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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學為善

——《三亞學院學記》第六則解疏

作者：陳彥軍

來源：“閑云齋文化經(jīng)典研讀”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六月初一日辛未

          耶穌2024年7月6日

在2012年新生開學典禮的講話中，三亞學院創(chuàng)始校長陸丹博士論及中國大學“一以貫之的一點堅守”，一一講明“大學學為大”、“大學學為尊”、“大學學為重”、“大學學為榮”、“大學學為用”，最后止于“大學學為善”?！洞髮W》一書中，曾子在開篇處述孔子言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比粢乐熳咏?，“明明德”為發(fā)明本體，“親（新）民”為“推以及人”，而“止于至善”是修己治人俱達至“事理當然之極”；那么我們可以說，學為大、為尊、為重是大學學習之本質(zhì)本體，學為榮、為用是大學學習之功用工夫，而學為善即本體即工夫，是大學實現(xiàn)自身固有價值而達成育人終極目標的當然呈現(xiàn)。

十二年人生一輪，大學亦然。2024年是三亞學院向著升格三亞大學目標奮進的關(guān)鍵一年，我們有必要重溫陸丹博士為“大學學為善”作的注解：

“大學尚學、崇善、不寵顯。在這里，沒有人因為家境貧寒受到鄙視，除非他放棄自己學習的權(quán)力；沒有人因為家世顯赫而受到另眼看待，除非他勤奮學習并善待別人；沒有人因為述而不作或者大器難成而蒙羞，除非他不學無術(shù)。在這里，倡導學以致用，但絕不藐視所謂無用之學。在這里，不鼓勵因任何權(quán)力和地位而傲慢囂張，因為任何職業(yè)角色的能力或成就，既是個人努力也是團隊合力；因為學業(yè)與學問成就，不只是技術(shù)指標，同時還是道德尺度；因為學有所成，注定不只在責疑常識，責問權(quán)威，追問事實，追究公理，解難致用，追尋公認，同時還注定要拷問良知，追求崇高。知識，最終是為了增進人類共同的幸福，在此無論是點滴累進還是突破創(chuàng)新的進程中，每個人只能持之以恒，虔誠向善?！?/span>

中國大學發(fā)祥自王官，西方大學脫胎于宗教，都不約而同把尚學求真作為自己首要的任務(wù)和顯要的標識。在甲骨文里，“學”的字形由算籌“爻”加雙手或再加上房屋（學習的場所）構(gòu)成，金文在房屋下面加“子”，表明教的對象，篆文承續(xù)金文，再經(jīng)隸書，終定型為通行的正體“學”字。端詳“學”的甲骨文字形，仿佛看到了先民手捧算籌，正襟危坐，以赤誠之心一遍遍推演著宇宙之真諦、人生之奧秘，并一代代傳授、傳承下去的動人場景。由此，尚學之義，必然是求知加持敬再加傳承。沒有求知，大學無法在世俗權(quán)力和神圣宗教之外樹立自己獨有的權(quán)威。沒有持敬，大學難免放逐人類的心靈而淪為知識的奴仆。沒有傳承，大學將不再產(chǎn)生融貫知識與心靈的大師而走向坍塌。亦由此，大學必然將崇善作為自己篤守的理念和追尋的標尺。

甲骨文中“善”字是個會意字，上從羊，下從兩個言字。羊的性情溫順，古人在祭祀和生產(chǎn)生活中都跟羊有密切關(guān)系，羊常常被視為吉祥的象征。善從羊從言，并不是表示羊在說話，而是人們在交口稱贊“羊”一般的馴良美好的品性，或互相說吉祥美好的話。揣摩“善”的造字，可以體會到先民在生產(chǎn)生活中，基于物性與人性，著意改善自然與人而創(chuàng)造更美好人間的追求與實踐。圍繞性之善惡一直有爭議。

但關(guān)于性惡的判斷，基本上都是基于單一或外在視角，而性善論則是全息或內(nèi)在視角。天地間萬物是聯(lián)系的、發(fā)展的，是在對話的、在感應的，萬物的和諧共生不僅是至善至美的，也是人參贊化育的世界之事理所當然，狹隘的、外在的所謂學習是不可能認識這一聯(lián)系和發(fā)展的、萬物一體的世界的。故而，大學尚學，就必然把崇善作為根本和歸宿。正因為善是萬物由內(nèi)而外的應然呈現(xiàn)，善是互聯(lián)互通世界的事理當然，所以，善絕非靠邀寵和自夸能夠呈現(xiàn)，大學崇善必然不寵顯。皓首窮經(jīng)、青燈黃卷、飯疏食飲水、三年不窺園等，從來是大學的獨有風景和風骨。

大學尚學，學習之勤惰，學問之多寡，學識之精粗，學行之昂卑，永遠是大學里褒貶人物的根本依據(jù)；出身、容貌、財富、地位、權(quán)力等一切世俗所看重者，在大學里都應當?shù)榷轮豢创?。如果在大學里有人因為家境貧寒而遭到鄙視，那么大學人就應該反省大學精神是否已然遺落。家境貧寒常表現(xiàn)在衣惡衣食惡食，而志于學者，又何人會追求華衣玉食？孔子說：“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在大學校園里，放棄自己學習的權(quán)力，才會受到鄙視?！耙聨u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那是尚學志道的大學人清貧而美麗的風骨。

大學崇善，物性之顯微，人性之明暗，萬物之通塞，治道之隆替，始終是大學里聚訟研討的中心內(nèi)容；家世或成就不過偶為對坐閑聊的佐料，在大學里不會成為津津樂道的談資。如果在大學里有人因為家世顯赫或成果斐然而被另眼看待，那么大學人就應該反省“止于至善”還是不是大學的銘鑒。家世顯赫指向于前輩，成就斐然代表著過去，大學人不忘來路，但永遠癡迷于於穆不已，熱衷在上下求索。在大學校園里，勤奮學習并善待別人的人，大家或許會贊及他的良好家世熏育；述而不作或大器難成的人，如果不是不學無術(shù)且賣拙邀譽，大家一定會引為同道，攜手致力于雖一時寂寞卻注定輝煌的崇善事業(yè)。

為學日益，為善日不足。大學尚學，則必然倡導學以致用；大學崇善，則絕不藐視所謂無用之學。朱子重視積累學問，他講大學之道，明明德是自修、自覺，新民是推己及人、先覺覺后覺，止于至善是修己治人都“必其有以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也”，三者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陽明講求知行合一，他講大學之道，明明德是“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體”，親民是“達其天地萬物一體之用”，止于至善是“明德、親民之極則”，三者本是一體一事。一多相攝，有無相生，虛實相濟，大學之教，本就有漸、頓兩種相依相存的方法。朱子偏重漸教，提倡一事不知以為恥，學者知識廣博則必能有以致用，但也難免錮實而不足以應變。陽明偏重頓教，提倡致良知、必有事，學者崇德踐履則或顛連于無用之學，但大事因緣處必現(xiàn)此輩功業(yè)。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社會發(fā)展以物質(zhì)生產(chǎn)為基礎(chǔ)，以家國組織為保障，權(quán)力和地位從來是社會良性運轉(zhuǎn)的必要構(gòu)件。作為文化高地和首善之區(qū)的大學，絕不能以蔑視權(quán)力和地位來自標清高，但一定要用涵養(yǎng)學問和鑄造人格來啟迪和示范全社會：權(quán)力要合法依規(guī)來用，地位要居仁由義來守。所以，大學不會鼓勵因任何權(quán)力和地位而傲慢囂張，而是致力于用教書育人、科學研究與服務(wù)社會來涵育大學人的職業(yè)能力或成就，使每個大學人都能厘清個人與社會的邊界，都能認識到，任何職業(yè)角色的能力或成就皆靠個人努力與團隊合力來共同鍛造。

“人不學，不知道”。人不循習學業(yè)與深造學問，單憑自然本能，要么觸物皆驚，要么凌轢傲物，不可能認識到群己權(quán)界而老實遵循為人處世的技術(shù)指標，更不可能覺悟到人參天地而踔厲踐行希賢希圣的道德尺度?！皩W，效也”；“學，覺也，悟也”。學有所成，從來就是向上下四方求索與向心靈深處探求的合一。真理即德性，責疑常識、責問權(quán)威、追問事實、追究公理、解難致用、追尋公認，注定不是學有所成的全部標識；德性即真理，拷問良知，追求崇高，永遠是大學人學為君子，學為圣人的全副精神。

熊十力先生在《讀經(jīng)示要》中指出：“智必造其極，足以會散著之知，而得其通；理必究其原，足以匯萬殊之理，而有所歸。根據(jù)經(jīng)驗，以極乎窮玄造微，敦篤踐履，以窮于盡性至命，通智慧、道德、生活而為一，始可云真學問”，“人生一方固須從事知識之學以通萬變，一方尤須從事超知之學，以于萬變中而見常道。人生如不聞常道，則其生活純?yōu)榱鬓D(zhuǎn)，絕無可據(jù)之實，其行事恒隨利害易向，而不以公正為權(quán)衡”。誠哉斯言！知識爆炸使知識傳承體系日趨難承其負，我們看到了現(xiàn)代學校體系下太多學生誤學、苦學、厭學、棄學的情形，也看到了現(xiàn)代知識社會中多出廣記誦而長傲慢、多知識而助行惡、博聞見而肆辯難、富辭章而飾偽惡的精致利己主義者。大學人一定要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責任與使命：大學學為善，人類創(chuàng)造的一切知識，最終是為了增進人類共同的幸福；在以知識為工具來增進人類共同幸福的進程中，無論點滴累進還是突破創(chuàng)新，大學人都需要而且只能持之以恒，虔誠向善。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