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9精品视频天天在看,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灯红酒绿,国产xxxxx在线观看,在线911精品亚洲

    <rp id="00a9v"></rp>
      <track id="00a9v"><dl id="00a9v"><delect id="00a9v"></delect></dl></track>
      1. 【韓星】董仲舒的批判精神與王道構(gòu)建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8-25 18:42:38
        標(biāo)簽:“王道四綱”、《春秋》精神、批判現(xiàn)實、董仲舒
        韓星

        作者簡介:韓星,男,西歷一九六〇年生,陜西藍(lán)田人,中國人民大學(xué)國學(xué)院教授。出版有《先秦儒法源流述論》《儒法整合:秦漢政治文化論》《儒教問題:爭鳴與反思》《孔學(xué)述論》《走進孔子:孔子思想的體系、命運與價值》等,主編《中和學(xué)刊》《中和叢書》。

        董仲舒的批判精神與王道構(gòu)建

        作者:韓星

        來源:《衡水學(xué)院學(xué)報》2020年第5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七月初七日庚子

                  耶穌2020年8月25日

         

         

         

        作者簡介:韓星(1960-),男,陜西藍(lán)田人,中國人民大學(xué)國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歷史學(xué)博士。

         

        摘要: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董仲舒告訴司馬遷“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這代表了《春秋》及公羊?qū)W精神,目的是批判現(xiàn)實,撥亂反正,重建王道秩序。董仲舒解釋王參通天地人,能使天下萬民歸往。王道核心是仁義,主體是禮義。董仲舒提出“王道四綱”,由天之陰陽之道,推衍到夫婦、君臣、父子三大人倫關(guān)系;通過天人感應(yīng)理論論證“天為王綱”,形成了天子受命于天、受命之符、災(zāi)異理論等,以天的權(quán)威限制君權(quán);盛贊古代圣王之治,高揚王道理想,試圖使?jié)h武帝效法古代圣王,建太平之道。

         

        關(guān)鍵詞:董仲舒;《春秋》精神;批判現(xiàn)實;“王道四綱”;王道理想;太平之道

         

        《董仲舒與儒學(xué)研究》專欄特約主持人按語

         

        早期儒學(xué)是道學(xué),追求真理,充滿現(xiàn)實批判,一定不是曲阿攀附之學(xué)。道統(tǒng)高于政統(tǒng),圣高于君。及至董仲舒,仍在推崇孔子作《春秋》時的那種“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的理論勇氣。韓星教授指出,到了《漢書·司馬遷傳》,班固有意或無意地刪去了“貶天子”,只剩下“退諸侯,討大夫”,這就導(dǎo)致人們認(rèn)為《太史公自序》的“貶天子”背離了《春秋》大義的誤解,其實“是儒家思想因?qū)V浦畨褐贫鴫櫷说臉?biāo)志”。“譏天王”是董仲舒“貶天子”的另一種表達,很符合《春秋》意旨?!豆騻鳌芬回灧磳Α疤熳淤蕴臁薄!洞呵铩返呐芯窈屯醯罉?gòu)建,集中于“《春秋》作新王”的“正黑統(tǒng)。王魯,尚黑,絀夏,親周,故宋”??鬃右浴洞呵铩反?,在一個天下無王的時代標(biāo)出新的王道,行使新的王權(quán),恢復(fù)歷史中的公正,進而實現(xiàn)以新王批判舊王、以圣王批判俗王之使命。在董仲舒的王道體系中,王權(quán)受天道制約,王道之三綱之上還有更為根本的一綱:天為君綱。于是就有“四綱”。以“有道伐無道”的歷史變革觀,推動了歷史的發(fā)展,并將其上升為“天理”。這些論述非常到位、精彩,而極大地有利于澄清董學(xué)與王權(quán)政治的糾葛,有利于辨正董仲舒的污名化。然而,正如我在2018年董仲舒學(xué)術(shù)年會開幕致辭既已指出的,董仲舒的方案對皇權(quán)膨脹的德性約束和天道限制的效果是值得懷疑的。期待并過分依賴于君王個體的內(nèi)在德性,暴露出儒學(xué)泛道德主義的天真和脆弱;天降災(zāi)異與君王治政得失之間的邏輯關(guān)聯(lián)頗多牽強、忸怩之處,經(jīng)不起深究;用災(zāi)異說警示君主帝王改過遷善、擯棄非為,顯然是以臣勸君、以下止上,很容易反制于最高統(tǒng)治者。沒有一個剛性化的體制、強硬的法律架構(gòu),任何公權(quán)都會被濫用。

         

        上海交通大學(xué)長聘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首席專家

        中華孔子學(xué)會董仲舒研究委員會會長

        董子學(xué)院、董仲舒國際研究院、董子講壇首席專家

        余治平博士

         

        漢代今文經(jīng)學(xué)中以《春秋》公羊?qū)W影響最大,而在治《春秋》公羊?qū)W的漢儒中又以董仲舒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皾h興至于五世之間,唯董仲舒名為明于《春秋》,其傳公羊氏也”(《史記·董仲舒?zhèn)鳌罚?。?jù)《漢書·儒林列傳》載,董仲舒與胡毋生是漢初傳授公羊?qū)W的兩位大師?!豆蚴琛芬缎⒔?jīng)說》曰:“子夏傳與公羊氏,五世乃至漢胡毋生、董仲舒。”說明董仲舒與胡毋生都是子夏的六傳弟子,二人都傳授公羊?qū)W。《漢書·五行志》也說:“漢興,承秦滅學(xué)之后,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陰陽,為儒者宗?!北彼螛怯簟洞呵锓甭缎颉吩疲骸捌湮⒀灾烈?,蓋深于《春秋》者也。然圣人之旨在經(jīng),經(jīng)之失傳,傳之失學(xué),故漢諸儒多病專門之見,各務(wù)高師之言,至窮智畢學(xué),或不出圣人大中之道,使周公、孔子之志既晦而隱焉。董生之書,視諸儒尤博極閎深也?!盵1]500清代學(xué)者凌曙認(rèn)為董仲舒獨得《春秋》精義:“識禮義之宗,達經(jīng)權(quán)之用,行仁為本,正名為先,測陰陽五行之變,明制禮作樂之原。體大思精,推見至隱,可謂善發(fā)微言大義者已?!盵1]507皮錫瑞說:“《春秋》之學(xué),孟子之后,亦當(dāng)以董子之學(xué)為最醇矣。”[2]4

         

        一、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

         

        《春秋》的主旨在于批評現(xiàn)實政治,重建王道理想。徐復(fù)觀說:“孔子作《春秋》,意在藉批評二百四十二年的歷史事實,以立是非的標(biāo)準(zhǔn),……分明反映出對以宗法為中心的封建貴族政治的批評,而要求推向一個政治上更有自由活動機會的時代?!盵3]202《史記·太史公自序》云: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颉洞呵铩罚厦魅踔?,下辨人事之紀(jì),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

         

        說明孔子生活在“周道衰廢”的時代,他有志于改變現(xiàn)實,然而干七十余君,不為所用,“道之不行”,于是退而作《春秋》,“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通過社會政治批判,目的是為了“達王事”,即構(gòu)建王道思想體系??鬃釉凇洞呵铩分猩厦魅踔?,下辨人事之紀(jì),對歷史上的人物事件,是非善惡有著清醒的評判,目的是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這體現(xiàn)了王道的大旨。金春峰先生引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董仲舒“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一段話,認(rèn)為是“《春秋》和《公羊春秋》的基本精神”[4],確是精辟之論。與司馬遷所記大致相同的文字亦見于《春秋繁露·俞序》:“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探正天端王公之位,萬民之所欲;下明得失,起賢才,以待后圣。故引史記,理往事,正是非,見王公。史記十二公之間,皆衰世之事,故門人惑??鬃釉唬骸嵋蚱湫惺露雍跬跣难??!詾橐娭昭裕蝗缧惺虏┥钋忻??!鬃用鞯檬В姵蓴?,疾時世之不仁,失王道之體,故緣人情,赦小過?!秱鳌酚置髦唬骸愚o也?!鬃釉唬骸嵋蛐惺?,加吾王心焉?!倨湮惶栆哉藗?,因其成敗以明順逆?!闭f明董仲舒之說不虛。《漢書·藝文志》所謂“《春秋》所貶損大人當(dāng)世君臣,有威權(quán)勢力,其事實皆形于傳,是以隱其書而不宣,所以免時難也。及末世口說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鄒》《夾》之傳”,這是《春秋》“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的傳承過程。

         

        但到了《漢書·司馬遷傳》,班固則將“貶天子”刪去,成為“退諸侯,討大夫”,這就造成了人們認(rèn)為《史記·太史公自序》“貶天子”背離《春秋》大義的印象,其實“是儒家思想因?qū)V浦畨褐贫鴫櫷说臉?biāo)志”[5]?!百H天子”當(dāng)然不是太史公個人的見解,實際上是承繼董仲舒的。不過,在董仲舒那里是“譏天王”,《春秋繁露·王道》列舉諸多具體事例加以說明:“譏天王,……天王使宰喧來歸惠公仲子之赗,刺不及事也。天王伐鄭,譏親也。會王世子,譏微也。祭公來逆王后,譏失禮也。刺家父求車,武氏毛伯求賻金。王人救衛(wèi)。王師敗于貿(mào)戎。天王不養(yǎng),出居于鄭。殺母弟,王室亂,不能及外,分為東西周,無以先天下。召衛(wèi)侯不能致,遣子突征衛(wèi)不能絕,伐鄭不能從,無駭滅極不能誅。”“譏”,《說文》:“譏,誹也。”《公羊傳》隱公二年載:“此何以書譏?”注:“猶譴也?!薄白I”就是指責(zé)、非議、譴責(zé)等意思。從其中所言各種“譏天王”現(xiàn)象可以看出,“貶天子”不過是《春秋》“譏天王”的另一種表達而已,是符合《春秋》精神的。如“天王不養(yǎng),出居于鄭”,是指《春秋》僖公二十四年載:“冬,天王出居于鄭?!薄豆騻鳌吩唬骸巴跽邿o外,此其言出,何?不能乎母也。魯子曰:是王也,不能乎母者,其諸此之謂與!”《禮記·曲禮下》曰:“天子不言出?!编嵭⒃唬骸疤熳又猿觯T侯之生名,皆有大惡。君子所遠(yuǎn),出名以絕之。”《春秋》傳曰:“天王出居于鄭,衛(wèi)侯朔入于衛(wèi)是也?!币馑己苊鞔_,本來天王不論到哪里都不能叫“出”,但是周襄王不能事母,故而圣人因其不孝貶之,用了一個“出”字。

         

        據(jù)學(xué)者考證,《公羊傳》舊文還有“天子僭天”一語?!豆騻鳌氛压迥贻d昭公將弒季氏,告子家駒曰:“季氏為無道,僭于公室久矣,吾欲弒之,何如?”子家駒曰:“諸侯僭于天子,大夫僭于諸侯,久矣!”而《續(xù)漢書·五行志》劉注引《春秋·考異郵》則有:“天子僭天,大夫僭人主,諸侯僭上?!比钤妒?jīng)注疏??庇洝吩唬骸疤剖?jīng)、諸本同。《考工記》‘畫繢之事其象方天時變’注引子家駒曰‘天子僭天’,今何本無?!辈椤吨芏Y·考工記·畫繢》:“土以黃,其象方,天時變?!编嵶ⅲ骸肮湃酥?,無天地也。為此記者,見時有之耳。子家駒曰‘天子僭天’,意亦是也。”賈疏:“按《公羊傳》云:‘昭公謂子家駒云,季氏僭于公室久矣,吾欲殺之,何如?子家駒曰:天子僭天,諸侯僭天子?!嗽瀑蕴煺?,未知僭天何事,要在古人衣服之外,別加此天地之意,亦是僭天,故云意亦是也?!薄稘h書·貢禹傳》元帝初即位,禹為諫大夫,上疏曰:“魯昭公曰:‘吾何僭矣?’今大夫僭諸侯,諸侯僭天子,天子過天道者,其日久矣!”“天子過天道”與“天子僭天”意近?!疤熳淤蕴臁笔谴呵飼r天下無道、禮崩樂壞的根源。

         

        天王不正,進一步導(dǎo)致的結(jié)果是諸侯、大夫僭越、篡弒,綱紀(jì)蕩然,禮法崩壞,以下犯上,天下大亂。于是《春秋》就“退諸侯,討大夫”。楊樹達先生在《春秋大義述》卷四《尊尊》中一方面從《春秋》三傳及其他文獻中搜羅許多尊天子的資料,另一方面也搜羅“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事例,故而將“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也看成是《春秋》大義的應(yīng)有之義,故“知《春秋》固不以尊尊沒是非善惡之公矣”[6]?!白鹱稹迸c“貶天子”都是《春秋》大義,二者同時并存并不矛盾,是符合《春秋》常變觀的?!洞呵锓甭丁ぶ窳帧吩疲骸啊洞呵铩分?,固有常有變,變用于變,常用于常,各止其科,非相妨也?!碧K輿注:“《春秋》有變科,有???,各因時地而用之。不可以常而概變,亦不可騖變而忽常?!盵1]53-54可以說“尊尊”是《春秋》之“?!绷x,而“貶天子”是《春秋》之“變”義。

         

        《春秋》“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的目的是對現(xiàn)實批判,撥亂反正,重建王道秩序?!豆騻鳌钒Ч哪暝疲骸熬雨聻椤洞呵铩??撥亂世,反諸正,莫近諸《春秋》。則未知其為是與?其諸君子樂道堯、舜之道與?末不亦樂乎堯、舜之知君子也?制《春秋》之義,以俟后圣,以君子之為,亦有樂乎此也?!边@就是說,孔子作《春秋》是為了撥亂反正,即以堯舜之道批判、匡正現(xiàn)實政治,立王道理想,期待圣王出現(xiàn)?!睹献印る墓隆罚骸笆浪サ牢?,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洞呵铩?,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趙岐注曰:“世衰道微,周衰之時也,孔子懼正道遂滅,故作《春秋》,因魯史記,設(shè)素王之法,謂天子之事也,知我者謂我正綱紀(jì)也,罪我者謂時人見彈貶者。言孔子以《春秋》撥亂也?!睂O奭疏云:“孟子又言至周世之道衰于是微滅,邪說暴行之人又有起作,于是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惟孔子于此時乃恐懼正道遂滅,而害人正心,故因魯史記而作《春秋》之經(jīng)。蓋《春秋》者,乃設(shè)素王之道,皆天子之事跡也??鬃釉疲褐艺蹙V者,其惟以《春秋》知我矣;罪我以謂迷亂天下者,其亦惟以《春秋》罪我矣?!泵献邮隹鬃幼鳌洞呵铩穭右蚣捌淠康?,是世衰道微,邪說暴行,孔子憂患恐懼,于是以布衣身份作《春秋》,行天子之權(quán),立素王之道,其歷史功績堪與“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qū)猛獸而百姓寧”相提并論。孟子認(rèn)為孔子作《春秋》是在王道衰微、霸道興起之時對上古王道政治的傳承。《孟子·離婁下》又云:“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鬃釉唬骸淞x則丘竊取之矣?!壁w岐注:“孔子自謂竊取之,以為素王也??鬃尤顺迹皇芫?,私作之,故言竊,亦圣人之謙辭爾?!睂O奭疏:“孟子言自周之王者風(fēng)化之跡熄滅而《詩》亡,歌詠于是乎衰亡,歌詠既以衰亡,然后《春秋》褒貶之書于是乎作?!w王者跡熄,則所存者但霸者之跡而已。言其霸,則齊桓、晉文為五霸之盛者。故其所載之文,則魯史之文。而孔子自言之曰:其《春秋》之義,則丘私竊取之矣。蓋《春秋》以義斷之,則賞罰之意于是乎在,是天子之事也,故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竊取之者,不敢顯述也,故以賞罰之意寓之褒貶,而褒貶之意則寓于一言耳?!贝呵镏?,王道衰微,霸道興起,禮崩樂壞,學(xué)絕道喪,歌詠之《詩》衰亡,于是孔子作《春秋》,以褒貶寓賞罰之意。此本為天子之事,而孔子以布衣之身,行素王之事,故以微言傳其大義,以道統(tǒng)重整政統(tǒng),構(gòu)建王道理想。

         

        董仲舒認(rèn)為,《春秋》的批判精神和王道構(gòu)建集中在“《春秋》作新王”上:“《春秋》應(yīng)天作新王之事,時正黑統(tǒng)。王魯,尚黑,絀夏,親周,故宋。”“《春秋》曰:‘杞伯來朝。’王者之后稱公,杞何以稱伯?《春秋》上絀夏,下存周,以《春秋》當(dāng)新王?!洞呵铩樊?dāng)新王者奈何?曰:王者之法,必正號,絀王謂之帝,封其后以小國,使奉祀之。下存二王之后以大國,使服其服,行其禮樂,稱客而朝。故同時稱帝者五,稱王者三,所以昭五端,通三統(tǒng)也?!薄啊洞呵铩纷餍峦踔?,變周之制,當(dāng)正黑統(tǒng)。而殷、周為王者之后,絀夏改號禹謂之帝,錄其后以小國,故曰絀夏存周,以《春秋》當(dāng)新王。”(《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zhì)文》)“《春秋》作新王”說是董仲舒構(gòu)建王道理想的創(chuàng)新之處?!豆騻鳌钒Ч哪辏骸熬雨聻闉椤洞呵铩??撥亂世,反諸正,莫近諸《春秋》。則未知其為是與?其諸君子樂道堯、舜之道與?末不亦樂乎堯、舜之知君子也?制《春秋》之義,以俟后圣?!睍x杜預(yù)《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說孔子“感麟而作”《春秋》??鬃討?yīng)天之嘉瑞,以堯舜之道為理想,稟受天命繼承商、周二統(tǒng)之后,作《春秋》撥亂世,反王道之正,以王道傳統(tǒng)匡正現(xiàn)實政治,以《春秋》大義為未來圣王確立新王道,奠定治國平天下的大綱大法。后來,何休在《文謚例》進一步提出“三科九旨者,新周,故宋,以《春秋》當(dāng)新王”,這顯然是傳承董仲舒的《春秋》作新王說而來。《春秋》新王說以“新王”為理想,批判當(dāng)下的現(xiàn)實,體現(xiàn)了強烈的批判精神,“《春秋》登新王之位,行新王之權(quán),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立一新王之法撥亂世反之正,對《春秋》二百四十二年的歷史(代表整個人類歷史)進行了批判,在天下無王的時代標(biāo)出了新的王道,行使了新的王權(quán),恢復(fù)了歷史中的公正??鬃右浴洞呵铩反?,即是以新王批判舊王;孔子加王心作《春秋》,即是以圣王批判俗王,這在君主專制時代確實是一非常異義,具有強烈的批判精神”[7]100。

         

        陳柱《公羊家哲學(xué)》甚至指出:“《公羊傳》之說《春秋》,甚富于革命思想。漢何休注《公羊》,復(fù)立《春秋》‘新周王魯’之說,革命之義益著。”[8]熊十力也認(rèn)為,《史記·太史公自序》“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一句,“乃董生私授予馬遷,而不敢寫出為書者”,并注釋云:“貶者貶損,猶言損去之也。退者絀廢之也。討者誅滅之也。古訓(xùn),王者往義。王事,謂天下人所共同向往之事,如《易》之《比卦》明萬物互相比輔而生,《同人》之卦明人倫當(dāng)去私而歸大同?!抖Y運》言天下一家。人群事變無窮,畢竟向天下為公之大道而趨,是謂王事。”[9]117就是說,《春秋》貶損天子,絀廢諸侯,誅滅大夫,是要實現(xiàn)“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大同理想,也就是王道理想。進而認(rèn)為:“《春秋》之道,歸于去尊以伸齊民,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是不容有統(tǒng)治階級也。人民皆得自治自由自尊自主,所以致天平?!盵10]《春秋》“撥亂世者,革命之事。撥者撥去。撥去據(jù)亂世之亂制,非革命而何?……反之于正者,明天下為公之道,創(chuàng)天下一家之規(guī),為人類開萬世太平之治?!盵9]127-128熊十力因此提出“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是要推翻帝制,不要統(tǒng)治階級,實現(xiàn)人民自治自由自尊自主的太平世;撥亂反正是通過革命為人類開萬世太平之治。這種解讀有過度詮釋之嫌,未必是孔子、董子的本意,茲不深論。

         

        二、王道大義

         

        《公羊傳》發(fā)揮孔子王道大義,僖公四年肯定夷狄“亟病中國,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桓公救中國而攘夷狄,……此為王者之事也”,齊桓公稱霸,但“尊王攘夷”,所行實為王者之事?!洞呵铩钒Ч哪辍按海麽鳙@麟”,《公羊傳》傳達了孔子“麟為孔子受命之瑞”之意:

         

        麟者,仁獸也。有王者則至,無王者則不至。有以告者曰:“有麏而角者?!笨鬃釉唬骸笆霝閬碓?!孰為來哉!”反袂拭面,涕沾袍。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弊勇匪溃釉唬骸班?!天祝予?!蔽麽鳙@麟,孔子曰:“吾道窮矣。”

         

        麒麟為仁獸,是圣王出現(xiàn)的嘉瑞之兆。而孔子時無明王而遇獲麟,且麟現(xiàn)而死,因傷周道不興,感嘉瑞無應(yīng),“有王者則至,無王者則不至”和“吾道窮”這兩句話說明“麟為孔子受命之瑞”。董仲舒深研春秋公羊?qū)W,對孔子心有戚戚然,也認(rèn)為“西狩獲麟”是孔子的“受命之符”,并提出孔子于受命之后乃作《春秋》以“明改制之義”(《春秋繁露·符瑞》)?!洞呵锓甭丁ね醯馈份d孔子見當(dāng)時天下無道,禮崩樂壞,倫理紊亂,社會失序,災(zāi)異頻現(xiàn),于是作《春秋》,所書不論得失、貴賤、大小、善惡之事,是在褒貶書法之中寓含著王道之本,明治亂得失,區(qū)分尊卑貴賤,譏刺天子,通過批判當(dāng)世君王,最終是為了返回王道之本,達致太平之世?!洞呵锓甭丁び嵝颉氛f:“孔子明得失,見成敗,疾時世之不仁,失王道之體。”《春秋繁露·玉杯》云:“《春秋》論十二世之事,人道浹而王道備。法布二百四十二年之中,相為左右,以成文采。其居參錯,非襲古也。是故論《春秋》者,合而通之,緣而求之,五其比,偶其類,覽其緒,屠其贅,是以人道浹而王法立?!薄洞呵铩返木裨谟诿魍醯馈!洞呵铩方?jīng)以人道為本,把王道政治講得很完備,確立了王道政治的大綱大法。

         

        董仲舒還指出《春秋》重視除天下之患:“圣人者貴除天下之患。貴除天下之患,故《春秋》重,而書天下之患遍矣。以為本于見天下之所以致患,其意欲以除天下之患,何謂哉?天下者無患,然后性可善;性可善,然后清廉之化流;廉之化流,然后王道舉,禮樂興,其心在此矣?!保ā洞呵锓甭丁っ藭罚┨K輿注:“見天下之所以致患,示鑒而已,欲以除患,則撥亂反正之義?!盵1]141《春秋》對當(dāng)時天下之患難記錄詳盡,試圖通過展示禍患分析導(dǎo)致禍患的原因,提供借鑒,消除禍患之源,最后要達到的目標(biāo)是重建社會倫理秩序,實現(xiàn)王道政治理想。

         

        董仲舒對“王”字解釋說:“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畫者,天地與人也,而連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與人之中以為貫而參通之,非王者孰能當(dāng)是?”蘇輿的《春秋繁露義證》在《王道通三》一開始就引凌云《說文通論》:“王者則天之明,因地之義,通人之情,一以貫之,故于文貫三為王。王者,居中也,皇極之道也。三者,天地人也?!痹谠摱蜗乱渡袝髠鳌罚骸疤斓厝说纻?,而三五之運興矣?!庇忠妒印と室狻罚骸皥騿栍谒丛唬骸问??’舜曰:‘事天?!瘑枺骸稳??’曰:‘任地?!瘑枺骸蝿?wù)?’曰:‘務(wù)人?!辈⒆⒃唬骸按艘嗤跽邊⑼ㄌ斓厝酥?。蓋上世帝王初起,皆以道德學(xué)術(shù)過人,故造文如此。秦漢以后,而其局一變矣?!盵1]328-329這就是說,“王”字的三橫是天地人的象征,貫穿其中心的一豎“︱”則表示出王者參通天地人,乃一以貫之的職能。這一解釋不僅僅是從文字學(xué)角度詮釋“王”的原意,還是對王的政治職能的一種哲學(xué)隱喻。后來《說文》解“王”字就沿用了董仲舒的說法,并引孔子曰“一貫三為王”來強調(diào)“王”貫通天、地、人的職能。董仲舒進一步界定王、王道云:“王者,民之所往。君者,不失其群者也。故能使萬民往之,而得天下之群者,無敵于天下。”(《春秋繁露·滅國上》)王能夠使天下萬民歸往,天下無敵?!吧畈焱跆柕拇笠?,其中有五科:皇科、方科、匡科、黃科、往科。合此五科,以一言謂之王。王者皇也,王者方也,王者匡也,王者黃也,王者往也。是故王意不普大而皇,則道不能正直而方;道不能正直而方,則德不能匡運周遍;德不能匡運周遍,則美不能黃;美不能黃,則四方不能往;四方不能往,則不全于王。故曰:天覆無外,地載兼愛,風(fēng)行令而一其威,雨布施而均其德,王術(shù)之謂也”(《春秋繁露·深察名號》)。《說文》:“術(shù),邑中道也?!薄稄V雅》:“術(shù),道也。”“術(shù)”的本義是城邑中的道路,所以這里的“王術(shù)”也就是王道。當(dāng)代學(xué)者概括“王”字的意思主要有二:一是天下歸往之義(音訓(xùn)),是指人心向背問題,凡是天下的民心都?xì)w向的人才能稱為王。就是說王者必須以德服人,為民謀利,必須表達生民的愿望和要求,必須愛民如子,與民同樂,必須建立起人民所樂求的治世功業(yè)。二是參通天地人之義(形訓(xùn)),就是說王還要在內(nèi)在生命上參天地之化育,打通天地人的隔閡,作為人類的代表,既要上達高明的天道,又要下通博厚的地德,使自己的生命成為天地人的貫通者??偟膩碚f,王者不僅在社會政治上負(fù)有使天下歸往的外王使命,并且要在個體生命上負(fù)有代表人類與天地參的內(nèi)圣責(zé)任[7]116-117。

         

        董仲舒認(rèn)為,《春秋》王道的精義是仁義。《春秋繁露·仁義法》:“《春秋》為仁義法。”《春秋》這部書就是要建立仁義的法度,以此來治理社會??涤袨檎f:“《俞序》得《春秋》之本有數(shù)義焉。以仁為天心,孔子疾時世之不仁,故作《春秋》,明王道,重仁而愛人,思患而豫防,反覆于仁不仁之間。此《春秋》全書之旨也?!盵11]說明《春秋》王道的內(nèi)在精神是仁義。董仲舒把先秦孔孟基于血緣親情的仁義加以轉(zhuǎn)換,針對當(dāng)時人們經(jīng)過春秋戰(zhàn)國和秦漢之際的戰(zhàn)亂,缺乏對天的敬畏感,缺乏基本的道德感,把“天”提到“百神之君”的地位,又把先秦儒家的仁義投射到了“天”上,使之神圣化。《春秋繁露·天地陰陽》:“天志仁,其道也義。”《春秋繁露·俞序》:“仁,天心,故次以天心。”蘇輿注曰:“《春秋》之旨,以仁為歸。仁者,天之心也。”[1]161天之所以永不停歇地化生、養(yǎng)成天地萬物,是因為天有“仁”,“仁”也就是“天心”。顯然,在董仲舒這里,“天”的意義和本質(zhì)就是“仁”,換句話說,“仁”乃是天最高的道德準(zhǔn)則。這種道德準(zhǔn)則又是天的意志的體現(xiàn):“察于天之意,無窮極之仁也?!薄疤斐R詯劾麨橐猓责B(yǎng)長為事,春秋冬夏皆其用也?!保ā洞呵锓甭丁ね醯劳ㄈ罚┒偈嫘哪恐械摹巴酢笔沁@樣的:“王者唯天之施,施其時而成之,法其命而循之諸人,法其數(shù)而以起事,治其道而以出法,治其志而歸之于仁。……人之受命于天也,取仁于天而仁也,是故人之受命天之尊,父兄子弟之親,有忠信慈惠之心,有禮義廉讓之行,有是非逆順之治,文理燦然而厚,知廣大有而博,唯人道為可以參天?!保ā洞呵锓甭丁ね醯劳ㄈ罚叭省睘樘煨模跽咄ㄌ斓厝?,受命于天,故要取仁于天而行仁政,重建社會倫理秩序。徐復(fù)觀指出:“《公羊傳》沒有把仁凸顯出來;但既重視人民,禮義必以仁為基底,不言仁而仁行乎禮義之中。仲舒則特別把《春秋》中的‘仁’凸顯出來?!盵3]227

         

        王者取仁于天而行仁政,才能“以德配天”,“為人主者,予奪生殺,各當(dāng)其義,若四時;列官置吏,必以其能,若五行;好仁惡戾,任德遠(yuǎn)刑,若陰陽。此之謂能配天”(《春秋繁露·天地陰陽》)。王者配天,乃是王道?!巴跽吲涮?,謂其道。天有四時,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時,通類也,天人所同有也。慶為春,賞為夏,罰為秋,刑為冬。慶賞罰刑之不可不具也,如春夏秋冬不可不備也。慶賞罰刑,當(dāng)其處不可不發(fā),若暖暑凊寒,當(dāng)其時不可不出也。慶賞罰刑各有正處,如春夏秋冬各有時也。四政者,不可以相干也,猶四時不可相干也。四政者,不可以易處也,猶四時不可易處也。故慶賞罰刑有不行于其正處者,《春秋》譏也”(《春秋繁露·四時之副》)。王者配天,就要按照天之四時行政,慶賞罰刑對應(yīng)春夏秋冬四時,應(yīng)各有正處;慶賞罰刑如果不行于其正處,《春秋》就會非議。古代三王就是因“仁”而成“圣”:“仁人者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致無為而習(xí)俗大化,可謂仁圣矣。三王是也?!?《春秋繁露·對膠西王越王大夫不得為仁》)因此,董仲舒強調(diào)仁義為王道的精義,“是為了把漢代思想家們所總結(jié)出來的秦亡經(jīng)驗,把儒家一貫講的‘仁義’,提升和放大到宇宙論的層次上來制約絕對君權(quán)”[12]。

         

        董仲舒認(rèn)為,《春秋》王道的主體是禮義。《春秋》乃“禮義之大宗”,“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dāng)一王之法”(《史記·太史公自序》)“《春秋》之序道也,先質(zhì)而后文,右志而左物。故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推而前之,亦宜曰:‘朝云朝云,辭令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是故孔子立新王之道,明其貴志以反和,見其好誠以滅偽,其有繼周之弊,故若此也”(《春秋繁露·玉杯》)??鬃用鎸ΧY崩樂壞的現(xiàn)實,所立新王之道,以禮義為主體,貴志以返和,好誠以滅偽,以強調(diào)禮樂的內(nèi)在精神價值。

         

        三、王道四綱

         

        董仲舒提出“王道三綱”,《春秋繁露·深察名號》云:“循三綱五紀(jì),通八端之理,忠信而博愛,敦厚而好禮,乃可謂善。此圣人之善也。”這里并沒有說明“三綱五紀(jì)”的具體內(nèi)容。《春秋繁露·基義》又云:“陰陽二物,終歲各壹出。壹其出,遠(yuǎn)近同度而不同意。陽之出也,??h于前而任事;陰之出也,??h于后而守空處。此見天之親陽而疏陰,任德而不任刑也。是故仁義制度之?dāng)?shù),盡取之天。天為君而覆露之,地為臣而持載之;陽為夫而生之,陰為婦而助之;春為父而生之,夏為子而養(yǎng)之,秋為死而棺之,冬為痛而喪之。王道之三綱,可求于天?!边@一段話由天之陰陽之道,推衍到夫婦、君臣、父子三大人倫關(guān)系,將三者提高到人倫關(guān)系的“三綱”高度,并強調(diào)這是王道三綱,根源于天。這就將“三綱”也神秘化、神圣化、永恒化和普遍化了。當(dāng)然,這里的“三綱”還不是為后人所詬病的“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為后人所詬病的“三綱”最早見于法家的《韓非子》一書?!俄n非子·忠孝》說:“臣之所聞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則天下治,三者逆,則天下亂,此天之常道也?!边@里雖無“三綱”之名,卻有“三綱”之實,是“三綱”的最初表述。從這段話前面所言“臣之所聞曰”看,這不是韓非子的發(fā)明,而是他引用當(dāng)時一種流行的說法而已。類似說法在戰(zhàn)國到秦漢并不罕見,如《呂氏春秋·似順論·處方》云:“凡為治必先定分,君臣、父子、夫婦。君臣、父子、夫婦六者當(dāng)位,則下不踰節(jié)而上不茍為矣,少不悍辟而長不簡慢矣?!薄抖Y記·哀公問》中,哀公問孔子:“敢問為政如之何?”孔子對曰:“夫婦別,父子親,君臣嚴(yán)。三者正,則庶物從之矣?!薄抖Y記·樂記》引用子夏的話說:“圣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jì)綱,紀(jì)綱既正,天下大定?!薄睹献印る墓稀罚骸笆ト恕桃匀藗悾缸佑杏H,君臣有義,夫婦有別?!倍偈嬷饕且蕴斓罏楸驹?,用陰陽觀念對“三綱”進行論證,“凡物必有合?!幷哧栔?,妻者夫之合,子者父之合,君者臣之合。物莫無合,而合各有陰陽。陽兼于陰,陰兼于陽,夫兼于妻,妻兼于夫,父兼于子,子兼于父,君兼于臣,臣兼于君。君臣、父子、夫婦之義,皆取諸陰陽之道。君為陽,臣為陰;父為陽,子為陰;夫為陽,妻為陰。陰道無所獨行,其始也不得專起,其終也不得分功,有所兼之義。是故臣兼功于君,子兼功于父,妻兼功于夫”(《春秋繁露·基義》)。“合”,《說文解字》:“合,合口也。從亼從口?!薄昂稀弊旨坠俏南笫埖氖称鳎喜渴巧w子,下部是食器底。一蓋一底即為一合。金文、小篆都與甲骨文形似?!昂稀弊值谋玖x是“閉合”,引申為會合、融合、匹配、配偶,有不違背,一事物與另一事物相應(yīng)或相符之意?!凹妗?,《說文解字》:“兼,并也。從手禾,兼持二禾也。”本義是一手執(zhí)兩禾,引申為同時兼顧的意思。在天之陰陽之道下,萬物都以陰陽和合,人類的夫妻、父子、君臣也順應(yīng)陰陽之道而和合,但這種和合又不是簡單的相加,而是有主有次,有主導(dǎo)和順從,為君、為父、為夫者是表率和領(lǐng)導(dǎo),臣、子、婦事前不能自作主張,事后不能劃分出自己獨有的一份成果,必須統(tǒng)屬于前者。但董仲舒并沒有把這種主從關(guān)系絕對化、教條化,而是認(rèn)為陰陽有相互消長、轉(zhuǎn)化,他以男女關(guān)系為例:“男女之法,法陰與陽。陽氣起于北方,至南方而盛,盛極而合乎陰。陰氣起乎中夏,至中冬而盛,盛極而合乎陽。不盛不合,是故十月而一俱盛,終歲而乃再合。天地久節(jié),以此為常?!保ā洞呵锓甭丁ぱ熘馈罚┚缄P(guān)系也是這樣,君行君道,臣行臣道,陰陽和合。如果君失道,上天有災(zāi)異警戒,臣也可以有相應(yīng)的諫諍;如果君成為獨夫民賊,臣也可以有道伐無道,而不算弒君。

         

        后來《白虎通義·三綱六紀(jì)篇》說:“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六紀(jì)者,謂諸父、兄弟、族人、諸舅、師長、朋友也。故《含文嘉》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何謂綱紀(jì)?綱者,張也。紀(jì)者,理也。大者為綱,小者為紀(jì)。所以張理上下,整齊人道也。人皆懷五常之性,有親愛之心,是以綱紀(jì)為化,若羅綱之有紀(jì)綱而萬目張也?!薄熬?,父子,夫婦,六人也,所以稱三綱何?一陰一陽謂之道,陽得陰而成,陰得陽而序,剛?cè)嵯嗯?,故六人為三綱。三綱法天、地、人,六紀(jì)法六合。君臣法天,取象日月屈信,歸功天也。父子法地,取象五行轉(zhuǎn)相生也。夫婦法人,取像人合陰陽,有施化端也?!薄熬V”原意是指提網(wǎng)的總繩。《說文》:“綱,維纮繩也?!薄渡袝けP庚》:“若網(wǎng)在綱,有條而不紊。”《詩經(jīng)·大雅·卷阿》:“四方之綱?!笨装矅渡袝ば颉罚骸芭e其宏綱,撮其機要?!币隇槭挛锏年P(guān)鍵部分,事理的要領(lǐng)。所以,綱紀(jì),就是大綱大法,是整齊人道的基本規(guī)則。綱紀(jì)之所以必要是基于人之常性與親愛之心,需要通過綱紀(jì)教化,維持社會基本倫理關(guān)系?!栋谆⑼ā冯m然引了《禮緯·含文嘉》的“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但進一步則是以天地人三才和陰陽、剛?cè)醽斫忉尩?,強調(diào)“六人為三綱”,是基于陰陽剛?cè)嵯嗯?,沒有一方絕對服從另一方的含義。實際上,《白虎通》的“綱”用在人倫關(guān)系上,一方面是強調(diào)君臣、父子、夫婦在所有人倫關(guān)系中是最重要的三種,另一方面說明人君、人父、人夫在人倫關(guān)系中的地位和作用,有榜樣、表率的意思。認(rèn)為凡是為人君、為人父、為人夫者,要為臣、子、妻作表率作榜樣,以身作則,來保證人道的平安。與《論語》孔子說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論語·子路》)孟子說的“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孟子·離婁上》)可以相互發(fā)明。朱熹在給皇帝的奏折中也說:“人主之心正,則天下之事無一不出于正;人主之心不正,則天下之事無一得由于正?!保ā吨煳墓募の焐攴馐隆罚┲V語“上梁不正下梁歪”,也從反面道出了三綱的真義。當(dāng)然,秦漢以降,三綱的本意被統(tǒng)治者扭曲,為人君父者,往往自己專橫放縱,而反責(zé)臣子以忠孝;為人夫者,往往自己奸盜邪淫,而反責(zé)其妻以貞節(jié)。如果為君者,能夠先盡君道,就可以成為群僚的表率;如果為父者,能夠先盡父道,就足以為子女的模范型;如果為夫者,能夠先盡夫道,就足以為妻室發(fā)敬仰。這樣,“綱舉目張”“上行下效”,一切善良政治、美好風(fēng)俗就會由此而生,社會就會不斷走向文明。

         

        應(yīng)該看到,在董仲舒的王道體系中,王權(quán)受天道制約,王道之三綱之上還有更為根本的一綱:天為王綱。于是就有四綱,“在這四綱中,君、臣、民都是被規(guī)范和制約的對象,而‘天為王綱’則是綱中之綱”[13]。

         

        如果說“天子僭天”是對天子反面的批判,“以天正王”則是對天子正面的要求,是“天為王綱”的要求?!洞呵锓甭丁ざ恕吩疲骸啊洞呵铩分?,以元之深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諸侯之即位,以諸侯之即位正竟內(nèi)之治,五者俱正而化大行?!薄稘h書·董仲舒?zhèn)鳌份d《天人三策》云:“臣謹(jǐn)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為也;正者,王之所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為,而下以正其所為,正王道之端云爾?!蕿槿司撸囊哉?,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yuǎn)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焙髞砗涡荨豆騻髯ⅰ愤M一步發(fā)揮說:“即位者,一國之始。政莫大于正始,故《春秋》以元之氣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諸侯之即位,以諸侯之即位正竟內(nèi)之治。諸侯不上奉王之政,則不得即位,故先言正月而后言即位;政不由王出,則不得為政,故先言王而后言正月也。王者不承天以制號令則無法,故先言春而后言王;天不深正其元,則不能成其化,故先言元而后言春。五者同日并見,相須成體,乃天人之大本,萬物之所系,不可不察也?!边@樣層層推進,乃是王道展開的邏輯。

         

        其中需要辨析的是“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啊洞呵铩分ǎ匀穗S君,以君隨天?!穸炀焯?,《春秋》之大義也”(《春秋繁露·玉杯》)。蘇輿注:“屈民以防下之畔,屈君以警上之肆。夫天生民而立之君,此萬古不敝之法也。圣人教民尊君至矣,然而盛箴諫以糾之,設(shè)災(zāi)異以警之,賞曰天命,刑曰天討,使之罔敢私也。視自民視,聽自民聽,使之知所畏也。”[1]32所以,天生民必然要有個首腦,故圣人教民尊君,但同時也說“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論語·季氏》),天下無道,庶民自然可以非議,“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漢書·路溫舒?zhèn)鳌罚L煊刑烀?、天罰,有災(zāi)異、祥瑞,且“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尚書·泰誓》),《尚書·泰誓上》:“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笨装矅鴤鳎骸把蕴斐龕簶渖婆c民同。”天意即民意,圣人使君主知道敬畏上天,也就是敬畏人民?!拔宓廴踔翁煜?,不敢有君民之心”(《春秋繁露·王道》),蘇輿注:“王者撫有天下,不敢自謂君民,敬畏之至也?!盵1]101所以徐復(fù)觀認(rèn)為:“推論董仲舒之意,蓋欲把君壓抑(屈)于天之下,亦即是壓抑于他所傳承的儒家政治理想之下,使君能奉承以仁為心的天心,而行愛民之實。在他所承認(rèn)的大一統(tǒng)專制皇帝之下,為了要使他的‘屈君而伸天’的主張得到皇帝的承認(rèn),便先說出‘屈民而伸君’一句,……即是先迎合統(tǒng)治者的心理,再進而說出自己的真正主張。所以站在仲舒的立場,‘屈民而伸君’一句是虛,是陪襯;而‘屈君而伸天’一句才是實,是主體?!盵3]212這一論斷頗有道理。今天有學(xué)者從“君權(quán)神授”的視角討論說:“董仲舒君權(quán)神授論的后一半又同法家大相異趣,變成了君權(quán)神制論,而實際上是君權(quán)民制論。在這里,君主不能獨裁,他的意志必須服從天的意志,他的權(quán)威來自天的權(quán)威。而‘天意’實際上便是民意。所以‘屈君而伸天’,無異于‘屈君而伸民’。這樣,由‘屈民而伸君’到‘屈君而伸天(=民)’便形成了一個邏輯上的圓圈,前者是對現(xiàn)實的承認(rèn),后者是對現(xiàn)實的改良。所以,‘君權(quán)神授’既是對君權(quán)的神化,又是對君權(quán)的限制?!盵14]這里“君權(quán)神授”也不是很恰當(dāng),應(yīng)該是“君權(quán)天授”。也有學(xué)者論曰:“《春秋繁露》通過‘以人隨君’‘屈民而伸君’來充分保障帝王的政治權(quán)力;同時,又通過‘以君隨天’‘屈君而伸天’將儒家思想傳統(tǒng)的德治、民本轉(zhuǎn)化為‘天’的權(quán)威以限制君權(quán)?!盵15]盡管這種限制從實效上看很有限,但與今日西方國家總統(tǒng)就職以手按《圣經(jīng)》宣誓則有異曲同工之妙,是以天(上帝)約束王(總統(tǒng))?!叭寮乙恢毕胩С鲆粋€更高的力量來約束君權(quán),漢儒的‘天’和宋儒的‘理’都顯然具有這樣的含義。同時儒家又不斷企圖用教育的方式來塑造皇帝于一定的模型之中。這些努力雖然都不曾發(fā)生決定性的效果,但多少也起了一些馴化權(quán)勢的作用”[16]。

         

        董仲舒還通過天人感應(yīng)理論論證“天為王綱”,形成了天子受命于天、受命之符、災(zāi)異理論等。《春秋繁露·玉杯》說:“人受命于天?!薄洞呵锓甭丁と闹瀑|(zhì)文》說:“德侔天地者,稱皇帝;天佑而子之,號稱天子?!薄洞呵锓甭丁ろ樏氛f:“天子受命于天,諸侯受命于天子,子受命于父,臣妾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諸所受命者,其尊皆天也,雖謂受命于天亦可。天子不能奉天之命,則廢而稱公?!薄洞呵锓甭丁ど畈烀枴氛f:“受命之君,天意之所予也。故號為天子者,宜視天為父,事天以孝道也?!薄洞呵锓甭丁こf王》說:“受命之君,天之所大顯也。事父者承意,事君者儀志,事天亦然。”君王既已受天之命,則其所作所為就須符合天意,就像子承父意,臣受君命一樣。受命之天子能否保住天命,則又在其德行。“天子命無常,唯命是德慶”(《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zhì)文》),“故其德足以安樂民者,天予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天奪之”(《春秋繁露·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君主是為民而立的,如果其德行能夠使民眾安居樂業(yè),上天就賦予其天命;其惡行殘賊傷害民眾,上天就會奪去其天命。顯然,這是以民為本,用“天命”來對君王的意志進行限制。

         

        漢武帝在策問中提出,只要累德行善,天下歸心,就會召至天降祥瑞符命;反之,如若殘賊百姓,人民離散,諸侯背叛,即會召至災(zāi)異??梢?,災(zāi)異的出現(xiàn)乃是“天”對君王失道的一種警告,這就是“天譴說”,是董仲舒在前人基礎(chǔ)上提出的對君主的失道行為加以約束的一種思想。他認(rèn)為,天是一種超人間的支配力量,君權(quán)由天授,但天生民為之立君,應(yīng)是“以君隨天”,以天抑君,“屈君伸天”?!疤熘瘢菫橥跻?;而天立王,以為民也”(《春秋繁露·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所以,“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欲有所為,宜求其于天”(《漢書·董仲舒?zhèn)鳌罚?,法天而行:“為人主者,法天之行,是故?nèi)深藏,所以為神;外博觀,所以為明也;任群賢,所以為受成;乃不自勞于事,所以為尊也;泛愛群生,不以喜怒賞罰,所以為仁也。故為人主者,以無為為道,以不私為寶。立無為之位而乘備具之官,足不自動而相者導(dǎo)進,口不自言而擯者贊辭,心不自慮而群臣效當(dāng),故莫見其為之而功成矣。此人主所以法天之行也?!保ā洞呵锓甭丁るx合根》)君王要取象于天,把握天道,堅其陽剛,來進行其政治活動。如果君主失道,上天就會以災(zāi)異警誡君主:“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于下,怨氣蓄于上。上下不和,則陰陽繆盭而妖孽生矣?!保ā稘h書·董仲舒?zhèn)鳌罚┥咸煜仁墙迪聛硪恍?zāi)害提醒君主,使君主警覺,主動地加以改正和補救。“天地之物有不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zāi)。災(zāi)常先至而異乃隨之”(《春秋繁露·必仁且智》),災(zāi)異是天地之間的變故,災(zāi)異的出現(xiàn)說明君主有失道之處?!疤煜潞推剑瑒t災(zāi)害不生。今災(zāi)害生,見天下未和平也。天下所未和平者,天子之教化不政也”(《春秋繁露·郊語》),所以,君主一旦發(fā)現(xiàn)災(zāi)害,就主動檢討自己的行為,“救之以德,施之天下,則咎除。不救以德,不出三年,天當(dāng)雨石”(《春秋繁露·五行變救》),如果君主無動于衷,不能救之以德,上天就會降下來怪異使他警戒恐懼。所謂怪異是指日食、月食、降雨石、山崩、地裂等,“國家將有失敗之道,而天乃先出災(zāi)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漢書·董仲舒?zhèn)鳌罚盀?zāi)常先至而異乃隨之。災(zāi)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譴之而不知,乃畏之以威”(《春秋繁露·必仁且智》)。在這種情況下,君主應(yīng)該憂懼、害怕,全面深刻地反省自己,檢查自己治理國家的失誤和過錯,痛改前非,從“貌、言、視、聽、思”各方面修省自己,調(diào)正治國理民之道。“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何謂也?夫五事者,人之所受命于天也,而王者所修而治民也”(《春秋繁露·五行五事》)。五事如有不當(dāng),就會引起五行的變化和四季的失常:“王者與臣無禮,貌不肅敬,則木不曲直,而夏多暴風(fēng)?!跽哐圆粡模瑒t金不從革,而秋多霹靂?!跽咭暡幻?,則火不炎上,而秋多電?!跽呗牪宦敚瑒t水不潤下,而春夏多暴雨?!跽咝牟荒苋荩瑒t稼穡不成,而秋多雷?!保ā洞呵锓甭丁の逍形迨隆罚┙ㄔ陱R宇宮殿失火,他以《春秋》對武帝說:“《春秋》之道,舉往以明來。是故天下有物,視《春秋》所舉與同比者,精微眇以存其意,通倫類以貫其理,天地之變,國家之事,粲然皆見,亡所疑矣?!保ā稘h書·五行志》)并舉《春秋》中宮觀廟社遭火災(zāi)的類似事例,闡明其中所包含的上天懲戒的政治道德意味;然后轉(zhuǎn)到當(dāng)前的災(zāi)情上,指明時敝之所在,并順勢推出刷新政治的舉措。所以,王充說:“董仲舒作道術(shù)之書,頗言災(zāi)異政治所失?!保ā墩摵狻ψ鳌罚┻@樣的思想后來被納入了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法典——《白虎通》,其《災(zāi)變篇》云:“天所以有災(zāi)變何?所以譴告人君,覺悟其行,欲令悔過修德,深思慮也?!币虼耍疤熳l說”以天道對統(tǒng)治者構(gòu)成一定的威懾。

         

        如何認(rèn)識和評價以董仲舒為代表的漢儒言災(zāi)異?皮錫瑞說:“當(dāng)時儒者以為人主至尊,無所畏憚,借天象以示儆,庶使其君有失德者猶知恐懼修省。此《春秋》以元統(tǒng)天、以天統(tǒng)君之義,亦《易》神道設(shè)教之旨。漢儒藉此以匡正其主。其時人主方崇經(jīng)術(shù),重儒臣,故遇日食地震,必下詔罪己,或責(zé)免三公。雖未必能如周宣之遇災(zāi)而懼,側(cè)身修行,尚有君臣交儆遺意。此亦漢時實行孔教之一證。后世不明此義,謂漢儒不應(yīng)言災(zāi)異、引讖緯,于是天變不足畏之說出矣。近西法入中國,日食、星變皆可豫測,信之者以為不應(yīng)附會災(zāi)祥。然則,孔子《春秋》所書日食、星變,豈無意乎?言非一端,義各有當(dāng),不得以今人之所見輕議古人也?!盵2]69以皮錫瑞來看,漢儒言災(zāi)異乃是以天人感應(yīng),“借天象”對君王失道的一種警告,使失德的君主知道恐懼,自我修省。后世有儒者以天人相分,遂言“天變不足畏”,以及近代西來科學(xué)以為天象乃可以預(yù)測,與人世災(zāi)祥無關(guān),其實是遺失了漢儒本意。“天譴說”盡管不是一種科學(xué)理論,但在當(dāng)時君權(quán)至上的時代,以天災(zāi)來警告統(tǒng)治者的失職行為,在君權(quán)之上樹立起天的權(quán)威,對肆無忌憚的皇權(quán)還是有一定的威懾和制約作用。因為“在董仲舒的觀念中,《春秋》對既往災(zāi)異所蘊含的記錄正是理解現(xiàn)時之天意的指南,而對君主來說,《春秋》作為天人交感的現(xiàn)實記載則是必不可少的參考書。君主倘若能結(jié)合災(zāi)異所蘊含的道德原理來思考《春秋》中的各種類似災(zāi)異,就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道德過錯的來源,修正自己的行為并最終保住天命”[17]?!疤熳l說”是董仲舒“為了給官僚們提供一種向皇帝進諫的精神武器,也是論證皇帝必須加強修身和為政以德的理由和根據(jù)”[18],對后世也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影響,歷代帝王往往在災(zāi)異頻發(fā)時會下“罪己詔”。據(jù)黃仁宇先生統(tǒng)計,在二十五史中約有二百六十份帝王的“罪己詔”,主要是對災(zāi)異、政過的自我批評和反省。

         

        董仲舒還提出“有道伐無道”的歷史變革觀。他認(rèn)為,歷史的變革,起支配作用的是道,有道之圣人伐無道之暴君,由此推動了歷史的變革和發(fā)展,并將此稱為天理。他說:“夏無道而殷伐之,殷無道而周伐之,周無道而秦伐之,秦?zé)o道而漢伐之。有道伐無道,此天理也,所從來久矣,寧能至湯、武而然耶?”(《春秋繁露·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這就是說,無道之君被有道之人所取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其所從來已久,而不僅僅是湯、武所為。也就是說,“道”是歷史發(fā)展的最高原則,社會變革的動因在于統(tǒng)治者是否有“道”。正因為夏桀王和殷紂王無道,被湯王和武王革其命;秦始皇無道,被漢所取代,完成了改朝換代的易姓革命。董仲舒以對民的態(tài)度來區(qū)分圣君和暴君,認(rèn)為殘害民眾的桀、紂是“殘賊”“一夫”,人人可得而誅之。湯、武討伐之,是有道伐無道,這是順天應(yīng)人之舉??梢钥闯?,董仲舒以是否有道作為評判歷史人物的標(biāo)準(zhǔn),而不是以是否居于君主之位作為是非的標(biāo)準(zhǔn)。這與孟子盛贊“湯武革命”、荀子“從道不從君”的思想比較接近,體現(xiàn)了以儒家道統(tǒng)思想限制君權(quán)的基本出發(fā)點。

         

        四、王道理想

         

        《春秋繁露·王道》說:“五帝三王之治天下,不敢有君民之心。什一而稅。教以愛,使以忠,敬長老,親親而尊尊,不奪民時,使民不過歲三日。民家給人足,無怨望忿怒之患,強弱之難,無讒賊妒疾之人。民修德而美好,被發(fā)銜哺而游,不慕富貴,恥惡不犯。父不哭子;兄不哭弟。毒蟲不螫,猛獸不搏,抵蟲不觸。故天為之下甘露,朱草生,醴泉出,風(fēng)雨時,嘉禾興,鳳凰麒麟游于郊。囹圄空虛,畫衣裳而民不犯。四夷傳譯而朝。民情至樸而不文。郊天祀地,秩山川,以時至,封于泰山,禪于梁父。立明堂,宗祀先帝,以祖配天,天下諸侯各以其職來祭。貢土地所有,先以入宗廟,端冕盛服而后見先。德恩之報,奉先之應(yīng)也。”這是說五帝三王沒有凌駕民眾之上之心,能夠減輕賦稅,不過分使用民力,不妨礙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實行教化,行王道之正,于是就出現(xiàn)了一系列吉祥美好的景象,借以來寄托他的王道理想。類似的《天人三策》也曰:

         

        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憂,而未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wù)求賢圣,是以得舜、禹、稷、卨、咎繇。眾圣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yīng)禮,從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此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乃遜于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朱而歸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為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tǒng)業(yè),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矣)?!贝酥^也。(《漢書·董仲舒?zhèn)鳌罚?o:p>

         

        這是通過堯、舜、禹三圣的德治仁政來體現(xiàn)自己所推崇的王道政治理想,是儒家一以貫之的思想。堯、舜、禹是孔子以來儒家心目中的古代圣王,不僅是最高的人格典范,也是政治理想的寄托。再往下董仲舒還對文王、武王、周公之治也心懷向往:“文王順天理物,師用賢圣,是以閎夭、大顛、散宜生等亦聚于朝廷。愛施兆民,天下歸之,故太公起海濱而即三公也?!薄俺悸勈ネ踔翁煜乱玻賱t習(xí)之學(xué),長則材諸位,爵祿以養(yǎng)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于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余年,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保ā稘h書·董仲舒?zhèn)鳌罚┪耐蹴樚炖砦铮瑤熡觅t能,愛施兆民,天下歸之;武王伐紂平天下,周公作制禮作樂,出現(xiàn)了“天下安寧,刑錯四十不用”的局面,史稱成康之治,都是仁政的典范。

         

        董仲舒盛贊古代的圣王之治,并不是為了發(fā)思古之幽情,而是有強烈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和經(jīng)世動機。他認(rèn)為古今同樣是一個天下,古代圣王能夠使天下大治,如果以他們?yōu)闃?biāo)準(zhǔn)衡量今天,為什么如此不同且有這樣大的差距呢?難道說朝廷的大政方針同國情悖繆不符而朝政日壞,以致出現(xiàn)了今天這種局面?或者出現(xiàn)這種過失是因為違背了古時圣王的治國之道?有逾越常理的地方?假如對照今天的情況去考察古代圣王是怎樣做的,再將考察結(jié)果與上天賜予的治國之道相比較,或者可以對上述問題有一個清楚的認(rèn)識。這說明董仲舒有強烈的現(xiàn)實性,試圖使?jié)h武帝效法堯舜禹文武周公這些圣王,以“興仁誼之休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漢書·董仲舒?zhèn)鳌罚?o:p>

         

        參考文獻:
         
        [1]蘇輿.春秋繁露義證[M].北京:中華書局,1992.
        [2]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M].北京:中華書局,1954.
        [3]徐復(fù)觀.兩漢思想史:第二卷[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1.
        [4]金春峰.漢代思想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7:204.
        [5]徐復(fù)觀.兩漢思想史:第三卷[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1:261.
        [6]楊樹達.春秋大義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87.
        [7]蔣慶.公羊?qū)W引論[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
        [8]陳柱.公羊家哲學(xué)[M].臺北:臺灣中華書局股份有限公司,1980:7.
        [9]熊十力.原儒[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6.
        [10]熊十力.讀經(jīng)示要[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9:323.
        [11]康有為.春秋董氏學(xué)[M].北京:中華書局,1990:2-3.
        [12]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4:151.
        [13]楊玉珍.試論董學(xué)對君主行為的規(guī)范作用[G]//河北省董仲舒研究會.董仲舒與儒學(xué)論叢——董仲舒學(xué)術(shù)思想國際研討會論文集.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257.
        [14]俞榮根.儒家法思想通論[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2:585.
        [15]朱漢民.“屈民而伸君”與“屈君而伸天”——董仲舒《春秋》大義的政治智慧[J].天津社會科學(xué),2018(2):
        155-160.
        [16]余英時.中國思想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詮釋[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80.
        [17]桂思卓.從編年史到經(jīng)典——董仲舒的春秋詮釋學(xué)[M].朱騰,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xué)出版社,2010:265.
        [18]周桂鈿.董學(xué)發(fā)微[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9:61.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