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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趙金剛】何心隱“友倫”詮釋的哲學維度及其現(xiàn)代意義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2-05-16 21:06:28
        標簽:何心隱
        趙金剛

        作者簡介:趙金剛,男,西元一九八五年生,祖籍河南安陽,出生于黑龍江省綏棱縣,北京大學哲學博士。曾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工作,現(xiàn)任清華大學哲學系副教授,著有《朱熹的歷史觀——天理視域下的歷史世界》《從歷史世界到思想世界》。

        何心隱友倫詮釋的哲學維度及其現(xiàn)代意義

        作者:趙金剛(清華大學哲學系)

        來源:《哲學動態(tài)》2022年第4

         

         

        【摘要】何心隱抬升“友倫”在五倫中的地位,認為經(jīng)由“友倫”成立“孔氏家”可以促進五倫的整體實現(xiàn)。何心隱對友倫的論述,不能僅從實踐意義上來看,還要看到其背后的形上學向度。一方面,他從“擬天地之交”的角度來詮釋“友倫”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其對“友倫”的詮釋內(nèi)在于陽明學乃至泰州學派“萬物一體”的思想結(jié)構(gòu)當中,“萬物一體”才是何心隱乃至整個泰州學派對朋友關系論述的理論根基。特別是,只有注意到了“萬物一體”與“友倫”的關聯(lián),才能將何心隱的論述與從絕對的個體出發(fā)而建立的朋友關系區(qū)分開來。何心隱的“友倫”敘述關切到晚明人與人之間由于流動性增強而出現(xiàn)的陌生化傾向,基于“萬物一體”的哲學前提,為陌生人之間交往的“再倫理化”,以及從中開顯出當代儒家解決陌生人倫理提供可能。

         

        【關鍵詞】朋友   孔氏家   天地之交   萬物一體   陌生人

         


        晚明以降,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社會流動性增強,原有的人倫結(jié)構(gòu)發(fā)生變化,特別是在陽明及陽明后學那里,出現(xiàn)了一些關于人倫詮釋的新態(tài)勢。如親親壓倒尊尊——陽明正由“親親一念”歸本儒學,又如朋友一倫的強化。其中,關于抬升朋友一倫的重要意義,得到了當代學者的普遍重視,這與儒學面對當今人倫重建的時代課題密切相關[1]。在傳統(tǒng)儒家人倫結(jié)構(gòu)中,“朋友并非構(gòu)成社會秩序的奠基性倫理”(劉偉,第31頁)。吳根友分析一般意義上的五倫排序時指出,在儒學傳統(tǒng)中,一般認為父子、血緣關系最為優(yōu)先,其次是夫婦,長幼關系次之,君臣關系最末。(參見吳根友、崔海亮,第6頁)這一論述當然不能完全涵蓋歷史上所有經(jīng)典與儒者的論述,但也可以反映一般性的看法。而到了陽明學那里,情況發(fā)生了許多微妙的變化,特別是到了泰州學派、到了何心隱那里,朋友一倫變得越來越重要[2]呂妙芬詳細考察了明代以降抬高“友倫”地位的現(xiàn)象,她認為,心學之前人們更重視日常生活中的三綱五常,并以之體現(xiàn)“圣學”,而心學講會興起之后,對于信仰陽明學的人來講,在朋友中的淬煉比普通家庭生活更有效。(參見呂妙芬,第265頁)這一判斷適用于陽明學的一般情況,對泰州學派尤其是對何心隱而言更是如此。

         

        黃宗羲評價顏山農(nóng)、何心隱,認為其“復非名教之所能羈格”(《明儒學案》卷三十二),而在何心隱的五倫論述中,與傳統(tǒng)名教最不同的就是其對朋友一倫的強調(diào)。李贄甚至認為,對于傳統(tǒng)的五倫,何心隱完全舍棄父子等四倫,而把自己置身于師友之間。(參見《焚書》卷三)可見在何心隱的五倫敘述中,表現(xiàn)出與傳統(tǒng)排序極大的差異。關于何心隱的人倫敘述,任文利指出,“如果說何心隱講的‘出身’‘出家’有打破家庭本位社會的一面的意義,有兩個范疇似乎可以取代‘身’‘家’,一為‘友’,一為‘會’”(任文利,2002年,第81頁)。這其實也就指出了“友倫”在何心隱思想中的結(jié)構(gòu)性意義。

         

        現(xiàn)代學者對陽明學、泰州學派的“友倫”敘述十分重視,但往往強調(diào)其背后的現(xiàn)實意義,多側(cè)重泰州學派“友倫”的實踐性。何心隱等人的交游與講學,重視其思想史意義,而忽視何心隱等人“友倫”敘述的哲學性詮釋,“友倫”的形上學向度并未完全打開。本文從何心隱的思想出發(fā),挖掘何心隱“友倫”詮釋的哲學維度,并輔以陽明、泰州學派的觀點,呈現(xiàn)挺立“友倫”的思想史意涵,并進一步揭示其時代意義。

         

        一.講學與朋友

         

        何心隱在五倫中特別突出了君臣和朋友的意義?!杜c艾冷溪書》言:“達道始屬于君臣……終屬于朋友”(《何心隱集》第3卷,第66頁)。但如若在君臣和朋友之間再作一比較,則可以看到,何心隱更重視朋友一倫,其尊君展示了其立場與當時主流價值的一致性(參見陳來,2012年,第449頁),但何心隱亦展示出其在君臣之外,“主朋友之大道”的立場。何心隱以講學為生命(參見吳震,第303頁),特重講學的意義,其晚年在為自我辯白的各書信中,將《原學原講》視作最為重要的一篇文獻。陳來指出,“與王艮、顏山農(nóng)一樣,何心隱也充滿師道的自負”(陳來,2012年,第452頁),而此種師道之自負,則與何心隱乃至整個泰州推尊、極尊孔子的立場密不可分。任文利指出,“‘孔子之賢于堯舜’”是一個比較典型的泰州話題(任文利,2012年,第16頁),“泰州自乃祖心齋始,極力推尊孔子,至何心隱,孔子已非如傳統(tǒng)儒家所言,僅僅作為‘道統(tǒng)’之宗了,孔子直可視為一‘教’主。他在此基礎上,針對傳統(tǒng)社會之‘五倫’,提出了新的倫理關系”(同上,第5頁)。在何心隱那里,孔子之所以能成為“教主”而賢于堯舜,重要處就在于講學,而講學則突出了朋友一倫的重要意義?!对瓕W原講》認為,孔子“以仁統(tǒng)而以仁傳,以統(tǒng)以傳于一世,而統(tǒng)而傳之萬世”(《何心隱集》第1卷,第8頁),仁統(tǒng)仁傳,關鍵就在于講學。道統(tǒng)至孔子“始有學名以名其所學,始有講名以名其所講……孔子與顏、與曾、與二三子自無一事而無有乎不學不講也”(同上,第8頁)??鬃诱峭ㄟ^講學活動與講學共同體“仁其所仁”,后世若要傳承此仁學,也必然依靠講學與講學共同體。

         

        可以看到,在何心隱看來,學和講“是人之為人的根本要求和必然表現(xiàn)”(吳震,第309頁)。而處在這樣講學關系中的人,便不可能是孤絕的個體。講學必然發(fā)生在有差異的個體之間——無差異也就無所謂講學。同時,將講學視作人的根本要求與必然表現(xiàn),也即將人置身于經(jīng)驗的歷史共同體之中。

         

        在何心隱那里,友倫可以“以仁設教”,他講:“惟友朋可以聚天下之英才,以仁設教,而天下自歸仁矣。天下非統(tǒng)于友朋而何?故《春秋》以道統(tǒng)統(tǒng)于仲尼?!擞雅笾溃靻⒅倌?,以止至善者也。古謂仲尼賢于堯舜,謂非賢于此乎!”(《何心隱集》第3卷,第66頁)只有聚天下之英才,方可使仁教遍布于天下,而聚英才,就需要友朋??鬃影l(fā)明此道,賢于堯舜。在何心隱看來,“友倫”的貫徹可以保證父子、君臣的充分實現(xiàn),故他在《發(fā)兄弟怡怡》一文中講:

         

        乃朋乃友,乃兄弟其朋友,以尊仲尼于有親,乃不至于無父,以朋以友,以士也,乃士也。乃兄乃弟,乃朋友其兄弟,以親仲尼于有尊,乃不至于無君,以兄以弟,以士也,乃士也。(《何心隱集》第2卷,第46頁)

         

        朋友之間貴在“友其德”,而在何心隱看來,此德的紐帶就是孔子??鬃恿⒔?,充分闡發(fā)此德,朋友之間“切切”此德,故而通過朋友的相互砥礪,親親、尊尊均可得到保證。

         

        耿定向?qū)涡碾[觀點的記述,更充分的展現(xiàn)了何心隱理解的孔子、朋友、成德的關系:

         

        隆慶壬申,程學博氏挈之來,我仲子詰之曰:“子毀家忘軀,意欲如何?”曰:“姚江始闡良知,知眼開矣,未有身也。泰州闡立本旨,知尊身矣,而未有家也。茲欲聚友,以成孔氏家”云。(《耿天臺先生文集》第16卷)

         

        陳來指出,何心隱“此時的主張是‘聚友為家’,實際上是以講會為家,要把明代中后期的講會,變?yōu)橐环N‘家’化的朋友組織……可以看作是一種強化當時流行的講會的一種社會構(gòu)想”(陳來,2012年,第444頁)。何心隱“把講學的載體主要放在朋友一倫,故特別予以重視”(同上,第444頁),“講會的會是模擬家的”(同上,第444頁)。在何心隱看來,孔子通過講學奠定了“孔氏家”,“身家于生民以來未有之身之家”(《何心隱集》第3卷,第48頁),這反而成為一切倫理的基礎,保證了其他形態(tài)的倫理關系的實現(xiàn)。何心隱的思想分析方式特別強調(diào)“顯與藏”,“為仁就是要通過具體有形的實踐,來有其無、顯其藏,使無成為有,使藏變?yōu)轱@”(陳來,2012年,第447頁)。在何心隱那里,交友的實踐,無疑是最廣泛的“顯”,因為朋友超越確定的血緣關系,使人與人最廣泛地連接在了一起,這種最廣泛的德性連接,是一切特殊連接的保證。

         

        可見,何心隱通過對孔子地位的詮釋,確立了講學的獨特意義,進而賦予了講學共同體以獨特的價值地位,抬升了“友倫”在人倫中的重要性。

         

        二.擬天地之交

         

        以上可以說是何心隱“闡道統(tǒng)以立友倫”,不特如此,何心隱對“友倫”的敘述還有其形上學的向度,這一向度與何心隱對《周易》的詮釋有關,也與整個陽明學形上學的取向有關。首先來看何心隱從《周易》詮釋來論說“友倫”的重要性。

         

        明代之前對五常的形上學論證,主要采取五倫、五常、五行相互對應的模式?,F(xiàn)存何心隱文章似未從這一角度發(fā)揮?,F(xiàn)在留存的何心隱作品主要收錄在容肇祖點校的《何心隱集》。就這個集子來看,其中的“形上學”或“本體論”論述并不多,但不能說何心隱的思想完全排斥形上的闡發(fā)。從他對《周易》的重視來看,何心隱注重從“易理”闡發(fā)“人道”,如其《辯無父無君非弒父弒君》一文,就特別重視從“《易》有太極”確立人道的根本原則:

         

        必易有太極,乃不墮于弒父弒君,乃不流于無父無君,乃乾坤其君臣也,乃乾坤其父子也,乃凡有血氣其尊親也。(《何心隱集》第3卷,第52頁)

         

        可以看出,“易道”是何心隱闡發(fā)人倫的根基,他并不否認為人倫尋找形上的可能性。陳來指出,在何心隱看來,“只有牢固樹立‘易有太極’之說,君臣父子的大綱大常才能得到保證”(陳來,2012年,第445頁)。關于朋友的重要性,何心隱同樣從《周易》出發(fā)予以闡釋?!墩撚选分v:“天地交曰泰,交盡于友也。友秉交也,道而學盡于友之交也。”(《何心隱集》第2卷,第28頁)

         

        這里何心隱從《周易·泰卦》出發(fā)闡發(fā)“友”的意涵,可以說“友”是擬天地之交而有。天地有相交之道,那么從天道到人事,就有交友之道。傳統(tǒng)的詮釋,多從《周易·泰卦·彖傳》“天地交而萬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出發(fā),認為這里“志同”的不是“友”,而是“君臣”,主流的《周易》解釋均是立足于君臣來詮釋。何心隱則特別從“友”來詮釋這一卦,把天地之交與交友聯(lián)系起來看,這可以說是他的獨到之處。何以“友”可以擬天地之交?在何心隱看來,其他人倫在人與人的交往上都會存在一些問題,不能“擬天地之交”:

         

        昆弟非不交也,交而比也,未可以擬天地之交也。能不驕而泰乎?

         

        夫婦也,父子也,君臣也,非不交也,或交而匹,或交而昵,或交而陵、而援。八口之天地也,百姓之天地也,非不交也,小乎其交者也。能不驕而泰乎?

         

        驕,幾泰也。均之氣充盈也。充盈,幾也;幾,小大也。法象莫大乎天地,法心象心也。夫子其從心也,心率道而學也,學空空也。不落比也,自可以交昆弟;不落匹也,自可以交夫婦;不落昵也,自可以交父子;不落陵也,不落援也,自可以交君臣。天地此法象也,交也,交盡于友也。友秉交也。夫子賢于堯舜,堯舜一天地也,夫子一天地也。一天一地,一交也,友其幾乎?(同上,第28頁)

         

        所有人倫關系都體現(xiàn)了“交”之道,但是兄弟會“比”,夫婦會“匹”,父子會“昵”,君臣會“陵”“援”,甚至其他人與人之交的交際,都存在問題,都有所偏蔽[3],不能體現(xiàn)天地之交的“大”。而能體現(xiàn)天地之交之大的,就是朋友之道,其關鍵就在于“學”。劉偉指出,朋友一倫相較于其他四倫很特殊,朋友之間具有相互性,這就與其他四倫的單向義務不同。(參見劉偉,第34頁)可以認為,在何心隱這里,正是此種“相互性”保證了朋友之交可以超越單向的“弊”,在相互性中,實現(xiàn)雙方關系的充分展現(xiàn),進而實現(xiàn)人的敞開。當然,在何心隱這里,“相互”必然以“學”為樞紐。朋友交往在何心隱看來,可以通過講學“從心”“率道而學”??鬃诱侨绱恕S训赖年P鍵在“學”,通過這樣的友倫,就可以促進其他人倫關系的實現(xiàn)?!敖槐M于友”,“友”可以說是天地相交之道最完全的體現(xiàn)。這是何心隱從“法象”天地的角度,對“友”作出的說明。

         

        三.萬物一體與友愛

         

        當然,何心隱的“友倫”闡釋不僅從“天地相交”的角度立論闡釋,他的論述也內(nèi)涵“萬物一體”的向度。何心隱沒有專門的文章闡發(fā)“萬物一體”,但我們卻可以從其文章中讀出“萬物一體”的氣息。更為重要的是,我們需要看到整個泰州學派對萬物一體的強調(diào)。如王艮有“天下一個,萬物一體”(《王心齋全集·年譜》)之說,其《鰍鱔賦》更是闡發(fā)了“大丈夫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為生民立命”的精神(《王心齋全集·鰍鱔賦》)。羅近溪更是從“天命生生不已”的角度講人倫關系:

         

        父母兄弟子孫,是替天命生生不已顯現(xiàn)個膚皮;天命生生不已,是替孝父母、弟兄長、慈子孫,通透個骨髓,直豎起來,便成上下古今,橫亙將去,便作家國天下。(《羅汝芳集·近溪子續(xù)集》卷乾一)

         

        在近溪看來,一切人倫關系,都是“天命生生不已”的展現(xiàn)。天命生生不已的實體,是人倫的根底。陳榮捷指出,“萬物一體之理論,為宋明理學之中心”(陳榮捷,第12頁)。如果我們說“萬物一體”是泰州學派的立言基調(diào),似乎也并不為過。

         

        “萬物一體”學說的確立,為儒學言說人倫提供了一種的形上學論證的方向。朱承也指出,在陽明后學那里,如果社會生活合乎道德,那就需要建立在“萬物一體”的秩序觀上。(參見朱承,第173頁)陳來特別指出了王陽明晚年以“萬物同體”規(guī)定良知,進而由智歸仁。(參見陳來,2019年)從倫理角度來說,仁與親親密切相關,而同樣從“萬物一體”出發(fā),何心隱則強調(diào)了“友倫”的重要性。當然,我們也需要指出,陽明對“萬物一體”的強調(diào),自然會與講學、交友相關。陳立勝指出,在陽明那里“講習不僅是出于一體之仁的‘仁人憫物’之心,而且也與良知見證、共修的需要密切相關”(陳立勝,225頁)。王淑琴更直接指出,何心隱的觀點與王陽明的“視天下至人,無外內(nèi)遠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的思想有很強的相似之處。(參見王淑琴,第46頁)可見,何心隱的論證思路與陽明學、泰州學派的論述基調(diào)有高度的一致性。

         

        何心隱在《仁義》一文中講:

         

        仁無有不親也,惟親親之為大,非徒父子之親親已也,亦惟親其所可親,以至凡有血氣之莫不親,則親又莫大于斯。親斯足以廣其居,以覆天下之居,斯足以象仁也。

         

        義無有不尊也,惟尊賢之為大,非徒君臣之尊賢已也,亦惟尊其所可尊,以至凡有血氣之莫不尊,則尊又莫大于斯。尊斯足以正其路,以達天下之路,斯足以象義也。

         

        親與賢,莫非物也。親親而尊賢,以致凡有血氣之莫不親莫不尊,莫非體物也。(《何心隱集》第2卷,第27頁)

         

        這里“凡有血氣”也就是從“一氣相通”的角度去講“萬物一體”。從“萬物一體”的角度出發(fā),要實現(xiàn)仁道,就不能只“親其親”,而是要做到“凡有血氣之莫不親莫不尊”。有血氣者所以能尊能親,就在于從天地的根源來看,有血氣者本身就是關聯(lián)一體的。陳寒鳴對何心隱這篇文章分析到:

         

        何心隱從“萬物一體”的命題出發(fā),認為人與人之間不應過分強調(diào)親疏貴賤之分或上下尊卑之別?!谒磥?,“親親”“尊賢”固然重要,但“親親”不能只限于親自己的親人,而應親所有的人,才“足以象仁”;“尊賢”也不能只限于君臣,而應尊敬所有的人……以“親親”“尊賢”為起點,達到彼我無間、人己一體,這就是何心隱的最高道德境界。依據(jù)這種思想,何心隱對傳統(tǒng)的“五倫”關系進行了新的排列。他認為人與人之間應該是“相交而友”“相友而師”,故而“五倫”中唯有師友一倫符合平等之義,是最高層次的社會道德關系。(陳寒鳴,第55頁)

         

        這里,有幾點需要進一步說明。首先,陳寒鳴和不少學者都把“萬物一體”視為道德境界,而交友是達到這一境界的手段。如單虹澤就認為實現(xiàn)“萬物一體”是陽明學學者修養(yǎng)的最終理想,而交友在其中扮演了無可替代的作用。(參見單虹澤)但我們需要進一步指出,對于陽明學、泰州學派來講,“萬物一體”不僅是理想境界,更是本體性的根據(jù),故而“交友”不是手段,而本身就是應然,含有內(nèi)在的“目的性”。其次,何心隱的朋友是否是絕對的平等?如果我們認為何心隱的朋友論述與其講學有關,內(nèi)含師友關系,那么就不能將之理解為徹底的關系平等,平等只是在“學”或“孔氏家”面前的平等,是“朋友切切”意義上的平等。復次,有學者認為,“友倫與自然倫理不同,其完全依賴于主體間的平等交往”(同上,第85頁)。如若把“自然”僅僅理解為“血親”或直接性的生養(yǎng),此種觀點可以成立,但如果我們從“萬物一體”的角度看問題,把“萬物一體”也視為自然,那朋友之間的關系就不能僅僅視為主體間,甚至孤獨個體的連接。最后,我們還需要指出,正是由于何心隱的朋友敘述與“萬物一體”這一命題密切相關,我們就不能以某種現(xiàn)代的視角去理解其“友倫”敘述的意義。張璉在《何心隱的社會思想論析》一文中就認為,何心隱對朋友一倫的強調(diào),是基于他把人看作是“獨立個體”的觀點,他認為何心隱的社會是“個體”的集合,特別突出個體性在何心隱“友倫”中的意義。(參見張璉)這其實錯會了何心隱的立論前提,何心隱強調(diào)朋友一倫,前提是“天地之公”“萬物一體”。他針對的是明末以來人的陌生化傾向,而不是要完全順應此趨勢,他對朋友的強調(diào)恰是要去個體化,不能將何心隱的立論基礎理解為“個體”或“個人主義”?!叭f物一體”才是何心隱乃至整個泰州學派對朋友論述的理論根基。人的基本存在狀態(tài)是萬物一體,而交友則是最可以使人達到這一體境界的人倫生活。

         

        以往的泰州學派研究,特別是持明末清初啟蒙立場的研究,往往認為泰州學派有打破傳統(tǒng)、個人解放的觀念。但我們卻可以從何心隱乃至泰州學派看到,一方面是所謂的“個體覺醒”,而另一方面卻是“萬物一體”。這其實提示我們,泰州學派的思想形態(tài)決不能以西方式的“啟蒙”“個人主義”來衡量。何心隱和其他泰州學者,其實是在新儒學提出的“萬物一體”的根基上,安頓“個體”,既承認個體欲望的適當合理性,又避免導向絕對的欲望主體。李海超在評價陽明學時指出,陽明心學具有維護前現(xiàn)代觀念與敞開現(xiàn)代性可能性之兩面性。(參見李海超,2017年)這一論斷同樣適用于泰州學派。

         

        四.“友倫”的現(xiàn)代意義

         

        在傳統(tǒng)社會,儒家內(nèi)部對“友倫”的重要性看法并不一致,甚至有認為當取消“友倫”與其他四倫并列者(參見王碩)。但到了現(xiàn)代,在對儒學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思考當代倫理道德重建問題時,“友倫”的重要性則愈發(fā)突顯。如何從何心隱以及泰州學派對“友倫”的論述中吸收合理的思想資源來解決當代倫理問題,值得我們深思。

         

        在五倫結(jié)構(gòu)中,“朋友是同類人……朋友‘同類’,特指心志相類”(劉偉,第34頁)。朋友以志相合,超越了天生的血緣關系,此種超越,恰有面向“陌生人”的可能。同時,“志”內(nèi)涵于“友倫”,就說明朋友相交,是內(nèi)含道德理想的,而絕非“無目的性”的交往。王陽明講“夫友也者,以道也,以德也。天下莫大于道,莫貴于德。道德之所在,齒與位不得而干焉”(《王文成公全書》第21卷,第963頁)。溝口雄三認為,陽明學促進了道德的民眾化,禮教的滲透化,道德共同體的成員擴大了互助和社會參與。(參見溝口雄三,第64—87頁)而此一道德共同體的成立,離不開成員之間的共同參與活動。何心隱特別將講學與“友倫”聯(lián)系起來,為非血緣關系的人的道德生活,指出了一種可能性,即非血緣關系的人與人可以通過講學確定某種共同性,而此種共同性,正是天地之道的呈現(xiàn),具有崇高的目的性。

         

        有學者強調(diào),相較于古代,朋友關系一直存在,但在今天的社會環(huán)境下變得極其復雜,不僅有不同的距離關系,還有由于現(xiàn)代社會的各種分化而呈現(xiàn)出的不同類型的朋友關系。(參見吳根友、崔海亮,第9頁)在今天,隨著家庭的規(guī)模的變化,復雜化的朋友關系以及由朋友而成立的共同體、圈子,對當代人的生活意義也就更加突顯。何心隱的“友倫”敘述關切到了晚明人與人之間由于流動性增強而出現(xiàn)的陌生化傾向,但卻通過“萬物一體”的哲學前提,為陌生人之間交往的“再倫理化”提供可能。更為重要的是,今天對朋友的理解,往往是從兩個獨立的個體出發(fā),建構(gòu)“外在性”的關系,人與人內(nèi)在關聯(lián)的可能性卻被忽視了。如此的交往,就只可能去情感化,最終使人與人的關系變得愈發(fā)不穩(wěn)定。(參見盧梭,第175—177頁)個體的存在焦慮,不會在共同體生活中得以化解。

         

        廖申白認為,傳統(tǒng)五倫中的朋友關系可以推導出與陌生人的關系,但他認為朋友更多體現(xiàn)的是私人交往,靠友情連接。儒家強調(diào)友情與家內(nèi)情感的關系,但陌生人之間是不講究“情”的,因此,他認為從朋友一倫出發(fā)無法處理與陌生人的關系。(參見廖申白,第144頁)我們可以說,廖申白對儒家朋友關系的理解,還是蘊含了某種現(xiàn)代性的前提。人與人之間的陌生化,按照宋明儒家的講法,即使是陌生人,其原本也在“萬物一體”的生生不息結(jié)構(gòu)中,人與人原本就是關聯(lián)的?!瓣P聯(lián)”是本然,“陌生”反而是“異化”。在儒家看來,我們面對的陌生人不可能是絕對抽象的陌生人,一旦陌生人進入我們的視域,必定以某種方式與我們發(fā)生關系,并具備了去陌生化的可能。真正的陌異性的產(chǎn)生,反而依賴于人與人關聯(lián)性的“觀察”關系,而陌生性產(chǎn)生的同時,也即意謂著陌生性的“褪去”。一旦陌生性有了褪去的可能,人與人之間也就有了“交友”的可能。

         

        從何心隱的講法出發(fā),朋友之間可以通過講學活動,成立一種新的家(今天的講學內(nèi)容可以超越何心隱的規(guī)定,家也不一定是“孔氏家”)。但此新家的成立,并非要代替血緣家庭,與血緣家庭對立,或者讓人脫離血緣家庭,走入新家,而是在此新家中重新理解血緣家庭,并促進以血緣家庭為代表的人倫關系得以實現(xiàn)。當然,如何在當代生活中重思這些關系,值得進一步思索。

         

        注釋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朱熹理學中‘氣’的思想研究”(編號18CZX028)的階段性成果。
         
        [1]關于朋友一倫的抬升,宋代已見端倪,如黃榦講,“朋友者,列于人倫而又所以綱紀人倫者也”(《性理會通·人倫》)。但是,宋儒的論述,依舊沒有打破傳統(tǒng)五倫的根源性結(jié)構(gòu),這就與陽明學,特別是泰州學派根本不同。
         
        [2]劉偉指出,“朋友之間的交游有賴于人的流動,此與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定居這一基本原則相?!保▌?,第38頁),先秦以來的朋友觀,“到了明代中后期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zhuǎn)變”,陽明對朋友之道的理解,基于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即朋友交往頻繁,已成為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參見同上)。
         
        [3]在何心隱的敘述中,始終強調(diào)其他人倫交往的“小”與“弊”,如《發(fā)兄弟怡怡》就指出,“兄弟而武周,其勢易以忤也”(《何心隱集》第2卷,第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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