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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對義利之辨的貢獻(xiàn)

作者：方旭東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xué)報》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臘月十三日乙酉

           耶穌2017年1月10日

義利之辨是儒家關(guān)注的重要議題，孔子一句“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為儒家義利觀確定了基調(diào)。孟子踵其后，面對梁惠王富國強兵的期望，毫不客氣地給對方碰了一個釘子：“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睗h代董仲舒的名言“正其誼（義），不謀其利”，大有將孟子的“唯義論”進(jìn)行到底之勢。宋儒對義利之辨的討論即圍繞對這些經(jīng)典論述的詮釋展開，朱熹批判地繼承了其道學(xué)前輩的詮釋成果，對義利關(guān)系重新厘定，試圖打通《孟子》與《易傳》，緩解孟子以來儒家義利之辨上的緊張。

朱熹對經(jīng)典的重新整合

朱熹之前的道學(xué)諸賢對義利問題的認(rèn)知基本上不出孟子與董仲舒范圍，是朱熹首次將《易傳》的“利者，義之和”思想帶進(jìn)對“孟子見梁惠王”章的詮釋，通過整合不同經(jīng)典而推進(jìn)義利觀。

“孟子見梁惠王”章是《孟子》全書第一章，記錄了魏王（梁惠王）與孟子的一問一答。朱熹在為這章作注時，特別點出，孟子之答的意思是指“仁義未嘗不利”，并在《孟子或問》中進(jìn)一步解釋：“仁義得于此，則君臣父子之間，以至于天下之事，自無一物不得其所者?！?/p>

這樣，“仁義未嘗不利”就意味著“仁義對每個人都有利”。孟子是想讓梁惠王明白：言利、逐利根本就是誤入歧途，其結(jié)果一定會禍及自身。相反，他只需用仁義教導(dǎo)人民便足亦。因為，如此他的利益自然就能得到保證，實在不必將利整天掛在嘴邊。

然而，這樣理解孟子，仁義似又變成了牟利的工具或手段。朱熹也意識到這一理論風(fēng)險。因此，他又謹(jǐn)慎地指出，“利者義之和”，固然也是圣人之言，但容易讓人產(chǎn)生誤解，不如像孟子那樣只說仁義不說利。朱熹承認(rèn)，利是很難說的。難就難在如何拿捏利與義的分寸，既不能把義與利撇得一干二凈，又不能把義與利的關(guān)聯(lián)理解為沒有離開利的義，即所謂“義無利則不和”。

新典范的成型

朱熹詮釋義利問題的要點為門人后學(xué)所承繼，并得到新的概括與凝練。其弟子陳淳（字安卿，號北溪，1159—1223）在解釋“義利”字義時，除了繼承朱熹在《孟子集注》中以天理與人欲區(qū)分仁義與利的思想，還把天理（義）表述為當(dāng)然而然、無所為而然，把人欲（利）表述為不當(dāng)然而然、有所為而然。陳淳寫道：“義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欲是所欲得者。就其中推廣之，才是天理所宜底，即不是人情所欲；才是人情所欲底，即不合于天理之所宜。天理所宜者，即是當(dāng)然而然，無所為而然也。人情所欲者，只是不當(dāng)然而然，有所為而然也。”

葉采（字仲圭，號平巌，建陽人，生年不詳，淳祐元年進(jìn)士，景定初卒）為朱熹、呂祖謙編《近思錄》作注時，繼承了朱熹關(guān)于義是天理以及“利者，義之和”的思想，同時也吸收陳淳從有所為與無所為之分的角度對朱熹義利論的概括：“義者，當(dāng)然之理；利者，義之和也。然君子惟欲正其義而已，未嘗豫謀其利。有謀利之心，則是有所為而為之，非正其義也?！?/p>

至此，通過反復(fù)轉(zhuǎn)述以及有意識地通俗化，朱熹的義利論述變成易于記憶、便于傳播的若干教條。

朱熹義利說影響近世東亞

隨著理學(xué)書籍在元代以降陸續(xù)傳入朝鮮、日本，朱熹思想在近世東亞地區(qū)也傳播開來。這里以朝鮮儒者李退溪（名滉，字景浩，安東人，1501—1570）為例，說明朱熹義利說在近世東亞的影響。

李退溪在與其門人黃仲舉（名俊良，號錦溪，平海人，1517—1563）就樸英（字子澤，號松堂，密陽人，1471—1540）為朱熹《白鹿洞書院揭示》所作的集解的討論中，有力地衛(wèi)護(hù)了朱熹。

《白鹿洞書院揭示》在講“處事之要”時引了董仲舒的名言：“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背r學(xué)者把《揭示》稱為《洞規(guī)》。樸英作《白鹿洞規(guī)解》，關(guān)于“處事之要”這一條，他的注完全照抄了葉采那段話，更有甚者，他把這段話直接視為朱熹本人語錄。

黃仲舉對樸英引用“利者，義之和”這句話來解釋董仲舒的“正其義不謀其利”感到困惑，因為，在董仲舒那里，“義”與“利”明顯是對舉的，而“利者，義之和”則對“利”作了更多肯定。李退溪先后寫了兩封信來回答黃仲舉對于《白鹿洞規(guī)解》的疑問。在這些信中，李退溪盡力作出分疏，以證明朱子既承認(rèn)董仲舒的“正其義不謀其利”又接受《易傳》“利者，義之和”的做法在理論上不存在任何矛盾。

李退溪首先指出，“利者，義之和”的“利”字與平常所說的“貪欲之利”的“利”字含義不同?！袄弊志推浔玖x而言，只是“順?biāo)毂阋妗?。其次，他又解釋說，“利者，義之和”的“利”雖在“義之和”當(dāng)中，但畢竟與“義”相對，彼此呈消長之勢。究其原因，乃是因為人心有所意向，即有所為而為，而一旦有所為而為，按照朱熹的講法，就是“利”而非“義”了。所以，“利”字本來不是什么不好的詞，只是被人有所為（謀之）之心弄成不好的東西了?！袄吡x之和”與董仲舒的“不謀利”并不沖突。

可見，李退溪對漢文理學(xué)文獻(xiàn)的運用嫻熟，其對朱熹觀點的了解，除了《朱子文集》本身外，也信賴像陳淳、葉采這樣的朱熹后學(xué)。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經(jīng)過朱熹幾代門人后學(xué)的努力，其有關(guān)義利之辨的思想，在近世東亞已得到廣泛傳播與引用。

責(zé)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