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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龔曉康】“惡”之緣起、明覺與去除——以王陽明“四句教”為中心的考察

        欄目:學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9-07 01:35:47
        標簽:一體之仁、四句教、惡、致知、遮蔽
        龔曉康

        作者簡介:龔曉康,男,西元一九七二年生,四川鄰水人?,F(xiàn)任貴州大學哲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著有《王陽明年譜輯存》《四書蕅益解譯評》《融會與貫通——蕅益智旭思想研究》等。

        “惡”之緣起、明覺與去除

        ——以王陽明“四句教”為中心的考察

        作者:龔曉康(貴州大學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貴陽孔學堂)

        來源:《哲學研究》2019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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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nèi)容提要:王陽明“四句教”圍繞善惡問題而展開,其理論前提為“仁者與天地萬物為一體”。心體作為無限感通的一體之仁,超越善惡的相待性,此即“無善無惡心之體”;心之應(yīng)物起念處即是意,一體之仁遂有感通與阻隔之別,此即“有善有惡意之動”;而一體之仁的感通或阻隔,皆能為良知所自然明覺,此即“知善知惡是良知”;行事上磨練之工夫,滌除私欲執(zhí)著之障蔽,以恢復(fù)心體之感通,此即“為善去惡是格物”??梢姡八木浣獭睂τ凇皭骸敝畣栴}有著完整而清晰的闡明:心體無惡,表明“惡”為非本體性的存在;意動有惡,表明“惡”具有因緣和合的性質(zhì);良知知惡,表明“惡”能為主體所明覺;格物去惡,表明“惡”能為工夫所破除。其間涉及道德本體之確立、倫理責任之承擔、自由意志之可能、道德行為之價值等問題。由此,王陽明不但構(gòu)建起了融本體與工夫為一貫的修證體系,亦構(gòu)建起了心學之道德形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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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鍵詞:惡/一體之仁/遮蔽/誠意/致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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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于中國哲學有無對“惡”之問題的自覺,學術(shù)界向來存在著不同的觀點。韋政通認為儒家重視“性善”之論,以至于“對現(xiàn)實人生的種種罪惡,始終未能一刀切入,有較深刻的剖析”。(參見韋政通,第35頁)倪德衛(wèi)(D.S.Nivison)亦持類似的觀點,他認為王陽明關(guān)注的是“引導(dǎo)我們走出惡”,而沒有對“惡”之問題給出真正的答案。(參見倪德衛(wèi),第273頁)牟宗三則持相反之意見,他認為儒家系以道德意識立教,對于過惡有著“徹底窮源清楚明確而且真切之理解”,而這一點為其他宗教所不及。(參見《牟宗三先生全集》第8冊,第4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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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綜觀學界對“惡”之問題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惡”之本體根源的問題。學界普遍認為,本心乃是超越善惡的絕對實體,唐君毅謂其具有無限性、超越性、涵蓋性、主宰性等特征,鄭宗義謂除無限性、超越性之外,“心”尚具有自主性、自由性、價值性等形式特性。(參見鄭宗義,第301頁)而“惡”并非源于心體,故不具有本體之性質(zhì)。二是“惡”之現(xiàn)實發(fā)生的問題。本心雖為純粹的精神實在,然其流行于經(jīng)驗界,則有陷溺之可能,唐君毅謂之為“一念之陷溺”。①陳志強指出,王陽明與劉蕺山兩人皆主張“惡”的出現(xiàn)只能從意念的“流弊”狀態(tài)(意念的留滯、外馳、轉(zhuǎn)念)而言。(參見陳志強,2015年b)陳立勝認為,“惡”既不在于良知之“心體”,亦不在于“物體”,而在應(yīng)物起念之處。(參見陳立勝,第114頁)林月惠的觀點則有所差異,她認為王陽明對于“惡”的根源的闡釋,“當從本心(良知)之自我‘異化’來理解”。(林月惠,第698頁)但無論如何,諸人皆主張,“惡”之產(chǎn)生只能歸于意念的發(fā)動。三是“自然之惡”與“道德之惡”的問題。李明輝認為朱熹的理論系統(tǒng)中,“心”并不具有真正的道德主體的地位,至多只能解釋“自然之惡”的形成,而無法真正解釋“道德之惡”的形成。(參見李明輝,第580頁)牟宗三認為氣質(zhì)本身無所謂過惡,“順其特殊各別之偏,通過感性之影響,使心體不能清明作主,以致行為乖妄,心術(shù)不正,始成為過惡”。(《牟宗三先生全集》第8冊,第435頁)鄭宗義指出:“惡的出現(xiàn)歸根究底不過是氣質(zhì)障蔽道德意識的結(jié)果?!?鄭宗義,第283頁)他們皆注意到,氣質(zhì)本身雖能妨礙道德心的呈現(xiàn),但氣質(zhì)之差異并不能說明“道德之惡”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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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在前賢既有成果的基礎(chǔ)之上,圍繞王陽明“四句教”關(guān)于善惡的討論,分析其間所蘊含的心體有無惡之根源、意念發(fā)動與惡之產(chǎn)生、氣質(zhì)之性與自然之惡、道德之惡與自由意志等問題,借以呈現(xiàn)陽明對于“惡”之問題的深刻洞察;同時也試圖表明,正是在對“惡”之根源進行追問的過程中,陽明建立起了誠意、格物、致知為一體的工夫論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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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惡”之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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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所周知,王畿與錢德洪雖然對于“四句教”有著不同的理解,但對于“無善無惡心之體”一語,兩人卻均持肯定的態(tài)度。心體為何“無善無惡”?我們或許可以這樣理解:心之本體作為絕待性的存在,超越了善惡的相對性,故可謂“無善無惡”?!皭骸奔热环潜倔w所起,那它又源于何處呢?王陽明認為,源于意念的發(fā)動,所謂“有善有惡意之動”。關(guān)于意念如何發(fā)動,陽明又有兩種說法:一為“心之所發(fā)便是意”(《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6頁),二為“凡應(yīng)物起念處,皆謂之意”(同上,第231頁);前者謂“意”關(guān)聯(lián)著心體,后者謂“意”關(guān)聯(lián)著外物。進言之,“意”實為心體與外物之間聯(lián)結(jié)的中介。那“無善無惡心之體”又是如何轉(zhuǎn)換為“有善有惡意之動”的呢?若欲厘清其間的關(guān)鍵問題,有必要考察陽明關(guān)于心體的規(guī)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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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名思義,“心之體”即是心之本體,陽明謂其廣大無礙,該攝天地萬物,所謂:“心之本體,無所不該,原是一個天?!?同上,第105頁)顯然,心體為涵攝萬物之絕對存有,萬物皆在其覺潤與感通之下,故陽明有言:“夫人者,天地之心。”②(同上,第86頁)天地萬物本無有“心”,因人而有了“心”,在人心的攝持之下,萬物不再是本然性的存在,而是與人同體而共感:“你只在感應(yīng)之幾上看,豈但禽獸草木,雖天地也與我同體的,鬼神也與我同體的。”(同上,第136頁)此感應(yīng)之幾徹上徹下,周流六虛,無能所之分,無自他之別,故可謂為“神感神應(yīng)”。因此之故,天地萬物并非僅為塊然之物質(zhì),而為人之精神所彌淪充塞,氤氳相通而形成宇宙性生命:“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同上,第289頁)天地萬物皆是一體,陽明謂之為“真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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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汝心,卻是那能視聽言動的,這個便是性,便是天理。有這個性,才能生這性之生理,便謂之仁。這性之生理,發(fā)在目便會視,發(fā)在耳便會聽,發(fā)在口便會言,發(fā)在四肢便會動,都只是那天理發(fā)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謂之心。這心之本體,原只是個天理,原無非禮,這個便是汝之真己。(同上,第3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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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然,“真己”即是“即存有即活動”的宇宙精神本體,即是靈明感通之“性之生理”,耳、目、口、四肢依之而能視、聽、言、動,此“性之生理”亦即悱惻不忍之“仁”,亦即化育萬物之“天理”。與“真己”相對而言的耳、目、口、鼻、四肢,則構(gòu)成“軀殼的己”,為前者所支配與主宰:“這個真己,是軀殼的主宰。若無真己,便無軀殼,真是有之即生,無之即死?!?《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39-40頁)。因此,陽明對于“我”之言說,實有著不同的層次:能視聽言動之心,即性、天理、仁、本體,為人之宇宙生命,靈明感通于天地萬物,可稱為“本體我”;耳、目、口、鼻、四肢所構(gòu)成的物理性存在,可稱為“軀殼我”;當“本體我”發(fā)用于現(xiàn)象界時,依“軀殼我”而有意識之活動,可稱為“意念我”。如果說“本體我”為“真己”的話,那“軀殼我”為生老病死所束縛,“意念我”為感性物欲所纏蔽,皆不過是假我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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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真己”,牟宗三謂之為“無限智心”,唐君毅謂之為“精神實在”,廣大無礙而能含攝萬物,寂感神化而無能所之別,不可以相待性的善惡言之,故可謂“無善無惡”。然而,當“軀殼我”與“意念我”——“假我”落于感性世界時,卻有了“意”與“物”的相待與對立:能知之心成為了“意”,所知之境化為了“物”。在此過程中,“意”被實在化,“物”被對象化,人從“萬物一體”中脫落出來,與物之神感神應(yīng)亦隨之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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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蓋心之本體自是廣大底,人不能“盡精微”,則便為私欲所蔽。(同上,第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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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其動于欲,蔽于私,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則將戕物圮類,無所不為,其甚至有骨肉相殘者,而一體之仁亡矣。(同上,第10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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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體之仁”本是心體與萬物的無限感通,然意念發(fā)動時不能不有私欲之滯礙,“動于欲”乃是為物欲所牽動,“蔽于私”乃是執(zhí)著于小我,皆意味著靈明感應(yīng)受到阻隔,以致產(chǎn)生恣情縱欲、妒賢嫉能、殺盜淫妄等惡行。唐君毅先生對此有著深刻的說明:“人之一切罪惡,皆不外由人之自私執(zhí)我,與其他人或萬物互相對峙阻礙而生?!?《唐君毅全集》第二十七卷,第341頁)其實,“惡”不但可說為源于軀殼之私欲,亦可說為源于心識之活動,陳志強指出:“尤其心內(nèi)部的心知、知識、反省活動,往往更是使得本心陷溺、偏向、墮落的幫兇?!?陳志強,2015年a)因此,“惡”之根源固然可歸結(jié)為一念之陷溺,但其根本仍在于神感神應(yīng)的滯礙阻隔,以至于一體之仁的痿痹喪失。與之相反,“善”的產(chǎn)生則是一體之仁的感通無礙。陽明有言:“循理便是善,動氣便是惡。”(《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32頁)依循于天理——一體之仁即是“善”,擾動于客氣——私欲執(zhí)著即是“惡”。陽明又謂:“順本體是善,逆本體是惡?!雹?同上,第1605頁)隨順于本體——一體之仁即是“善”,違逆于本體——一體之仁即是“惡”。因此,“惡”之根本在于人與天地萬物的感應(yīng)受到阻隔,整全世界之“一”裂變?yōu)樽运謩e之“二”。亦即是說,一體之仁本為無限之精神,然為有限的現(xiàn)實對象所拘礙,眾生由此而墮入善惡相待之中。因此,意念發(fā)動之處,或為一體之仁的感通,或為一體之仁的痿痹,故有善惡之相待而生,此即是“有善有惡意之動”。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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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而言,心之發(fā)動處為意,意之所在處為物,“意”實為心、身、物三者的因緣和合。當陽明將“惡”歸之為意念的發(fā)動時,即表明他已經(jīng)注意到“惡”的因緣和合性質(zhì),即:既不能將“惡”歸結(jié)為某種單一來源,亦不能將“惡”抽象化乃至實在化。進言之,既不能單純地將“惡”歸結(jié)為心體的歧出,亦不能單純地將其歸結(jié)為軀殼的使然,更不能單純地將其歸結(jié)為事物的誘引。⑤同時,“惡”既然具有因緣和合的性質(zhì),那就表明其非為絕待的實體,牟宗三稱之為虛幻物:“是則過惡是吾人之行為離其真體之天而不真依順于真體之理者,是感性、氣質(zhì)、真體三者相交會所成之虛幻物。”(《牟宗三先生全集》第8冊,第434頁)這也就表明,“惡”既然為因緣和合的虛幻物,那也就只能是無根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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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惡”的出現(xiàn)亦與心、身、物又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故陽明在論說“惡”時皆緊扣此三者而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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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從心體方面而言,“惡”表現(xiàn)為對心體的遮蔽,陽明謂:“惡人之心,失其本體?!?《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16頁)當然,惡人之心并非真正“失卻”本體,只是本體受到私欲的遮蔽,以至于隱而不顯,“只為私欲障礙,則天之本體失了”。(同上,第105頁)除此之外,“惡”還表現(xiàn)為心體自身的偏倚,有過與不及的情形:“本體上才過當些子,便是惡了。”(同上,第107頁)當然,無論是心體受到遮蔽,還是心體有所偏倚,皆是心體的神感神應(yīng)受到阻隔,從而導(dǎo)致一體之仁的喪失,林月惠謂“惡”為本心自我的“異化”。但在筆者看來,與其說是本心的自我異化,毋寧說是意念的發(fā)動遮蔽了本心。但無論如何,“惡”雖不能歸結(jié)為心體,但畢竟與心體相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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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惡”雖不能完全歸因于外物,但其產(chǎn)生也與外物相關(guān)聯(lián)。陽明云:“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惡之分?”(同上,第31頁)但是,當意念牽連于外物時,卻不能不有好惡之心,由此而有了善惡的分判。陽明謂:“子欲觀花,則以花為善,以草為惡;如欲用草時,復(fù)以草為善矣。此等善惡,皆由汝心好惡所生,故知是錯?!?同上,第32頁)善惡皆由好惡心所生,好惡心又因外物所引發(fā),故外物亦與“惡”相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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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好惡心依軀殼而發(fā)動,故“惡”也與軀殼相關(guān)聯(lián)。陽明有言:“此等看善惡,皆從軀殼起念,便會錯。”(同上,第31頁)軀殼作為氣質(zhì)之所依,本無善惡之分,然畢竟為“習氣”⑥所熏染,故有種種差別。陽明云:“人生初時,善原是同的。但剛的習于善則為剛善,習于惡則為剛惡;柔的習于善則為柔善,習于惡則為柔惡,便日相遠了?!?同上,第135頁)人初生之氣質(zhì),皆可同謂為善,但因后天習染的不同,故有善惡的差異。同時,陽明還有主氣、客氣的說法:“客與主對,讓盡所對之賓,而安心居于卑末,又有盡心盡力供養(yǎng)諸賓,賓有失錯,又能包容,此主氣也。惟恐人加于吾之上,惟恐人怠慢我,此是客氣。”(同上,第1560-1561頁)可見,陽明所說的“氣質(zhì)”,并非指物理性的軀殼,而是指倫理性的習氣。⑦“習氣”既已熏染成就,則成為人相對穩(wěn)定的精神品質(zhì),并在應(yīng)物起念處發(fā)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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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概而言之,陽明非是將“惡”的產(chǎn)生歸于某種單一來源,而是認為其源于心體、軀殼與外物三者的和合之處——意念。心體處于神感神應(yīng)之中,然依軀殼而起種種欲望,并為外物所驅(qū)馳,由此而有“惡”之發(fā)生。綜觀陽明之說,實有諸多深刻意蘊:“惡”并不能歸結(jié)為心體所本有,否則,其便具有了本體的性質(zhì);“惡”亦不能歸結(jié)為事物所本有,否則,其便為異己力量所主宰支配;“惡”亦不能歸結(jié)為軀殼所本有,否則,其便不能為主體的意志所決定。(相關(guān)問題的討論,參見李明輝;林月惠)陽明將“惡”歸結(jié)為意念的發(fā)動,而非歸結(jié)為氣質(zhì)之使然,這就避免了決定論的弊端,又凸顯了自我的倫理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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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惡”之明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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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念發(fā)動處有善有惡,那何者能知此善惡呢?陽明謂“知善知惡是良知”。顯然,他將知善知惡的功能歸結(jié)為先天之良知,而非歸結(jié)為后天之意識,其謂:“意則有是有非,能知得意之是與非者,則謂之良知?!?《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231頁)在他看來,意念本身并不能自知善惡,知其善惡者乃是良知。那作為不慮而知的良知,又如何能知善知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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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陽明之論,心之本體非是寂然不動的至靜理體,而是感而遂通的靈明心體。天地萬物皆在心體中發(fā)用流行,其感應(yīng)之機竅則為人心之一點靈明:“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發(fā)竅之最精處,是人心一點靈明?!?同上,第118頁)在一點靈明的感通之下,天地萬物皆為良知所覺潤,并在此過程中成為其自身:“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為草、木、瓦、石矣。”(同上,第118頁)天地萬物若無良知之感應(yīng),也就不能成其為自身,故良知即是涵括天地、化育萬物的本原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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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一點靈明的良知,與天地萬物氤氳相感,其間并無能所的對立,只能說為一種自然明覺,陽明以明鏡之照喻之。其謂:“圣人之心如明鏡,只是一個明,則隨感而應(yīng),無物不照”。(同上,第13頁)在一點靈明的隨感隨應(yīng)之中,萬物皆在心體的朗照之下,于人而言則為切身之感應(yīng),即是所謂的良知:“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同上,第86頁)“生民”與“吾身”本為一體,其所遭受的困苦荼毒,皆如疾痛之切于吾身,其間有“安”與“不安”之別,陽明依之而論良知之“知”:“故順天地萬物之理則心安,不順天地萬物之理則心有不安,安與不安之際,其名曰‘知’?!?同上,第1633頁)此即是說,一體之仁若是感通無礙,隨順天地萬物之理,則心有所安,此即良知之“知善”;一體之仁有所阻滯痿痹,背逆天地萬物之理,則心有所不安,此即良知之“知惡”。故良知之知,只是對安與不安的自然明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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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職是之故,良知對于善惡的判斷,乃是出于切身的感應(yīng),故能為自身立法:“凡意念之發(fā),吾心之良知無有不自知者。其善歟,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其不善歟,亦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是皆無所與于他人者也”。(同上,第1019頁)當下一念之善與不善,惟有良知所自知,而非他人所覺知,良知既能自知,則能為自身立法,即為自身提供先驗的道德法則,故人人皆能實現(xiàn)道德之自律。即使是遮蔽至極的小人,亦不失此自我立法之良知:“雖昏塞之極,而良知未嘗不明,但人不知察,則有時而或蔽耳?!?同上,第67頁)良知為人人所本有,故人人皆能成為道德之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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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知作為一體之仁的感通,其間并無能所的分別,但意念發(fā)動處卻有能所之對待:主觀意識——能念成為“自我”,客觀對象——所念成為“非我”;“自我”與“非我”的相待而生,意味著“萬物一體”的喪失。在此過程中,神感神應(yīng)的活動被“固定化”,天地萬物的存在被“符號化”,進而被“客觀化”為現(xiàn)實的存在,最終成為認知的對象。關(guān)于心體之感應(yīng)如何向意動之認知轉(zhuǎn)換的問題,唐君毅有著如下的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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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任何活動,當我對之加以反省時,都可把它固定化、符號化,成一現(xiàn)實的對象;而我們將它固定化、符號化,成一現(xiàn)實的對象以后,我們又可對它再加以把握,使隸屬之于我,執(zhí)著之為我所有而生一種有所占獲的意思。而當我們把一對象隸屬之于我,生一種占獲的意思時,同時我即隸屬于對象,為對象所占獲,而我之精神即為對象所限制、所拘縶而陷溺其中。(《唐君毅全集》第四卷,第1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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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意念的“反省”活動被“固定化”與“符號化”后,能念之身心則成經(jīng)驗之“自我”,所念之外物則成為客觀的“對象”,從而有了自我與他者的對立,亦就失去了“萬物一體”的本然情態(tài)。在此過程中,“自我”成為了空洞虛幻的概念,自覺于此世界“一無所有”,需是不斷地“占獲”他物,以求得身心的充實與滿足,此即是“私欲”產(chǎn)生的根源;同時,“自我”在“占獲”對象的同時,亦為客觀對象所“占獲”,陷溺其中而不得自在。換言之,意念發(fā)動處所夾雜的自他執(zhí)著,導(dǎo)致了現(xiàn)實生命的滯礙困厄。陽明曾比喻曰:“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頭,亦著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玉屑,眼亦開不得了?!?《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135頁)而私欲執(zhí)著的根本在于,將“軀殼我”與“意念我”作為唯一真實的存在,“本體我”則被抽象化為虛寂的理體,導(dǎo)致了良知與私欲的本末顛倒:“良知猶主人翁,私欲猶豪奴悍婢。主人翁沉疴在床,奴婢便敢擅作威福,家不可以言齊矣?!?同上,第1546頁)此即是言,良知若不能自作主宰,則將導(dǎo)致私欲的泛濫。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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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而言,良知作為切身的明覺感應(yīng),乃是一種先天的道德直覺,而非后天意識的理性分別,陽明喻之為天上之日“未嘗有心照物”,故可說良知“無知”——非能所相待的聞見之知;但良知的自然明覺又能時時發(fā)用,譬如天上之日“無物不照”,故可說良知“無不知”——一切皆在心體的神感神應(yīng)之中。(同上,第120頁)質(zhì)言之,良知乃是對一體之仁的感通明覺,而非對具體行為的倫理判斷,后者屬于意識的認知功能。因此,與其說良知是一種道德理性,毋寧說是一種道德直覺,由后者所直覺的為“天理”——天地萬物一體之理,由前者所知覺的為“事理”——天地萬物各具之理。故陽明特別指出,圣人之所以被稱之為圣人,并非其擁有豐富的經(jīng)驗知識,“圣人無所不知,只是知個天理”。(同上,第106頁)因此,作圣之本乃是純乎天理,而非從知識才能上求圣人。從冊子上鉆研、從名物上考索、從形跡上比擬,陽明謂之為“擬議加損”,已非良知的自然發(fā)用,“至善之發(fā)見,是而是焉,非而非焉,固吾心天然自有之則,而不容有所擬議加損于其間也。有所擬議加損于其間,則是私意小智,而非至善之謂矣”。(同上,第268頁)擬議加損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得失算計,并非良知的神感神應(yīng),將會導(dǎo)致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的情形。換言之,知識之豐富非但不能使人成圣,反而有可能成為良知之遮蔽,甚至于助長人之惡劣行徑。對此,陽明有著清醒的自覺:“記誦之廣,適以長其敖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聞見之博,適以肆其辯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偽也?!?同上,第61頁)這也表明,若只是單純以追求名物度數(shù)為目的,而不能以良知作為根本,則知識愈多而愈易行惡。正是有見于此,陽明提出了“良知之外,更無知;致知之外,更無學”(同上,第232頁)的說法。因此,去惡功夫的根本在于恢復(fù)一體之仁,而非是停留于對倫理規(guī)范的認知。當然,陽明強調(diào)良知對于知識的優(yōu)先性,并沒有否定知識的獨立地位,只是他認為知識有“大小”之分:“良知之發(fā)見流行,光明圓瑩,更無掛礙遮隔處,此所以謂之大知;才有執(zhí)著意必,其知便小矣?!?《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93頁)此即是說,良知透過意識而得以發(fā)見流行,其間有無私欲執(zhí)著染污,為分判“大知”與“小知”的關(guān)鍵。人若能挺立良知,則可不為私欲所陷溺,如此,良知則成為真正之“自由意志”——源于無限心體而能自作主宰。依此,陽明構(gòu)建起了以破除私意執(zhí)著為根本的去惡工夫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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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惡”之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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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前所論,“惡”源于意念發(fā)動之處,而“意”又系因緣和合所生,故“惡”為非本體性的存在;也正因為“惡”外在于本體,故可由工夫所去除。依此之故,陽明對于“人欲,吾之所本無。去其本無之人欲,則善在我而圣體全”(同上,第227頁)的說法表示了贊同。同時,“惡”源于一體之仁的喪失,而陷溺于當下之一念,故去惡工夫也應(yīng)是于當下一念處,破除私欲執(zhí)著之纏蔽,以恢復(fù)與天地萬物一體的感應(yīng)之機。如陽明所言:“故夫為大人之學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復(fù)其天地萬物一體之本然而已耳?!?同上,第1015頁)既然人不能不為私欲習氣所纏蔽,那也就凸顯了道德踐履工夫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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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去惡之工夫應(yīng)從何處入手呢?陽明認為,心之本體即是至善,無善惡對待可言,亦無惡可去,故不可從心體上用功。其云:“心之本體,那有不善?如今要正心,本體上何處用得功?”(同上,第131頁)其次,事物只是本然性的存在,并無善惡可言,故不可于事物處去惡,否則,“終日馳求于外,只做得個義襲而取”。(同上,第32頁)再次,軀殼只是氣質(zhì)所依之處,固然會妨礙道德心的呈現(xiàn),但本身并無所謂善惡,故亦不可從此處下手。但是,“惡”之產(chǎn)生卻不能離此三者,故去惡之工夫亦關(guān)聯(lián)著心、身與物:以恢復(fù)心體的明覺感應(yīng)而言,則有“致知”之工夫;以去除私欲執(zhí)著的遮蔽而言,則有“誠意”之工夫;以體認天理于事物處而言,則有“格物”之工夫。故致知、誠意、格物三者,相輔相成,不可或缺。陽明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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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故不務(wù)于誠意而徒以格物者,謂之支;不事于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之虛;不本于致知而徒以格物、誠意者,謂之妄。支與虛與妄,其于至善也遠矣。(同上,第2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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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格物時若不能務(wù)于“誠意”,則會陷入支離的病痛。這是因為,事物如此紛紜繁復(fù),若不能收攝于意,則工夫?qū)o從下手,這就是“支”。其次,誠意時若不能務(wù)于“格物”,則會墮入虛寂的窠臼。“意未有懸空的,必著事物,故欲誠意則隨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歸于天理。”(同上,第100頁)也就是說,只有在“物”之所“格”之處,方有“意”之所可“誠”。就此而言,陽明之學絕非空談心性而墮于虛無寂滅,相反,需是在日用行常間操持涵養(yǎng)。最后,格物、誠意若不能以致知作為根本,則易流入狂妄的境地。無論是“格物”還是“誠意”的工夫,均需在一念回光之際挺立良知,以辨明意念之善惡,方能歸之于無妄。究竟而言,去惡工夫首先是誠實地面對當前一念(誠意),挺立良知以覺照其善惡性質(zhì)(致知),從而在應(yīng)事接物中破除私意執(zhí)著(格物),以求最終恢復(fù)心體的感應(yīng)之機(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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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意”畢竟為心、知、物聯(lián)結(jié)的關(guān)鍵,⑨“格物”乃是格“意”之所在之物,“致知”乃是致“意”之本體之知,故去惡工夫的入手處仍在于誠意,所謂:“工夫到誠意,始有著落處?!?《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131頁)若加以仔細分疏,則“誠意”有三重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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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重誠意工夫,是時時戒慎恐懼,以破除意中之惡。常人之心為私意習氣所纏蔽,猶如斑垢駁蝕之鏡,初學者需要時時“著實用意”,即在自信良知的基礎(chǔ)上,充分運用意志的力量,念念存天理,念念滅人欲,痛下一番磨刮工夫,將私欲一概掃蕩滌除:“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欲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fù)起,方始為快?!?同上,第17頁)這是因為,聲色貨利之心潛藏于習氣之中,纖毫留滯則易滋生惡行,所謂:“有一毫在,則眾惡相引而來”。(同上,第21頁)顯然,陽明要求學人時時用功,而非陷入了凌空蹈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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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重誠意工夫,是為破除意中虛妄,以恢復(fù)真情實感。意念因有私欲習氣的纏蔽,故墮入偽妄之中,著實用意的根本,則在于真誠面對當下一念。陽明有云:“此處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虛假,一是百是,一錯百錯,正是王霸、義利、誠偽、善惡界頭。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誠?!?同上,第38頁)也就是說,發(fā)一念而為善時,應(yīng)“好之真如好好色”;發(fā)一念而為惡時,應(yīng)“惡之真如惡惡臭”。而真誠地面對當下一念,即是不自欺于良知。為什么不自欺即能為善去惡呢?這是因為,良知本體即是真誠惻怛,若能知善知惡,則能好善惡惡,“爾只不要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做去,善便存,惡便去。”(同上,第102頁)一念生起時,既能如實地“知善知惡”,又能如實地“好善惡惡”,前者為道德直覺,后者為道德意志,因兩者皆源于心體,故具有內(nèi)在的統(tǒng)一性。對此,勞思光有著這樣的說明:“無‘善惡’之察別,即無迎拒活動,有‘善惡’之察別,亦必有迎拒活動?!?勞思光,第385頁)果能如此,則視聽言動皆是良知的發(fā)用流行,皆是真情的自然流露,意念的偽妄之惡亦能得以滌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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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重誠意工夫,則是止息意中執(zhí)著,以回歸本然真我。前已說明,“惡”之根本在于私意執(zhí)著。如果一向著意于好善惡惡,便還是有所執(zhí)著掛礙,終將累及心體的自然流行,這一點亦為陽明所自覺,其云:“然不知心之本體原無一物,一向著意去好善惡惡,便又多了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37頁)若著實用意于好善惡惡,則于善惡尚有所執(zhí)著掛礙,落入二元相待之中,也就無法契入絕待心體。故陽明強調(diào),存善念去惡念固然重要,卻不能拘泥于善惡。顯然,陽明所說的工夫存在著兩個維度:一方面,著實用意于好善惡惡,以確保去惡而就善;另一方面,無所掛礙于好善惡惡,方能超越對待而回歸萬物一體。因此,陽明認為《尚書》“無有作好,無有作惡”之說,并非指全無好惡,而是指無執(zhí)于好惡:“只是好惡一循于理,不去又著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惡一般。”(同上,第32頁)當然,無所掛礙并非意味著曠蕩放逸,而是時時戒慎恐懼,不為物欲所累,不為善惡所拘,因此,圣人并非無好惡之情,只是情之所發(fā)皆能中節(jié),而無私意執(zhí)著夾雜于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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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質(zhì)上,三重誠意工夫有著嚴格的次第:先是反觀現(xiàn)前一念的善惡性質(zhì),繼而好善惡惡以涵養(yǎng)真情實感,最后無執(zhí)于善惡回歸一體之仁。故工夫的落腳點在于不落善惡對待,最終恢復(fù)與天地萬物的神感神應(yīng)。而人與萬物的源初感應(yīng),則是心之悱惻不忍:“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焉,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也?!?同上,第1015頁)當此心發(fā)動之時,即與孺子之心相感相通,進而彼此融為一體。當其發(fā)用于人倫時,即為孝悌忠信之德。在陽明看來,不但應(yīng)在君臣、夫婦、朋友之間如此感通,就是在山川鬼神鳥獸草木之間亦應(yīng)如此,“莫不實有以親之,以達吾一體之仁,然后吾之明德始無不明,而真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矣”。(同上,第1016頁)所謂“實有以親之”,即是見鳥獸之哀鳴觳觫而有不忍心,見草木之摧折而有憫恤心,見瓦石之毀壞而有顧惜心,皆可謂為一體之仁的神感神應(yīng)。時時葆有此一體之仁,則精神流貫志氣通達,無有自他物我之別,工夫熟透即臻大化之境,“七情順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王陽明全集(新編本)》,第122頁)可見,陽明為善去惡之工夫,絕非追求自我的個體逍遙,而是追求眾生的共同解脫,如此,去惡之工夫方告徹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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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結(ji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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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而言之,陽明關(guān)于“惡”的探討乃是基于“仁者與天地萬為一體”的視域,并在“四句教”中得以次第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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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一體之仁的神感神應(yīng),超越善惡的分別對待,可謂“無善無惡心之體”。“惡”作為相待性的存在,并不能歸結(jié)為超越性的心體,亦即是說,我們不能追問“惡”的本體根源,否則,“惡”就具有了本體的性質(zhì)。而這將導(dǎo)致兩方面的理論困境:一是心體將失去其絕待的性質(zhì)而淪于善惡相待之中,二是本體之“惡”將無法從根本上得以破除。事實上,王陽明謂心之本體“無善無惡”,一方面保證了心之本體的超越性,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將經(jīng)驗界善惡絕對化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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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一體之仁的神感神應(yīng),為意識所阻滯痿痹,此即“有善有惡意之動”。心體與萬物的相感相通,其間并無自他物我之分別,然意念依于軀殼而發(fā)動時,必落入能所的二元相待:意念活動的發(fā)動者成為“自我”,其所指向的對象則成為“他者”,并隨著固定化、符號化、對象化等活動,萬物一體的源初情態(tài)被打破,個體身心亦為一念所陷溺。陽明將“惡”的產(chǎn)生歸結(jié)為意念的發(fā)動,具有雙重的理論價值:一方面,表明“惡”具有因緣和合的性質(zhì),故只能是相待性的存在;另一方面,意念發(fā)動處有著善惡的分判,能夠避免取消善惡的倫理虛無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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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意念的發(fā)動處有善有惡,然意念并不能自知善惡,而有待于良知之覺照,此即“知善知惡是良知”。然良知之“知”,非是意識心的分別認知,而是心體安與不安的明覺感應(yīng)。這即是說,一體之仁是否有所阻滯痿痹,當下能為良知所自然覺照。因此,良知對于善惡的分判,乃是出于先天的道德直覺,而非出于后天的道德認知,這可避免將經(jīng)驗界善惡絕對化的傾向。同時,良知既然能自知善惡分判所在,那也就說明其能為自身立法——為自身提供先驗的道德法則,而這正是道德自律的理論前提。同時,陽明強調(diào),良知為人人所先天具有,故人人皆能成為道德的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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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心之本體雖是無善無惡,然不能不為私欲執(zhí)著所遮蔽,需是行事上磨煉之工夫,方能顯明本有之心體,此即“為善去惡是格物”。一體之仁的神感神應(yīng),不但能超越感性偏好的限制,而且能超越自然因果的束縛,為真正之“自作主宰”者——自由意志,人依之而能于一念陷溺處超拔。又,天地萬物既然本為一體,也就說明自我與他者乃是共在于世,應(yīng)相互承擔起倫理的責任。故格物工夫的重點,在于止息意念的妄動,超越自他的相待,恢復(fù)一體之仁的無限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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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概言之,陽明關(guān)于“惡”之言說,涉及道德本體之確立、倫理責任的承擔、自由意志之可能、道德行為之價值等形上學問題。如此而論,“四句教”乃可以說是對“惡”之問題的系統(tǒng)闡明,陽明依之而構(gòu)建起了融本體與工夫為一貫的修證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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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我們必須承認,儒學對于人性始終抱著樂觀的態(tài)度,即使是王陽明這些對惡之問題有著深刻省察的哲學家亦是如此。這是因為,儒者始終堅信至善乃是心體的本來性質(zhì),是人得以超越感性生命的根本保證。相較于心體之至善而言,惡不過是由心、身、物因緣和合所生,為經(jīng)驗世界中相待性的存在。我們也應(yīng)注意到,王陽明雖然承認了作為本我真己的良知的永恒性,但卻未能對于個體自我的先天遮蔽作出更多的說明。正如耿寧先生所指出的那樣:“他并沒有說,生而有之的‘渣滓’、天生的污濁究竟是從何而來的。這與中國哲學與佛教中的一種廣泛流行的態(tài)度相符合:不解釋弊端的來源,而是確定它的存有并給出鏟除它的手段。”(耿寧,第334頁)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儒學包括陽明并未明言人之生前與死后的世界,當然也就無法對與生俱來的“惡”做出說明,就此而言,韋政通、倪德衛(wèi)等人的質(zhì)疑并非全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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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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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唐君毅先生關(guān)于“惡”之問題的討論,見于《道德自我的建立》《人生之體驗續(xù)編》《文化意識與道德理性》《生命存在與心靈境界》《中國文化之精神價值》《人類罪惡之根源》等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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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陽明之說不可謂無據(jù),《禮記·禮運》中即有“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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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③陽明弟子鄒守益指出,心體流行之通塞處,有善與不善之別:“流行之合宜處,謂之義;其障蔽而壅塞處,謂之不善?!?《鄒守益集》,第49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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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④如果說“惡”并非源于心體,也許會導(dǎo)致這樣的疑問:既然“心之所發(fā)處謂之意”,那為何不能將“惡”歸結(jié)為心呢?牟宗三有著這樣的說明,說心發(fā)動為了意,并不是直線地推說,而是曲折地言說:“在這曲折地說中,必認定心之體為超越的本心自己,發(fā)動而為意是在感性條件下不守自性歧出而著于物或蔽于物,因而成為意?!?《牟宗三先生全集》第32冊。第221頁)意念非是由心體所直接發(fā)動,而只是依于心體所發(fā)動,故只能說“惡”源于意念發(fā)動,而不能說其源于心體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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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⑤王陽明與康德的觀點相類似,兩人皆主張不能用感性(軀殼)的性好來說明惡,亦不能用理性(心體)的腐敗來解釋惡。在康德看來,一方面,感性與自然性好作為人生而所具有的東西,與道德上的惡并沒有直接關(guān)系;另一方面,作為自由存在者的人已經(jīng)擺脫了自然法則,也就不會再把為惡的動機納入自己的準則。前者表明不能將惡歸之于自然的性好,后者說明不能將惡歸之于理性的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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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⑥“習氣”本為佛教用語,指眾生無始以來的煩惱慣習。陽明借用了此概念,有“習氣已深”“習所勝、氣所汩”等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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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⑦學界注意到,氣質(zhì)本身無所謂善惡,但其能妨礙道德心的呈現(xiàn),故有所謂“惡”的問題。黃敏浩指出,宋明儒者所說的天地之性是自由而無限的,“此自由無限之天地之性透過氣質(zhì)呈現(xiàn)而同時為某氣質(zhì)所熏染時,就有其限制,此便是一般意義下的氣質(zhì)之性而為惡的根源”。(黃敏浩,第495頁)在筆者看來,氣質(zhì)之所以能妨礙道德心的呈現(xiàn),乃是其本身即有私欲執(zhí)著的熏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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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⑧陽明的這一說法與康德的觀點若合符節(jié)。在康德看來,當人把包括道德法則在內(nèi)的各種動機納入自己的準則時,把自愛等動機當做了遵循道德法則的條件,這就顛倒了它們的道德次序,從而形成了“惡”之意念。我們也可以如此理解陽明的說法,惡之根本不過是將私欲(自愛動機)置于良知(道德法則)之上,從而導(dǎo)致良知的遮蔽——道德主體性的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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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⑨王陽明有“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fā)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的說法,后三句皆關(guān)聯(lián)著“意”而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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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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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倪德衛(wèi),2006年:《儒家之道:中國哲學之探討》,周熾成譯,江蘇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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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鄭宗義,2014年:《惡之形上學——順唐君毅的開拓進一解》,鄭宗義編,載《中國哲學研究之新方向》,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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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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