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9精品视频天天在看,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灯红酒绿,国产xxxxx在线观看,在线911精品亚洲

    <rp id="00a9v"></rp>
      <track id="00a9v"><dl id="00a9v"><delect id="00a9v"></delect></dl></track>
      1. 【朱漢民】師道復興與宋學崛起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8-10 22:44:32
        標簽:宋學精神、師道、道統(tǒng)
        朱漢民

        作者簡介:朱漢民,男,西歷一九五四年生,湖南邵陽人,現(xiàn)任湖南大學岳麓書院教授。曾任湖南大學岳麓書院院長二十多年,推動了岳麓書院的現(xiàn)代復興。著有《玄學與理學的學術思想理路研究》《湖湘學派與湖湘文化》《經典詮釋與義理體認》、《儒學的多維視域》等。

        師道復興與宋學崛起

        作者:朱漢民(湖南大學岳麓書院)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發(fā)表,原載《哲學動態(tài)》2020年第7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六月廿一日乙酉

                  耶穌2020年8月10日

         

        [摘要]在唐宋變革的歷史背景下,宋代士大夫引領和推動了一場復興師道的思想運動。宋代士大夫“以師道自居”的責任擔當,強化了兩宋儒家士大夫在政治領域與文化領域的主體意識;宋儒“以師道明正學”的學術追求,推動了兩宋的儒學重建與宋學崛起。宋學追求一種“明體達用”的學術精神,完成了以“師道”為主體的道統(tǒng)論思想建構。宋儒以師道復興為契機,推動著漢學型“周孔之教”向宋學型“孔孟之道”的轉型,體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政教形態(tài)轉型的歷史趨勢。

         

        [關鍵詞]師道 宋學精神 道統(tǒng) 政教形態(tài)

         

        南宋儒者陸九淵敏銳地發(fā)現(xiàn),宋學興起是與師道復興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唯本朝理學,遠過漢唐,始復有師道?!保ā杜c李省幹二》)陸九淵認為,“本朝理學”作為一種新的學術形態(tài)復活了儒家“師道”精神。這反映出一個重要問題:宋儒的“師道”精神不僅代表著宋代士大夫的學術使命和政治責任,并且推動了宋代義理之學的創(chuàng)造性建構。本來,所謂漢學、宋學均指一種經學形態(tài),漢學是重視“五經”典章制度的章句之學,宋學是注重“四書”身心性命的義理之學,但是漢、宋經學形態(tài)、解經方法的背后,有著不同社會政治、思想觀念的歷史差異。漢學講究的“師法”其實是強調朝廷禮義法度的官方標準,因為漢儒解經的目的是為朝廷制定禮法制度服務;宋學推崇“師道”卻是希望以師儒身份成為傳承“圣人之道”的文化主體,宋儒通過詮釋“四書”的義理之學來傳承、復興孔孟之道,創(chuàng)建了不同于漢學的“本朝理學”。

         

        在唐宋變革的大背景下,宋代士大夫引領了一場復興師道的思想運動,推動了一種以義理之學為解經目標的學術變革,完成了宋代儒學復興、文化轉型的歷史變革要求。學界已經對宋學的經學形態(tài)、解經方法等問題作過比較多的研究,本文關注的則是師道復興與宋學興起的關系問題:為什么說宋代士大夫的師道復興代表了宋學精神?師道復興對宋學思想核心的道統(tǒng)論產生了什么影響?師道復興對宋代政教形態(tài)變革起到了何種推動作用?

         

        師道與宋學精神

         

        宋代士大夫引領的師道復興,推動了新時期的思想解放和學術重建,導致了一種具有士大夫精神氣質的學術形態(tài)——宋學的興起。正如錢穆所說:“宋學最先姿態(tài),是偏重在教育的一種師道運動。”[1]宋學興起是以回歸先秦儒學、復興師道為旗幟的。但是宋學作為一種新的學術形態(tài),之所以能夠在宋代興起,其背后隱藏著唐宋之際儒學重建、政教轉型的歷史要求。全祖望對宋初學術的總體情況,有一個重要概述:

         

        有宋真、仁二宗之際,儒林之草昧也。當時濂、洛之徒方萌芽而未出,而睢陽戚氏在宋,泰山孫氏在齊,安定胡氏在吳,相與講明正學,自拔于塵俗之中。亦會值賢者在朝,安陽韓忠獻公、高平范文正公、樂安歐陽文忠公皆卓然有見于道之大概,左提右挈,于是學校遍于四方,師儒之道以立,而李挺之、邵古叟輩共以經術和之。[2]

         

        北宋前期開始萌動一場學術巨變,儒家士大夫希望推動一股回歸儒家經典以“相與講明正學”的宋學思潮,而宋學興起的背景是當時大量出現(xiàn)的“學校遍于四方,師儒之道以立”景象。我們知道,漢學興起是因為漢武帝在朝廷推動了“罷黜百家,表彰六經”的政策,特別是建構了“興太學,置明師,以養(yǎng)天下之士”(《漢書·董仲舒?zhèn)鳌罚┑恼绦螒B(tài)。而宋代似乎不同,作為儒學變革主體力量的士大夫,他們主要是在民間或者地方推動政教變革。宋代士大夫批判了漢唐經學,也對漢唐政教形態(tài)提出質疑,他們向往和復興了先秦儒家士人文化主體意識的師道精神,致力于對儒家經典的重新詮釋,推動了儒學的一系列創(chuàng)新發(fā)展。

         

        宋代士大夫推動兩宋重建儒學的思想動力,來自于他們內心“師儒之道以立”的主體意識。在此過程中,宋代士大夫完成了一種新的學術形態(tài)即“宋學”的建構,創(chuàng)造了一種適應新時代需要的新經典體系。他們標榜師道,一方面表現(xiàn)為一種文化主體意識,即召喚儒家士大夫“為往圣繼絕學”;另一方面此師道具有鮮明的政治意義,他們認為通過師道復興能夠逐漸回歸三代的王道政治。所以,宋儒的師道復興可以歸因于儒家傳統(tǒng)的政教觀念,這種意識也影響了宋學的學術旨趣,演變成所謂的“宋學精神”。錢穆說:“宋學精神,厥有兩端:一曰革新政令,二曰創(chuàng)通經義,而精神之所寄則在書院?!盵3]錢穆對“宋學精神”的概括是很精準的,革新政令、創(chuàng)通經義、書院教育三個方面確實表達出崛起的“宋學精神”,而且這三個方面也能夠鮮明體現(xiàn)出師道的主導作用。

         

        首先,我們考察宋儒復興師道與革新政令之間的關系。宋學并不是只會談空談義理、體悟心性的無用之學,恰恰相反,宋儒普遍標榜其學術宗旨是“明體達用之學”,他們希望解決人心世道、經世治國等實際問題,強調學術必須有體有用。宋儒關懷現(xiàn)實、心憂天下,特別關注國家制度、政治治理,希望自己能夠參與實現(xiàn)天下安泰的經世事業(yè)。北宋發(fā)生的幾次重大而有影響的政治改革運動,正是朝野不同士大夫群體廣泛參與的結果。同時,由于學術與政治的密切聯(lián)系,學術領域的學派與政治領域的朋黨密切相關,學派往往也是黨派。荊公之學是學派,荊公新黨是黨派,他們是同一個群體。與之相對立的洛學、蜀學、朔學均是具有不同學術特色的宋學學派,同時也是有不同政治主張的洛黨、蜀黨、朔黨等政治朋黨。宋朝的政治形態(tài)較之漢唐確實發(fā)生了很大改變,士大夫在朝廷的主導權越來越明顯。特別是宋代士大夫通過言事、勸諫、封駁、經筵、輿論等各種方式限制皇權,體現(xiàn)出士大夫政治的成型。

         

        所以,宋代的師道復興運動,首先對宋儒推動的革新政令有深刻影響,推動了宋儒對“得君行道”的期許。“慶歷新政”是宋代士大夫推動的新政運動,也可以看作一場在師道精神指導下的政治改革。推動“慶歷新政”的主體是以范仲淹為首的士大夫集團,他們既是一個推動政治改革、主持新政的政治集團,又是一個倡導復興師道、重建儒學的學者集團。正如朱熹所說:“文正公門下多延士,如胡瑗、孫復、石介、李覯之徒,與公從游,晝夜肄業(yè)?!保ā端蚊佳孕袖浐蠹肪硎唬┳鳛檎渭瘓F,他們得到宋仁宗支持而發(fā)動了慶歷新政,推動了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教育各個領域的革新。值得關注的是,這個士大夫集團總是將振興師道作為新政的根本,其核心人物范仲淹認為當時“文庠不振,師道久缺,為學者不根乎經籍,從政者罕議教化”(《上時相議制舉書》),即由于師道不存導致了士風衰退、吏治敗壞。范仲淹進一步提出:“今天下久平,修理政教,制作充樂,以防微杜漸者,道也?!保ā渡蠄?zhí)政書》)這一個“道”既是師道,也是政道。所以范仲淹提出建議,在“諸路州郡,有學校處,奏舉通經有道之士專于教授,務在興行”(《答手詔條陳十事》)??梢娫诜吨傺涂磥?,“立師道”應該是整個新政的重心,要推動革新政令的深入開展,必須將復興師道置于首位。范仲淹在《上時相議制舉書》中指出:“夫善國者,莫先育材;育材之方,莫先勸學;勸學之要,莫尚宗經。宗經則道大,道大則才大,才大則功大。”只有實現(xiàn)了師道復興,才能夠培育人才、發(fā)展教育、更新學術,進而使得澄清吏治、提升行政效率等一系列政令得到實現(xiàn)。可見,范仲淹是宋代政治改革的先行者,他倡導的師道復興與政治改革密切相關,所以“慶歷新政”其實是宋代士大夫的行道活動。

         

        其次,宋代士大夫的師道復興與創(chuàng)通經義有密切聯(lián)系?!端卧獙W案》的案語中談到師道與宋學的關系:“宋興八十年,安定胡先生、泰山孫先生、石先生始以師道明正學,繼而濂洛興矣。故本朝理學雖至伊洛而精,實自三先生而始,故晦庵有伊川不敢忘三先生之語?!保ā端卧獙W案·泰山學案》)所謂“以師道明正學”,道出了師道復興對宋學興起的深刻影響。儒學的漢學與宋學是兩種不同的經學形態(tài),漢學講究章句訓詁,宋學探究道德義理,而創(chuàng)通經義成為宋學的基本精神與主要特點。但是宋儒之所以敢于、善于創(chuàng)通經義,同樣源于對師道精神的堅守。師道一方面強調“師”是文化主體性的存在,另一方面堅持“道”是回歸經典的目的所在。宋儒希望通過經典來尋求圣人之道、天地之理,故而形成了創(chuàng)通經義的宋學。胡瑗是宋學的開創(chuàng)人物之一,他也是師道復興的呼吁者。胡瑗對師道復興與創(chuàng)通經義之間的關系有明確認識,他在《洪范口義》中釋“八政”之“師”云:“師者,師保之師也,夫能探天下之術,論圣人之道。王者北面而尊師,則有不召之師。師之猶言法也,禮義所從出也,道德以為法也……自古圣帝明王,未有不由師而后興也。故《傳》曰:‘國將興,尊師而重道?!衷?‘三王四代惟其師?!蕩熣撸煜轮疽?。”這是一個重大的思想轉向,胡瑗所說的“師”不是帝王君主,而是作為儒者的“師保之師”,他們能夠“探天下之術,論圣人之道”,因此“師”既應擁有“道”而獨立于“王者”,又應受到帝王的“尊師而重道”。胡瑗認為“師”應為“天下之根本”,而由師道精神推動義理之學建構的宋學,也應成為主導天下秩序的學術。胡瑗等宋初三先生“以師道明正學”的思想行動,得到了當時諸多大儒的高度評價。如歐陽修說:“師道廢久矣,自景祐、明道以來,學者有師,惟先生(胡瑗)暨泰山孫明復、石守道三人?!保ā逗壬贡怼罚W陽修肯定了胡瑗、孫復、石介對宋代師道復興所產生的重大影響,而此三人恰恰成為推動宋學發(fā)展的“宋初三先生”。

         

        繼宋初三先生之后,宋學的經典詮釋與義理建構進一步發(fā)展,特別是出現(xiàn)了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邵雍等創(chuàng)發(fā)道學的“北宋五子”,到南宋又出現(xiàn)了道學運動的集大成者朱熹與張栻,他們后來成為宋學思潮中的正統(tǒng)派,被列入《宋史·道學傳》。他們之所以能夠成為宋代大儒,與他們勇于復興師道密切相關。宋代道學群體的出現(xiàn),也是師道復興運動發(fā)展的結果。師道之“道”,正是兩宋興起的“道學”之“道”,其思想核心就是體現(xiàn)早期儒家士人精神的“孔孟之道”。而且,宋儒在師道復興中發(fā)展出宋學新經典體系“四書”,這正是兩宋師道復興運動的最重要學術成果。“五經”是三代先王留下的政典,它們作為核心經典,是君師一體的三代先王的政治訓誡;而《論語》《大學》《中庸》《孟子》是孔子、孟子等先秦儒者的講學記錄,它們能夠成為南宋以后的核心經典,恰恰代表了早期儒家士人的師道追求??梢哉f,宋代崛起的師道精神推動了對“四書”圣人之道的探求;反過來說,“四書”學也為宋代的師道精神提供了經典依據(jù)和學術資源。

         

        最后,宋儒的師道復興與書院教育具有密切聯(lián)系。如果說革新政令、創(chuàng)通經義是宋儒師道精神的目標追求的話,那么書院教育則是宋儒師道復興的直接體現(xiàn)。關于宋儒的師道復興與書院教育的密切聯(lián)系,明清之際大儒王船山曾經有評論:“咸平四年,詔賜‘九經’于聚徒講誦之所與州縣學校等,此書院之始也。嗣是而孫明復、胡安定起,師道立,學者興,以成乎周、程、張、朱之盛。”(《宋論·真宗一》)他認為宋學由初起走向大盛,與以師道復興為目標的書院密不可分。北宋初年,書院興起,特別是孫明復、胡安定等宋初諸儒的推動,使得師道立而學者興,推動了宋學初起,最終形成了宋學的“周、程、張、朱之盛”。確實,宋初形成的慶歷士大夫集團,其中儒者均是宋學創(chuàng)始人,同時也是創(chuàng)辦書院的教育改革者。他們推崇的師道思想,成為他們創(chuàng)辦和主持書院的主要動力。范仲淹主持睢陽書院,并且為之寫記以論述自己的書院教育理念。范仲淹在記文中表示書院的作用是“經以明道”“文以通理”(《南京書院題名記》),這正是宋代士大夫強調的師道精神。石介講學泰山書院并作《泰山書院記》,肯定泰山書院的目標是傳承儒家士人的師道,他在文中所表彰的“道統(tǒng)”,就是孟子、揚子、文中子、韓愈等儒家士大夫體現(xiàn)的師道精神之譜系。

         

        南宋前期作為民間儒學的理學大盛,同時書院也大盛。南宋理學家特別強調,作為獨立于地方官學系統(tǒng)的書院,乃是士大夫復興儒學、重建理學的大本營,所以他們于其中特別標榜士大夫的師道精神。朱熹在擔任湖南安撫使的時候,將自己修復岳麓書院看作一種對師道復興的追求:“契勘本州州學之外復置岳麓書院,本為有志之士不遠千里求師取友,至于是邦者,無所棲泊,以為優(yōu)游肄業(yè)之地。故前帥樞密忠肅劉公特因舊基復創(chuàng)新館,延請故本司侍講張公先生往來其間,使四方來學之士,得以傳道、授業(yè)、解惑焉,此意甚遠,非世俗常見所到也。而比年以來,師道陵夷,講論廢息,士氣不振,議者惜之。”(《潭州委教授措置岳麓書院牒》)事實上,朱熹一直將官學之外的書院創(chuàng)建,看作一項復興師道的重大舉措??v觀朱熹一生,他的主要精力除了從事學術研究、理學建構外,就是大量創(chuàng)辦或恢復書院講學。他在福建、江西、湖南等地,到處創(chuàng)辦或主持書院,將書院教育發(fā)展到一個繁榮的階段。這一切,均是基于他復興師道的精神動力。

         

        、師道與宋學道統(tǒng)論

         

        在師道復興的思潮推動下,宋儒不僅推動了宋學的興起和宋學精神的形成,還建構了以師道為主體的道統(tǒng)論。師道與道統(tǒng)論的密切聯(lián)系,反映出師道復興與宋學建構之間的互動關系。宋儒雖然承認三代圣王相傳的先王型道統(tǒng),但是更強調孔孟儒家所傳承的士人型道統(tǒng)。士人型道統(tǒng)論的建構,成為宋學的一個新學說,也是師道復興的理論成果。宋儒道統(tǒng)論雖然與佛學的“法統(tǒng)”刺激有關,但是還有一個更加深刻的政治根源,而這存在于持有人文理想的儒者與持有政治權力的帝王的緊張關系中。兩宋興起的師道復興,推動了宋學的道統(tǒng)論思想建設,重新定義了儒師與帝王的關系。

         

        按照宋儒的看法,春秋戰(zhàn)國以來的儒者有道而無位,漢唐帝王則有位而無道,所以宋儒總是呼喚復興師道,希望確立以孔孟精神為主體的道統(tǒng)論,以挽救儒家的圣人之道。宋儒建構的道統(tǒng)論,否定了漢儒在道統(tǒng)傳承史上的地位。宋儒特別不滿意漢唐以來“師道廢久矣”(《胡先生墓表》)的情況,他們批判漢唐士大夫缺乏早期儒家“師道尊嚴”的士人精神,或者沉溺于章句訓詁之學而謀取功名利祿,或者引導君主“汨于五伯功利之習”而違背孔孟的道德精神。宋儒創(chuàng)建以師道為主體的道統(tǒng)論,強調必須傳承先秦儒家士人的精神傳統(tǒng),而這一士人精神傳統(tǒng)就是師道型的道統(tǒng)論。

         

        學界普遍關注的道統(tǒng)論,其實是與師道復興同時發(fā)生的。唐宋以來道統(tǒng)論的倡導者,也正是師道的呼吁者。宋儒為了讓師道獲得神圣性權威并能夠與強大的政治王權抗爭,必須建構一個既有神圣性又有永恒性的道統(tǒng),而且這一道統(tǒng)應該是由師道主導的。其實,自秦漢以來的傳統(tǒng)中國一直存在兩種權威:一種是君主權力的權威,另一種是圣人文化的權威。而且這兩種權威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君主的政治權威需要圣人文化權威的維護,而圣人文化權威往往需要得到君主權力的認可。值得注意的是,歷史上的現(xiàn)實政治權力,往往會與儒家士大夫爭奪圣人文化的權威。

         

        關于“道統(tǒng)”這一概念的產生,過去學界一般認為是朱熹發(fā)明的。如陳榮捷在《朱子新探索》中認為,朱子在《中庸章句序》中首次提出“道統(tǒng)”概念。[4]這一觀點影響較大。但是后來有學者發(fā)現(xiàn),其實在朱熹之前就出現(xiàn)了“道統(tǒng)”的概念,如現(xiàn)存文獻中可以發(fā)現(xiàn)在朱熹以前的幾處“道統(tǒng)”用法。[5]在這些材料中,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重要的現(xiàn)象:在宋學興起以前的道統(tǒng)論中,以帝王之位上接三代先王“道統(tǒng)”的說法占據(jù)主導地位。

         

        譬如,北宋靖康初年擔任太學博士的李若水撰有《上何右丞書》,他提出的道統(tǒng)論就特別突顯帝王之位:他認為能夠代表道統(tǒng)的人物,是那些擁有至高無上政治權力、并且創(chuàng)造巨大政治事功的帝王們,而與孔子以來的儒家士人沒有任何關系。李若水肯定上古時代的圣王序列:“蓋堯、舜、禹、文、武、周公之成烈,載于《書》,詠于《詩》,雜見于傳記?!保ā渡虾斡邑罚┰缙谌寮胰缈酌系荣潛P三代圣王的仁德和胸懷,是為了批判現(xiàn)實政治中君王的暴虐和狹隘;但是李若水推崇三代圣王的成就功業(yè)(“成烈”),則是為了推崇漢、唐、宋等大一統(tǒng)王朝的帝王,故而將道統(tǒng)歸諸漢唐以來的帝王序列。他還說:“周衰,私智橫議者出,此道墜地。漢興,力扶而舉之,漢末復墜……至唐力扶而舉之……天厭喪亂,眷命有德。藝祖以勇智之資、不世出之才,祛迷援溺,整皇綱于既紛,續(xù)道統(tǒng)于已絕。”(《上何右丞書》)在這里,李若水明確提出“道統(tǒng)”概念,而列入道統(tǒng)脈絡的都是有權有位的“帝王之統(tǒng)”,他肯定那些在歷史上能夠建立統(tǒng)一帝國的君王就是三代道統(tǒng)的承接者,認定他們才是“王”與“圣”合一的道統(tǒng)傳人。應該說,作為太學博士的李若水提出的道統(tǒng)論,絕不是一個孤立的現(xiàn)象,而是代表了帝王希望將自己“圣人”化的要求。

         

        所以,宋學道統(tǒng)論不僅是在文化上與佛道爭正統(tǒng),更是希望通過師道復興,建立起以孔孟之道為本位的師道型道統(tǒng)論。也就是說,宋儒復興師道的最終目的之一就是消解以王位相承的帝王道統(tǒng)論,建構以道學相承的士人道統(tǒng)論。可見,宋儒的師道精神確實具有重要的道統(tǒng)意義。一方面,他們強調三代時期的“圣王之道”,大力表彰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的歷史傳承;另一方面,他們大力強調春秋戰(zhàn)國以后,能夠傳承道統(tǒng)的只有開創(chuàng)民間講學的孔子、孟子等士君子。也就是說,秦漢以后那些推行霸道、悖逆仁義的暴君并不能夠傳承圣人之道,而開創(chuàng)宋學的諸多儒家士大夫,將通過師道復興來傳承孔孟的道統(tǒng)。

         

        道統(tǒng)論的系統(tǒng)理論是由南宋張栻、朱熹所確立的,他們二人均通過師道復興而建構儒家的士人道統(tǒng)論。張栻是以師道復興而建構道統(tǒng)論的重要人物,他主持地方書院、創(chuàng)辦州縣學校,并將這些看作振興儒學、復興師道的重要舉措。他曾于乾道初年主持岳麓書院,并以“傳道”為根本宗旨,從而將師道復興與書院創(chuàng)建結合起來,推動了理學學統(tǒng)與書院師道的密切結合。張栻還通過創(chuàng)建周敦頤、二程等道學學者祠堂的方式,既推動師道復興,也進行宋代道統(tǒng)的思想建構。在張栻看來,師道、道學、道統(tǒng)是同一件事情,三代圣王之道至東周不得其傳,幸虧孔孟以師道方式傳承了此道,但是自秦漢以來,往往是言治者汨于五霸功利之習,求道者淪于異端空虛之說。要如何才能夠傳承三代圣王之道呢?張栻認為秦漢以后的帝王不可能成為道統(tǒng)的傳承者,所以只能將希望寄托于士人傳承的師道。張栻在為靜江府學宮創(chuàng)建周敦頤、二程等道學學者的“三先生祠堂”時,向士林表明這一切均是為了復興師道,他反復指明師道的意義所在:

         

        師道之不可不立也久矣!良才美質,何世無之,而后世之人才所以不古如者,以夫師道之不立故也。……幸而有先覺者出,得其傳于千載之下,私淑諸人,使學者知夫儒學之真,求之有道,進之有序,以免于異端之歸,去孔孟之世雖遠,而與親炙之者故亦何以相異,獨非幸哉?是則秦漢以來師道之立,宜莫盛于今也。(《三先生祠記》)

         

        張栻反復強調要復興孔孟奠定的師道,就是希望宋代士人能夠承擔和傳承三代圣王創(chuàng)建的道統(tǒng)??梢姡谕ㄟ^書院、學校開創(chuàng)出“秦漢以來師道之立,宜莫盛于今也”的局面,將師道與道統(tǒng)統(tǒng)一起來。

         

        如果說張栻希望從士人之師道過渡到士人之道統(tǒng),那么朱熹就是這一師道化道統(tǒng)的全面建構者。朱熹完成的道統(tǒng)論,不僅是一種理論建構,還特別體現(xiàn)在經典建設和教育制度建設兩方面。其一,朱熹通過結集《論語》《大學》《中庸》《孟子》而合稱“四書”,并以畢生精力完成了《四書章句集注》一書。朱熹關注的重點不再是作為三代先王政典的“五經”體系,而獨創(chuàng)一套早期儒家士人經典的“四書”體系,他還通過為“四書”作序,系統(tǒng)闡發(fā)了其道統(tǒng)論思想。朱熹在《大學章句序》中,首先肯定的道統(tǒng)人物是“君師”合一的上古圣王,他們創(chuàng)造了“教治”合一的道統(tǒng):“此伏羲、神農、黃帝、堯、舜所以繼天立極,而司徒之職、典樂之官所由設也?!保ā端臅戮浼ⅰ罚┰凇吨杏拐戮湫颉分校祆鋭t特別強調“子思子憂道學失其傳而作”的道統(tǒng)意義:“蓋上古圣神,繼天立極,而道統(tǒng)之傳有自來矣。其見于經,則‘允執(zhí)厥中’者,堯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堯之一言,至矣盡矣;而舜復益之以三言者,則所以明夫堯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幾也?!薄叭粑岱蜃?,則雖不得其位,而所以繼往圣,開來學,其功反有賢于堯舜者。然當是時,見而知之者,惟顏氏、曾氏之傳得其宗。及曾氏之再傳,而復得夫子之孫子思。”(《四書章句集注》)朱熹進一步在《大學章句序》中將宋代道學學派列入孔孟之道的道統(tǒng)脈絡中:“于是河南程氏兩夫子出,而有以接乎孟氏之傳……雖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與有聞焉。”(《四書章句集注》)

         

        其二,朱熹通過承載師道理想的書院,將其道統(tǒng)思想落實到具體現(xiàn)實。宋代書院的興起與宋代師道復興運動本來就是密不可分的,宋儒通過書院制度的建立,希望進一步確立具有師道精神的道統(tǒng)論。朱熹在他主持的滄洲書院中,特意將代表師道精神的道統(tǒng)與書院的祭祀制度結合起來:“維紹熙五年歲次甲寅十有二月丁巳朔十有三日己巳,后學朱熹敢昭告于先圣至圣文宣王:恭惟道統(tǒng),遠自羲、軒,集厥大成,允屬元圣,述古垂訓……今以吉日,謹率諸生恭修釋菜之禮,以先師兗國公顏氏、郕侯曾氏、沂水侯孔氏、鄒國公孟氏,配濓溪周先生、明道程先生、伊川程先生、康節(jié)邵先生、橫渠張先生、溫國司馬文正公、延平李先生,從祀尚饗。”(《滄洲精舍告先圣文》)從孔、顏、曾、孟,到周、程、邵、張、司馬、李,他們均是士人師道精神的典范,也是道統(tǒng)的傳承者。朱熹特別將自己的老師李侗列為道統(tǒng)人物,更是表達了自己要傳承這一千年師道精神的宏愿。南宋時期,逐漸有大量書院開始創(chuàng)建本學派宗師的專門祠堂,這既體現(xiàn)出對學統(tǒng)的尊崇,更使師道觀念和道統(tǒng)意識落實到書院制度中。

         

        由此可見,由道學派集大成者朱熹完成的道統(tǒng)論,其實是唐宋以來師道復興運動的思想成果。元代官修《宋史》專列《道學傳》,其之所以稱周敦頤、二程、朱熹為“道學”并單獨列傳,是因為他們以孔孟的師道精神傳承了三代之道?!兜缹W傳》的依據(jù)就是程頤為程顥撰寫的《墓志銘》中的道統(tǒng)論:“周公沒,圣人之道不行;孟軻死,圣人之學不傳。……先生生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傳之學于遺經,以興起斯文為己任,辨異端,辟邪說,使圣人之道煥然復明于世,蓋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宋史·道學一》)可見,宋儒通過復興師道而建構的道統(tǒng)論,其實是士大夫主體精神的理論建構,體現(xiàn)了先秦儒家?guī)煹谰竦乃枷雮鹘y(tǒng)。

         

        、師道與政教轉型

         

        兩宋的師道復興,推動了宋學的興起和發(fā)展,同時還引發(fā)了一個重要的歷史轉型,即從漢學型的政教形態(tài)轉型為宋學型的政教形態(tài)。從儒家學派產生開始,儒者就以“師”的身份成為文化傳承和知識創(chuàng)新的主體,并活躍于歷史舞臺。無論是漢學的“師法”還是宋學的“師道”,均對漢、宋學術的思想演變與學術授受產生了重要影響。的確,儒家尊師的思想傳統(tǒng)與中國傳統(tǒng)政教形態(tài)密切相關。而唐宋之際出現(xiàn)的師道復興,特別是宋代士大夫“以師道自居”之責任擔當帶來的兩宋時期的思想解放和儒學復興,其實就是一場以師道復興為契機而由兩宋士大夫完成的政教轉型。

         

        從春秋戰(zhàn)國到西漢時期衍生出的“士大夫”階層,是將官員與學者兩種身份合一的群體。但是在具體的現(xiàn)實情境中,每一個士大夫對自我身份的認同有很大差別:或者是首先認同其官員(大夫)的政治身份,或者是首先認同其學者或師者(士)的文化身份。與此相關,春秋戰(zhàn)國以來的“師”也一直有二重身份:輔助帝王的官員與承擔價值的學者。我們發(fā)現(xiàn),“士大夫”與“師”的身份認同和歷史上不同的學術形態(tài)也有密切關系。漢學強調“師法”,漢儒之“師”首先是朝廷的大夫,突顯的是朝廷政治身份的認同;宋儒強調“師道”,宋儒之“師”的身份首先是“志于道”的士人身份認同。所以在兩千多年的儒學史中,發(fā)展出兩種士大夫類型:一種是大夫型的漢儒,另一種是士人型的宋儒。大夫型漢儒擁有廟堂儒家的地位,他們在學術上標榜“師法”,其“師”的身份是朝廷的“博士”,突顯其官員(大夫)政治身份的認同;士人型的宋儒具有山林儒家的風貌,他們在學術上張揚“師道”,其“師”的身份是孔子所謂“志于道”的士人身份認同,他們希望自己是“道”的承擔者、推行者。

         

        其實,師道復興不僅涉及教育領域、學術思想領域的問題,還涉及一個更加重大的問題:宋代儒者強調繼承早期儒家的士人精神,重建由儒家之道主宰的廟堂之治,實現(xiàn)儒家政教文明的轉型。所以在唐宋變革的大背景下,儒家士大夫不滿漢代由王權主導的政教體系,而推動了一場由士人之師道精神主導的復興先秦儒學、重建儒學的宋學思潮。雖然宋代學術仍是傳統(tǒng)政教形態(tài)的組成部分,但它是由宋代士大夫主導并表達士大夫對兩宋政教形態(tài)轉型之要求的新儒學。兩宋時期的師道復興和士大夫主體精神,在中國歷史上具有政教文明演進的特別意義。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重要歷史現(xiàn)象:兩漢確立的學術思想、政教形態(tài)在歷史上被稱為“周孔之教”;兩宋確立的學術思想、政教形態(tài)則被稱為“孔孟之道”。為什么唐宋變革以來,儒者開始將“周孔之教”轉型為“孔孟之道”?這不僅是一個名稱表述的差別,其背后正是政教形態(tài)轉型的影響。那么,漢學型“周孔之教”與宋學型“孔孟之道”之間究竟有哪些重要差別呢?

         

        其一,政教形態(tài)的主導者不同。漢代建構的政教形態(tài)是“秦政”與“周孔之教”的結合,“秦政”決定了帝王的集權不僅要主導“政”,同時要主導“教”。在“周孔之教”體系中,以體現(xiàn)三代先王典章制度的“周”為主,而“孔”為輔,因此歷代帝王可以很方便地改造“周孔之教”以滿足“秦政”的需要。所謂“師法”其實是希望廟堂之上的經師通過經義解說,為朝廷建構“秦政”的制度與治理提供文獻咨詢與理論論證。宋代士大夫希望推動的政教形態(tài)轉型和建構的孔孟之道,體現(xiàn)的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儒家士人的思想視角,而“孔孟之道”恰恰是士人人格和師道精神的典范。宋儒希望重新張揚先秦孔孟等儒家士人的師道精神,努力推動宋代政教形態(tài)的轉型,并致力于由掌握師道的士大夫來主導新的政教形態(tài)。

         

        其二,主要經典體系不同?!爸芸字獭币浴拔褰洝睘楹诵慕浀潴w系,而作為漢學型政教形態(tài)的“五經”源于三代的王官之學,其內容是記載三代時期關于禮樂政典方面內容的王室檔案?!渡袝の遄又琛吩唬骸懊髅魑易?,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比拿鬟z留的“典”與“則”,就是“五經”的文獻基礎。漢儒以“五經”為核心經典而建立的“儒術”,就是這樣一種學術類型,這正是陳寅恪所說的“儒學”特征:“故二千年來華夏民族所受儒家學說之影響最深最巨者,實在制度法律公私生活之方面,而關于學說思想之方面,或轉有不如佛道二教者?!盵6]陳寅恪所說儒家對政治社會一切公私行動影響“最深最巨者”的法典,正是以“五經”體系為根本的漢學型“周孔之教”。而宋學型“孔孟之道”是以“四書”為核心經典體系的,“四書”原本屬于“六經以外立說”的儒家子學體系?!八臅弊鳛槊耖g士人的講學記錄,突顯出儒家士人希望在政教形態(tài)中居于主導地位的要求,弘揚的是士人的師道精神。特別是宋儒詮釋的“四書”學,成為一種能夠兼容并取代佛道二教的思想與學術??梢?,“五經”“四書”之間有著重要的思想?yún)^(qū)別:如果說“五經”的思想主體是君主的話,那么儒家子學便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在民間講學的士人之“立說”;如果說“五經”的思想核心在君王求治的話,那么儒家子學的思想核心便在士人求道。所以,宋儒詮釋的“四書”學,更加明顯地體現(xiàn)出宋學型政教形態(tài)的特點。

         

        由于上述兩個方面的重要差別,導致漢學因“師法”而關注禮法典章,宋學因“師道”而強調道德義理。宋代士大夫希望以宋學型的“四書”學來取代漢學型的“五經”學,其實就是希望以更能夠表達儒家士人價值理想的“孔孟之道”,來代替滿足朝廷政治需求的“周孔之教”,從而推動兩宋政教形態(tài)的轉型。由于漢代的政教形態(tài)是“秦政”與“周孔之教”的結合,所以儒家士大夫面對現(xiàn)實政治中“盡是尊君卑臣之事”的“秦之法”(《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四)而無可奈何。這正如張栻所說:“自秦漢以來,言治者汨于五伯功利之習,求道者淪于異端空虛之說,而于先王發(fā)政施仁之實,圣人天理人倫之教,莫克推行而講明之。故言治者若無預于學,而求道者反不涉于事?!保ā赌峡弟娦铝㈠ハ粲洝罚垨蛘J為,只有由主動承擔“道”的儒者來主導和推動政教轉型,才能夠實現(xiàn)“五伯功利之習無以亂其真,異端空虛之說無以申其誣,求道者有其序,而言治者有所本”(《南康軍新立濂溪祠記》)。唐宋變革為漢唐政教形態(tài)的轉型提供了歷史條件,宋代士大夫不僅在文化領域強化了其主體地位,在政治領域的地位也不斷提升。這樣,宋代士大夫推動的師道復興、儒學重建和文化教育下移等一系列思想文化變革,均體現(xiàn)出他們希望推動政教形態(tài)轉型的努力。

         

        還有一個與此密切相關的現(xiàn)象,即宋代儒家士大夫在推動師道復興的同時,也在追求王道的復興。甚至可以說,他們之所以追求師道,乃是基于王道理想。所以我們在討論宋儒推動師道復興時,需要厘清宋儒對師道與王道關系的看法。從一般意義上看,“師”與“王”之間可能存在明顯的權力緊張與政治沖突。但是,因為儒家稱道的“王”原本指三代圣王,春秋戰(zhàn)國以后,圣王已死而王道不繼,現(xiàn)實的君王都是一些暴虐、私利之徒,孔孟儒家不得不以民間之“師”的身份,承擔起復興“天下之道”的責任和使命,所以儒家士人不能夠以“王”者身份、只能夠以“師”者身份進入中國傳統(tǒng)的政教相通的政治現(xiàn)實中。因此,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師道興起,其實是在儒家士人追求實現(xiàn)天下之道與君主帝王現(xiàn)實爭霸的緊張中產生的。西漢確立儒學的主導地位以后,儒學的發(fā)展史便是有志于道的“師”與爭奪權位的“王”之間不斷合作又充滿緊張的歷史??梢?,師道與王道本來就是密切相關的,宋儒復興的“師道”,也就是儒家士人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宣講的“王道”,它是儒家士人引導甚至對抗王權的“尚方寶劍”。按照宋儒楊時的說法:“人主無仁心,則不足以得人。故人臣能使其君視民如傷,則王道行矣。”(《宋元學案·龜山學案》)士大夫必須具有師道精神,才有可能以人臣的身份使君主推行王道。

         

        根據(jù)宋儒的看法,師道是在王道不可實現(xiàn)的歷史局面下,儒家士人不得已的追求,而且王道的實現(xiàn)并不像漢唐一樣完全依賴于帝王。兩宋時期的三代王道理想,恰恰依賴于儒家士大夫復興的師道。因此,要在兩宋以后真正實現(xiàn)王道型的政教理想,最根本的出路是士大夫主導的師道復興。由此也可以說,在宋儒推動的政教轉型運動中,師道復興是他們的唯一希望所在。

         

        注釋:
         
        [1]錢穆:《宋明理學概述》,臺灣學生書局,1984,第2頁。
         
        [2]全祖望:《慶歷五先生書院記》,載《全祖望集匯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第1037頁。
         
        [3]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商務印書館,1997,第7頁。
         
        [4]陳榮捷:《朱子新探索》,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第287頁。
         
        [5]參見蘇費翔:《朱熹之前“道統(tǒng)”一詞的用法》,載《文化權力與政治文化——宋金元時期的〈中庸〉與道統(tǒng)問題》,中華書局,2018,第213頁。
         
        [6]陳寅恪:《金明館叢稿二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第283頁。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