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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飛龍作者簡介:田飛龍,男,西元一九八三年生,江蘇漣水人,北京大學法學博士?,F(xiàn)任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副教授、全國港澳研究會理事。著有《中國憲制轉型的政治憲法原理》《現(xiàn)代中國的法治之路》(合著)《香港政改觀察》《抗命歧途:香港修例與兩制激變》,譯有《聯(lián)邦制導論》《人的權利》《理性時代》(合譯)《分裂的法院》《憲法為何重要》《盧梭立憲學文選》(編譯)等法政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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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政改闖關投票結果評析與前景展望
作者:田飛龍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wǎng)?發(fā)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五月初六日戊辰
? ? ? ? ? ?耶穌2015年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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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文系作者6月18日參加南開大學臺港澳法研究中心“香港政改闖關”三人對話的發(fā)言整理稿,部分內(nèi)容曾在“中國法律評論”微信公號推送,這里推出完整板,作者系北航高研院講師,法學博士,香港大學法學院訪問學者,著有《香港政改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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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再次來到南開大學。上一次是我結束訪港一年剛回來,曉兵邀請我來發(fā)一個客座研究員證書,做了一場演講,主題是“香港政改未完待續(xù)”,用的是我的新書《香港政改觀察》(香港商務印書館2015)的結語標題。兩個多月之后,我們等到了今天這樣一個投票的結果,8:28,一個沒有超出最壞預料但顯然很難看的結果,使政改失敗顯得“死相很慘”。這個結果本身大體印證了我最初的設想,但也有意外之處。我最初設想的是在政改闖關成功基礎上的“優(yōu)化”進取,而不是遭遇否決的一拍兩散。但是,無論成敗,香港政改只有階段性結束,沒有真正完成,因而仍然是基本法秩序內(nèi)和香港民主發(fā)展史上嚴格的“未完待續(xù)”或“繼續(xù)民主”的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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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個結果對我來說有些出乎意外,出乎意外有兩點。第一點,我認為泛民如此整齊地極力否決——而且最后的結果是27+1,多了一個醫(yī)學界功能代表——為香港帶來普選一線生機的方案,并且是作為香港普選優(yōu)化推進基礎的方案,我是覺得這個違背了泛民主派本身作為一個民主的忠實追求者與踐行者的常識理性,使得香港政改忽然落閘,失去時間表、路線圖和可預期方向。否決很解恨,顯得很團結,屬于政治報復行為,但殺敵八百,自損三千,泛民此役在政治上并無多大得分,甚至親自封堵了自身孜孜以求的民主普選路,使得香港民主化陷入更加艱難的不確定性和中央信任危機之中。泛民在后政改期間如何尋找最佳時機和方式推動重啟政改,關鍵在于如何重建中央最低限度政治信任,否則八三一決定框架不會松動。這對于“一以貫之”且“一意孤行”的泛民派無疑是重大的政治挑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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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兩個月之前還曾經(jīng)非常真誠地在評論文章和研討會發(fā)言當中期待過泛民轉換立場從長計議,并且也幫泛民算過一場民主賬。他們本應當在“占中”運動廣場激情逐漸退去的情況下,重新計算和重新評估在捆綁否決與轉軌投票之間的利害得失,特別是要把2017年特首普選與2020年立法會普選進行整合考慮,把香港民主的利益做一個通盤權衡,從整體管治權架構的角度去鞏固他們非常在乎的整體的高度自治權。結果這樣一種重新計算的政治常識理性并沒有呈現(xiàn)。溫和泛民不僅沒有說服強硬泛民,自身也深陷糾結,無法轉軌,無法給香港普選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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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發(fā)現(xiàn)除了捆綁否決的27名議員以及外部通過“占中”運動走上政治舞臺的青年社運派之外,全世界幾乎都能接受這樣一種重新計算的常識理性,姑且稱為“袋住先”。不僅中央,然后建制派,特區(qū)政府,民調中的主流民意,還包括歐美各國駐港領事,歐美的議會,加拿大議會,英國議會,等等,包括在今年初英國下議院通過的英國與香港關系30年報告里面都明確講,盡管這樣一個831決定之下的方案可能有所限制,但是它仍然是一個普選方案,仍然是值得追求的一個民主方案。不過,來自外部世界——無論是來自北京,還是來自倫敦,來自華盛頓——的這個積極重新計算的民主公式,沒能夠為香港反對派的轉化投票提供一個常識理性的支持。所以最終的話我是非常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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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點意外是從現(xiàn)場表現(xiàn)來看,我認為建制派的表現(xiàn)失分很多,不合格,顯示出嚴重的政治不成熟,給選民印象很差,內(nèi)部組織與溝通機制失效錯位,需要嚴肅反思整改,否則在后續(xù)兩級議會選舉的選戰(zhàn)中情勢不妙。因為盡管建制派在事先就評估到反對派捆綁否決的結果,就是政改方案不可能得到通過。捆綁否決條件下,建制派無論怎么投票,都不可能使這個方案得到通過。而且泛民主派第一次非常意外地全員出席,整體在場,相互監(jiān)督,協(xié)同投票。那么這個整齊劃一表現(xiàn)在既往他們拉布或者反對的經(jīng)驗中,在審議梁振英提出的經(jīng)濟民生議題時是較少出現(xiàn)的。所以建制派這一次盡管心中有數(shù),認為通過的希望比較渺茫,但是我認為結果預期或者否決的結果與過程當中對待政改這種重要民主事項的態(tài)度同等重要,尤其香港是一個已經(jīng)充分民主化——盡管在普選環(huán)節(jié)上有待完善——由民意或者選民來決定政治生態(tài)的特別行政區(qū),我覺得建制派今天的表現(xiàn)以及事后的解釋漏洞百出,讓人產(chǎn)生很多的懷疑,會給香港市民一個印象,就是說泛民主派盡管否決了政改,但他們在政治上堅持自己一貫的理念,吾道一以貫之,而且彼此是高度團結的,他們是兌現(xiàn)了他們自己的諾言,他們是堅持行動到底的。盡管它跟主流民意之間有一定的張力,但是它有它的一套解釋,包括承諾追求真正的普選,民意會對他們有這樣一個很好的理解。相比之下,建制派的現(xiàn)場表現(xiàn)就政團或議員的香港標準而言,遜色不少,影響建制派整體的政治認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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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場無厘頭細節(jié)讓人有所疑心是建制派的有意行為,表決前集體退場的行為是他們內(nèi)部整體協(xié)調的結果。包括為什么這么多人要迎接劉皇發(fā),為什么現(xiàn)場留下來的人加上28個反對議員,剛好超過了35。包括他們認為需要延遲投票,但是在程序上又不去通知自由黨,讓自由黨留在投票廳。這樣一些現(xiàn)場的表現(xiàn),讓人們都有理由去懷疑建制派對待政改投票是否嚴肅認真,是否有前后一致的政治理念和政治立場,它是否在內(nèi)部的政治紀律與政治組織上達到了建制派政團應當有的香港本地政治素質標準。我覺得這方面事后涉及到政改失敗問責一個非常關鍵的點,而且這樣一個點也迅速被香港反對派議員以及香港媒體和國際媒體充分利用去進行政改失敗之后的責任歸屬上的輿論戰(zhàn)和政治戰(zhàn)。這種輿論戰(zhàn)和政治戰(zhàn)的結果直接影響到今年區(qū)議會和明年立法會選舉當中的政治生態(tài)、政治版圖的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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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建制派要費很大的功夫去解釋現(xiàn)場戲劇性的表現(xiàn)。那么如果歷史能夠假設的話,如果是另外一種場景:建制派能夠整體劃一地像泛民一樣,整體投出他們的贊成票,堅決到最后一刻,表明他們是代表主流民意去支持普選方案的,只是因為泛民派一意孤行導致他們票數(shù)不夠,少幾票沒過;并且在這個投票結果比如41:28或42:28之后,建制派能有一個代表性的人物,比如說女性比較能打動人,李慧瓊或者是葉劉淑儀或者說梁美芬她們出來說明,建制派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力量在立法會程序里面來傳遞主流民意希望實現(xiàn)普選的政治意愿,然后她們還得承諾以后當特首重啟政改沿著第三步曲繼續(xù)提出一個政改方案的時候,他們還會全力支持,并且他們非常期望在2016年選民能給他們建制派團體一個機會,讓他們能夠直接以三分之二多數(shù)通過能給香港市民帶來普選的新政改方案。我想這對于建制派的政治形象,對于建制派未來在立法會改選當中的可進取的空間、得分,以及未來香港政治生態(tài)的變遷是非常有利的。我本人預期的是建制派整體一致堅持到底的場景,但沒有實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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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建制派事后的所謂聯(lián)合聲明也是在香港社會輿論和民意的壓力之下倉促作出的,未必包含它對所有細節(jié)和原因的審慎解釋。這種聲明無非就是兩點:第一講他們?nèi)绾卧诔绦蛏铣鲥e、技術環(huán)節(jié)出錯導致政改最后投票是這樣的狼狽結果;第二點,他們?nèi)匀恢赋龃蠹也灰呀裹c放在我們建制派身上,我們建制派從來都是要整體支持政改的,大家要把焦點回到28個整體劃一的泛民議員身上,指明泛民掌握絕對否決權,最終導致政改方案失敗。但是它試圖洗脫自己的責任并重新完全歸責于泛民的努力,未必會得到香港市民的同情理解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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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般不太相信或者不愿意去肯定:一種重大的政治投票結果純粹是一個程序出錯的結果。因為第一,程序是理性設計的結果;第二,此次政改投票是一個重大民主事項的表決,審慎對待不會出錯。因此我認為作為一個有理念、有紀律、有立場的政團或者政團聯(lián)盟,它應該對這個程序的風險有充分估計,內(nèi)部對程序風險要有及時的提示、反饋與補救的機制。我沒有看到建制派在這里面能夠審慎管理他在最后投票當中應有的角色和表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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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香港管治的失衡,包括政治社會兩極化,與建制派本身的政治表現(xiàn)、政治組織化的程度,政治行為與一般民主理念之間的符合性,都有關系。他們至少跟泛民主派同比而言仍然有進取完善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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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nèi)绻肪科渲胸熑闻c原因的話,需要質問:第一,建制派里面是否有充分的政治競爭以便讓真正有能力和認受性的人出現(xiàn),成為政治上的有力代表者,還是說只是因為某人是官商,其家族背景是寡頭就能夠有這樣一種代表資格,現(xiàn)有制度對其似乎有過多的保護;第二,就是說建制派是否因為習慣于依賴中央的支持,而放棄政治上在香港自己打拼競爭,得到一片天下,得到民眾認受,缺乏政治生存的危機感。如果沒有這種政治生存危機感的話,我覺得對于建制派在香港生態(tài)上的政治競爭力,以及愛國愛港力量在政治管治架構中的優(yōu)勢成長都是一個危機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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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如果建制派這一次能如泛民一樣,同樣的一以貫之,盡管政改失敗的機率不會有多大改變,但將來立法會選舉議席的增長甚至是可預期和可計算的,香港市民也是可理解和支持的?,F(xiàn)在它搞的現(xiàn)場無厘頭,不合格的議會或者政治表現(xiàn),使得這樣一種“票債票償”式問責到底責任落在誰身上產(chǎn)生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既有建制派實際表現(xiàn)失分的面向,也有從此刻開始各方在一兩個月之內(nèi)整個輿論戰(zhàn)效果態(tài)勢和民眾的理解方式、理解結果所造成的實際影響。這些都會反映在后面的區(qū)議會和立法會選舉當中,因此建制派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建制派要充分檢討才能打好下面兩場選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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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政改失敗已經(jīng)是一個事實,那么作為政改失敗的政治問責在民主政治原理上是可行的,但是我們要看到政改是處于一個什么樣的程序當中。它是處于一個全國人大常委會所架構的五步曲的程序當中,那么這五步曲我把它解釋為中央主導下的央港互動合作的憲制程序,在這個程序里面有香港地區(qū)的責任,比如在首輪咨詢里面有反對派的責任,特區(qū)政府的責任,然后到人大常委會決定階段有人大常委會的責任,到特區(qū)政府推進到立法會時有立法會的責任。因此它是五步曲程序,是多段負責、合作協(xié)調的結果,僅有中央是不可能實現(xiàn)普選的,因為立法會否決了,本地的立法會有本地的權力,而僅有地方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政改的主導權是在中央。如果問責的話,我認為雙方都會有一定的責任。建制派的責任我們已經(jīng)試圖去發(fā)覺,試圖去尋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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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民主派的責任也不容忽視或轉移。我覺得泛民是錯誤估計了“占中”運動的政治效力,像戴耀廷認為“占中”是一個政治核彈,能夠在香港核心區(qū)域引爆以逼迫中央改變政治態(tài)度。正是這種“占中”式的超強對抗動員與后面的白皮書的出臺和831整體趨向保守框架的決定出臺有著因果聯(lián)系,使得香港政改剩余選項在一個狹窄空間落定。這之間是有一個因果關系。我們要正確看待這個因果關系,不能簡單地說是白皮書和831決定引爆了“占中”,引爆了對抗,以及政改失敗的政治悲劇。而是更長遠的看,反對派的政治抗爭,包括公民抗命是發(fā)生在先,政治威脅、政治要挾在先。明明有基本法的規(guī)定,明明有正常的五步曲,他們一定要在法外提出不可能實現(xiàn)的憲制目標,并且用違法的方式去測試中央的政治底線,毫不估計中央多次重申的底線要點,包括愛國愛崗以及國家主權、安全與發(fā)展利益這樣明確的國家利益原則,仍然把香港的普選想象成一個準獨立政治共同體的普選,想象成沒有任何在香港之上的限制性因素或者限制性權力的符合國際標準的普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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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這種理解的錯位,以及對自身政治能量的過高估計,并且還有一個背景即對國際干預的力度和效度的過度迷信,導致他們在這場政治博弈當中錯估了形勢,最終走入一個死胡同。走入死胡同的結果就是被迫捆綁否決。這樣一個捆綁否決固然封殺了中央在五步曲中從第二步向前走的可能性,使得中央落實一國兩制和基本法45條之下的普選目標遇到實際的政治障礙,但是它同時也封住了自身的民主道路,使得2007年的決定里面所設定的香港雙普選的路線圖和時間表重新處于不確定狀態(tài)。目前來看,由于否決也使得央港關系進一步破裂,雙方的信任進一步降至冰點,使得最終掌握政改主導權的中央更加沒辦法承諾或者說重新設計2017年之后新的十年期的或五年期的普選時間表與路線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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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次是個雙輸,沒有贏家。我覺得一定要論政改責任的話,可能還是反對派責任多些。他們對社會運動,對基本法框架,對中央的政治意圖的片面、錯誤的理解,導致雙方互信的喪失,從而導致在五步曲程序當中掌握政改主導權的中央采取從緊框架,從而限制了或者說使得政改通過的機率本身已經(jīng)缺少很多的選項。我們一定要看到是“占中”運動和反對派的超常規(guī)的對抗,使得白皮書與831成為一個中央對應性的反制手段,從而使得政改被逼入死胡同。有這樣一種因果鏈的連接,才能更好地分清楚在宏觀上、結構上政改失敗的責任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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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講建制派現(xiàn)場表現(xiàn)缺少一以貫之,或者說政治立場不堅定,不是以內(nèi)地的政治標準去衡量,而是與泛民主派進行對比的結果,也就是現(xiàn)場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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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已經(jīng)失敗之后重啟政改,主要是一個法律問題,當然也是一個政治問題。重啟政改無論是在政治上和法律上都是可能的,王光亞主任事前也多次重申過。但是重啟政改必須要清晰了解到它的法律基礎是什么。反對派,包括梁家杰、何駿仁等,本身對831決定都有一個法律上的誤解,以為否決政改就能推倒八三一決定重來。這種法律上的誤解與他們對五步曲程序的憲法性質,以及對基本法中關于一國兩制準確定位的理解和誤解有關。他們認為立法會否決政改方案就等同于831決定的失效,這是完全錯誤的。因為通過2004年全國人大常委會的解釋之后,全國人大常委會已經(jīng)多次用決定的形式來確定香港政改如何向前進一步發(fā)展,包括此次的投票完全是基于2007年的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決定。而這個五步曲的程序,其實就相當于比較清晰地授予或者說確定了全國人大常委會在基本法秩序之下如何主導政改,確定了后者對附件一和附件三的原則性修改權和批準(備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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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人大常委會主導政改有兩種形式,第一種就是通過法律解釋的方式,另外一種是通過附件修正的方式。那么法律解釋的方式我們也看到比如04年的解釋,包括其他的人大的主動釋法。它是通過基本法秩序之下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法律解釋權來填充基本法原有程序的空隙,使相應的憲制程序能夠更完備地符合一國兩制與基本法并得到順利運行。所以才有了04年解釋由三步曲發(fā)展到五步曲,以便在政改這樣重大的涉及一國兩制根本制度的問題上,中央能夠較好地平衡地方民主與國家利益。修改的方式我覺得是基于04年解釋案創(chuàng)建五步曲程序之后,全國人大常委會以決定的方式完成,實際是對附件一和附件三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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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我看來831決定,它作為最高國家權力機關的常設機關的決定:第一,它已經(jīng)具有正式法律的效力;第二,它在基本法秩序之下已經(jīng)對基本法的附件作出原則性修改,只是需要特區(qū)政府在這樣一種五步曲合作性程序當中把它細化落實到本地立法的《行政長官選舉條例》當中。因此這一次的立法會否決的效力,絕對不及于已經(jīng)正式生效的831決定,否決的至少特首提出的具體的政改方案個案。特首還可以按照五步曲另行提案,但還是需要符合831決定框架。就像香港的司法復核也不及于人大831決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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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注意到,前一陣子參加過“占中”的原港大學生會會長梁麗幗向香港高等法院提出針對政改方案和831決定的司法復核案,高等法院法官予以駁回,認為:第一,政改方案還沒有通過,不是一個本地生效的法律,所以無從審理;第二,認為特區(qū)司法權不能夠挑戰(zhàn)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權威。這是對1999年居港權危機當中終審法院事后聲明立場的重述,表明香港司法部門將謹守其基本法本分,不去越權對中央主權行為進行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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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特區(qū)的司法審查權或者違憲審查權自回歸以來有一個從司法能動主義向司法節(jié)制主義轉變的趨勢或者走向。包括在“占中”當中我認為香港的司法界表現(xiàn)得非常有政治智慧,他們在占中對抗非常關鍵的時刻,在警隊清場或者說恢復法律秩序遇到非常重大挑戰(zhàn)和障礙的時刻,以頒布臨時禁制令的方式,幫助恢復了特區(qū)的法律秩序。包括大律師公益會在非常關鍵的時刻,通過兩次聲明重新澄清了法治作為香港社會第一核心價值的地位,從而回擊或者抑制了這樣一種激進公民抗命假托民主的道德正當性。并且我覺得通過回歸以來十幾年人大常委會主動釋法,尤其是居港權案中關于香港違憲審查權的邊界共識,香港司法似乎逐步找到了自己合理的邊界且守住這個邊界。我覺得守住這個邊界是一國兩制和基本法能夠有效運行的非常重要的制度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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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早期香港有焚燒國旗案,香港司法在維護一國兩制和整體基本法憲制秩序方面做出了合理的判決,并沒有簡單跟隨歐美同行做一個過于能動主義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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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在“后占中”時期,香港的管治如果說特首任受性繼續(xù)下降導致行政主導實際不能,立法會拉布與分裂繼續(xù)導致立法會無法回應社會訴求,那么我覺得香港的司法審查權有可能成為秩序和社會發(fā)展的有效保障。因此香港社會,包括中央一定要高度珍視并且盡力維護香港法治的權威。一旦香港法治的權威在激進社會運動沖擊當中喪失,那么香港社會的管治將沒有任何依靠,香港將喪失根本信心和立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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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我們剛才講的重啟政改的議題上,盡管梁振英說剩余任期,他想聚焦于經(jīng)濟民生,不再聚焦于政改,并且政改三人組在今天投票政改失敗之后已經(jīng)宣告解散,他們覺得無論成敗,他們作為一個行政官員負責政改事務已經(jīng)盡到最后的責任。但政改的陰霾并不會就此散去,還會長期籠罩特區(qū)政府及其主要問責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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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談到問責,政改三人組這三位他們會不會要承擔一定的責任呢?這就涉及到特首與政改三人組之間,在本次政改中怎么樣認識他們的責任。我總體上認為,特首是依據(jù)一國兩制和基本法,尤其是兼顧中央和香港本地兩方面的訴求,在其憲制權力范圍內(nèi)合理合法地去履行了他的職責,我覺得從他的主要表現(xiàn)來看,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jù)或者有足夠的理由去對特首進行政治問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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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在政改三人組里面,我認為他們?nèi)齻€人的配合,還有他們圍繞政改咨詢和“占中”沖突所呈現(xiàn)的角色,至少在有更多的證據(jù)呈現(xiàn)或者說更強的理由提出之前,對他們進行問責的理性基礎和事實基礎都不是很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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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啟政改,只能從第三步開始,因為第二步831決定已經(jīng)生效了,而且大家要去看831決定全名,《關于香港特別行政區(qū)行政長官選舉辦法以及2020年立法會選舉辦法的決定》,所以它沒有寫明只是關于2017年特首選舉,而是關于2017年以及之后長期有效的安排。所以王光亞主任才會說831決定已經(jīng)作為法律生效,在依據(jù)法定程序——指的是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決定程序——修改之前長期有效,這一點必須得到香港法律界和香港社會充分肯定,避免誤判。重啟政改不是推倒831決定重來,而是從831決定之下,重新尋覓適當?shù)目臻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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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有的人要問了,831決定到底能不能修改,既然反對派那么討厭它?831決定,包括白皮書出臺的背景是在香港國家安全出現(xiàn)漏洞,香港反對派的公民抗命超越基本法的底線,在中央相對從緊并且較為嚴重地估計香港管治形勢之下作出的,我相信如果沒有公民抗命,沒有香港反對派與國際勢力過分密切的并且是公開的甚至是赤裸裸的勾結或者說互動的話,如果香港反對派作為忠誠反對派在基本法和一國兩制之下履行他們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區(qū)的議員責任,那么831框架會是相對更寬松的。所以我覺得831決定將來:它的法律上或者政治上是可修改的,但是它修改的前提是香港反對派要適度轉化為忠誠反對派,使得中央在衡量香港政改形勢的時候能夠作出一個相對寬松的判斷?;谶@樣信任前提,831框架才有松動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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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后政改期間,香港的反對派與香港的青年社運轉向更激進的方向,甚至不能跟港獨有明確的政治切割,不能夠與國際干預勢力有明確的切割,那么中央對香港政改的判斷仍然是從緊從嚴判斷的。這種形勢之下我覺得831框架很難松動。那么否決之后如果泛民主派還有意于堅持香港的民主事業(yè),有意于引導香港社運轉型的話,它就必須要注意到中央最忌憚什么?最忌憚港獨,最忌憚跟外國勢力里通外國。這不僅是違反憲法上的基本政治倫理底線,也是違反中國大一統(tǒng)政治文化的。如果不充分注意到這樣一些關節(jié)點,不尊重中央在政改事務上的主導權,不重視中央對831框架進行調整的時候它所最關切的基本政治原則或者政治要點,我認為后政改時期的重啟民主路有可能會越走越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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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反對派關于否決政改等同于否決八三一決定的解讀是在誤導香港民眾。立法會否決的對象是特區(qū)政府的具體方案,它本身根本沒有憲制性權力去否決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決定,所以它否決的效力僅限于否決了特首的具體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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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831決定不是全國人大常委會的一個孤立性決定,它是根據(jù)04年解釋之后的五步曲程序作出的,實際上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解釋和決定的方式在發(fā)展基本法。包括經(jīng)過04年、07年、14年的決定,基本法的附件一無論是在細節(jié)層面——前兩次的細節(jié)已經(jīng)落實了——還是在14年的原則性的層面,已經(jīng)不同于這些決定和解釋之前的基本法。而全國人大常委會對附件部分的決定權本身是來自于基本法的授權,所以這些解釋與決定的行為可以視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在基本法的授權之下對基本法的發(fā)展,831決定本身跟前期幾個決定已經(jīng)共同構成了基本法秩序的一部分。這種發(fā)展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合憲權力的正常行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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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對派并不明白基本法在全國人大常委會解釋與決定過程中已經(jīng)得到了發(fā)展,因為基本法45條是一個目標性或者是一個框架性條款,它允許在此之下通過附件一動態(tài)地去修訂。動態(tài)修訂的程序是五步曲,動態(tài)修訂的實質性的結果是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決定與特區(qū)的政改方案的結合。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是個原則性修改,給出一個框架,那么特區(qū)政府立法會通過的政改方案是一個實施性、落實性的修改,然后經(jīng)過第五步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后是要反映到《行政長官選舉條例》的本地立法里面的。這次政改表決失敗的話,就表明從原則性修改到實施性的修改或到變成本地立法的進程遇到了障礙。但遇到這種障礙是第三步本身的失敗,是香港本地立法會的程序性的失敗,而不能視為原則性修改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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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大陸基本法學者和香港本地學者包括反對派都沒有分析出一個清晰的、可共識的解釋脈絡,這可能取決于香港本地法律文化傳統(tǒng)與內(nèi)地的差異性。我在《香港政改觀察》一書中提出來,中央治港一直以來有很多政策性的講話,有對基本法條文零星的解釋,但缺乏一個嚴謹、體系化的的基本法法理學。而香港本地基于普通法的傳統(tǒng),基于對中英聯(lián)合聲明、ICCPR、《香港人權法案條例》以及本地化的法學教育與司法傳統(tǒng)的理解,實質建構了一種普通法自由主義的基本法法理學。這一法理學是由反對派的大律師們、香港的精英法官以及香港的法學教授共同維系的。中央歷來只有被動的個案性的應對,比如居港權案,哪兒出問題了去解釋哪兒,它并沒有形成解釋和監(jiān)督基本法的一套完備的限制性程序以及一套融貫的官方法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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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稍微具有一點官方法理學雛形的,我覺得就是去年2014年6月國務院新聞辦頒布的白皮書。白皮書不是一個普通的政策報告,也不是新聞辦的一篇簡單的宣示文件,它包含了中央在治港17年之后對基本法、一國兩制以及未來中央跟香港之間、主權跟自治權之間的綜合關系的初步系統(tǒng)化的理解。盡管這一雛形還很粗糙,但努力方向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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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皮書的理解在法理學上包含兩個要素。第一就是適度突出國家主義。既往我們講一國兩制和基本法的時候都講高度自治,較少強調一國,也較少強調國家利益與高度自治的具體相關性,忽視如何在制度與機制上實現(xiàn)相關。那么這一次提出來國家主權、安全和發(fā)展利益,其實試圖以國家主義的面相重構一國與兩制之間的憲制關系,彌補基本法秩序下薄弱的國家法理。第二個它突出了法律實證主義,開始摳條文,開始摳基本法上規(guī)定哪些中央的權力,從形式法治上較真。中央為了行使這些權力:第一要確定這些權力的屬性到底是形式性的,還是實質性的,比如特首任免權;第二要確定這些權力行使的程序,如果這些行使程序既往不方便的話,我們還要通過基本法的解釋使它更方便,比如從三步曲到五步曲,比如我們可能還要制定一個《特首任命與監(jiān)督法》,解決特首如何對中央政府進一步具體負責的憲制問題。這顯然就要創(chuàng)制更多適合基本法下中央政府權力行使的憲制性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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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也顯示出中央開始更加關切一國與兩制之間按照法治思維與法治方式的重構,所以才會提出來依法治港是依法治國的一部分,而對以前的處理央港關系的協(xié)商政治傳統(tǒng)——就是我跟你充分協(xié)商,然后本地充分協(xié)商,然后我就批準了——的方式有所改變。未來隨著央港關系越來越在法律上較真,我覺得將來治港的話更多倚重以基本法為平臺和基礎的這樣一種法律上的解釋和法律上的建構。所以我覺得白皮書標志著央港關系的法治轉型,中央開始用香港社會所熟悉的法言法語的方式,闡釋一國的內(nèi)涵,使得香港原有過分偏于權利和偏于自治的基本法自由主義的法理學能夠與國家主義與實證主義的、側重一國內(nèi)涵的官方法理學之間有一定的對話與融合。這種對話跟融合有很多二分法的對應,比如有的說大陸法和普通法,有的說政治憲法學與規(guī)范憲法學。但是我覺得這是未來雙方對基本法取得深度有效共識必須要經(jīng)歷的一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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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jù)美國聯(lián)邦的建國經(jīng)驗,實際上與高度自治的狀態(tài)與主權或者國家建構之間肯定是有一定張力的。這種張力之間如果不演變?yōu)閮?nèi)戰(zhàn)或者動亂的話,它所要采取的方式就是一個憲制上的改良性的建構。所以我覺得香港的反對派,尤其是香港社會,要積極看待國家通過白皮書、831決定以及基本法更完善的憲制建構,積極看待中央發(fā)展基本法的實際努力,然后對一國兩制重新定位。因為它所要形成的實際上是一個日益變化的、并且在實力和優(yōu)勢上動態(tài)變化的央港之間的政治法律關系,這顯然需要重新在中央與地方關系里面實現(xiàn)更加緊密有序而不是更加疏離的憲制程序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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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程序和安排有利于保護或者回應雙方核心關切,從而使得雙方已經(jīng)具有的權利義務能夠有一個憲法上更加明晰的安頓,以及一旦發(fā)生糾紛有一個明晰的程序去加以解決。所以我們也希望反對派在政改否決之后他能夠重新冷靜下來,有一個重新的對一國兩制、基本法以及央港關系的評估,以一種積極的心態(tài)去看待基本法實際發(fā)生的一些發(fā)展的現(xiàn)象,變化的現(xiàn)象,并且理解到這是一個國家進行國家整合和國族整合時必然發(fā)生的憲法建構現(xiàn)象和必須要經(jīng)過的程序。香港作為高度自治的地方單位,無論它處于哪種政治體系之下,哪怕如同美國的某個州,它都要發(fā)生一種中央權力日益鞏固,中央與地方之間,主權與自治之間,在新的形勢之下實現(xiàn)重新的制度安排的歷史進程。反對這樣一種歷史進程,我覺得是無濟于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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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過分強調自己的國際城市身份,強調自己對原來殖民地的殖民史觀與生活方式的流連,我覺得根本不利于香港向前走,也不利于香港在一國兩制框架之下獲得自己的新定位,建構自己的新身份,從而擺脫掉自己內(nèi)心當中的諸般糾結。剛才李理也談到了,就是香港經(jīng)濟現(xiàn)在缺乏自主性產(chǎn)業(yè)、核心大企業(yè)和競爭力,難以普遍面向青年提供工作崗位和發(fā)展空間。這是固步自封、孤芳自賞的某種消極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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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為什么只局限于香港一地來思考自己的前途呢?實際上隨著深圳的快速發(fā)展,包括今年的GDP逆轉香港,深圳的港口、創(chuàng)新等等這些發(fā)展都是潛力很大,所以國際一些評級機構更加看好深圳。再加上中國現(xiàn)在更加經(jīng)濟開放,一帶一路,亞投行,廣泛地搞自貿(mào)區(qū),籌建自貿(mào)區(qū)體系,包括天津自貿(mào)區(qū)。香港為什么不能利用它既有的現(xiàn)代化的金融、服務業(yè)等優(yōu)勢,抓住國家大發(fā)展當中開辟出來的機會,尋求更新更高發(fā)展。香港青年為什么不能走出香港一地,跨越深圳河,在國家更大的體系里面謀求就業(yè),謀求發(fā)展,去實現(xiàn)自己人生的理想呢?只局限于香港一地,用幻想自給自足的孤芳自賞舊夢,過于留戀自己歷史身影的這樣一種方式去處理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實在缺乏國際視野和戰(zhàn)略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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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幾十年,內(nèi)地與香港之間在世界經(jīng)濟體系中地位有個逆轉。以前是香港包括亞洲四小龍的經(jīng)濟發(fā)展震爍亞洲,它是以中國大陸市場整體封閉為前提的,有著當時世界體系對抗的特殊背景。改革開放之初,大陸更多要倚重香港,包括以港幣作為主要儲備貨幣,當時還搞不到大量美元儲備,還包括通過香港引進作為主要外資的港資,引進香港的現(xiàn)代管理技術等等作為改革開放第一波,這個時候內(nèi)地更多要依賴香港來與國際市場對接,包括進口緊缺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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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經(jīng)過三十多年改革發(fā)展之后,內(nèi)地越來越開放之后,香港越來越要依賴內(nèi)地去尋找在世界市場的新機遇,尋找在世界市場的新產(chǎn)業(yè)增長點與產(chǎn)業(yè)升級空間。包括在創(chuàng)新科技發(fā)展上也一樣。我們知道創(chuàng)科局是梁振英政府迫切想推進的一個發(fā)展議題,對香港經(jīng)濟的升級轉型都很重要,但是也被反對派拉布掉了。我覺得反對派的這種“逢梁必反”(背后是“逢中必反”)使其成為一個否決機器,這是香港民主政治的一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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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山曾經(jīng)也批評過美國這樣一個否決型政府(vetocracy),也就是政治極化,為了否決而否決,但是美國有豐富的憲制機制來調整國家戰(zhàn)略與政策,但香港卻沒有,然后否決就是否決,并且議員眼光更加本地化,缺乏戰(zhàn)略視野和決斷能力。其實未來的話,我覺得在創(chuàng)新方面香港更多的應該用“深港一體化”的思路去考慮,因為深圳在今天的話已經(jīng)逐步具有中國創(chuàng)新中心的潛質與能力基礎。有一個說法,說中國的一線市已經(jīng)去了一個,增了一個,原來是北上廣,現(xiàn)在廣已經(jīng)沒有了,是北上深了。深圳據(jù)我了解有三百多家上市公司,還有世界級的企業(yè),比如騰訊、華為等等,創(chuàng)新基礎和意識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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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條街上,華強北。我也去過,據(jù)說在那條接上能造出全世界最先進的各色零件。它的模仿能力和研發(fā)能力深具規(guī)模,國家科技戰(zhàn)略上對它的傾斜力度也是非常大的。如果深港能探索一種聯(lián)合(協(xié)同)創(chuàng)新機制,顯然會是雙贏的,因為香港它畢竟存在科技教育和實驗等等方面的優(yōu)勢,香港科技大學的實力是非常強的。這方面的話,如果有這樣一種戰(zhàn)略性對接的話,我覺得深港是能夠真的實現(xiàn)互聯(lián)互通,它的意義不亞于股票市場、資本市場上的深港通。我覺得在創(chuàng)新產(chǎn)業(yè)上的深港通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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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取決于香港社會能否接受深圳成為與它比肩的國際性城市,通過城市聯(lián)盟的方式,實現(xiàn)自身經(jīng)濟新一輪的發(fā)展。包括以城市聯(lián)盟的方式也會在“一帶一路”戰(zhàn)略實施與競爭上更有分量。這就需要香港社會有很大的心理調整,在政治上和在心理上有一種走出香港是為了香港更好發(fā)展的新共識。這種共識才是新香港面對亞洲四小龍舊日榮光逐漸褪色、中國主導東亞經(jīng)濟秩序重構這樣一種局面之下獲得新身份和新發(fā)展機遇的必然途徑。如果它還留念亞洲四小龍的舊日榮光,我覺得始終走不出來當下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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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點上,我覺得香港人要特別學習韓國人的戰(zhàn)略眼光和明智選擇。港臺在這方面有共同的心理缺陷,就是大陸的崛起和開放反而成為它們的一個負資產(chǎn),成為它們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或者危險。但是韓國卻積極正面地去看待這樣一個現(xiàn)象,包括我們知道中韓FTA已經(jīng)簽了,中韓FTA里面零關稅的范圍覆蓋到90%左右,然后中澳FTA也出現(xiàn)了且快速實施。這些FTA的出現(xiàn),都使得原來港臺經(jīng)濟所具有的一些優(yōu)勢日益失去。如果它們還不能抓緊與深圳或者說與中國自貿(mào)區(qū)體系實現(xiàn)對接,那么這樣一些商業(yè)機遇和一些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的上升空間都會被澳大利亞、韓國這些國家所占據(jù)。經(jīng)濟上它們都是亞洲四小龍,產(chǎn)業(yè)之間有高度的相似度,所以可替代性很強。一旦這塊被韓國替代了,港臺多少年找不回來。美國絕對不會在TPP中給出同等補償,而且TPP能不能過還很艱難,受到美國“否決政治”的特定制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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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樣一些中國周邊國家FTA的網(wǎng)絡化建設,將來港臺想插足都插不進來,因為國家之間要講信用,講投資保護,因此不可能已經(jīng)許諾出來且實際執(zhí)行的一些項目和利益又無端收回重組。香港要避免因過分任性和固執(zhí)而從指縫間流走普選機會(以及流走)和經(jīng)濟機會,陷入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與競爭的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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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建制派的政治表現(xiàn)。這些人應該了解香港文化生態(tài)。第一,它是一個基督教影響很大的社會,所以談良心能打動人。第二,它處于傳媒高度自由化的時代,所以當講這些話的話,感染力是很強的。我就發(fā)覺建制派這些人的各種解釋和各種發(fā)言,缺乏感染力。又不是在開“兩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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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允許舉出一個泛民主派——我最喜歡把建制議員和泛民議員做直觀對比——比如說劉慧卿,立場我固然不贊同,但政治表現(xiàn)的現(xiàn)場感很值得肯定。我覺得劉慧卿在發(fā)言里有些就能打動人,比如她說我們這個泛民主派致力于香港民主事業(yè)幾十年,今天要親手投票否決所謂的普選方案,內(nèi)心非常悲痛,同時也非常糾結,但是我們今天投下這個否決票,是為了繼續(xù)跟香港人民一起追求真正的普選。這個話你想:第一,肯定符合普適價值,符合香港本地人的政治審美心理和語言習慣;第二,她這里很清晰地解釋了為什么他們要捆綁否決。所以她表現(xiàn)了政治上的某種一以貫之的形象,有理念,有行動,有現(xiàn)場感,與建制派整體表現(xiàn)形成反差和對照,人心取向隨著搖擺。政治和民心有感性的一面,如何使得政治的現(xiàn)場表現(xiàn)做到“感性為表,理性為里”,實在是民主政治甚至一切政治的一種高超技藝。泛民雖也有政治幼稚病,但對民主政治的此種機理十分諳熟并日常性運用。純就政治技藝而言,建制派是有學習模仿之必要的,以便更好地用于辯護自身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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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時候建制派也能夠做到:第一,不要講你跟中央什么機構的背景以及中央有了什么指示;第二,不要講你的具體利益訴求。你就講理念,就講組織,就講一致行動,就講現(xiàn)場感,在這幾方面先過關了,我覺得政治競爭力會提高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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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香港問題,也有人談到是否有媒體過度炒作解讀的扭曲效應,無論是哪一方的媒體。是這樣,你從一個媒體人角度知道選擇性報道的影響力,但是讀者、觀眾沒辦法反應,他只能看到你的鏡頭下的場景,無法完整還原全景。所以媒體的放大效應,你媒體人明白,但是對民眾,包括政治領導人,他們未必能夠有這種意識,也沒有能力突破媒體視角還原現(xiàn)場,最多有個多元的媒體視角加以適度矯正,兼聽則明,也不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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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心而論,在香港所出現(xiàn)的這種與香港民主抗爭運動相尾隨并籠罩于它的港獨或者激進的勢力還是少數(shù),包括反水貨客暴力升級行為,很快在香港社會一片批評包括反對派批評它之下自我消解掉了。所以我們要相信香港這種主流民意、社會自我凈化能力和它的法治能夠抑制激進行動。中央在治港政策上面也不要因為一些偶發(fā)性的事件去簡單變調,改變基本政策,改變對香港的既定戰(zhàn)略或者優(yōu)惠安排,否則會放棄和遠離大多數(sh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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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留在香港參加占中的而不是從華盛頓或者倫敦買國際機票飛回來參加的一些人主要是中產(chǎn)以下。這些人以及他們的父母們切身感受到,如果不是地產(chǎn)霸權的話,至少香港也存在很嚴重的產(chǎn)業(yè)空心化和就業(yè)不足,競爭力不足,以及貧富分化,包括住房狀況很艱難。這樣一種情況下,他們的出路在哪里,將來中央要對口可能要對準這樣一些群體,用一種合理的政策設計化解掉民生艱難帶來的政治聚焦以及政治上的廣場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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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總結與重申一下。第一個問題,建制派如此不合格的政治表現(xiàn)是否要問責,內(nèi)部是否要重組,是否要撤掉一些人的政協(xié)委員和人大代表資格,他們才能更好地像自由黨一樣表現(xiàn)出一以貫之的形象(關于自由黨此次投票行為是否真正忠誠有不同解讀)。那我覺得這個是中央可能在通盤評估,檢討此次政改最后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結果出現(xiàn)的時候,需要以某種形式公開或不公開地問責。但這不是建制派強身固本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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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關鍵的是,我覺得不是中央以這種外部性的監(jiān)督或者問責去改變建制派,而是建制派內(nèi)部如何去反思在香港的管治架構與民主文化之下做一個合格的立法會議員,做一個合格的、秉持民主與基本法價值觀的香港政治家。我覺得不是外部性的這樣一種中央懲罰或者問責,而是建制派本身反思與改進,知恥而后勇,才是建制派走出由它集體缺席投票所帶來政治危機最根本的要素或者最根本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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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831決定不是一個孤立的決定,它是全國人大常委會發(fā)展基本法的一個表現(xiàn)。所以831決定已成為基本法秩序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個偶然性的決定。關于人大解釋與決定的性質和關系。我發(fā)現(xiàn)對這個問題,國內(nèi)的法學界普遍沒理解清楚,上次在深圳大學開會,中聯(lián)辦那邊一個研究員有自己的一種解釋。我是把全國人大常委會對基本法的決定理解成一種原則性修改,它不是解釋。解釋是什么意思呢?解釋是對原有的條文加以漏歇填充,使之更加順暢地運行,通常不會超出它的最大規(guī)范射程。決定是可以超出原來條文進行結構性創(chuàng)制的。決定超出解釋,是一種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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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看到每一次決定其實都是原有制度的一個推進,而這種推進在解釋的概念之下是容納不了的,所以你把這個決定理解成一種修改更加恰當,它實現(xiàn)了制度的結構性發(fā)展。比如2014年831決定,把原來的選委會體制改成提委會體制,這個變化實在無法容納在解釋的概念之下。解釋與決定的關系,不是說把決定變成或等同于一種解釋,而是說決定是與解釋不同的修改,所以全國人大常委會才會用決定和解釋兩個概念,根據(jù)需要選用。如果決定它本身是行解釋之實,那它直接就成解釋就完了,那為什么要用兩個概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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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與香港毗鄰的澳門的示范意義,我一直很懷疑。我覺得中央一直試圖提高澳門在一國兩制中的標準意義,來給港臺看,我覺得不具有參照性。去年澳門特首換屆選舉特別順利,很快就辦了上任儀式,中央也發(fā)了賀信,去了人,搞了慶典。但是澳人治澳,澳門基本法的成功,是取決于它獨特的政治社會特點。第一,作為宗主國的葡萄牙差了很多,沒有給澳門人留下特別值得留念的、有光環(huán)的東西,葡萄牙也沒有能力做周密長遠的安排繼續(xù)干預澳門。而且葡萄牙也沒有另外一個超級盟友美國來實現(xiàn)接力干預。第二點就是澳門社會產(chǎn)業(yè)相對單調,我相信它的公民社會也不夠發(fā)達,它在大陸法的文化之下對權威的認識和自由的理解,跟香港社會是非常不同的。所以你企圖用澳門基本法的經(jīng)驗套到香港上面是很難的?;蛘哒f你要解決是不是可以套用,那你必須要首先比較分析一下,澳門與香港殖民史的差異,以及現(xiàn)在的澳門社會與香港社會從政治社會到公民社會,從自由觀念,從社會運動的強度與方式上面做對比。這些很扎實的實證研究之后你才會得出結論。當然我沒做這種具體研究,我靠經(jīng)驗直覺就可以感覺到兩者之間絕對不可同日而語。一國兩制的澳門經(jīng)驗與香港經(jīng)驗只能分別形成,各有千秋,顯示出一國兩制本身的開放性與多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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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話,香港政改暫時告一段落,但未完待續(xù),基本法秩序下的普選仍需要央港互信互動向前推進。香港社運如何轉型以及香港反對派是否可能解脫港獨和國際干預雙重魅惑而成為忠誠反對派,亦是香港政改重啟進程的關鍵性因素。票債票償如何償,重啟政改如何啟,政改研究和基本法研究仍有無盡課題與空間?;痉▽W者要善作央港溝通的獨特橋梁,以學理和誠意論事說理,避免“要么媚權,要么媚俗”的兩極化取向,如此才可真正做到客觀理性,也才更有價值和意義。我在基本法研究與政改論述中一直拿捏秉持這一立場,做好個人的內(nèi)在學術理性之平衡。如此,則可不懼非議,敢于深入,持平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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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葛燦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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