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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賢能政治與民主政治并不矛盾

記者：柳鵬飛

來源：澎湃新聞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十月初八日癸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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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淡寧關(guān)于賢能政治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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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近年來中國經(jīng)濟的崛起與國際地位的提升，“中國模式”成為了一個討論的熱點。清華大學哲學系與蘇世民書院的貝淡寧（Daniel A·Bell）教授在其新著《賢能政治》中將中國的政治模式歸納為“賢能政治”，即通過政治尚賢制選拔高層領導人。那么政治尚賢制有怎樣的特點，與民主制度又有怎樣的關(guān)系？11月3日下午，貝淡寧教授在清華大學時代論壇就相關(guān)話題發(fā)表了演講，由清華大學的汪暉教授擔任評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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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淡寧：中國的政治模式如何結(jié)合賢能政治與民主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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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能政治作為衡量政治進步的判斷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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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首先由貝淡寧闡述自己關(guān)于賢能政治的見解，他認為民主選舉制并非衡量政治進步的唯一標準，其本身也并不完美，完全可以用賢能政治的標準來評判什么是政治進步和政治退步。因此首先要討論民主到底有哪些問題，才能進一步討論賢能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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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日清華大學時代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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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淡寧指出，民主選舉制的問題首先在于選民本身存在問題，即使在西方國家，許多選民素質(zhì)并不高，缺乏關(guān)于社會政治經(jīng)濟等基本問題的理解與最基本的政治判斷力，左右選民投票的未必是候選人的方針政策。而且大部分選民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投票，產(chǎn)生的領導人僅代表投票人的利益，不對后人或者其他國家負責，難免會產(chǎn)生政策上的短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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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淡寧認為，雖然今天仍然應該有普世價值的存在，但是怎么選拔領導人未必有統(tǒng)一的答案。推選政治領導人的恰當方式取決于國家規(guī)模、政治文化、歷史和國情。中國在三十年多年的政治世界中形成了以賢能政治作為選拔領導人的手段，同樣也可以成為一種判斷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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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貝淡寧看來，是否采用賢能政治首先取決于國家的規(guī)模，不能將小國的政治經(jīng)驗簡單照搬到中國這樣的大國上。在小型社群中，民眾由于彼此熟悉因而能夠判斷領導者的能力和道德，所以民主選舉制適合小國或底層政府。而民眾難以判斷高層政府（市級及以上）領導人的德行，也就無法做出更好的抉擇。因此對于高層政府需要以賢能政治的方式選拔和晉升具備卓越素質(zhì)的領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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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制度選擇也和國家的歷史文化有關(guān)。中國的政治理想與西方完全不同，《禮記》講“天下為公，選賢與能”，儒家一直認為理想的國家需要由最優(yōu)秀的人才來管理，這種政治理想在帝制時期的中國以科舉的形式運行，并且也影響到今天的政治改革——更加強調(diào)教育、考試和基層政府中的政治歷練。同時這種政治理想得到了民間的廣泛認同，民眾仍然以賢能政治的標準來判定領導的好壞。而且我們現(xiàn)在身處一個飛速變化的社會，賢能政治能夠選拔高水平領導，以應對不可預測的全球性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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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力水平、社交能力和美德是賢能政治對領導人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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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淡寧強調(diào)，賢能政治對于領導人有了更高的要求，而衡量標準取決于具體語境。一位商業(yè)領袖未必會是一位好的政治領導人；戰(zhàn)時稱職的領導人，和平時期未必稱職；適合做小社區(qū)或村鎮(zhèn)的領導人，未必適合做大國領導人。貝淡寧認為智力水平、社交能力和美德這三種品質(zhì)對于高層領導人最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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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暉、貝淡寧、章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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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政治領導人需要理解復雜論爭的能力，并對經(jīng)濟、歷史、國際關(guān)系、環(huán)境科學等各方面知識都應有良好的掌握，而考試是過濾掉缺乏基本知識的人的有效方式?？荚囀枪蕉覚C會均等的，在貝淡寧看來與投票有相同的意義。不過具備高智商的學者未必能成為優(yōu)秀的政治領導人，他們需要與大量不同的人群進行溝通交流，所以高情商同樣重要。貝淡寧認為可以通過候選人在基層期間的績效評估情商。同時，他認為情商往往隨著年齡積累而提升，中國政府的高層領導人需要經(jīng)過相當長時間的歷練，這一點貝淡寧認為是中國模式的優(yōu)勢。最后他指出女性往往比同年齡的男性有更高的情商，但中國的女性參政比例有待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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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民主選舉制不同，腐敗問題對賢能政治傷害尤明顯，直接威脅到政權(quán)的合法性。因此他認為賢能政治的領導人最重要的品質(zhì)是美德。在評估方式上，由于同事往往對彼此了解最為深入，互動最為充分，所以同事之間的推選最為重要。此外也需要通過完善法制、高薪養(yǎng)廉、更加獨立的監(jiān)督和進一步分離經(jīng)濟權(quán)力和政治權(quán)力等方式預防腐敗。同時也需要儒家的道德教育，培養(yǎng)官員的慎獨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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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制如何與賢能政治相結(ji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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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淡寧坦言任何一種政治體制都存在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民主和賢能政治本身并不矛盾，提倡賢能政治并非反對民主制，完全可以借助民主制以完善賢能政治。他主張采取一種民主在基層，賢能選拔在高層的垂直模式。賢能政治應該兼含基層政府民主選舉、非選舉形式的政治參與協(xié)商等方式，創(chuàng)造民眾參與政治的機會，但并不包含高層領導人的競爭性選舉。再具體的實踐上，完全可以在不同地區(qū)展開實驗。對實驗結(jié)果的判斷不應該過分太政治化，需要由獨立的學者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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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桌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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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貝淡寧認為相對于民主選舉制中國模式可能只適合規(guī)模較大的國家，而且賢能政治在操作上較為復雜，需要較長的時間才能實現(xiàn)。但他相信，如果中國模式可以減少理想和現(xiàn)實的差距，那么別的國家一定會主動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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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評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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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暉：社會主義體制的垮臺掩蓋了自由民主制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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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暉認為，貝淡寧的書和他的講演出現(xiàn)在一個很特殊的時機。東西方的政治制度都是在19、20世紀形成的，但是今天大國政治制度都出現(xiàn)了普遍的危機。這一危機分為兩個時期，第一波浪潮是1989至1992年蘇東劇變蘇聯(lián)解體，第二波是今天歐洲福利國家衰落和美國為代表的自由民主制的危機。蘇聯(lián)的社會主義體制內(nèi)中雖有很多歷史要素，但它基本上是一個20世紀的創(chuàng)造。這個制度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之交曝露出全面的危機并因此垮臺。但蘇聯(lián)的失敗掩蓋了之前西方政治制度此起彼伏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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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淡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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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回溯歷史，指出從19世紀末開始，一直到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新政治之前，幾代中國人都在觀察如何效法西方政治制度。事實上，從康有為、梁啟超、章太炎，一直到孫中山，他們對西方的政治制度都有思考和批評，并沒有對某種西方政治制度產(chǎn)生信仰。他們思考的出發(fā)點始終結(jié)合近代中國社會的實際情況。章太炎也在他的《代議然否論》等文章中對19世紀晚期西方的代議民主制提出了尖銳的批判，其中相當一部分批評，放在今天也是有效的。這種形式上的民主，“名曰國會，實為奸府”，并不能真的保障人民的利益。然而社會主義體制的衰弱和垮臺一定程度上掩蓋了自由民主制的危機，這種危機在今天不斷地凸顯出來。因此今天真正要研究的是為什么現(xiàn)代政治制度出現(xiàn)了重大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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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暉認為，今天無論是韓國還是日本、美國，出現(xiàn)的問題都是這一輪政治經(jīng)濟危機的產(chǎn)物。這種政治危機的深度超出了政治的范疇。在他看來今天所有的政治制度的危機最核心的部分，是政治制度跟社會形態(tài)之間的脫節(jié)，整個政治形式的運轉(zhuǎn)似乎都出現(xiàn)了問題。在這個時刻，貝淡寧從過去的經(jīng)驗里面去發(fā)掘尚賢政治的理念，思考政治形態(tài)上的危機，并探索新的政治的可能性的意義就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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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暉也對貝淡寧的觀點進行了補充，他認為現(xiàn)代的賢能政治和現(xiàn)代的民主政治有一個共同點，即對血緣貴族制和特權(quán)制度的否定，是在公民概念和平等政治的基礎上討論選賢任能。賢能政治跟現(xiàn)代民主制都是一種平等主義理念的政治，在反對等級制和特權(quán)制的意義上二者有一致性。因此汪暉強調(diào)需要區(qū)分社會分工和等級。現(xiàn)代社會的復雜性使得社會分工成為必需，但分工是建立在政治平等基礎上的，并不意味著有上下級的等級差異。對于如何選拔選賢能，他認為考試只能做一方面的參照，考試如果成為一套過分穩(wěn)定的系統(tǒng)也會出現(xiàn)問題，需要不斷完善。問題不僅僅在于高層和基層都需要一種更加靈活的、注重每個個體的賢能選拔模式，同時也需要用一種制度的方式保證優(yōu)秀的人才能夠被選拔出來放在合適的崗位上，這也是政治制度面對的非常重要的挑戰(zhàn)。最后他指出，面對今天這樣一個跨區(qū)域高流動性的社會，用什么樣的方式來選拔人才，這是當下政治制度必須要思考的重要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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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