不曰:“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千乘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也,而況可召歟!……欲見賢人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夫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

        ?

        考《詩經·假樂》:“受福無疆,四方之綱,之綱之紀,燕及朋友。”《毛傳》:“朋友,群臣也?!?孔潁達疏:“言天子燕及,故知朋友是群臣。《尚書》武王曰:‘我友邦冡君?!嗍欠Q臣為朋友也。”[61]可見以朋友之禮待臣,而相互有責善之責,本乃君臣相處古義,延及戰(zhàn)國禮制崩壞時期,風氣仍有所保存,孟子記魯繆公見子思之事必不誣[62]。按子思乃“仲尼之孫,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傳于孟軻”[63],雖秦火以后,其道一度不得其傳,但在儒學“道統(tǒng)”史上的地位仍十分重要。細讀上面的引文,即不難知道,子思是以師自居,而不滿足于繆公的朋友之禮的。但子思之所以能以師自居,正在于其雖無“位”而有“德”。故孟子以為有“位”而未必有“德”的繆公當隆師禮以事之,否則即使以朋友之禮委曲受招,也難免不會損害“德”的信譽,危及“道”的尊嚴。自春秋時代開始,正是面對周文疲憊的亂局,孔子才說:“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而朱熹更認為“三代而下,以義為之,只有一個諸葛孔明……漢唐之興,皆是為利,須是有湯武之心始做得,太宗亦只是為利,亦做不得”[64]。甚至“千五百年之間……只是架漏牽補過了時日,其間雖或不無小康,而堯、舜、三王、周公、孔子所傳之道,未嘗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間也”[65]。黃宗羲(1610-1695)也以為古之為人君者,“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人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后之為人君者,“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于己,以天下之害盡歸于人……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yè),傳之子孫,受享無窮”[66]。無德無義者必無道,故“道統(tǒng)”與“政統(tǒng)”的分裂,在儒家學者看來,己是不可否認的客觀事物[67]。而他們批判三代以下“政統(tǒng)”少德寡義的思想資源,主要就是自己始終堅持的第一義的“道統(tǒng)”。

        ?

        必須指出的是,“道統(tǒng)”是“道”在歷史文化中展開和落實的結果;“道”既超越又內在,無論任何時候都是“道統(tǒng)”得以存在的形上根據。決定“政統(tǒng)”中的人能否進入“道統(tǒng)”的,只能是代表人生社會理想的“道”,而決不可能是什么“帝統(tǒng)”或“政統(tǒng)”。以此為衡量標準,三代“道統(tǒng)”譜系只能是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即使后世學者向前追溯至三皇五帝時的伏羲,也依然是“道統(tǒng)”與“政統(tǒng)”合一的理想化公天下時代,而決不可能是三代以后“道統(tǒng)”與政統(tǒng)“分裂的私天下時代。實際上,“中國自漢唐以來,辟雍專主尊孔,不言帝王周公”,即使晚清西學風潮襲來,“推至圣為大祀,與天地并,黃屋左纛,用天子禮樂,帝王周公不與焉”。而之所以要獨尊孔子,不以周、孔并列,在今文經學家看來,即是因為“若帝王周公,位則君臣,時有先后,茍一相臨,則孔子必辟南面之尊,退居臣民之位”[68]??梢姟暗澜y(tǒng)”不僅歷來受人高度重視,即在地位上也壓倒了“政統(tǒng)”。以為“道統(tǒng)”無關乎形上超越之“道”,只能是“政統(tǒng)”的衍生物,“‘道統(tǒng)’源自‘帝統(tǒng)’”,完全忽視儒家思想亦有理想的一面,根本就不了解“古者勢與道合,后世勢與道離……勢與道合則是治世,勢與道離則是亂世”,乃是古人看待歷史治亂興衰的一個基本預設[69],當然就容易造成古代價值世界判斷的顛倒,客觀歷史事實認知的錯位。

        ?

        “道”既然是“政統(tǒng)”是否符合“道統(tǒng)”的判斷標準,當然也可以是“學統(tǒng)”合乎“道統(tǒng)”的評判依據。而孔子之所以能夠成為“萬世師表”,則是“學統(tǒng)”與“道統(tǒng)”集于一身的必然結果。例如清儒崔述便認為:“二帝、三王、孔子之事,一也。但圣人所處之時勢不同則圣人所以治天下亦異。是故,二帝以德治天下,三王以禮治天下,孔子以學治天下”[70]。而孔子之學所以能治天下,乃是因為其功“在后世不在當時,在天下不在魯國”[71],即使身后“楊、墨并起,非堯、舜,薄湯、武,天下盡迷于邪說,及至于秦,焚《詩》、《書》,坑儒士,盡滅先王之法,然而齊、魯之間獨重學,尚能述二帝、三王之事。漢興,訪求遺經,表章圣學,天下咸知誦法孔子,以故帝、王之道得以不墜,至于今二千余年而賢人君子不絕跡于世,人心風俗尚不至于大壞。假使無孔子以承帝、王之后,則當楊、墨肆行之后,秦火之余,帝、王之道能有復存者乎!”而“孔子之道,即二帝、三王之道也”[72]。足證決定“道統(tǒng)”傳承與否的,乃是二帝的“德”,三王的“禮”,孔子的“學”,而決不可能是“帝統(tǒng)”自身?!暗澜y(tǒng)”的存在總是以“道”的顯晦為轉移,可與“政統(tǒng)”合,亦可與“政統(tǒng)”分,在“政統(tǒng)”已不能代表“道統(tǒng)”的情況下,后者的傳承遂不能不由孔子開出的“學統(tǒng)”來承擔?!啊畬W’字昉于《說命篇》中,孔子特提掇出來,以陶甄天下萬世,至矣。近世奓虛見以言道,而不知學,異于孔子指矣”。因此,大有必要以“道為宗指,以學為工夫”,否則“言道不知學,異學也;言學不知道,俗學也”。所以“彼真知道者,學在其中矣;真知學者,道在其中矣。的曰工夫即本體,本體即工夫”[73]。而治法盡管有區(qū)別,“道”卻無差異,“道統(tǒng)”的托命人屢變不一變,然一皆以“道”的有無為轉移,可以透過合乎人性的王道“治法”而呈顯,卻決非“帝統(tǒng)”隨意就能支配的衍生物。

        ?

        以“道”的理想化標準進行衡量,三代以后的帝王既然無一人可入“道統(tǒng)”,則“道統(tǒng)”之綿延,當另以“學統(tǒng)”之有道者來表征,遂不能不成為歷史的必然。例如南宋時的陸象山便認為:“李白、杜甫、陶淵明皆有志吾道”者[74]?!督间洝芬卜Q“楚有荀卿,漢有毛萇、董仲舒、揚雄、諸葛亮,隋有王通,唐有韓愈,雖未能傳斯道之統(tǒng),然其立言立事有補于世教,皆所當考也”[75]。明代“成化四年(1468),彭時奏謂:‘漢晉之時,道統(tǒng)無傳,所幸有專門之師講誦圣經,以詔學者,斯文頼以不墜,此馬融、范寧諸人,雖學行未純,亦不得而廢?!盵76]。均可見求道、志道者不少,維系斯文不墜者亦多,然如以至大至公至正之道體衡之,盡管儒家內部各家各派的著法亦有差異,仍一致認為見道未必皆深,學養(yǎng)亦難以稱純,仍不可強入于“道統(tǒng)”譜系之中。適足以說明“學統(tǒng)”已自成一獨立天地,三代以后以孔子為符號標志,“道統(tǒng)”,已遠離“政統(tǒng)”而接近“學統(tǒng)”,即使帝王擁有威權,亦難以壟斷“道”“學”兩統(tǒng)。韓愈所謂“軻死不得其傳”云云,后人以為“亦見只眼矣,不識所傳者何也。蘇長公撰《六一集序》中發(fā)明孟子功儕于禹處,世儒見無及于此者,顧特言其救世之功耳”[77]。正說明“道統(tǒng)”面前不能有一毫馬虎,儒家在學術純正與否,尤其是開出價值方向以“救世”問題上,從來均持守甚嚴。韓愈之言決非是厚誣后世已無賢者,更不能如劉文所說是“斷了線的風箏”,

        ?

        三代以下的帝王,無一人能進入“道統(tǒng)”,當然也就談不上“獨占”;“道統(tǒng)”思想雖自先秦即已發(fā)端,然仍以兩宋發(fā)展最為成熟,或可從中一窺究竟。不妨先看北宋孫復(992-1057)的說法:“自夫子歿,諸儒學其道,得其門而入者鮮矣。惟孟軻氏、荀卿氏、揚雄氏、王通氏、韓愈氏而已。彼五賢者,天俾夾輔于夫子者也”[78]。稍后的石介(1005-1045)也認為:“周公、孔子、孟軻、揚雄、文中子、吏部(韓愈)之道,堯、舜、禹、湯、文、武之道也”[79]。他們主要依據“學統(tǒng)”來排列“道統(tǒng)”譜系,后世帝王無一人能羼雜其間。故以后的程頤(1033-1107)更明白指出:“周公沒,圣人之道不行;孟軻死,圣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壬?程顥)生千四百年之后,得不傳之學于遺經。……圣人之道,得先生而復明,為功大矣。”[80]可見“政統(tǒng)”自周公以后,在程頤看來,便與“道統(tǒng)”斷裂絕緣,成了無法整合的兩體?!皩W統(tǒng)”的不傳,情況與“道統(tǒng)”類似,但畢竟有程顥(1031-1085)接續(xù)孔孟千載不傳學,遂使“圣人之道”復明于世??梢姾笫滥芘c前賢“道統(tǒng)”契合者,依宋代多數儒者的意見,當然只能是“學統(tǒng)”,而決不可能是“政統(tǒng)”。故至南宋朱熹,遂以《偽古文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為道統(tǒng)授受宗旨,認為孔子“繼往圣開來學,其功反有賢于堯舜”[81],在道統(tǒng)傳承上的地位理當最高,即《近思錄》所謂“自唐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道統(tǒng)相傳至于孔子,孔子傳之顏、曾,曾子傳之子思,子思傳之孟子,遂無傳焉。……迨于宋朝,人文再辟,則周子唱之,二程子、張子推廣之,而圣學復明,道統(tǒng)復續(xù)”[82]。不僅在孔孟之間增加了顏回、曾參、子思,而且孟子以后也補充了周敦頤、二程兄弟及張載。這一點似乎也得到了陸象山的贊同,他認為二程等人盡管“草創(chuàng)未為光明”,但仍“得千載不傳之學”[83]。朱(熹)陸(象山)雖治學取向不盡相同,然都以繼承“道統(tǒng)”自任,后來李元綱撰《圣門事業(yè)圖》,雖以朱子為傳道正統(tǒng),以接周子、二程,而象山自然不能與列,但仍可見“道統(tǒng)”與“學統(tǒng)”結合,遂產生宋代儒學發(fā)展之復興期。為“道統(tǒng)”輸入義理內涵或歷史內容,并主導其發(fā)展方向的,乃是“學統(tǒng)”而非“帝統(tǒng)”;無論“道統(tǒng)”或“學統(tǒng)”,都明顯與“政統(tǒng)”有所區(qū)別,而決不能隨意將其化約或等同于“政統(tǒng)”。

        ?

        有必要指出的是,三代以降,“道統(tǒng)”與“政統(tǒng)”盡管已經分裂,但決非就意味著二者毫無交涉,成為互不交涉的兩張皮,毫無交叉滲透影響的關系。一方面,帝王為強化政治統(tǒng)治的合法性與正當性,必然盡可能地利用“道統(tǒng)”所代表的正統(tǒng)思想資源,以緣飾自己的各種行為舉措,即通常所謂“外儒而內法”,“假仁義以行私欲”,“貌王道而實霸道”。而在利用“道統(tǒng)”正統(tǒng)思想資源的同時,往往也施行各種打壓政策,即既不能不尊重具有“道統(tǒng)”象征符號意義的孔子,承認“道”高于“勢”,又力圖將其置于權力結構“君尊臣卑”中的“臣位”,炫耀“勢”可屈“道”的氣焰,形成捧壓結合的詭譎現象。另一方面,為實現修齊治平的政治目的,儒家也希望憑借“借君行道”的方法,采取“以道誘勢”,“以道匡勢”,“以道抗勢”等多種政治策略,積極參與政治場域的各種活動,實現“明道救世”的價值理想。而在與政治拉扯的過程中,難免不受到各種傷害,必然出現大量“利在弊亦隨之”的復雜現象,不排斥產生一批又一批“偽儒”、“陋儒”、“俗儒”的可能。但在真正的儒者看來,“人臣以責難于君為恭,陳善閉邪為敬。故汲黯之戇,勝于張湯之從臾;朱云之狂,賢于孔光之謹慎”[84]。而“道大,人自小之;道公,人自私之;道廣,人自狹之”[85]。我們要批判的仍是歷史文化中具體的人,而非代表社會文化價值理想的“道統(tǒng)”,更非具有形上超越特征的至大至公的“道體”[86],因為“道在宇宙間,何嘗有病,但人自有病,千古圣賢,只去人病,如何增損得道?”[87]儒家既然要“拯斯人于涂炭,為萬世開太平”[88],當然就不可能不積極入世,但就其終極境域而言,即使千古傳為美談的堯舜事業(yè),“亦猶一點浮云過于太虛”[89],表現出無限超越的精神力量?!暗馈钡臒o限與人生事業(yè)的有限,必然襯托出世俗成就陶醉者的膚淺,只有回歸“道體”永恒性的創(chuàng)造活力,才能從世俗的有限一躍入于代表終極托付的無限[90]。劉文片面強調“儒家作為占統(tǒng)治地位的意識形態(tài),完全是由帝王決定的 ”,顯然不僅遺忘了儒家思想自身發(fā)展的內在理路,而且也忽視了儒家即入世即超越的特點,既不符合基本的客觀史實,也誤入了化約主義的迷局。

        ?

        嚴格地說,傳統(tǒng)儒家始終都難以舍棄其天下國家的關懷,而所謂國家本質上即是一政治共同體,無論從國家前途或“生民”福祉考慮,政治秩序的良性運作永遠都為社會所必需,紊亂無序的社會只能導致國家民族的災難,因而合理的政治秩序建構必然涉及綱紀方面的內容。劉文引陳寅恪先生之說:“吾于中國文化之定義,具于《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夫綱紀本理想抽象之物,然不能不有所依托,以為具體表現之用。其所依托以表現者,實為有形之社會制度”。然而陳先生恰好又高度肯定了三綱六紀,以為“其意義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Idea者。若以君臣之綱言之,君為李煜亦期之以劉秀,以朋友之紀言之,友為酈寄亦待之以鮑叔?!辈⒄嬖u價王國維之投湖自殺,乃“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而“其所殉之道,與所成之仁,均為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體一人一事”,遂不能不發(fā)出“一死從容殉大倫,千秋悵望悲遺志”的永恒喟嘆[91]。包括劉先生在內,今人盡可不認同“三綱六紀”,但像海瑞(1514—1587)一類的儒生,不僅要求他堅持道義敢罵皇帝,而且苛責他必須反對“以帝王為核心的政統(tǒng)體制”,否則便是“政統(tǒng)皇權的維護者”,而“道”更“不可能比帝王更神圣”,是不是持論過于刻薄,責難過于偏頗,完全失去了對古人的溫情敬意和同情了解?

        ?

        四、“道統(tǒng)”與傳統(tǒng)政治秩序的建構與綿延

        ?

        古今仁人志士,誠如陳寅恪先生所說,其“憔悴憂傷”所求之理,乃至“繼之以死”所殉之道,“不止局于一時間一地域而已,蓋別有超越時間地域之理性存焉”[92]。而“三綱”說作為倫理原則提出的目的,亦如賀麟先生所言,乃是“絕對守我的位分,履行我自己的常德,盡我自己應盡的單方面的義務。不隨環(huán)境而改變,不隨對方為轉移,以奠定維持人倫的基礎,穩(wěn)定社會的綱常”。從而避免“陷入相對的循環(huán)報復,給價還價的不穩(wěn)定的關系之中”。與陳寅恪先生的看法一致,賀麟也認為“常德就是行為所止的極限,就是柏拉圖的理念或范型。也就是康得所謂人應不顧一切經驗中的偶然情況,而加以絕對遵守奉行的道德律或無上命令”。所以“歷史上許多忠臣孝子,苦心孤詣,悲壯義烈的行徑,都是以三綱說為指導信念而產生出來的”[93]。以此標準認真加以衡量,從王國維上溯至古代,則無論朱熹或海瑞,當然也包括其他數量不少的大德真儒,他們的所作所為,與其說是在服從或忠于權力世界君主,不如說是在恪守與天理、常德、位分相關的義務[94]。倘若任意將“君”從國家中剝離出來,以為忠君根本就與愛國無關,一提及傳統(tǒng)綱常倫理,就以為可以任意污名踐踏,動輒就扣以“君主專制體系下的臣民之學”的帽子,不考慮歷史文化的具體性與復雜性,不以政權的合法性或正當性是否喪失為基本前提,結果不僅必然會在學理論證上顯得極為片面膚淺,即就歷史的經驗形態(tài)而言亦有違普通常識。

        ?

        人類要維系合理健康的社會生活,無論古今中外,從根本上講,都不可能脫離正常的秩序。一般而言,秩序的缺位即意味著政治的蠻橫,社會的紊亂,生活的盲目,行為的失措。因此,如何建構合理健康的良性秩序制度,總是引發(f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思考和實踐。傳統(tǒng)中國之所以能夠成為擁有長久禮樂典章制度文明的大一統(tǒng)國家,必然與其穩(wěn)定深厚的秩序結構及整套的價值系統(tǒng)密不可分。即使今天的社會發(fā)生了深刻巨大的變遷轉型,誠如劉文所說,要重新建構“平等、民主、法治、自由的公民之學”或“公民文化”,也有必要進一步追問,公民是不是就可以忽視或逃離社會秩序必有的上下[95]、父子、夫婦、兄弟、朋友等倫常關系?我們是不是仍有必要對國家講“忠”,對父母講“孝”,對朋友講“信”,而長幼則應該“有序”,男女也適當“有別”?而“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論語·里仁》),現代公民社會一旦倫理資源匱乏,政治制度失去了德性倫理基礎,特別是國家權源核心根本就無力發(fā)揮“為政以徳,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的功能(《論語·為政》),禮義廉恥一類的人類基本價值統(tǒng)統(tǒng)遭到放逐,是不是也會引發(fā)嚴重的社會危機,以致整個國家民族四分五裂,在政治崩潰的同時也面臨社會解體的危機?與任何他人的脅迫,乃至政治的恐嚇,文化的束縛無關,發(fā)自內心乃至可以一死來見證的“自由之意志”、“獨立之精神”,是不是較諸一般利益計算者更能做到絕對服從至高無上的道德律令,永遠保持對國家民族的忠貞,對公共利益的維護,對人民福祉的關懷,對集體事業(yè)的熱愛,對法律責任的擔負,對他人信譽的承諾? 任何時代的人都不可能從社會中抽離出去,即使劉文所說的“公民社會”也難有例外,正是人的以人性為出發(fā)點的社會存在,決定了人與人間關系的多元與倫理角色的多樣,高貴的德性品質及與之相應的倫理行為,永遠都是社會秩序穩(wěn)定的基石,因而傳統(tǒng)“五常”關系即使毀壞了,也要根據新的時代精神加以重建。誠如賀麟先生所說:“不能以經濟狀況、生產方式的改變,作為推翻五倫說的根據。因為即使在產業(yè)革命、近代工業(yè)化的社會里,臣更忠,子更孝,妻更貞,理論上事實上都是很可能的”[96]。無文明則難以成世界,至少是充滿了人的創(chuàng)造活力的世界;無道德亦難以成社會,至少是屬于人的人文化的社會?!熬壢饲槎贫Y,依人性而作儀”[97],從來都是中國文化的基本價值訴求。無論“三綱”或“五?!?,都是可以根據新的時代精神來加以損益改革的。社會一日不可缺少規(guī)范,規(guī)范則必須有利于人的生存發(fā)展,只利人的自由意志和獨立精神的陶冶培育,“只有在規(guī)范和組織社會的有生力量這類使命上面,國家的目標才具有普遍性”[98]。而重建符合時代需要的“新道統(tǒng)”的一大重要目的,就是更好地規(guī)范、組織、協(xié)調乃至激活各種自動自發(fā)的社會創(chuàng)造力量。因此,我們在對“三綱”“五?!闭归_批判的同時,也應該重新思考“如何從舊禮教的破瓦頹垣里,去尋找出不可毀滅的永恒的基石。在這基石上,重新建立起新人生、新社會的行為規(guī)范和準則”[99]。粗暴地將復雜的多元的社會秩序化約為簡單平面的機械式社會,只看到形式的自由平等,根本就不知道實質的自由平等,以為公民社會只要有了“平等、民主、法治、自由”等價值,就可以消解或取代其他一切人倫道德價值,解決人類社會的一切問題,從而一刀兩斷地將過去與現代切割為互不相關的兩截,甚至不顧歷史事實把傳統(tǒng)政治一概抹黑丑化,只能說不是在天真地制造現代政治神話,便是有意誤導他人步入歷史虛無主義的歧途。

        ?

        傳統(tǒng)儒家所經營的世界,當然決非簡單的“政治”或“政治中國”所能范圍。從更廣闊的視域看,他們也開拓了一個廣袤的文化世界,營造了一個多民族跨國界的文明區(qū)宇,全面安頓了中國人的精神生命,乃是較諸“政治中國”更為根本的“文化中國”,只能以“道統(tǒng)”而非“政統(tǒng)”來如實加以表征。“道統(tǒng)”的人格化象征符號,無論衡以民族集體長期積累的歷史認同感,抑或兼顧域外群眾對中國文化的整體認知,顯然均非孔子一人莫屬。劉文只看到帝王對孔子的利用,以為孔子之說乃“帝王的護身符”,其地位的高低完全由帝王單方面決定,即使祭祀孔子的活動也無例外,事實上,“道統(tǒng)”在發(fā)揮規(guī)范制約“政統(tǒng)”的作用的同時,也活化為無法從歷史文化中剝離出去的價值系統(tǒng),廣為社會文化心理所接受,即使尊孔祭孔也難有例外。如果追本溯源,則不難看到,“古人每事必祭,其始之人,耕之,祭先農也;桑之,祭先蠶也;學之,祭先師也,一也”[100]??勺C祭祀先師之禮,實源自民間,以后才為官方所采,即《禮記》所謂“凡學,春官,釋奠于其先師”;“凡始立學者,必釋奠于先圣先師”[101],成為制度化的安排。西漢隨著儒家思想地位的上升,元帝初元年間(前48年-前44年),孔光之父霸“上書求奉孔子祭祀”,元帝乃下詔許其“以所食邑八百戶祀孔子”[102],反映祀孔已從民間上升為國家行為。東漢明帝永平三年(公元60年),“郡、縣、道行鄉(xiāng)飲酒于學校,皆祀圣師周公、孔子”[103],祭祀孔子遂成為官方的制度性安排,主要與地方講學活動配合,從此在民間祭祀的習俗風規(guī)的基礎之上,又多了一重士人祭祀的精神自覺。而“道統(tǒng)”主要是與“學統(tǒng)”結合,才逐漸獲得官方的制度化認可的。兩漢以降地方學校祭孔,往往與當地先賢配祀,如朱熹建竹林精舍,配祀先圣孔子者,即有周敦頤、程顥、程頤、邵雍、司馬光、羅從彥、李侗等人,既可視為“道統(tǒng)”譜系的理學化,更可看成理學譜系的“道統(tǒng)”化,已構成了儒門學術傳承鏈條,反映“道”不能不彰顯為“學”,“學”則必須“載道”,“道”之與“學”,實為儒家“圣學”的一體兩面。而所謂先儒祠、鄉(xiāng)賢祠一類祭祀場所,從此亦遍布全國各地[104],大多同時兼有祭祀孔子和地方賢達的雙重功能,以致“天地君親師”的香火牌位不僅家家懸掛,而且成為“里巷常談”,無論貴賤一概可以通用。其中最重要仍當為“師”,而“師”之總源頭即為孔子[105],反映儒家價值系統(tǒng)已深入民間基層社會。“究中國之道德禮義,則絕不緣神道設教而生”[106],然尊孔必有裨于民間風教,亦凝聚了大量人心資源。這固然得力于官方體制的積極推動,但也離不開地方社會的熱情配合。故自西漢官方正式認可祀孔以來,綿延二千余年,越到后期,祭祀之風就越熾,規(guī)格也越高,甚至延至清季末年,即使儒家思想開始遭到西學沖擊,祭孔之禮也依然是“天下郡縣立廟,享以天子禮樂,為古今獨絕之圣人”[107]。足證敬學尊師之風,早已大書深刻于一國民族最深層的內心意識。設若無廣大的民間社會及知識精英的主動認同與積極配合,缺少了“道統(tǒng)”與“學統(tǒng)”結合后發(fā)揮的濡染風化作用,僅靠權力擁有者單方面的一手操縱,必然難以造成如此大的社會影響和人心向往規(guī)模。

        ?

        毋庸諱言,晚清帝制解體以后,舉國上下醉心西化,中國文化的發(fā)展屢經挫折,尤其儒學更受到廣泛的質疑,各種反傳統(tǒng)的鼓噪聲不絕于耳。但即使如此,仍不少人堅持認同孔子及固有文化的基本價值,甚至在透徹了解西方文化后,也有學者主動自覺地回歸中國文化。例如素有“中國西學第一人”(康有為語)之譽的嚴復(1854-1921),“其對于西洋思想之介紹,有如許重大的貢獻,已經可算奇跡了”[108],但晚年仍以自己的大徹大悟,告誡即將“出洋”專習科學的年青人:“甚愿其勿沾太重之洋氣,而將中國舊有教化文明概行抹殺也。不佞垂老,親見支那七年之民國與歐羅巴四年亙古未有之血戰(zhàn),覺彼族三百年之進化,只做到‘利己殺人,寡廉鮮恥’八個字?;赜^孔孟之道,真量同天地,澤被寰區(qū)。此不獨吾言為然,即泰西有思想人亦覺漸覺其為如此也?!盵109]與此同時先后,廖平便撰有《知圣》、《尊孔》等多篇專文,聲明“此乃私家撰著,不必引為學堂課本”,宣稱自己“學經四變,書著百種,而尊孔宗旨,前后如一”;“孔圣之功,在后世不在當時,在天下不在魯國”[110]。他們的行為顯然都源于個人的精神價值自覺及抉擇,無論任何“帝王決定論”都是難以解釋清楚的。

        ?

        最后,筆者想補充說明的是,劉文認為思想意識與社會結構一樣,都是有形態(tài)之別的,而形態(tài)當然與階級有關,因而“文明”、“文化”、“價值”,在他看來都“是有階級性的”。為了證明他的階級說并非僅僅來自域外,而是有著本土文化依據的,他又特別強調“其實早在西漢初年,政論家賈誼(前200—前168)就寫過一篇鴻文名曰《階級》”,因而不顧前后矛盾, 一方面強調“原生的儒學、國學、傳統(tǒng)文化的體系性觀念只能是古代社會的東西;那些通過‘創(chuàng)造性轉化’、‘綜合創(chuàng)新’等等‘轉化’、‘創(chuàng)新’出來的東西,其基本含義與原生的觀念體系相比是有原則性差別的,兩者不能混為一談”;一方面又將現代西學植入中國語境后的“階級”觀念與西漢賈誼的原生“階級”觀念生硬比附,認為有必要“使用賈誼的‘階級’概念”,質問“儒學在古代站在‘階級’的哪一端?所維護的階級秩序和利益對誰更有利?”劉先生的看法是否符合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表述,他所說的“文明”、“文化”、“價值”等是否可以凝聚各個民族的共同情感,是否能夠為全人類所共享,姑暫不置論。但以為二千多年前賈誼文中的“階級”概念,已與他所使用的來自西方的“階級”概念相通相合,則不免拔高了古人,而且與事實不符。按賈誼的《階級》一文,當出自其所撰之《新書》,本義當為“臺階”,即所謂“人主之尊,辟無異堂陛,陛九級者,堂高大幾六尺矣。若堂無陛級者,堂高殆不過尺矣”。當然也可以用來隱喻“等級”或“等級制度”,即賈誼文中所云:“天子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此其辟也。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圣王制為列等,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師、小吏,施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111]。具見無論依其本義“臺階”或引伸義“等級”,賈誼所使用的“階級”概念,均與晚近以一定的社會生產關系及其所處地位來定義的“階級”判若霄壤。劉文采用賈誼概念,當然只能取其引伸義“等級”而非本義“臺階”,所以他的質問所用的“階級”一辭,似當遵從古人原意,改為“等級”,方顯得妥適準確。否則便難免不有偷換概念之嫌,甚至讓人懷疑他同樣“硬要‘風馬?!嗉啊保噶怂u別人的“‘拉郎配’,強為之解”的錯誤,盡管如劉先生所說,“從思想自由而論”,都應該“視為多元化中的一說”,理當抱持寬容的態(tài)度。但因牽涉做學問的方法,不能不拈出一說,以俾后來者引以為戒,幸讀者勿以贅言視之。

        ?



        注釋:

        ?

        [1]劉澤華:《中國文化發(fā)展中的“復古”迷思:對“道統(tǒng)”思維盛行的質疑與批評》,載《南國學術》2016年4期。以下凡引劉文,均見該刊,不再出注。

        [2] 《孟子·滕文公下》,引自焦循《孟子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點校本,上冊,第446頁。以下凡此類先秦文獻,均酌情夾注于正文之中。

        [3] 朱熹序《中庸章句》,已明確提到“道統(tǒng)”一詞:“《中庸》何為而作也,子思子憂道學之失其傳而作也。蓋自上古圣神繼天立極,而道統(tǒng)之傳有自來矣。”清人錢大昕則認為:“道統(tǒng)二字,始見于李元綱《圣門事業(yè)圖》,其第一圖曰:傳道正統(tǒng),以明道、伊川承孟子。其書成于干道壬辰(八年 1172),與朱文公同時。”元綱與朱熹均為同時之人,究竟孰先揭出“道統(tǒng)”一詞,尚有必要進一步考證。然可以斷言者,則為士大夫的精神自覺,不僅以天下興亡自任,而且以孔孟傳人自許,故“道統(tǒng)”一詞亦漸成流行語匯。朱說見《四書章句集注》,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點校本,第1冊,第15頁;錢說見《十駕齋養(yǎng)新錄》卷十八“道統(tǒng)”,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第426頁。

        [4] 余英時:《古代知識階層的興起和發(fā)展》,見氏著《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4頁。

        [5]參閱錢穆:《先秦諸子系年》,尤其是卷一涉及孔子的部分,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1-118頁。

        [6] 《莊子·天下》:“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見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85頁。

        [7] 參閱余英時:《古代知識階層的興起和發(fā)展》,見《士與中國文化》,第19-24頁。

        [8] 蒙文通:《古史甄微》,載《中國現代學術經典·廖平、蒙文通卷》,蒙默編校,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451頁。

        [9] 《周易·乾卦·彖》,《白文十三經》,黃侃手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影印本,第1頁。按該書頁碼為各部經典獨立另起。

        [10] 《禮記·中庸》,《白文十三經》,黃侃手批,第197-198頁。以下凡引《中庸》,均夾注于正文中。

        [11] 《孟子·盡心下》,引自載焦循《孟子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點校本,下冊,第977頁。

        [12] 顧炎武:《日知錄》卷七“朝聞道,夕死可矣”條,引自黃汝成《日知錄集釋》,長沙:岳麓書社1999年點校本,第237頁。

        [13] 顧炎武:《亭林文集》卷三《病起與薊門當事書》,載《顧亭林詩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48頁。

        [14]韓愈:《原道》,《韓愈文集》》卷一“雜著”,《中國古代十大文豪全集·韓愈柳宗元全集》,第86頁。

        [15] 《春秋公羊傳》“哀公十四年”,《白文十三經》,黃侃手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影印本,第120頁。

        [16] 何焯:《義門讀書記·史記》:“論來孔子只合作列傳,太史公自據素王之說。三晉、田常,至戰(zhàn)國始列于諸侯,孔子則變例?!彼^“變例”云云,似亦可稱“破例”。

        [17] 以上見《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6冊,第1947頁、第1905頁。

        [18]廖平:《知圣篇》,《廖平全集》,舒大剛、楊世文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冊,第199頁。

        [19] 以上見《漢書》卷八十七下《揚雄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版,第11冊,第3563、3568頁。

        [20] 朱熹《孟子集注》,《四書章句集注》,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點校本,第2冊,第401頁。

        [21]《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九,《二程集》,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點校本,上冊,第252頁、257頁。

        [22] 段玉裁:《經韻樓集》卷三《孟子圣之于天道也說》,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82頁。

        [23] 黃宗羲:《明儒學案》卷十“姚江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上冊,第179頁。

        [24]以上均見陸九淵:《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語錄下”,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點校本,第434頁、第448頁。

        [25] 朱熹:《大學章句》,《四書章句集注》,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點校本,第1冊,第5頁。

        [26]以分見《陸九淵集》卷三十四“語錄上”、卷三十五“語錄下”,第401頁、第452頁。

        [27] 康有為:《大同書》,《康有為全集》,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7集,第3-187頁。

        [28] 蕭公權曾明確指出:“康氏含蓄地附和西方思想并非要西化,而是認為中西有共通之處。儒家本身也可贊同此說。天下的觀念即有普及的意思。其他如圣王不分內外,以為天下大同概念,都為此說提供了實例。此種古典看法實是理學家所說的天理相通的捷徑??凳鲜煜と寮医浀浜退稳逯畬W,自易獲致真理不分內外的結論?!蔽闹兄f本此。蕭說見《近代中國與新世界:康有為變法與大同思想研究》,汪榮祖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69頁。

        [29] 錢穆:《論語直解》,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第224-225頁。

        [30]以上均見梁啟超:《孔子》,《飲冰室合集·專集》,上海:中華書局1936年排印本,第56頁。

        [31] 《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中華書局1959版,第1944頁。又《禮記·檀弓》亦載孔子臨終前謂子貢之語云:“丘也,殷人也?!保ā妒涀⑹琛?,中華書局1980年版,上冊,第1283頁),所謂“兩柱之間”云云,當是殷人族群集團與周人族群集團的隱喻性象征,孔子始終面臨族群選擇意義上的身份認同問題,但最后仍依據血緣歸屬,亦即“親親”關系,認定自己的個人身份當為殷人。至于文化認同,則主要依據“尊尊”原則,希望在周文的秩序化基礎上,繼續(xù)向前損益發(fā)展。

        [32] 以上均見蒙文通:《論墨學源流與儒墨匯合》,見氏著《古學徵微》,成都:巴蜀書社1987年版,第211-218頁。

        [33] 《墨子》有《非儒》專編,譏毀孔子不遺余力,以致郭沫若據此認為“孔子是袒護亂黨,墨子是反對亂黨的人”,說雖牽強,但也可見孔子決然與“鄉(xiāng)愿”人物判若天壤。誠如郭氏所說,其基本立場“是順應著當時的社會變革的潮流的”。見氏著《十批判書》,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78頁、87頁。

        [34] 以上均見洪亮吉:《更生齋文甲集》卷二《春秋十論》,《洪亮吉集》,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點校本,第3冊,第995-997頁。

        [35] 《四庫總全書目》卷九一“子部儒家類”,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上冊,第770頁。

        [36]蒙文通:《儒家哲學思想之發(fā)展》,《古學徵微》,第75頁。

        [37] 《荀子·非十二子》,引自王天?!盾髯有a尅?,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上冊,第206頁

        [38]洪亮吉:《更生齋文甲集》卷二《春秋十論》,《洪亮吉集》,第3冊,第997頁。

        [39]蒙文通:儒家哲學思想之發(fā)展》,《古學徵微》,第76-77頁。

        [40] 梁啟超:《儒家哲學》,見氏著《儒家哲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77頁。

        [41] 趙氏《孔子誅少正卯問題》,初稿于1969年,增改于1972年,正式出版于1973年,乃82頁的小冊子。書中表面大談先秦儒法斗爭,凡屬“反孔”均統(tǒng)統(tǒng)許為進步,“尊孔”則一概斥為反動,結論早已事先預設,材料分析則武斷性一邊傾倒,目的明顯是為迎合討好當時的政治,文字則時見“文革”式暴戾氣息,乃是學術淪為政治工具的典型。

        [42] 趙紀彬:《孔子誅少正卯問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第1頁。

        [43]朱熹:《舜典象型說》,《朱子全書》卷六十七“雜著”,朱杰人等主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23冊,第3261頁。

        [44]以上分見趙紀彬:《孔子誅少正卯問題》,第15頁、第17頁。按:趙氏尚另有《論語新探》一書,先后凡三版,而以“文革”時期發(fā)行最多,影響最大。然每次再版修改,均不斷迎合時髦政治,與《孔子誅少正卯問題》一樣,均可說是階級斗爭史學的產物。

        [45] 顧頡剛:《〈崔東壁遺書〉序》,崔述《崔東壁遺書》,顧頡剛編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64頁。

        [46] 崔述:《洙泗考信錄》卷二“辨誅少正卯之說”,《崔東壁遺書》,第287頁。

        [47]《文史通義》卷一《詩教上》,引自《文史通義校注》,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上冊,第162頁。

        [48] 錢穆:《先秦諸子系年》,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56頁。

        [49] 參閱李學勤:《走出疑古時代》,載《中國文化》?1992年02期。

        [50] 韓愈之說見前引《原道》,載《韓愈文集》》卷一“雜著”,《中國古代十大文豪全集·韓愈柳宗元全集》,第87頁。

        [51] 《唐會要》卷四十七“議釋教上”,北京:中華書局股份有限公司1955年版,中冊,第837頁。

        [52]分見唐人鄭熊《番禺雜記》、宋人陶谷《清異錄》兩書,均引自淘宗儀《輟耕錄》卷六“梵嫂”條,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

        [53]顧炎武:《日知錄之余》 卷三“僧寺之多”,引自黃汝成《日知錄集釋》“附一”,第1234頁。

        [54]陳寅?。骸墩擁n愈》,見氏著《金明館叢稿初編》,第285頁,第290頁。按該文原載《歷史研究》1954年第2期。

        [55]韓愈:《原道》,《韓愈文集》卷一“雜著”,《中國古代十大文豪全集·韓愈柳宗元全集》,第87頁。

        [56] 《唐會要》卷四十七“議釋教上”,中冊,第836-837頁;另可參閱《舊唐書》卷九十六《姚崇傳》。

        [57] 以上分見陳寅?。骸墩擁n愈》,見氏著《金明館叢稿初編》,第285頁,第291頁、第293頁。

        [58] 《新唐書》卷十一《禮樂志》,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冊,第307頁。

        [59] 龔自珍:《乙丙之際著議第六》,《龔自珍全集》,王佩凈校,北京:中華書局l959年版,上冊,第4頁。

        [60] 章學誠:《文史通義》卷二《經解上》,引自《文史通義校注》,上冊,第93頁。

        [61] 《毛詩注疏》卷十七,朱杰人、李慧玲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點校本,下冊,第1605-1606頁。

        [62] 參閱呂思勉:《呂思勉讀史札記》甲帙“先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上冊,第250頁。

        [63] 李翱:《李文公集》巻二《復性書上》,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

        [64] 《朱子語類》卷一三六“歷代三”,長沙:岳麓書社1997年點校本,第4冊,第2928頁。????????????????

        [65]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陳同甫》,《朱子全書》,第21冊,第1583頁。

        [66] 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原君》,《黃宗羲全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冊,第2頁。

        [67] 有趣的是,劉文所引李光地之說:“道統(tǒng)之與治統(tǒng),古者出于一,后世出于二?!眲t不僅不能說明“道統(tǒng)”源自所謂“帝統(tǒng)”,反而可見“道統(tǒng)”與“政治”由合而分,“道統(tǒng)”自有其獨立的天地。

        [68] 以上均見廖平:《尊孔篇·尊孔大旨》,《廖平全集》,第2冊,第620頁。

        [69] 陸九淵:《陸九淵集》卷三十四“語錄上”,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點校本,第412頁。

        [70]崔述:《洙泗考信錄》自序,《崔東壁遺書》,第261頁。

        [71] 廖平:《尊孔篇·微言門》,《廖平全集》,第2冊,第613頁。

        [72] 以上均見崔述:《洙泗考信錄》自序,《崔東壁遺書》,第262頁。

        [73] 以上均見耿定向:《與同志三》,《耿定向集》卷六“書牘”,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5年點校本,上冊,第250-251頁。

        [74] 《陸九淵集》卷三十四“語錄上”,第410頁。

        [75]朱熹、呂祖謙:《近思錄》卷十四《總論圣賢》,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

        [76] 顧炎武:《日知錄》卷十四“嘉靖更定從祀”,引自《日知錄集釋》,第535頁,標點略有改動。

        [77] 耿定向:《與同志一》,《耿定向集》卷六“書牘”,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點校本,上冊,第248頁。

        [78] 孫復:《孫明復小集·上孔給事書》(原書不分卷),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

        [79] 石介:《徂徠集》卷五“怪說中”,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

        [80] 《河南程氏文集》卷十一《明道先生墓表》,《二程集》,上冊,第640頁。

        [81] 朱熹:《中庸章句序》,《四書章句集注》,第1冊,第15頁

        [82] 朱熹、呂祖謙:《近思錄》卷十四《總論圣賢》,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

        [83] 《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語錄下”,第436頁。

        [84] 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卷十八“臣道”,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第428頁。

        [85] 《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語錄下”,第448頁。

        [86] 參閱戴震:《孟子字義疏證》卷下“道”,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43-46頁。

        [87] 《陸九淵集》卷三十四“語錄上”,第395頁。

        [88] 顧炎武:《亭林文集》卷三《病起與薊門當事書》,《顧亭林詩文集》,第48頁。

        [89] 《河南程氏粹言》卷二“圣賢篇”,《二程集》,下冊,第1229頁。

        [90] 參閱劉述先:《“兩行之理”與安身立命》,《劉述先自選集》,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381頁。

        [91]以上分見陳寅?。骸锻跤^堂先生挽詞并序》,《陳寅恪集·詩集》(附唐筼詩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12頁、第13頁。

        [92] 陳寅?。骸锻蹯o安先生遺書序》,《金明館叢稿二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30頁。

        [93] 以上均見賀麟:《五倫觀念的新檢討?》,《賀麟選集》,張學智編,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47頁。

        [94] 賀麟尚特別指出:“西漢的三綱說則將人對人的關系轉變?yōu)槿藢?、人對位分、人對常德的單方面的絕對的關系,故三綱說當然比五倫說來得深刻而有力量。舉實例來說,三綱說認君為臣綱,是說君這個共相,君之理是為臣這個職位的綱紀。說君不仁臣不可以不忠,就是說為臣者或居于臣的職分的人,須尊重君之理,君之名,亦即是忠于事,忠于自己的職分的意思。完全是對名分、對理念盡忠,不是作暴君個人的奴隸。唯有人人都能在其位分內,單方面地盡他自己絕對的義務,才可以維持社會人群的綱常?!倍白钇婀值氖牵沂刮易约憾几械襟@異的,就是我在這中國特有的最陳腐、最為世所詬病的舊禮教核心三綱說中,發(fā)現了與西洋正宗的高深的倫理思想和與西洋向前進展向外擴充的近代精神相符合的地方。就三綱說之注重盡忠于永恒的理念或常德,而不是奴役于無常的個人言,包含有柏拉圖的思想。就三綱說之注重實踐個人單方面的純道德義務,不顧經驗中的偶然情景言,包含有康得的道德思想”。要之,“三綱就是把‘道德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手段’、‘道德即道德自身的報酬’等倫理識度,加以權威化、制度化,而成為禮教的信條”。當一并參閱。見《五倫觀念的新檢討?》,《賀麟選集》,第147-148頁、第149頁。

        [95] 上下關系,古代主要以“君臣”來表征,今天則可轉化為上級與下級,國家與個人等秩序結構必有的常見關系。

        [96]賀麟:《五倫觀念的新檢討?》,《賀麟選集》,第1142頁。

        [97] 《史記》卷二十《禮書》,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冊,第1157頁。

        [98] [德]卡爾·施米特(Carl Schmitt):《政治的概念》引哈奈勒(Albert Haenel)語,劉宗紳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32頁。

        [99]賀麟:《五倫觀念的新檢討?》,《賀麟選集》,第149-150頁。

        [100] 顧炎武:《日知錄》卷十四“嘉靖更定從祀”,引自黃汝成《日知錄集釋》,第531頁。

        [101] 《禮記·文王世子》,《白文十三經》,黃侃手批,第74頁。

        [102] 《漢書》卷八一《孔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版,第10冊,第3364-3365頁。

        [103] 《后漢書》卷十四《禮儀志上》,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11冊,第3108頁。

        [104] 如果著眼于更廣大的儒教文化圈進行分析,則北至疏球,南至越南,均有孔廟的分布,適足以反映中國文化的影響輻射偉力。

        [105] 參閱余英時:《“天地君親師”的起源》,見氏著《?現代儒學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65-169頁;張新民、蔣慶:《大小傳統(tǒng)的符號釋義學解讀:關于“天地君載親師”與儒學民間形態(tài)的對話》,載《原道》2012年第7輯。

        [106] 嚴復:《支那教案論》按語,《嚴復集》,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4冊,第849頁。

        [107]廖平:《知圣篇》,《廖平全集》,第1冊,第198頁。

        [108] 賀麟:《西方哲學的紹述與融會》,《賀麟選集》,第347頁。

        [109] 嚴復:《與熊純如書七十五》,《嚴復集》,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冊,第692頁。按該信撰作時間,當在民國七年(1918)。

        [110]以上均見《尊孔篇》,《廖平全集》,第2冊,第611頁、613頁。按《尊孔篇》撰成于宣統(tǒng)元年(1909),然正式刊行已在民國七年(1918),即成都存古書局初印本。故云與嚴復“同時先后”。

        [111] 賈誼:《新書·階級》,引自《賈誼集匯校集解》,方向東集解,南京:河海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00頁。按“堂陛”即“堂階”即“堂的臺階”,而“階級”本指“臺級”,只能引伸為“等級”,與今西方舶來之“階級”一辭無關。

        ?

        附錄

        【劉澤華】中國文化發(fā)展中的“復古”迷思——對“道統(tǒng)”思維盛行的質疑與批評

        責任編輯:柳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