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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成人”為目的：古代書院的主要目標

作者：朱杰人（中華朱子學會常務副會長、華東師范大學終身教授）

來源：《學習時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三年歲次癸卯二月初五日癸丑

??????????耶穌2023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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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書院是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一朵文化與教育的奇葩。它是一種教育組織，也是一種學術組織，更是一種化民成俗的文化組織。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中國的書院形成了一套成熟的、行之有效的組織架構(gòu)、運營模式、資金籌措與管理規(guī)程。它甚至成了國家和地方不可或缺的社會組織，成為區(qū)域文化的標志和學術層級的標桿。這樣的社會組織形態(tài)，是中國特有的，所以我說它是“人類歷史上絕無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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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書院獨具特色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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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書院的歷史十分悠久，在唐代就已經(jīng)有了雛形。李弘祺說：“書院這個名詞成為私人講學的代表是朱熹建立起來的，但是用書院來稱呼私人創(chuàng)辦的學校則起自唐代?！保ā吨袊鴷簩W規(guī)集成》序一）在唐代，書院只是私人的藏書與讀書之所，慢慢地，發(fā)展成講學之所而成為書院。宋代是中國書院發(fā)展史上最重要的時期。隨著理學的興盛，以傳播理學為宗旨的書院大量涌現(xiàn)。據(jù)王炳照的統(tǒng)計，宋代的書院近700所，其中南宋占了500余所。所以他把南宋稱為書院的“勃興”期。南宋書院的勃興，與朱熹有關。宋淳熙六年（1179年），朱熹在南康軍任上修復了白鹿洞書院，宋紹熙五年（1194年），他在知潭州（今湖南長沙）任內(nèi)修復了岳麓書院。在白鹿洞書院他制定了《白鹿洞書院揭示》，從此中國書院有了一部被共同遵循的書院學規(guī)。在岳麓書院，他首創(chuàng)了“會講”制度，從此“會講”成為書院的必修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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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書院集祭祀、藏書、講學于一身，是一種極具特色的教育與文化機構(gòu)。朱漢民將其特色歸結(jié)為“價值關懷的人文精神”“知識追求的學術精神”和“價值關懷與知識追求統(tǒng)一的精神”。這是從精神層面上的歸納。在物質(zhì)與管理層面上有哪些特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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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中國古代書院主要是私人與民間的社會文化教育機構(gòu)，是對官方教育體制的補充。雖然到了明清時代，官方對書院的管控加強，官辦的書院多了起來，但是就全體而言，官辦的書院依然屬于少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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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從教學的內(nèi)容來看，中國古代書院不以科舉為主要目標，而是以“成人”為目的。所謂“成人”，就是要培養(yǎng)健全的人格，成就人的完美德性。所以書院是對官辦教育的一種反撥。當然，明清以后很多書院迫于時勢，不得不把科舉之業(yè)納入教學，但那并非主流，主流依然是“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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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隨著印刷術的普及，出版成為中國古代書院的重要業(yè)務，而書院因其特有的學術優(yōu)勢，成為學術出版的重要基地。一方面推動了學術的發(fā)展，另一方面為書院提供了財務上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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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中國古代書院最值得推崇和讓人感佩的是，它作為一個公益性社會機構(gòu)，從來不以營利為目的。在書院制度中有一個專有名詞叫“膏火”。所謂“膏火”，用現(xiàn)代的名詞來解釋，相當于獎學金、助學金。獎學金也好、助學金也好，都不是人人有份的，而“膏火”則是凡被錄取為生員的，都可以得到。當然膏火有等級的分別，這取決于學業(yè)與品行的高低。膏火對出身貧寒的學子性命攸關，所以后來竟出現(xiàn)有些貧困學生用膏火補貼家用，甚至為了膏火而一再設法延續(xù)學業(yè)的現(xiàn)象。當然，這是膏火制度的一個漏洞，但總體上來說，這是一種非常好的制度，有利于教育的普及與平等。梁啟超在《辛亥革命之意義與十年雙十節(jié)之樂觀》一文中說：“前清末年辦學堂，學費、膳費、書籍費，學堂一攬千包，還倒貼學生膏火?！笨梢姡@一制度一直延續(xù)至清末。這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中國古代書院的公益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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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書院的經(jīng)費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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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的“公益”性是需要有經(jīng)濟實力支撐的，這就涉及書院的經(jīng)費來源問題。中國古代書院的經(jīng)費來源一般有以下幾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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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學田。所謂學田是指書院擁有的田產(chǎn)，書院依靠出租田產(chǎn)取得收益以供日常支出。那么，學田是從何而來的呢？大致有兩種情況，一為政府的劃撥，二為民間捐助。當年朱熹在修復白鹿洞書院時，曾以官府“沒入田八百七十余畝為學田”（《白鹿洞書院新志》卷一）。宋淳熙十三年（1186年）宋若水曾撥“官閑田二千余畝”歸石鼓書院。到了清代，政府撥田給書院的情況更非鮮見。民間捐助田產(chǎn)給書院的情況則更普遍。中國古代書院的制度設計從一開始就突出了公益性的宏大格局。學田的設置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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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官方支持。研究中國古代書院的歷史可以發(fā)現(xiàn)，書院興辦之際不可避免地會有官方支持的色彩。以宋代四大書院為例，它們的興建或復建都有地方政府或中央政府贈書與劃撥學田的記載。但政府的支持僅此而已，書院日后的運營與維護、發(fā)展等，政府不再承擔任何費用，完全靠書院自己的管理與經(jīng)營能力。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得到政府資助的書院屈指可數(shù)，絕大多數(shù)的書院完全靠鄉(xiāng)紳、官員（包括退休官員）、商人們的捐助或集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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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明的鄉(xiāng)紳一般對興辦書院持開放與支持的態(tài)度，所以他們的捐助或發(fā)起集資就成為地方書院經(jīng)費的一個重要來源。《紅樓夢》第九回，講到賈父送寶玉入義學讀書時，有這樣一段話：“原來這義學也離家不遠，原系當日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力不能延師者，即入此中讀書。凡族中為官者，皆有幫助銀兩，以為學中膏火之費?！笨梢姡敃r為官者捐助書院等教育機構(gòu)是一種普遍的社會風氣。而商人則是另一支捐助的重要力量。據(jù)《紫陽書院志》記載，明嘉靖四十五年至崇禎六年，歷經(jīng)五次修繕；自清順治七年至康熙四十年，又經(jīng)過四次修繕，每次都少不了當?shù)馗簧痰馁Y助，尤其是兩淮的鹽商貢獻猶著。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歙縣人戶部尚書曹文埴退休回鄉(xiāng)，倡建“古紫陽書院”，也得到當?shù)鼗丈痰姆e極支持。清代，徽商一時興盛，徽商賺了錢，講求社會責任，除了修路、建橋，一項重要的社會回饋就是捐資辦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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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經(jīng)營收入。書院利用學田等的收入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或通過金融手段獲取利息，也是書院經(jīng)費籌措的一個來源。但這種情況需要一定的商業(yè)運營能力，一般的書院很難做到。像紫陽書院這樣規(guī)模較大、實力較強的書院確實有過實踐并取得成功?！蹲详枙褐尽芬灿杏涊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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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是出版收入。出版也是書院謀取資金的一個途徑。一個有名的例子就是福州的正誼書院，該書院編輯出版的《正誼堂叢書》一經(jīng)出版，廣受好評，給書院帶來了一定的經(jīng)濟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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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資興學應該成為社會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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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書院的公益性特質(zhì)，給書院的運營帶來巨大的財政壓力，從書院發(fā)展的歷史看，書院因經(jīng)費無以為繼而停辦散伙的記載固然有，大多數(shù)書院并不會因為經(jīng)費的問題不可持續(xù)。這其中的奧秘，除了有學田等不動產(chǎn)的經(jīng)濟收入外，整個社會對書院經(jīng)營的支持已有共識，所以書院的捐助一般都有保證。正是有這樣一群對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對國家命運與社會發(fā)展懷有責任感和擔當精神的人們擔起了承續(xù)傳統(tǒng)、弘揚文明、化民成俗的重擔。這是一群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的先知先覺者和身體力行者。這樣的人群，代不乏人，薪火相傳，呵護著中華文明的火種，不使其遭戰(zhàn)亂而熄滅，不使其因換代而絕種。每念及此，我們不能不對他們肅然而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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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益性是中國書院制度中最值得敬佩和弘揚的。但是現(xiàn)在人們在講到中國書院時卻鮮有提及。一方面是因為我們對中國古代書院的研究還不夠深入，尤其是對書院運作、管理、制度層面的研究還遠遠不夠。另外，中國古代官員、商人對文化教育事業(yè)的擔當精神和對公益事業(yè)的責任感未被充分強調(diào)，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所以今天我們重提中國古代書院的公益性問題，還是有其現(xiàn)實意義的。世界幾大文明中，中華文明是唯一一個傳承至今沒有中斷和消亡的文明。究其原因，中華民族基因中崇文、重教的精神是最根本的支撐。而這種基因的外化之一，就是書院的發(fā)生、發(fā)展及其制度、規(guī)范和運作機制的歷久不衰。遺憾的是，近現(xiàn)代以來，這一基因被“冷凍”了，人們失去了對教育與人文的熱情。書院的復興，重新給了中國人一個機會，它也許能再次激活我們崇文、重教的基因，使捐資興學重新成為我們的社會風尚和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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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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